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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女儿》中的长江意象及其文化内涵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学术版 热度: 17039
摘要:以“长江”为主要意象是作家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中一个引人注目的艺术特征。本文拟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分析长江意象的美学价值和叙事功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解读长江意象的文化内涵,借此来探究虹影的生命意识和文化立场。

  关键词:《饥饿的女儿》 长江 意象 叙事功能 文化意蕴

  以“长江”为主要意象是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突出的艺术特征之一。本文所论及的“长江”,特指小说中“我”(六六)出生成长的长江重庆段(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对于长江意象的定义,我们可以从文艺理论中意象的概念出发做如下的界定:小说中以“长江”这一客观物象作为载体,表达创作主体的情感、审美情趣的意象就是长江意象。厘清这两个重要的概念,是我们从意象分析的角度挖掘小说意象的文化隐喻、解读作者内心

  情感的基础。

  一、长江意象在文本中的营构技巧与艺术风貌

  生长于长江岸边的虹影,一直称自己为“长江的女儿”。虹影曾深情地对长江表白:“河流不单单是我生命的象征,它更是我的生命本身。”而将“长江”视为自己生命源头的虹影,在《饥饿的女儿》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中大量地运用“长江”这一意象。纵观整部小说,作家主要采用三种表达技巧来描绘长江意象,分别是描写、抒情、想象。

  (一)描写

  在《饥饿的女儿》中,作者对“长江”的描写成为意象书写的首要存在方式,在每一章节的开篇几乎都有体现,例如小说第一章的开篇:我的家在长江南岸。......长江和嘉陵江两条河的汇合处,是这座山城的门扉朝天门码头。......沿江一处处趸船,停靠着各式轮船,淌下一路锈痕的缆车,在坡上慢慢地爬。

  在小说开头,虹影就向读者宣告了自己是长江的女儿。她用类似白描的手法,勾勒了一幅重庆城的地理图画,向读者描绘了家乡的地理环境特征。而那些浓墨重彩点出的景物,例如“朽烂发黑、高矮不一的小板房”“似丧妇般嘶叫的鸣笛声”“淌下一路锈痕的缆车”,给我们营造出一种凄凉莫测的氛围,奠定了故事发生的基调。正是以长江南岸为起点,家族故事的大幕徐徐展开,开启了六六人生的航程。

  虹影对长江是十分熟悉的,她能敏锐地捕捉到长江在每一天、每个季节的不同面貌,并用语言文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来,形成一幅幅具体可感的画面。而这些变化多端的江景,不仅奠定了故事发展的基调,营造了故事的整体氛围,更重要的是它能牵引读者走进作者营造的艺术想象空间,产生共鸣感。

  (二)抒情

  受“诗言志,歌咏言”和“诗缘情而绮靡”创作传统的影响,抒情手法在中国作家的小说创作中被广泛应用。虹影在《饥饿的女儿》中就多次运用长江意象来抒发人物的情感,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小说第十七章写到六六欲渡船到长江北岸,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波涛汹涌的长江:该是退水季节了,可江水还是浩浩荡荡,淹没了沙滩和陡峭的山坡......人都说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凶猛的江水了。沿江低矮倾斜的房屋,又静又害怕地耸立着。

  在这段文字中,主人公的情感融于那起起伏伏、变幻莫测的江水中。作者先是通过轮船的摇摆、人们的动作从侧面描绘了江水之凶猛,接着又描写两岸耸立着的房屋,赋予它们人的恐惧,写出了人在天灾降临时的恐惧无助。但对于独自一人上船的六六来说,这凶猛的浪涛也预示着她前行道路之艰难,令她产生一种强烈的迷惘和不安。而当六六从大姐那里了解到母亲漂泊动荡的前半生后,她对母亲的感情在逐渐变化,从原来的厌恶中生出几丝怜悯和同情。这份情感融于月夜下温柔的长江,在月光、口琴声的烘托之下更加令人动容。

  这种抒情方式体现了作者身为诗人和作家秉持的一种美学追求。“含蓄”不仅是中国古典诗词追求的一种美学境界,也是一切成功的、有美学价值的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种元素。虹影虽在成年后就离开了祖国,但中国传统文化對其诗歌和小说创作的影响仍很深远,从她的这部代表作《饥饿的女儿》中就可窥见一二。作者正是借助“变化多端”的江水来表达女性内心复杂的情感,这使整部作品的叙述更加冷静节制,有一种含蓄蕴藉之美。

  (三)想象

  在这部作品中,作者有时也会利用想象和联想等手法,构造一个立体多层的文学想象世界。这个想象世界有时以现实世界为基础,有时又依托于梦境世界。随着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六六逐渐意识到或许选择逃离才是摆脱黑暗人生的唯一途径,而对于六六逃离家庭的情景,作者也是借江景来描绘的:我蜷缩身子,一合上眼,梦就跟上来:江上结满冰,我在城中心这边。想回到南岸去,但走了一半,冰就开始融化,白茫茫一片,竟没有一个活人,我赶紧闭上眼睛,怕我的家人追来。

