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人类中心主义自然相互参悟和谐统一
摘要:自然环境的日益恶化唤起了人们对自然和人的关系的关注。休斯自幼热爱家乡的美丽风光,又目睹了工业革命给它带来的破坏。成年后,他对人和自然的关系更加关注。通过亲身经历,广泛阅读和深入思考,他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自然观,并凸显其诗作中。在诗中,他瓦解了人类中心主义,控诉了人类对大自然的种种罪行,并倡导建立一种全新的人和自然和谐发展相互融合的关系。在后现代语境下,他的这种关系不是从一个中心论走向另一个中心论,也不是浪漫主义精神的简单再现。他所构建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是相互参悟,相互渗透,是多中心的,有着开放式的结构。
泰德·休斯(1930-1998)成名于20世纪50年代末,活跃于60年代。他获得了“桂冠诗人”的称号,是战后最富激情与特色的诗人。他以动物诗和暴力诗著称,因而被称为“动物诗人”、“暴力诗人”,“继劳伦斯之后表现暴力最突出的诗人”(张中载,1996:313)。然而,近年来随着研究的深入,诗人对人性的关怀,向浪漫主义的靠近,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探讨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后现代时期,在自然遭受了工业革命的蹂躏之后,在人性被日益高涨的物质追求扭曲之后,诗人在他所特有的敏感的内心深处呼唤和追求着怎样美好而理想的境界呢?
休斯认为,人类为文明的进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西方文明的进步,尤其是现代科学和工业革命开始后的300年里,人显得越来越威力无比。长期以来,西方主流社会认为,人乃万物之灵,自然是可依人类的目的而随意宰割的客体,从而形成了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中心主义以征服自然,向自然索取为行动指南,造成了严重的自然灾难:森林破坏,沙漠蔓延,气候变迁,物种变异甚至减少。休斯在他的诗中控诉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罪恶。在《雨中鹰》这首诗中,狂暴的鹰就是人类中心主义者的代表。人类犹如恶鹰,高高在上。拥有尖喙和利爪的它们把万物据为己有,将死亡一个个分配给自然万物。正是因为人类中心主义把人凌驾于自然之上,从而造成了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失衡。这种失衡不仅威胁到了自然的生存,更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同时包括他们的物质生存和精神生存。所以只有瓦解人类中心主义,才能恢复人与自然之间的协调发展关系。在休斯的《风》中,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世界,代表着桀骜不驯的自然及其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蔑视和瓦解:“田野在颤抖,天际现怪相/随时要压倒并吹翻旗子。”《雨中鹰》这首诗也彰显了自然的威力:
我淹没在咚咚作响的耕地,我从/大地的吞咽中拔出一个个脚步,/泥土每一次陷绊住我的脚踝,/那习惯像固执的坟墓。但是鹰//毫不费力高悬着平静的眼睛。/双翼在轻松的恬静中包容宇宙造化,/沉稳得宛如幻景在流逝的风中。(阮伟,1998:307)
在这里人陷入泥潭,而鹰却傲视一切。人类中心主义在这里被撕成了碎片,一败涂地,既无威力,亦无尊严,它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顷刻间倒下。
在瓦解了人类中心主义,彰显了自然威力之后,休斯并未停止在单纯的自然暴力的宣扬面前。作为伟大而敏感的诗人和思想家,他倡导人们从一种崭新的视角去感悟和认识自然。
由于天生对自然的痴迷和对环境灾难的深刻思考,休斯很小就开始从生物的角度看待生物,看待自然。在《蓟》这首诗中,蓟长得像尖刀,会危害到人,但它却无可指责:
为了防范牛橡胶般的舌头,除草人的双手,蓟浑身尖刺挺向夏日的空中。……/像人一样,它们会变老,/虽然被割掉,这儿是它们的领地。子孙们长出来,/拿着武器,挺直了身体,在同一块土地上抗击着。(Hughes,1977:1)
蓟也有生命,有不可剥夺的生存权。不仅如此,自然界是远远先于人类而存在的。美国科学家菲尔德有个形象的比喻,将地球史压缩为一年。在这一年中,地球于1月1日形成,而人类到12月31日下午6时才出现,而现在则是12月31日午夜。人类没有任何权利和理由认为自己比大自然更重要,更先进,更有生存并为自己的生存而不惜去破坏大自然的权利。在《风笛》中,休斯写道:
啜饮着海水吸吮着岩石,一棵树顽强地绽出叶芽——……,一分钟又一分钟,千千万万年又千千万万年,/什么也不曾减,什么也不曾加。(Hughes,1977:177)
在这里,无需其他,大自然千千万万年的存在已足以使人汗颜,使人没有了要做大自然的主人的傲气。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大自然的一个产物而已,而且是一个相对短暂因而不太成熟的产物。
既然人只是自然的产物,并非万物的主宰,那么这个智慧生灵和大自然之间应该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呢?在后现代主义的语境下,诗人对人性,对浪漫主义精神下人与自然的和谐通过自己的诗作表达了自己的见解。他努力在人和自然的双向关系中构筑多中心、开放式的结构特征。由此,休斯的作品不仅有着强烈的后现代色彩,更渗透着充满想象的浪漫主义的气息。
