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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雨果与老舍在多元人性探索中的契合点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学术版 热度: 11045
张骏

  摘要:雨果与老舍是处于东西方不同环境的两位作家,前后相隔一个世纪,他们都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在丰富的生活阅历之下,二人对人性的探索都有着极为深入的思考。他们都发觉了多元人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存在,并渗入笔端,将这种理解融入作品中。本文主要分析了雨果与老舍在作品中对多元人性探索的具体体现,以及背后成因的相似之处。

  关键词:雨果 老舍 多元 人性 善恶

  中西方相隔仅一个世纪的两位伟大的文学家——雨果与老舍,在各自的作品中,对人性都有很深刻的思考。本文旨在找出两位作家在多元人性探索中的契合点,并进行论证分析。目前国内外有将狄更斯与老舍、狄更斯与雨果在人道主义方面分别进行比较研究过,但并未有着眼于人性方面的,且缺乏对雨果与老舍的直接对比。本文的意义在于运用理性在比较文学领域进行开拓创新,对雨果与老舍这两位充满着人性之光的作家赋予个性化的解读。

  一、多元人性探索的体现

  雨果与老舍都是极具魅力的文学大师,二人在对人性的认知上,有很多相同与共通的地方。他们都善于描摹世间百态,善于体察复杂多样的人性。在他们的笔下,既有善的单纯美好,又有恶的自私贪婪。在社会环境之下,他们敏感地诠释出了善恶的互融,也尖锐地指出了在大环境背景下,人性是可以异化,并产生出一个新的发展的。虽然雨果和老舍身处两种不同的生活环境,但正是因为这两位作家在人性方面有着同样深刻的思考,才令笔下的人物具有类似的色彩。

  (一)大善与大恶的人物

  《巴黎圣母院》中的爱斯梅拉达单纯善良,在乞丐国王即将绞死诗人格兰古瓦的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用承诺结婚的方式救下格兰古瓦。当卡西莫多因为抢劫失败,被皇家卫队逮捕,绑在烈日下的耻辱柱上遭受鞭打示众,口渴难耐之时,只有爱斯梅拉达肯帮助这个异常丑陋、深夜又劫持过她的敲钟人。面对爱情,她无所畏惧,即使她所爱的弗比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她也至死保持着对这份爱情的忠贞。她有着高尚的心灵,清白无瑕,深深体现出一个单纯少女的美好与善良。老舍的作品《四世同堂》中也有一个大善的人物——李四爷。作为老派市民的代表,李四爷仁义善良,虽然经济并不富裕,但一辈子乐于助人。在人们领取共和面作为粮食的时节,迫于日寇的淫威,为了小羊圈里令人一筹莫展的黑窗户,李四爷挺身而出,想方设法弄到白面,制成糨糊。不同于正直却有些狡猾的白巡长,李四爷的行为是源于内心的大善。

  而对于大恶的人物,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塑造出的德纳第夫妇和老舍在《老张的哲学》里塑造出的老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的信条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德纳第夫妇可谓是大恶的极端代表,他们自私、贪婪、狡诈。德纳第利用从滑铁卢战役的死尸身上盗取而来的金钱,在孟德梅开了一家客栈,专门敲诈旅客。芳汀母女就深受其害。芳汀将女儿寄养到德纳第夫妇的家中,自此饱受勒索,被其百般敲诈。为了养活女儿,芳汀相继出卖自己的头发、牙齿和肉体,仍无法满足德纳第夫妇的贪婪欲望。小珂赛特饱受欺凌和虐待,在冉·阿让出手搭救之时,德纳第为了抬高价格,迟迟不同意。得到了约定好的金钱,他们又因没有把钱要得更多而反悔。在地球另外一端生活的老张同样善于投机取巧,为金钱不断钻营。他是旧北京一个无恶不作的无赖恶棍,信奉的是“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人生哲学。老张开的是一家学堂,学堂内的学生不仅要交学费,还要负责老张的日用开支。他苛刻家人,自己丰衣足食,却不把妻子当成一个人去对待。老张善于利用自己的卑劣手段赢取财富,并妄图买卖他人的婚姻,使自己得利。德纳第夫妇和老张,充分体现出了人性中的卑劣与无耻。

