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献

　　

　　整个下午，郝大娘都在为做这碗生日面而犯愁。

　　話还得从20多天前说起：贺龙率领120师刚一进入冀中的肃宁县，就接连跟日本鬼子打了三仗，三战三捷，毙敌五百余。晋察冀军区派来驰援120师的白求恩18人医疗队到达不久，贺龙又在肃宁东部的黑马张庄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医疗队自然又是一阵忙。

　　这天，带领妇女们来给伤员送饭、喂饭的郝大娘，正巧听到一个医疗队员对刚下手术台的白求恩说：“白医生，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白求恩手拍着大脑门道：“可不是嘛，这三天忙得都忘了。”那队员说：“怎么祝贺一下？在我们中国，过生日是要吃长寿面的。”白求恩笑着回答：“这是战争时期，没有那么多讲究，长寿面就免了。再说，我们刚打了胜仗，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祝贺。今天又做完了伤员们的手术，这生日过得多有意义呀！”

　　不听则已，听了这番话，郝大娘回到家后，她做了个决定：要给白大夫做碗生日面。

　　真要做了，郝大娘却犯了难：拿什么做呀？白面呢？兵荒马乱的年头，本来打得就不多的麦子，早被岗楼上的鬼子汉奸搜刮走了，就是藏着掖着侥幸留下来的一点儿点儿，打仗以来，乡亲们不是做了干粮送上火线就是给伤员“开了小灶”，想必面缸底都刮过扫过了，恐怕跑遍全村也找不到够做碗面条的白面了。

　　郝大娘“唉”了一声，寻思道：这面条，该打个荤卤吧，可肉呢？别说没肉，连村里的鸡鸭猪羊也早被岗楼上那群畜生吃光了。

　　“要不就擀山药（红薯）面的吧，没肉就打素卤。”郝大娘想，“可是，做碗山药面面条当生日面，怎么拿得出手呢，人们不笑话，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啊。”

　　郝大娘纠结良久，心说：也只能是山药面素卤了。

　　在面盆里舀上两小瓢儿山药面，再多抓上一把榆皮面，郝大娘很快就把面和好了。放在往常，面再醒醒就可以擀了，但是，今天这面要多揉揉。

　　手里揉着面，郝大娘又想到了白求恩。她寻思：大老远地来到中国，他的爹娘妻小说不定怎么惦记呢。自己的大儿子跟白求恩年龄相仿，去年跟着孟庆山司令的河北游击队走后，自己不是好多天也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吗？也知道孟司令的队伍就在冀中，没走远，可就是放心不下。想想，白大夫离家岂止千里万里，他的家人那才叫挂念呢。今天过生日，他的家里是不是也在忙着给他做生日面。这样想着，她仿佛远隔重洋，看到白求恩的娘亲这时也像她一样，正在用力地揉着面，一下一下，好像要把千般牵挂、万般慈爱都揉进这面里……

　　郝大娘还想再揉一会儿。面揉熟了，筋道有劲儿，切出的面条才能长而不断、煮而不烂，吃了才喜庆。这一带有个说法，认为生日面面条越长吃了就越长寿。郝大娘心里说：白大夫救了多少人的命呀。人好求，乡亲们闹个灾呀病的，一叫就到，还经常捏着自己的长鼻子逗孩子们玩，全村的大人孩子都喜欢他。这样的好人就该长命百岁啊！

　　不知怎的，郝大娘突然想到了日本鬼子，她琢磨不透：都是外国人来到中国，有的人救命行善做菩萨，有的人杀人作恶当魔鬼，这世间的人怎么差这么多……

　　揉了又一个时辰，面往案板上摔了摔似乎有了弹性，郝大娘觉得可以了。

　　转眼间，面就擀成了片、切成了条。但见根根面条，长似线、匀如丝。下到锅里，随着沸水翻滚了几番就熟了。捞在一只大海碗里，浇上已打好的白菜素卤。缺了肉，多放了香油，竟也清香诱人。

　　郝大娘端着这碗面走出家门，忐忑而又兴奋地来到白求恩的住处，递过去，脸先红了，说：“白大夫，给你做了碗长寿面，山药面的，你别怪嫌，担待着吧。”

　　略感突然的白求恩稍愣了一下，说：“大娘，让您老受累费心了，这、这怎么承受得起？”

　　郝大娘说：“不就一碗山药面面条嘛，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呀。白大夫，别客气了，趁热吃了吧。”

　　这时，身旁的两个医疗队员也帮郝大娘劝说。白求恩只好接过碗吃起来，说话的工夫，就把一海碗面条吃了个精光。白求恩拍了拍肚子说：“太饱了，这是我来中国后吃到的最好吃的面条。谢谢您了大娘！”说罢，给郝大娘鞠了个躬。

　　郝大娘慌慌地道：“白大夫，这可使不得。我记住了，你是正月十三的生日，明年的今天，无论想什么法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给你做一碗纯白面的荤卤面条，补上今天的遗憾。”

　　一旁的队员说：“大娘，人家外国过生日都是按阳历。”

　　“哦，这也不奇怪，十里还不同俗呢，更别说不是一个国了。我记住了，今天是阳历3月3日。”郝大娘说道。

　　不久，白求恩带领医疗队就奔赴了新的战场。

　　四季飞逝，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阳历二月底。郝大娘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但是，当初她忽略了一个问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白求恩不会总在肃宁县呀。

　　她找到村里、区里的干部，打听白求恩在哪里，最近来不来咱们这里。

　　问来问去，郝大娘得到了一个她难以相信和接受的消息：白求恩在我们西边不远的唐县给伤员手术时感染病毒，已于去年11月牺牲了。

　　接下来的多少天里，郝大娘深陷悲痛之中，她反复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好人、活菩萨怎么会死呢，他生日可是吃了长寿面的呀！”

　　到了阳历3月3日，郝大娘用心地做了一海碗白面荤卤面条，叫着白求恩的名字，恭恭敬敬地捧供在桌上。

　　以后每年阳历的这一天，郝大娘都要把这一情景重现一遍。

　　几十年过去了，郝大娘老了，最终没能扛过一场大病。弥留之际，她对儿孙们交代说：“每年的阳历3月3日，别忘了做碗白面荤卤面条供上，这天是白求恩的生日。”

　　选自《沧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