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海州有一家小药铺,老掌柜夫妇前不久相继去世,他们年仅20出头的儿子刘子安接管了铺子。刘子安决心扩大祖业,为此苦读医书,勤奋行医,很快小有了名气。
可是,他的进取之路并不平坦。一次,他被府衙召去诊疗,患者得的是官宦中常见的富贵病,他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给治好,被赶出了门。
他闷头往回走,嘴里念叨着“到哪里去找特效药呢?”冷不防,他被一跤绊倒。起身一看,是个老乞丐坐在路旁,把一条腿伸到了路当中。老乞丐衣着破烂,身上散发着异味。刘子安端详了这老乞丐一番后,俯身问道,有没有踢伤他的腿。老乞丐怒气冲冲,“怎没踢伤,你看这腿上的青痕!”刘子安细一瞧,说:“你的腿的确是被磕过,可看这青痕已有些日子了。”老乞丐却硬说是刘子安给伤的。刘子安对他说,不管这伤是怎么来的,都该到药铺里给伤处涂点儿药。说着,他搀起老乞丐,回到他的药铺。
他取出跌打散,调和好,涂在了老乞丐腿上的伤处。老乞丐忽而又说,刚才被踢时还闪了腰。刘子安忙把他的腰检查了一下,虽没查出什么来,也找出祛风膏药给他敷上了。接着,老乞丐又说头痛,让刘子安给他按摩头。刘子安二话不说,就给他按摩起来。他的头上落满灰尘,异味扑鼻,可刘子安毫不在意。折腾了大半天,老乞丐才满意了,同刘子安聊起天来,说他就要回山西临汾老家了,这些年乞讨攒下块金子,回去用这钱把他那间破房子翻修一下,落脚安歇,不再到处跑了。他还感叹说,他的屋后园子里长着茂盛的花草,香气醉人。
挨到天黑,老乞丐才走。刘子安又给他几个铜板买吃食。
当晚,刘子安感觉很累,没拾掇房间就睡了。第二天醒来,归拢椅凳时,发现地上有一块约10两重的金锭,黄澄澄的,很是诱人。刘子安拿着金子呆望了好一阵,出门找那老乞丐去了。可找遍了全城,也没见老乞丐人影。问了其他几个乞丐,都说一早就见他出城往西走了。刘子安租了马车,也踏上了西去的路。
一路晓行夜宿,颠簸劳累,好不容易到了千里之外的山西临汾。他找了家客栈落脚,然后上街打听老乞丐的行踪,却没有人认识这个人。刘子安把自带的盘缠花个精光后,他离开了客栈,流落到街上。这天,他饥饿难忍,从一個炊饼摊子上抓了两个炊饼,转身就跑,像狗似的被人追。
跑到一家大药铺门前,他一个跟头跌倒,怀里的金锭滚落出来,他抓起后紧紧地攥着。卖炊饼的见了又气又惊,骂他是攥着金子抢食吃的神经病。他有气无力地嘀咕两声“饿”,就晕了过去。街上的人都被这个手攥金子饿晕的人搞蒙了,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家药铺里的人也被惊动了,出来两个伙计,翻翻他的眼皮,摸摸他的脉,说无大碍,只是饿晕了。药铺里又走出个白发银须的老者,含笑注视着刘子安。老者吩咐伙计把人抬到后堂,先喂些米汤,再慢慢给他进食。
刘子安醒来后,细瞅一会儿老者,满腹怨气地道:“要是早知您老是这般富贵之人,我何苦千里迢迢,忍饥挨饿,来送还您并不需要的10两金子呀!”这老者正是那个老乞丐。听了刘子安的抱怨,他不动声色地道:“年轻人,不相信善恶有报吗?老朽薛迈领你的情了。”薛迈叮嘱刘子安在此安心调养,康复后要与刘子安切磋医术。那锭金子他送刘子安做留念了。此后,薛迈每日派人将上好饭食送到刘子安的居室。刘子安每日到制药房观看制药,嗅闻药味,还到园子里察看花草。