  (二)善恶交织的人物

  除了大善大恶的单一类型的人物,雨果和老舍还善于在描摹人情世态中,展现不同人物丰富多彩的性格特点。人是复杂的、多面的,两位作家不断探索,去触及更加真实的人性,塑造了一种善恶交织的人物类型。譬如《悲惨世界》中的爱潘妮和《骆驼祥子》中的虎妞。两个女性人物都敢作敢为,为爱执着,体现出女中豪杰的气质。

  爱潘妮是大恶人物德纳第夫妇的女儿,她被父亲压榨,一步步沦为声音嘶哑、行为粗鲁的小偷,最终成为德纳第的帮凶。她是罪恶的、堕落的,但她面对爱情义无反顾。即使马吕斯并不爱她,她也心甘情愿去守护心底的这份爱情。在和马吕斯的交往中,她敢于表白;在和父亲的数次交锋中,她敢于反抗父亲的压迫。可以说,爱潘妮的身上有一种常人没有的勇敢精神,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质的热情。她作为一个被压迫与被残害的女人,对整个黑暗的社会现实是不断反抗与控诉的。在爱潘妮这样一个弱小女子的身躯内,爆发出的这种反抗的力量却是强大的、令人震撼的。《骆驼祥子》中的虎妞同样出身于小资产阶级的家庭。母亲早丧,虎妞一直被父亲利用着,为他管理车厂,导致迟迟未婚。她性格粗野、泼辣、恶毒,但在爱情方面勇敢而无畏。爱上祥子之后,虎妞放弃了富裕的生活,与父亲闹翻,勇敢地去追求她的爱情。虽然祥子并不爱她,但虎妞为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虎妞敢爱敢恨,她那反叛命运、挑战命运的不屈不挠的生活态度,和对美好生活的热烈追求,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力。

  雨果在《(克伦威尔)序》中说:“感觉到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合乎人情的美,感觉到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爱潘妮和虎妞就是这样两个美丑并存的人物。她们的善与恶都交织融合在一起,也正是由于这种人物的出现,才凸显出人性是那样的复杂与真实。最后,爱潘妮中弹而亡,虎妞因难产而死,她们都是社会和家庭双重压迫下的牺牲品。

  (三)异化发展的人性

  社会环境对人性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雨果与老舍都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同时将自己对人性异化的发现,落笔于作品中的人物身上。

  19世纪法国的政局跌宕起伏、变幻莫测。围绕着帝制和共和制,各种矛盾都交织在了法国人民的身上。法国大革命、法兰西第一共和国、雅各宾派专政、拿破仑称帝、七月革命等一系列社会动荡,造成了社會制度的混乱、民众思想的冗杂。资本主义法律的严苛、生活条件的艰苦,令社会底层人民的道德感发生着变化。《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他勤劳、淳朴、善良。为了养活自己的七个小外甥,身为树枝修剪工的他同时还要兼做多份苦力工作。拼命劳作并不能减轻生活给这个家庭带来的负担,最后,在一家人濒临绝境的时候,他砸碎了面包店的窗户,去偷了一块面包,自此进入长达十九年的苦役犯生涯。他从仇恨法律,发展为仇恨社会,乃至其他一切:“这种仇恨在发展过程中,如果没有上天制止,到了一定时机,就会变成仇恨社会,进而仇恨人类,进而仇恨天地万物,表现为一种模糊的、持续不断和凶残的欲望,要危害,不管什么人,逢人便危害。”从一个善良忠厚的老实人,突变到仇恨社会的魔鬼,冉·阿让身上的这种变化不禁让人深思:正是由于环境的动荡、生活的困窘和制度的不完善,才令人性产生异化。

