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

　　

一

　　“我妈妈不喜欢你。”

　　自从那次去君译家吃过晚饭以后，他对我的态度便急转直下。终于，今天他把我约出来，一见我便开门见山地表态了。

　　“为什么？”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阿姨说的是我配不上你吧？行吧，不用说了，我同意了。”我拎起包就要走，临走时回头再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能忍住。

　　“拿着，给你带的。”我塞了一盒胃药到他手上。从进这家咖啡馆的门，我就感觉到冷气开得很足。他胸口的衬衫皱成一团，肯定是胃病又犯了。

　　君译呆呆地望着我，迷惘无助的表情无数次让我心软，但我这次真的被伤了，很疼。

二

　　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这家店，但看它污渍斑驳的门牌，似乎已经存在于这里很久了。门牌上刻着遒劲有力的行楷──“什么都能当”当铺。什么都能当？有趣。

　　“你们这里什么都能当，是吗？”

　　“对，什么都能当。”前台小哥礼貌地笑了，“包括爱情。”

　　“什么？”

　　“我们可以看出顾客的需求，失恋的人几乎都想当掉爱情。”

　　“……怎么当？”我来了兴趣。

　　“你想当多少？如果以100%的程度来衡量的话，我们每次最低接受10%的典当。你要是想一下子全当掉也可以。不过提醒你，我们这里都是死当，不可以赎回的。”

　　我坚定地一拍桌子──“那我就当10%！”

　　典当的过程非常简单，我随意在小哥指定的仪器上按了几下，小哥则在另外一头的屏幕上监测。

　　“你很爱他。”小哥把屏幕转过来给我看。比起分布均匀的“友情”“事业心”，“爱情”这一项超过了其他项的总和。

　　“你的情感特别丰富，是少见的特例。”小哥说。

　　“感情丰富有什么用啊？”

　　“你很富有。”小哥说得很真诚，但我理解不了。

　　说真的，我很少觉得自己物质上有多富有，但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确在精神上感受到自己富比王侯，那是我和君译交往的时候……我和他曾经那么好，可惜那曾经的美好已经时过境迁。

三

　　我从口袋里掏出当掉10%的爱情换来的银行卡，小哥说会有钱打进这张卡里。我把卡插进ATM机，跳出来的数字让我吓了一跳：二十万？难以置信。10%的爱情可以当二十万块？那100%的爱情可以当两百万？我就可以在这座城市买一套小房子了！我一时激动，忍不住想发消息给君译说我有钱了！但苦苦思索半天都想不起他的电话号码，再冷静片刻，才意识到我和他早已分手。

　　思来想去，我拿着这张卡回到了当铺。当铺里已经有一个客户了，是一个中年男子。

　　“求求你了，我想赎回来，我老婆、孩子现在已经不认我了。”

　　“对不起，东西一旦典当，不可赎回。就算赎回，您现在的钱可远远不够。”小哥说道。

　　男子走了以后，我问小哥怎么回事。小哥说：“那个男人因为赌博把亲情当掉了。前几天还有个当掉一半健康的。”

　　“健康是不是能当很多钱？”

　　小哥严肃地摇了摇头说：“在我们这儿，只有每个人最为看重的东西才能当出很高的价格。那个典当亲情的，他并没有把亲情看得很重，评分显示在他心里连10%都占不到，于是我给他当了一万块。当掉一半健康的人是个瘾君子，他的健康只值一千块。”

　　“那你们可能搞错了，我的卡里收到了二十万，可是我只当了10%的爱情。”

　　“是吗？你去那边测一下，看是不是我上次给多了。”

　　于是我又把手放在了检测仪上按了几下，小哥倒吸一口凉气。屏幕上其他感情的占比和第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唯有爱情这一项，赫然显示着几个鲜红的数字：“100%”，我自己体内自动又生成了10%的爱情。

　　“典当过的东西是不可再生的，但你竟然把这10%给补了回来，我需要向老板请示一下。”说着，小哥走到隔间内去打电话。与此同时，我也忍不住将电话打给了君译：“最近好吗？”

　　“……”

　　“胃还会疼吗？”此时我突然听见电话那头有一个娇俏的女声在喊君译去吃饭。“你交女朋友了，是吗？”

　　“我妈介绍的，我也该有新的生活了，不该……”

　　小哥打完电话后看到我满脸泪痕。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刚刚测到的100%的爱情，我全当了。”

　　说来也神奇，我感觉无数和君译有关的回忆正在慢慢抽离我的身体。陪我一起下晚自习，推着单车走回家的他，给我讲习题的他，好看的他，爱笑的他，皱眉的他……

四

　　“这爱情会不会自己长出来？”

　　“只要你不去想那个人，就不会。”我倒是想想，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梁君译这个名字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我会不会又收到一笔钱？”

　　“会的，会有很多錢。”

　　“没有爱情的话，有很多钱也不错。”我自嘲地笑笑。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小哥犹豫了一下，“你的那位前任，早在几个月前，就在我们这里当掉了他全部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