  这段话描绘了六六做的一个梦,但就算在梦境里也有“长江”如影随形。南岸冰面的裂开预示了六六如果选择逃离就不可能再回去,而“不怕死人浮上来,却怕家人追上来”的心理则暗示了六六心中想逃脱却仍有牵挂的复杂心情。此处的江景以梦境世界为镜子,影射了主人公现实世界的遭遇,映照出了主人公隐秘的内心世界,建构了一个以心理空间为主、现实空间为辅的文学想象空间。

  描写、抒情和想象构成了作品中长江书写的主要表现手法。多样的表现技巧既丰富了“长江”意象的表现形式,也凸显了小说的审美意味。

  二、长江意象的叙事功能

  纵观新移民女作家的作品,除了虹影的《饥饿的女儿》外,许多作品也将“河流”作为小说的重要场景和线索,如严歌苓的《寄居者》、张翎的《金山》、聂华苓的《桑青与桃红》等。但是相较于其他新移民女作家来说,虹影在小说中对“长江”的描写更加细致和集中,“长江”在文本中不仅仅是作为环境因素或者地理背景而存在,它始终居于文本叙事的核心位置,与故事、人物、主旨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它不仅是贯穿全文推动故事发展的轴线,而且强化了小说人物的塑造和主题的呈现。

  (一)重要事件发生的场所,推动故事的发展

  小说中的自然环境描写通常可以起到营造故事氛围、烘托人物心境、暗示故事发展走向的作用,但很少能直接起到推动故事发展的作用。而在虹影的这部小说中,长江的出现往往伴随着重要事件的发生。历史的变迁和人物命运的转折都与滔滔不绝的江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小说的时间跨度比较大,从20世纪40年代一直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书写了六六和母亲两代人的故事,其中难免会涉及对历史的阐述,所以如何把握历史叙事与小说虚构叙事的关系是写作的一个难题。而作者创作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她从边缘人物的视角描绘了长江及长江岸边景象的变化,借此来表现重庆这座城市的变化。而一些重要的历史节点,也在对于长江图景的铺叙中自然地引了出来。

  在书写与中国当代史密不可分的家族经历时,“长江”这一意象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我们不难发现母亲和六六命运的转折都与河流息息相关。

  长江勾勒了母亲生活的轨迹,她一生中的三段爱情都与“长江”有着不解之缘。母亲逃婚与袍哥头子第一次相见是在江边,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是在江边看到她洗衣服时,而母亲与小孙(我的生父)相见与最终的离别也是在江边。“长江”对六六而言也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小说借助“长江”叙事揭示了六六生理和心灵成熟的轨迹。总之,作者对“长江”意象的书写不再局限于普通的环境描写。长江不仅仅是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场景,作为一个亘古不变的旁观者,其在巧合中成了故事发展的转折点和催化剂。这种巧合既体现了作者在构思上的精巧,也在某种程度上隐含了作者对宗教和命运的认识,给作品笼罩上一层神秘主义色彩。

  (二)贯穿全文,凝聚精神

  意象作为叙事作品中的闪光质点,在文章机制中发挥着贯通、达脉和结穴一类的功效。在《饥饿的女儿》中,“长江”作为小说的主要意象,不仅清晰地勾勒出故事的全貌,也对小说主旨的表达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小说开篇,作者就给我们勾勒了六六生活的城市的自然环境,奠定了凄凉莫测的基调,暗示了主人公曲折的成长经历,为她探寻身世之谜做了铺垫。小说结尾,“长江”这一意象再次出现,从江边传来的一阵口琴声使六六失落的心情逐渐得到平复与抚慰,而她力求冲决苦难生活而打开的缺口也在逐渐弥合。

  小说主旨的表达同样是通过反复出现的“长江”意象得以强化的。关于文章主旨,学术界有诸多的争议,包括女性意识、身份认同、成长主题、父爱缺失等多种解读。然而,虹影的这段自述可以让我们对作品的主题做更加深入的思考:“我感觉自己永远是那个在江边奔跑的五岁的小女孩,希望有一个人来救我,把我的命运彻底改变。我逐渐发现来救我的人,只能是我自己。”

  “拯救”是《饥饿的女儿》这部小说的中心,也是虹影成长过程的原命题,而拯救力量的源头正是“长江”,这也是虹影生命的源头。通读小说后,我们不难发现每当主人公遇到困境时,长江总是会在现实或者梦境中出现,抚慰激励主人公,给予其实现自我救赎的原动力。在这里,“长江”与西方宗教中的圣河一样,象征着自我救赎的力量。