  而老舍所处的社会也正处于动荡的时代背景下,20世纪初的中国,旧的权威已被打破,新的权威尚未崛起。新旧文明的交替、外来文化的冲击,使得战乱频发,动荡不堪。新的社会秩序并未得到完善,生活條件的恶劣令许多平民百姓的勤劳付之东流,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环境的压抑,再加上人性本身的脆弱,使得人们的内心发生了变化。贫苦人民生活窘迫、难以为继,一些底层人民为了生计,失去了原有的善良。《月牙儿》里的母亲曾经对女儿百般呵护,但在贫困的长久折磨下,为了生存,早已丧失了原有的母性。“什么母女不母女,什么体面不体面,钱是无情的。”在母亲眼里,金钱是第一位的,吃饱饭是最大的问题,其他的都不去考虑。她更加关心钱挣得多不多,而不关心女儿的身体。她只会为女儿多招揽些生意,只为多挣些钱,最后甚至采用偷盗的方式,“不顾一切单单地站在了钱这边了”。老舍看出了金钱对传统社会的冲击,看出了社会环境带来的影响,正是这种影响造成了道德的沦丧、人性的异化。

  二、多元人性探索的成因

  (一)自身经历

  雨果幼时的经历较为顺利。1802年,雨果出生于法国贝桑松的一个军官家庭。这样的背景使得雨果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底层社会的悲惨生活。这也是雨果在描写底层生活时有一些脱节和过于乌托邦色彩的原因。雨果的父亲参加过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信仰共和主义,然而雨果的母亲却是波旁王朝的忠实拥护者。在敌对政治观的夹击之下,雨果对矛盾的理解能力比常人要强。年幼的雨果跟随母亲生活,因此接触到的都是保守党人的思想。社会的现实和雨果自身的判断让他慢慢改变着自己的政治观念。1851年,路易·拿破仑发动政变,宣布帝制,大肆进行镇压,雨果被迫流亡国外,长达十九年之久。这长达十九年的流亡生活更是令雨果对社会进行不断地思考,他坚持对拿破仑三世独裁政权的斗争并不断写作,他的代表作《悲惨世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完成的,这也是他一生创作的高峰。国内政局的思考认知、国外生活的体验感触,都在不断扩大着雨果的视野。

  善于揭露人性善恶的老舍,对底层民众的了解来源于对生活的体验,这是他个人成长经历的自然流露。老舍家境贫寒,父亲早亡,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北京大杂院的生活使得老舍冷眼旁观了很多无奈的事情,拥有一副热心肠的老舍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人性的观察十分细致。因此,他能在简单琐碎的生活描写中凸显人性的复杂性和多面性。1924年,老舍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讲师。1929年,他离英回国。在英国生活的这段时间,老舍受到很大的触动。他对英国人有了全面的认识,也对人性有了深刻的体悟。他发现英国人不全是大家印象中的骄傲自大、盛世凌人的样子,英国人也不乏热心助人的善良的人。老舍仇视英国对中国的侵略,反感英国人的盲目狂妄,以及对中华民族的偏见;但他也怀着深深的同情,去对待那些处于英国底层的穷人。他亲眼看到了中国社会和英国社会的丑态,也看到了社会底层一些民众勤劳善良、勇敢独立的美好品质。他意识到外国人和中国人都是有着人性中不可避免的弱点的。正因为老舍接触到各类型、各阶层的人,在国内和国外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所以他能独具慧眼,令笔下的人性探索变得真实多彩。

  (二)对底层人民的同情

  雨果曾在《悲惨世界》的序言当中提到了三个社会问题:男人因穷困而道德败坏,女人因饥饿而生活堕落,儿童因黑暗而身体赢弱。雨果和老舍都敏感地发现了这三个问题所带来的现实意义,他们在各自的文学作品中都体现出了这样的思考。譬如《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会偷窃一块面包,导致自己锒铛入狱;《四世同堂》里的陈野球会抢夺亲戚手里的粮食,并无赖般地喷上自己的唾液。现实中的贫困使男子无法挺起身躯,只能勉强糊口度日。