“走向自然,让它成为你的老师。带着你的心去注视,去吸纳。”(王佐良,1993:322)这是19世纪浪漫主义诗坛领袖华兹华斯在《反其道》(The Tables Turned)中对自然的赞美和对人们走向自然的召唤。在19世纪,机器大工业时代还没有到来,自然仍旧沉浸在它们原始而平静的世界里。那时的诗多是对自然的灵秀的描写和赞美。在20世纪上半叶,随着科技和工业的发展,“农家的河的躯体在各省都叛变了”,“到处耸立着高压线塔”(王佐良,1993:823),诗人们的目光由对自然的赞美转向了对自然的哀叹。在诗中,他们尽情抒发着他们的压抑和审丑快感。但是到了20世纪下半叶,在经历了欧洲大战的硝烟之后,人们在休斯的诗作中看到了自然的光华与柔美。历经一个世纪,当自然之光重新在诗作中闪现的时候,除了反映出曾经的光辉外,它还有了自己全新的特色。
浪漫主义注重人在对自然的冥思苦想中实现单向升华,而在休斯的诗中,这种单向的升华走向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渗透与相互交融。这是人和自然的关系的进一步亲近。如休斯的《思想一狐狸》(Thought—Fox):
我想那子夜的森林里,/还有东西在活蹦乱跳/伴随着时钟的孤寂/在这张白纸上我的手指不停地跳跃。
透过窗户看不见一颗星/近处却有个生灵,在深深的黑暗中/踏进了这片寂静。
像阴沉的雪那样冷静,审慎一只狐狸用鼻子触动着树叶,两只眼睛盯住它跨出的每一步一步,/又一步在雪里印下了整齐的脚印。(张中载,1996:313)
……
狐狸突然放出一股强烈的臭气/钻进黑黝黝的狐狸洞/窗外依旧是一片没有星星的夜空,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一张纸上印满了一行行诗文。
在冬日的夜里,诗人为做诗冥思苦想,狐狸渐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诗人忘我地关注着这只狐狸的到来。他的思想和狐狸融为一体,在这神思恍惚的审视中,他获得了一种心理上的、深邃的、无意识的营养。正如诗人自己所言:“我认为诗就是动物,也许我
在意的不是捕捉动物,亦不是写诗,而是它们身上的一种活力,我自身缺乏的活力。”(Hughes,1967:21)这种忘我的和狐狸的融合激活了诗人心中的能量,激活了他的诗性。这样诗思不竭而来,佳作一挥而就。这首诗的潜在次序与深层结构也只有在人与自然的相互渗透中才能获得。在此诗中。很难说清是谁赋予了对方以生命,狐狸成就了诗人的作品,而诗作也赋予了狐狸以永恒的生命,它们同时是给予者和受益者。如此,主体和客体的对立消失了,两者浑然无迹。这正是后现代文学的典型特点。在这首诗中,所呈现的后现代的天空下,人和自然完全地、和谐地、毫无缝隙地融合在一起了。
在休斯的诗中。人与自然之间,不仅相互渗透,他们更加相互参悟。在《月亮与小弗丽达》(The Full Moon and Little Frieda)中,诗人写道:
冷冷的小型夜晚缩进狗叫声和吊桶的叮咚声里。
你正在听/蜘蛛网在露珠的抚触下绷紧了。/提起的水桶,静止的,满溢的镜子/引诱第一颗星颤动。
那边巷子里的一群母牛正在回家,用它们/温暖的呼吸织成的花圈环绕矮树篱笆/一条暗色的血河,许多卵石/平衡着没有溢出的牛奶。
“月亮!”你突然叫起来,“月亮!月亮!”
月亮退回了几步像一位美术家惊奇地注视着一件作品。
那件作品惊奇地面向着他。(郑敏,1981:240)
在这首诗中,通感的运用,分散的镜头,意象的排列,整合出一幅绝美的乡间夜色图景。小弗丽达用耳听绷紧的蜘蛛网,水桶中满溢的水面如镜子一般倒映着夜空,月色中第一颗星即将破云而出;寒夜母牛的呼气凝成气团在篱笆上萦绕,凭着夜色可见;平整的卵石不至于使水桶中牛奶色的水溢出。在被大工业文化异化了的人性面前,在人间的不公正面前,在被商业化的社会窒息的人的心灵面前,这首诗呈现出一种绝美的意境,这种意境是作者对自然柔美的静心而虔诚的观照。另一方面,遭受了破坏的自然也惊异于孩童的无邪、淳朴,这是人类久违的淳朴与真切。全诗中,孩子的天真、月亮灿烂的光辉营构出优美的意境。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挖掘出的新颖奇特的意蕴正是诗人在人与自然的参悟中获得的。
目睹了科技和工业发展给大自然带来的灾难,体会了大自然的仁慈、宽厚和脆弱,以及对人类在制造灾难的同时,也在毁灭自己的认识,休斯在他的诗中瓦解了人类中心主义,并揭示了其罪恶。但他并没有像某些评论家所说的那样重新建立另一个中心主义——自然中心主义,而是呼吁建立人和自然的和谐发展。他的这种关系全面推翻了人类中心主义。但也并非消极地隐遁自然,亦非走向文明的反面——原始的野蛮社会,而是积极地与自然和谐相处,同时倡导朴素的生活方式。他不是宣扬对自然万物只可敬畏不可享用,而是对自然万物应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另外,他的人和自然的关系和浪漫主义的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有着本质的差别。浪漫主义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是单向的,人在自然的冥思苦想中发现真理,但是休斯的自然观是认为人和自然应相互融合,相互统一,它们的关系是双向的互动的。在后现代的语境下,这一关系没有中心,或者说有多个中心,它的结构是开放式的。
休斯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尊重由来已久,我们用他闪烁着自然之神瑰丽光彩的诗篇来结束我们对他和自然的关系的探究:
河,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它的轮子转动着……/一只母羊/深躬着背,哈着腰/探到河水溢成的水坑里/要把肚子再喝饱……
……鱼狗/突然穿破如镜的水面/卷起一根水柱/宝石般的喙衔满银光闪闪的小鱼/飞走了……
好像水流是疗病的药浆/……,让世界都回来,就像一座白色的医院,忙碌起来说着急救时说的话……(Hughes,1983:42)
(责任编辑: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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