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任氏李娃美惠情理
摘要:在唐传奇塑造的众多女性形象中,任氏和李娃显得别具一格。她们不仅凭借超凡的美貌、多情赢得了男性的爱慕,而且以贤惠和理智为自己赢得了尊重,为所爱的人赢得了社会地位,可谓美惠情理兼备的完美形象。
与前代小说相比,唐传奇在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婉转细腻地塑造了爱情故事的主人公形象。传奇作品中女性的身份上至宫廷贵妇下至娼妓异类无所不包,性情也是千姿百态、各具魅力。痴隋有无双、倩娘、步非烟等,悲情有崔莺莺、霍小玉等,然而真正能够主宰命运的理性女子却为数不多,沈既济《任氏传》中的任氏和白行简《李娃传》中的李娃便是卓然于其中的耀眼明星。从作者对这两个女子浓墨重彩的描写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们身上美惠情理兼备的完美人格。
一、美:借他人视角,尽显诱人美貌
和历代文学作品一样,在唐传奇的男性作家心目中,女主人公的首要必备特征就是美貌。生物体对异性的吸引总是首先来自外表,这似乎是一个古今通用、四海咸宜的法则。任氏和李娃也概莫能外。
李娃之美通篇只有两次提到,在出场时正面描写只是八个字“妖姿要妙,绝代未有”,但作者却通过荥阳公子的“徘徊不能去”,来展示她勾魂摄魄的美;待到多日相思终于再睹芳容的时候,荥阳公子仍然不能平复惊艳的震撼,又一次为之深切动容,他“遽惊起,莫敢仰视”。这种描写,侧面烘托了李娃美貌的动人力量。
对任氏不同寻常的美丽,作者是不惜笔墨,多次以不同的视角从侧面渲染,令人印象深刻。从郑六眼中看来,任氏在长安街市上,从三位妇人中脱颖而出,“容色姝丽”令人“惊悦”,郑六忽前忽后,紧随其侧,却“将挑而未敢”;终于登堂入室,郑六看到夜宴更妆的任氏更是“妍姿美质,歌笑态度,举措皆艳,殆非世人所有”。
从韦崟眼中看任氏一段写得尤其精彩:韦崟先是派家僮尾随郑六探查任氏姿容,那家僮:
俄而奔走返命,气吁汗洽。崟迎问之:“有乎?”又问:“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崟姻族广茂,且夙从逸游,多识美丽。乃问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伦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伦。”是时昊王之女有第六者,则崟之内妹,秾艳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崟问曰:“孰与吴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伦也。”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颈,巾首膏唇而往。既至,郑子适出。崟入门,见小僮拥彗方扫,有一女奴在其门,他无所见。征于小僮。小僮笑曰:“无之。”崟周视室内,见红裳出于户下。迫而察焉,见任氏戢身匿于扇问。崟出就明而观之,殆过于所传矣。
与家僮的对话,唤起人丰富的想象,吊足了韦崟和读者的胃口。在与众多美女的多次比较中写出了任氏超凡脱俗的美丽。见面之后,任氏却仍然犹抱琵琶半遮面,那摇曳于户下的红裳,更是撩拨起了无穷的爱的激情。任氏之美已跃然纸上。
然而,作者似乎仍嫌不够,他又禁不住通过市人张大的眼睛,发出了第三次赞叹:
张大见之,惊谓崟曰:“此必天人贵戚,为郎所窃。且非人间所宜有者,愿速归之,无及于祸。”其容色之动人也如此。
二、惠:以相夫持家之能展露惊人才干
除了外表的美丽之外,任氏和李娃还具有超凡的才干,是男子心目中可以旺夫兴家的标准贤妻。
贫穷落拓、托身于妻族韦崟的郑六,邂逅自称“伶伦”而实为狐精的任氏,娶为外室,从此他就在任氏的安排之下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任氏为郑六出谋划策,置家理财,从到哪里租房安居,到找谁借置生活用具,开始新生活;到要郑六购买被人视为“弃物”的马,再以高价卖出,使郑六掘得“第一桶金”;再到以自重赢得韦盎的尊重与扶持,从而使全家步步走向富足。这些情节都表现出任氏强者的自信,她不仅使自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且俨然主宰着郑六的命运;她不仅是妖娆率意的情人,更是兼有母性光辉的贤妻。
李娃之“惠”表现得较为曲折,但较之任氏的结局更为圆满。作为曾经令荥阳公子资财耗尽、身败名裂的娼妓,李娃曾经无情地把荥阳生从天堂打人地狱,但是当她重逢被父亲抛弃、沦为乞丐、浑身溃烂、雪中哀叫的荥阳公子后,立刻悲恸自咎,赎身与其同居,不仅医治了荥阳公子的肌肤之伤,而且抚慰了他的内心之痛,不仅使他重新温饱无忧,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勉励他读书应举,并且审时度势,以非凡的眼光,帮助他选准时机,一步步从地狱升入天堂。荥阳生进士及第,授成都府参军,父子终于重新相认,李氏也赢得了六礼迎娶,还被加封为淠国夫人。以李娃卑贱的出身,在当时以“娶五姓女”为风尚的唐代士人阶层,能够得到这种大团圆的结局,全赖“惠”的作用。
三、情:以主动的方式表达率真自然的爱悦之情
唐代社会开放,女性地位较高,唐传奇故事中的女性,大都是美丽、多情、大胆、聪慧、富有才情,她们在对爱情的追求上,较之于前代的女性往往更显得主动积极。这一点在任氏和李娃的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任氏与郑六初次途中相遇,见郑六逡巡不前时,便主动发出了鼓励的信号:“白衣(任氏)时时盼睐,意有所受”,之后又毫无顾忌地开始和郑六风趣大胆地调笑:“郑子戏之曰:‘美艳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为?郑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步,今辄以相奉。某得步从,足矣。相视大笑。同行者更加眩诱,稍已狎昵。”读来颇有当代时尚女性的张狂味道。