  饥饿使妇女堕落,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塑造了芳汀这个女性形象,老舍在《月牙儿》中塑造了一个“我”的形象。这两个人都是因无法填饱自己与家人的肚子,一步步走入妓女的行业。芳汀本是个美丽大方的姑娘,却被纨绔子弟诱骗怀孕。为了寄养在客栈的女儿,芳汀先是做女工,后来不得不变卖头发、牙齿,并走人万劫不复的深渊。芳汀的苦痛来自于社会的虚伪道德,她深陷其中又难以自拔。老舍的《月牙儿》运用了第一人称的角度,去描写饥饿带给当时社会女性的悲惨命运。主人公“我”伴随着家境的贫困、父亲与继父相继病逝、母亲沦为暗娼的经历,明白了饥饿带给人的苦楚——“家里的锅有时干净得像个体面的寡妇”。但“我”仍然想用勤劳和努力,去找一口干净的饭吃。在遭受到感情的诱骗和现实的困窘之后,她终究没有摆脱沦为妓女的命运。无论是雨果笔下的芳汀,还是老舍笔下的“我”,都经历了无数次艰难的反抗,但为了生存的需要,她们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罪恶的泥潭。

  《悲惨世界》中的珂赛特和《四世同堂》中的小妞子是“儿童因黑暗而身体赢弱”的代表。芳汀的女儿珂赛特的童年遭遇分外悲惨,刚满五岁就要打扫旅馆,洗刷杯碗,做杂务,搬东西,甚至得在圣诞节全家团圆的夜晚,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很远的井台边打水,无端的打骂和虐待是家常便饭。小珂赛特在长期的折磨之下瘦弱不堪,浑身上下都是瘀痕。雨果把珂赛特的生活环境形容为“主母是个母老虎,主人是只毒蝎。德纳第客栈就像一面蜘蛛网,珂赛特附在上面发抖”。《四世同堂》中的小妞子在日寇的铁蹄重压之下,被活活饿死。她曾经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却因为黑暗的社会,身体逐渐变得赢弱,两条小瘦腿,细得跟高梁秆似的,直直地伸着,令人痛心疾首。最后,在曙光即将到来之时,她失去了自己那年轻的生命。

  可以说,雨果和老舍都注意到了这三个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同时对下层人民产生了深切的关怀与同情。但是略有不同的是,雨果是用一种俯视的眼光去悲悯,而老舍则用一种亲历者的笔调与人物共同体会;雨果较为乐观,大多给出一个美好的结局,而老舍塑造的人物,大多纠缠在无奈的命运中间,不知道终归何处。

  三、结语

  “如果一个作家不深入到人类灵魂的本质,不深入到灵魂最深远的地方;如果他不敢,或者不能不顾后果而写作;如果他没有胆量像雕像那样赤裸裸地表现他的观念,不敢把人性如它们所显现的那样反映出来,既不增加一分,也不减少一分,而是看公众的脸色行事,一味依从公众的偏见、物质、虚伪、鄙俗或是伤感情调——他或许可能(十有八九已经)为同时代人大加赏识而显赫尊荣,他或许已用他的才智赢得了桂冠和财富;而对我说来,他是不存在的;对我之谓文学说来,他的作品是毫无价值的。”

  雨果与老舍,这两位伟大的作家都是文学史上璀璨的明星。他们在人性方面的思考、发掘,无论是对历史,还是对现实世界都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相互契合的人物类型,相类似的探索成因,令两位作家之间多出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雨果与老舍的比较,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他们创作出来的具有人性关怀的作品,还需要后人不断加以研究解读,并赋予新的价值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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