  “长江意象”不仅使小说的情节在起点和终点无缝衔接,也使小说的主旨表达更加鲜明和集中。

  三、长江意象的象征意味和文化意蕴

  在虹影的小说中,“长江”不仅是一种客观的描述对象或者物态存在,更是熔铸了作者生命体验的流动意象,被作者赋予了丰富的象征意义,展示了作者的人生历程,隐含着她对生命的理解和思索。

  (一)家园文化符号的象征

  按照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人的最基本的需要便是物质和安全的需要,倘若最基本需求无法得到满足,极可能会产生生理和心理上的焦虑。海外作家在最初的迁徙过程中,很可能遭遇物质生活的困顿以及种族、文化冲突,凡此种种都导致了作家精神世界的空虚。而这些危机产生的原因主要是国家地位落差、中西方文化差异所引起的移民身份的边缘化。

  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虑、摆脱精神的空虚,新移民女作家们执着于依靠想象来建构一个心灵家园,完成身份认同的书写。对虹影来说,重庆和上海是她的精神家园:一个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另一个则是最敬爱的养父魂牵梦萦却无法回归的旧地。虹影通过书写两个故乡的历史和人事变迁,表达了自己对故乡的追忆和对民族文化的深沉忧虑与关怀。

  此外,虹影还借长江描绘了重庆的地域特征,重构了自己对故土的文化想象。虹影用坦率直接的笔触写出了一个城市被长期掩藏的黑暗角落,毫无隐瞒地开掘人性的罪恶和弱点。但作者的创作意图不在于暴露和控诉,而是致力于对幽暗而闪光的人性进行开掘,专注于这些生命如何通过自我拯救摆脱污浊黑暗的泥潭。

  (二)逃离与救赎的人生途径

  河流在现实生活中呈现出的是一种隔离的状态,这种隔离既是地区的隔离,也是生存状态的隔离、文化的隔离。在虹影的作品中,河流除了把地域和生活分为两岸外,还营造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逃离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追寻,《饥饿的女儿》以六六为圆心刻画了一个家庭中出逃者的众生相。六六不仅要忍受物质上的匮乏和生理上的饥饿,私生女的身份还使她备受精神上的折磨。母爱的隐秘、父爱的缺失、手足之间的冷漠、邻里乡亲的白眼,让幼小的六六逐渐意识到她或许就不该出生。十八岁生日那天,身世之谜的揭开为六六十八年来追寻自己身世的历程画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她没有因此释然,反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而历史老师的自杀则掐灭了六六心中仅存的一点微光。至此,她对那时的生活毫无留恋,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踏上了流浪、写诗的旅程。与六六为摆脱生存困境有目的、有方向的出逃不同,六六大姐的出逃更像是随性而起、对外界充满好奇的游戏。六六的母亲同样选择通过“出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六六、大姐还是母亲,她们选择逃离现有的生存困境都是源于对当下生活的悲哀、绝望和对未来的期盼,所以即使不可把控“出逃”后的前途未来,她们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放弃现在安然如故却一成不变的生活。当我们把这样叛逆的“出逃”看作对受束缚人生的拒绝时,它就被赋予了正面的、积极的价值——对命运的抗争、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臻于完善的人性的永恒追索。

  面对河流中的死亡与宗教的关系问题,虹影在作品中的处理方式是做一种宗教式的解脱。在西方宗教中,受洗是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受洗”一方面象征着洗去原罪的污浊,另一方面又象征着精神的新生。在《饥饿的女儿》中,作者借“长江”所表现的“救赎”更多是指江水对人心灵上的抚慰,使人重获新生。在作品中,河流一次次地在六六陷入痛苦时抚慰她的心灵,填补了六六缺失的关爱,使她重新振作。

  长江在小说中呈现出的是一种隔离的状态,这种隔离既是物质状态上的隔离,也是心灵世界的隔离;同时,长江也是沟通此岸和彼岸的途径,主人公借助长江实现了从此岸到彼岸的逃离,完成了自我救赎。

  四、结语

  作为小说中主要的意象,“长江”意象在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揭示小说主旨等方面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首先,作者通过长江意象的书写让作品中的人、事、景合为一体,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水乳交融,构成一种与众不同的艺术鉴赏机制。其次,长江意象作为贯通全文的主线,始终居于文本叙事的核心位置,是作者谋篇布局的钥匙。而长江意象蕴含的丰厚的内在文化意蕴,也渗透着作者的主观情思,使读者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社会的关系,进而调整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从自然地理景观的书写深入到对个体生存困境、文化交流冲突等重大问题的思索,是小说《饥饿的女儿》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独特之处。而对这种创作手法的深入分析,不仅为读者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提供了可能,更为我们领悟其生命意识、把握其文化立场指明了方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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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虹影.饥饿的女儿[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

  [4]曾小月.《饥饿的女儿》中的“长江”叙事及其美学价值[J].华文文学,2019(3).

  [5]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6]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作者:李恬田,浙江海洋大學师范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学科教学。

  编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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