李娃也是如此。当荥阳生假装坠鞭,频频顾盼时,她也“回眸凝睇,情甚相慕”,放射出爱的电波,主动鼓励这个少年书生。最生动有趣的是。几天之后,荥阳生衣着光鲜、扈从如云,惴惴不安地叩开李娃的大门,刚刚启齿问道“此谁之地也”,就听见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叫,开门的侍儿顾不上答话,“驰走大呼曰:前时遗策郎也”,侍儿的呼叫,暴露了小姐的期盼,小姐也并不比侍儿矜持,紧接着等在门口的书生又听到里面传来小姐的欣悦之声:“尔姑止之。吾当整装易服而出。”这种毫不掩饰的激情,率真自然,让人忍俊不禁。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在唐代,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也多如崔莺莺一般规规矩矩体体面面,顶多是欲语还休,她们灿烂的生命被捆绑在重重绳索中,无法自由呼吸,然而,如李娃和任氏一般,坠入红尘,甚至沦人兽道,却使她们可以尽情发展个人的性情,她们张扬而热情,散发出罕见的魅力。
四、理:超越激情的理智使其散发独特魅力
如果说美丽使女人可爱,贤惠使女人可亲,真情使女人可悦的话,那么理性就是使女人可敬的资质。理性,也是李娃和任氏在唐传奇女性人物画廊中独具魅力的根源所在。
任氏是第一个真正焕发出理性光彩的划时代的形象。她的理智首先表现在当她得知郑六已洞悉其狐精的身份后,立刻选择了躲避。即使两人重新不期而遇,郑六欣然呼叫她的名字,她也仍然“侧身周旋于稠人之中以避焉。郑子连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
其后,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郑子曰:‘虽知之,何患?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郑子发誓,词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在她手中之扇的遮与弃之间,她的抗拒与接纳也沿着理性的轨迹进行了合理的转换,而她自己也在与郑六的关系中变被动为主动,使他们能够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发展出一段忠贞的爱情。
一直最为前人称道的是任氏忠贞的爱情操守,这表现在她面对韦崟的强暴能先以力敌,再以智回旋,最终以义来保全自己的贞节和利益。但笔者以为此说失之片面,任氏狐女的身份使她不受世俗礼教的约束,她与郑六的率性调笑早已证明了这一点。任氏遇暴不失节,富贵不能淫,个中缘由并不是“忠贞”二字所能涵盖的。任氏对郑六当然有爱情,但她对韦崟也不无好感,郑、韦二人存在两点主要的区别:郑贫韦富;郑知其出身而韦毫不知情。前者令任氏同情不忍弃郑,后者令任氏感恩不愿弃郑,身为异类的自卑和被人接纳的感恩才是任氏在肉体上忠于郑六的本真动力。正因如此,任氏才会在第二次见到郑六时郑重承诺“若公未见恶,愿终已以奉巾栉”,并最终不惜涉险,用自己的生命兑现了这一承诺。这种情感已经超出了爱情本身的意义,因而更加令人感佩。尤为可贵的是,对韦崟的爱重,她能始终掌握分寸,“每相狎昵,无所不至,惟不及乱而已”。或许我们可以认为,任氏给郑的是“情”,而给韦的是“义”,她的恩与怨、情与义区分得如此分明,不正是理性光辉在她身上的具体闪现吗?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李娃在荥阳生钱财花尽时,做出违背其本心的决定,镇定自如地参与到一场抛弃他的骗局中,这是由其营生性质所决定的,应该说是一种理智;但当她目睹荥阳生陷入极度悲惨的境地时,又坚定地对他进行救赎。她义正词严地说服姥姥为自己赎身,然后不辞劳苦为荥阳生侍读,为他选择正确的成功之路,当荥阳生终于功成名就时,又毅然要求他另配高门。她的冷静理智和远见卓识绝非寻常女子可比,甚至巾帼不让须眉。是她左右了荥阳生命运的沉浮,这种“成也李娃,败也李娃”的情节构造从某种意义上说展现了女性对男性可能的支配力,是唐代妇女地位提升的一个注脚。
自从人类结束了母系氏族的历史之后,男子便逐步成为社会和家庭生活的主宰,女子的命运就始终掌握在男子手中。与她们不同,《任氏传》和《李娃传》大胆采用虚构想象,通过铺叙曲折情节,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任氏和李娃的故事,不仅实现了作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的创作初衷,而且塑造了唐传奇中独树一帜的完美女性形象,她们从人格上摆脱了附庸的地位,凭借美丽、贤惠、真情和理性赢得男性世界的尊重,为后代文学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典型形象。
(责任编辑:水涓)
①②③白行简.李娃传.历代小说选(第一册上)[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
④⑤⑥⑦沈既济.任氏传.历代小说选(第一册上)[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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