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川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4月25日，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女士，在张治中上将、邓锡侯上将，潘文华上将、孙震上将和蒋介石的政治秘书陈武鸣等人以及地方官员的陪同下，分乘8辆轿车，从成都抵达灌县(今都江堰市)，游览了伏龙观、宝瓶口、二王庙，然后乘车前往距县城17公里的道教圣地青城山。

　　一行人过了长生宫(为晋代巴蜀天师道领袖范长生修真得道之处，正殿祀范长生像，今已不存)、赤城阁后，迎面便是一大片古楠树。蓊郁林木之中，隐现出一座丹楹飞栋的殿宇，这便是建福宫，原名丈人祠，始建于唐开元十八年(730年)。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孝宗取古谣“帝以会昌，神以建福”之意，赐名“会庆建福富”，简称建福宫。

　　这里地处山脚，是公路尽头、登山起点，往上只能步行。众人下车坐上滑竿，55乘滑竿由110个轿夫抬着，组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滑竿队”，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上逶迤前行。一路经过雨亭，天然阁、怡乐窝、引胜亭，来到“天然图画”牌坊，蒋氏夫妇饶有兴趣地下轿驻足观赏了牌坊两侧的名联——“溪壑奔腾，百川东去通千脉，云霞缥缈，万里西来第一山。”

　　再循蹬道而上，过山萌亭、凝翠桥，抵达山中第一大观——古常道观(俗称天师洞，观后有道教的实际创始人张道陵天师所居岩窟)。当时观中住持彭椿仙道长因积劳成疾，卧病不起，无法理事，由知客兼文书易心莹道长代为接待。

　　古常道观始建于隋代(581－618年)，海拔1000米。其山门、三清大殿和黄帝殿坐落在中轴线上，成为道观群落空间布置的核心。大小十多个天井和曲折环绕的走廊，随地形高低错落，把殿字楼阁连成一片。建筑空间和景观的变化，道路的回环起伏，光线的明暗对比，廊柱上的名人楹联，配上庭园中的老树奇花，使古观充满了诗情画意，与周围的山岚水光交相辉映，分外幽雅。

　　云水天光中，蒋氏夫妇等人在易心莹的陪同下，观看了山门两侧由清末蜀州李世瑛撰书的贴金楹联：“胜地冠两川，放眼岷峨千派绕，大名尊五岳，惊心风雨百灵朝。”

　　庙中有黄心古树一株(又名黄心夜合)，树高35米，胸径达95厘米，枝繁叶茂，此时正开着鹅黄色的花朵，散发出醉人的清香，令蒋氏夫妇非常惬意。

　　古常道观的山门，骑建在高高的陡坡上，巍峨壮观。长长的石级直通重楼叠阁的神殿。挺拔的柳杉分立石级两旁，左为青龙殿，右为白虎殿，正中高悬“古常道观”金字大匾。

　　蒋氏一行拾级而上，进入天师洞的主殿——三清大殿，浏览了康熙皇帝御书“丹台碧洞”匾额，以及明代制作的雕有芙蓉、荷花、孔雀的八扇木屏风，游览了三岛石，洗心池、黄帝祠，六时泉、三皇殿(祀伏羲、神农、轩辕三皇石像)、唐代歧棕、宋代古松、张天师掷笔槽等名胜古迹。中午时分在客厅用餐，由特地从成都请来的浙菜名厨陈钰按照蒋氏口味置办1800元一桌的上席三桌。吃饭时，蒋氏还特地要了青城山的道家泡菜，品尝了青城乳酒，大家吃得十分满意。蒋氏特别赏给陈钰等服务人员小费，共计法币3600元。

　　午饭后小憩，品尝青城贡茶。二时许，一行人又向朝阳洞进发。

　　当时抗日战争正处于艰苦的相持阶段，日本空军大规模轰炸中国后方城市，尤其集中对陪都重庆进行空袭，造成重大伤亡和损失。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监察院院长于佑任等军政首脑纷纷在峨眉山、青城山等地建造别墅，既躲避空袭，又可隐居避暑(重庆是长江上游著名的“火炉”城市，炎夏季节酷暑逼人)。与此相应，四川省政府建设厅也在青城山朝阳洞旁为蒋氏夫妇建造了一处小别墅，取名“琅环仙馆”。

　　朝阳洞海拔1082米，地处天师洞与上清宫之间，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窟，由大、小二洞组成。洞穴宽敞，呈扇形，冬暖夏凉，相传为“五岳丈人”宁封子的栖身处。大洞纵深30余米，宽50余米。可容纳百余人。小洞则仅能容纳10余人。大洞内塑有宁封子、吕洞宾、丘处机三尊神像，两侧建有三宫殿、斗姆殿，附近有访宁桥、卧云亭，三弯九倒拐、壮观台等名胜古迹。清末光绪年间，四川按察使，成都知府黄云鹄来此小住，十分喜爱这里的清幽环境，特撰联曰“天遥红日近，地仄绛宫宽”，并称颂此地：“朝晖暮霭，溪月松风，大野平畴，连峰叠岩，实能移人情志，而荡涤秽浊。”他在《小朝阳洞记》中说：“青城胜概，不可枚举，而余独爱朝阳洞，于西侧一山洞尤爱之，以得朝阳最早故也。”并在小朝阳洞辟“讲《易》石室”，试图重兴青城易学。