制药房有个年轻的女药师,叫程晓云,人很漂亮,却神情忧郁。通过与她探讨药石之术,刘子安和她熟悉起来,知道她其实是薛迈养的外室,老家离海州不远,非常思念家乡。交往了一段时间,程晓云偷偷对刘子安说,见他这么好学上进,就对他抱有好感,认定他是值得依赖的人。而刘子安却在她那双火辣辣、饱含愁绪的目光盯视下抬不起头来。
这晚,程晓云偷约刘子安到花园的假山旁赏月,可到那里后,程晓云将刘子安紧紧抱住,向他哭诉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要同他远走高飞。程晓云还说她积攒了一些银子,足够两人开个小药铺维持生计的。刘子安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薛迈给的那锭金子,斩钉截铁地说:“这金子尽管只有10两,在我心里却有千斤重。我绝不做对不住薛老前辈的事!”程晓云羞愧地捂住了脸,可当刘子安转过身去时,她却扑上来往刘子安肩头狠咬一口,然后钻进假山洞里不见了。
刘子安非常恼怒,进洞去追。这时,从洞中飘出一股药味,熏得他浑身一激灵。这药味不正是……他不假思索,循味一头钻下去。钻着钻着就进了漆黑的秘洞,扶着洞壁左转右拐,转出了洞口。出洞一望,才知洞口是藏在另一处的假山中。在皓月映照下,眼前已是别样洞天,杂草丛生的荒园中,立着一间旧屋,屋前摆放着药碾子,还有燃着的篝火上架的煎锅,锅里散着刺鼻的药味。
刘子安奔到锅前,猛嗅药味,狂叫:“找到了,就是这种药!”旧屋的门“砰”地撞开,薛迈大步跨出,声如洪钟,“年轻人,你果然聪明,不贪小利,也不见色忘义,算得上是可塑之才。老朽认你为同道!”刘子安叩拜于地,“前辈,晚生此行确为诚心还金,绝不会做不仁不义之事。刚才闻到药香,循味到了这里,如有搅扰,还望恕罪。”薛迈豪爽大笑,“哪里,哪里。你看这四周生长的药草,都是制作专治富贵病特效药的上等药材。可要找到合适的制药人却不容易,首先这个制药人要懂医术,还必须年轻气盛,并具备德、才、智、悟,才有资格制这种药。老朽扮作乞丐四处寻访此等高人,苦寻数年,踏破铁鞋,如今遇到你,真是缘分啊!”薛迈还告诉刘子安,此处是他的隐蔽制药房,无人打搅,制药工具齐全,可在这里专心制药。他承诺此药制成后两人二一添作五。刘子安感激涕零。
连续熬药多日后,刘子安显得情绪低落,萎靡不振。薛迈关切地问他是否身体感觉不适,他却答非所问,叹道:“没有所需的药引怕是难以熬成灵丹妙药啊。”薛迈听了倍感诧异,问他:“你真的相信世上有灵丹妙药吗?”刘子安吞吐着答道:“这……我记得《制药秘籍》上说是有的。”薛迈沉默半晌,说:“《制药秘籍》上的有些东西是不足为信的。”刘子安问能不能捉到年老的梅花鹿,这种梅花鹿的鲜血或可充当药引。薛迈答应派伙计上山去捉。
几天后,薛迈来答复说,派去捉鹿的伙计空手而归。说完这事,薛迈好像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刘子安板着脸,一言不发,就欲言又止,转身蹒跚离去。正在用药碾子碾药的刘子安脚下使出猛力,把碾药铁轮蹬得来回飞转。铁轮越转越快,转着转着不知怎的竟从碾药槽中飞了出去,砸到了薛迈的后腰,薛迈哀叫一声,瘫倒在地。
刘子安确认他已腰折,就把他拖到煎锅前,面无表情地道:“前辈,不好意思,我必须拿灵丹妙药回去献给知府大人,才能扩大我家祖业。《制药秘籍》上说老而精气充沛的生灵之血是真正的药引,只好借你的血一用了。”他操起剁药刀,用手指试试刀刃,感觉不快,就在磨刀石上磨起来。
他边磨刀边絮叨着他们初见时的那些事:他当时就从薛迈的身上嗅到了那种治疗富贵病的稀缺药材味,所以才屈尊为薛邁疗伤。他辨出那种药材不是产自本地,就打算跟踪薛迈去找药。拾到金子时,他开始也动了私匿的念头,可细一琢磨,这样做是舍大图小。从老乞丐身上难以遮掩的药味来看,他必是杏林高人。他故意纠缠自己也一定有他的目的,似乎是很欣赏自己,遗下金子大概是为了试探我的品格。想到这些,他决定千里还金,贴上老乞丐,攫取药材。虽吃了些苦头,但总算找到了药,可他想起了民间邪方《制药秘籍》上的话,认定没有生灵之血做药引就制不成治疗富贵病的灵丹妙药,而不是灵丹妙药就不能从当官的那里换来富贵。《制药秘籍》上说最好的药引就是薛迈这种人的血……
薛迈得知了事情的缘由,哀叹一声就闭眼等死了。可等刘子安要下刀子时,他突然睁开眼睛,直瞪着刘子安道:“念我器重你的分儿上,你让我吞下我给你的金子而死吧,我见不得你像宰猪似的放我的血。”刘子安转转眼珠,从怀里摸出了薛迈给的金子。他害怕有诈,就直接把金子塞进了薛迈嘴里。
薛迈扬脖吞咽金子,那样子看上去极痛苦,令人不忍直视。刘子安不禁退后两步,扭过脸去。可突然,薛迈猛一甩头,“噗”地一口,将嘴里的金子吐进了沸腾的煎锅里。他咳嗽、喘息着说:“我帮人帮到底,把真正的药引给你。”刘子安惊吼:“你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花招!”
薛迈等到气喘得匀了,就侃侃讲出一番话来。他说:那金子其实只外表是金,内里藏着吸血石。这吸血石只有《宫廷制药绝籍》中有记述,民间的药书里根本见不到。早年他在宫中太医院做御医时读了《宫廷制药绝籍》,获知了这件事。卸职后,他将太医院里的一块吸血石偷带出宫。据《宫廷制药绝籍》记载,吸血石贴近人体数十日,便可吸取人的精血,成为绝品药引。制药时将吸有人精血的吸血石与某些药材一起熬煎,便可制成专治富贵病的灵丹妙药。他出宫后将吸血石用金子包铸,制成金锭状,带着它四处寻找精血旺盛的年轻人。遇见刘子安后,他认定刘子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最后他又说,被吸血石吸精血数十日的人,不久便会精枯血竭而亡。
这番话虽令刘子安震惊,却没让他完全信服。他号叫着,说这一定是薛迈临死前想抓个垫背的,打算吓死他。薛迈诡秘地笑道:“近些天你没觉得疲惫无力吗?那就是你的精血近于枯竭所致。其实,刚才我见你诚心制药的样子,已有些于心不忍了。如果此刻不把吸血石放进煎锅里熬,让你再贴身携带几日,吸血石就会吸满精血,而满则溢,到那时吸血石里的精血是还会再回流进你的体内的。遗憾啊,就在你徘徊于生死关口之时,你心生了歹念……”说到这儿,薛迈陡然厉声高叫:“看哪,你脸白得像死人,你的腿脚开始发抖了,你的手已拿不住刀了,你的精血正在煎锅里熬煮蒸腾……”
刘子安一下子瘫倒了,翻着白眼,四肢抽搐。薛迈瞅准时机,咬牙拼力爬过去抓起刀,一刀割开了刘子安的喉咙。然后,薛迈费力地爬向洞口,边爬边喃喃自语道:“哪有什么吸血石,我是见他痴迷那些制药邪方才想到这一招的。不过,干掉他也不全是靠吓唬。他多日熬这种药,药气会熏得他的身体出现短时的虚弱症状。我就是利用这一点引诱他相信了我的忽悠,摧垮了他的精神支柱。刚才他露出狰狞面目前,我见他辛苦熬药,真的想提醒他适可而止,可他却要用我的血为他换取富贵,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选自《神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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