　　刚竣工的“琅环仙馆”就位于朝阳洞旁。别墅为小青瓦屋面，穿斗式梁柱，木裙板装修的典型川西民居建筑，与周围的水光山色和宫观殿堂融为一体。易心莹道长向蒋氏夫妇讲述道：宁封子又称“龙跷真人”，传说他是黄帝时主管陶冶的官员，遇神人授以五色烟火法，后授黄帝《龙跷经》。黄帝学会龙晓飞行之术后，打败了北方的蚩尤，统一了华夏，遂封宁封子为“五岳丈人”。蒋氏夫妇饶有兴趣地听完易道长的讲解，又观看了别墅的庭院设施，本来打算当天就人住，但因工程刚完工，室内空荡荡的，家具，厨具、床铺卧具、照明等生活必需设施尚未置备完善，只得带着遗憾的心情离开了这里，前往上清官游览。

　　上清宫是全山最高的宫观，海拔1260米，始建于晋代，现存建筑为清末同治八年(1869年)至民国初年陆续重建。蒋氏一行依次参观了三清殿、玉皇殿(内供太上老君，旁祀纯阳祖师、三丰祖师)、鸳鸯井、文武殿(内祀文圣孔子和武圣关羽)、麻姑池，最后登上“青城第一峰”的呼应亭，凭栏远眺，但见群山如翠浪起伏，云树苍茫，岷江如带，万里沃野如锦绣，千寻绿嶂夹溪流。再看亭柱上的三副名联，其一为：“绝顶望烟波，奔腾玉垒趋三峡；名山宏道德，管领青城第一峰。”其二为：“指点中原，万里江山归眼底，登临绝顶，频年风雨搅心头。”其三为：“弥天云雾收，万象正恢飞动意；一日凌云出，群山齐失自高心。”

　　下山途中，于天师洞小憩。易心莹见蒋介石心情舒畅，遂令人备下文房四宝，恭请蒋为刚竣工的上清宫山门题写匾额。蒋欣然应允，提笔饱蘸墨汁，先写下“上清宫”三个正楷大字，又在《时贤文综》签名簿上题写了“无极而生太极”六个正楷大字，落款“蒋中正，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继后，宋美龄、张治中、邓锡侯、潘文华、孙震、陈武鸣等人也依次在签名簿上签名。晚餐仍由成都名厨陈钰置办700元一桌的中席三桌，另购茅台酒、仿绍酒各10瓶。当晚，一行人下榻于天师洞客房，蒋氏夫妇宿西客堂。西客堂园林布置精巧，厅前花圃中有数株仙人松、公孙橘、红山茶，正中小天井堆砌石山，幽兰海棠点缀其间，精致典雅。花窗之外，回廊环护，借四面水光山色入画景，凭栏可纵观天仓山、白云溪风光。月明之夜。推窗远望，但见群峦起伏，花香袭人，真是一处名不虚传的洞天福地!

　　次日上午，蒋氏一行用过早餐后，仍旧乘坐滑竿循原路下山。在建福宫登车返回灌县。中午时分，蒋氏夫妇在县城举行答谢宴会，宴请地方军政要员和名流士绅，订席16桌。饭后，蒋介石又指示拨款5万元建造福兴桥，拨款5000元培修二王庙。

　　同年炎夏7月，远在重庆的蒋氏夫妇得知四川省建设厅已将“琅环仙馆”的生活设施配置妥当，遂带上侍从和卫士，轻车简从，悄然抵达青城山朝阳洞，当晚即入住“琅环仙馆”，消夏避暑数日。其间曾由易心莹道长陪同到附近的上清宫等地游玩，时而桥上观瀑，时而碧潭观鱼，流连山水，怡然自得!盘桓数日后又悄然下山，返回重庆。

　　这是蒋介石最后一次登临青城山，此后，他因军务倥偬，政事缠身，再未旧地重游。

　　据民国二十九年中央银行灌县支行《总裁莅灌费用开支明细表》统计：蒋介石一行在青城山和灌县的食宿、购物和拨款开支共计123667元法币，由中央银行灌县支行支付。

　　1966年“文化大革命”浩劫肇始，青城山宫观或被封闭，或遭破坏，或被改作他用经像法器被破坏殆尽；道士们被当作“专政对象”。时任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的易心莹大师也受到冲击，被其弟子傅元天道长接到上清宫奉养。珍惜文物的易大师虽身处逆境，仍亲率道众将蒋介石为上清宫山门题写的匾额以及稍后国民党元老于佑任撰书的门联“于今百草承元化，自古名山待圣人”，统统用纸裱糊覆盖得严严实实，上书毛主席语录以及“马列主义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革命口号。1980年后，蒋介石和于佑任题字又重见天日(原件现藏都江堰市文物局)。

　　2000年，青城山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重点整治环境。青城山道教协会自筹资金，对“琅环仙馆”进行了维修，恢复了原有的建筑风貌。

　　选自《龙门阵》20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