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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说《牵风记》中的人物形象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评论版 热度: 16192
摘 要:《牵风记》是九旬作家徐怀中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女主角汪可逾入伍从军却在十九岁时不幸牺牲的故事。徐怀中通过对小说中人物形象的精心刻画,表达其对人性善恶观念的反思、追问以及对人性当中的自然人性与理性人性能否达到统一境界的深度探索。

  关键词:徐怀中 人物形象 《牵风记》

  《牵风记》是作家徐怀中付出半个世纪的心血著成的长篇小说。该小说以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千里跃进大别山为历史背景,主要讲述了三个人的军旅故事。徐怀中通过对旅长齐竞、骑兵通讯员曹水儿、女参谋汪可逾等角色的塑造,从人物的细微之处着笔,讲述了一段凄美动人的战地传奇。《牵风记》一书中对战争场面的正面描写着墨较少,而重在凸显人性的复杂特点。徐怀中通过对故事里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体现其对人性的关怀与思考。

  一、齐竞:外在修养与内在思想的双重表现

  齐竞是小说的主人公之一,他是曹水儿和汪可逾的首长。在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里,他与文化教员汪可逾发生了一段凄美的战地爱情故事。

  作为我军少有的留学归国人才,齐竞的外在表现是非常优秀的:“就读于日本帝国大学艺术系,主修莎士比亚,兼学油画、人体艺术摄影。创办了文艺杂志,推出具有进步思想的小说、散文,齐竞便是经常撰稿人之一。”a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齐竞让他从我军众多的将领之中脱颖而出。作为一名指挥将领,齐竞懂艺术、有文化、怀胆识,文武兼备。从齐竞早年求学以及入伍从军的经历来看,他的外在表现可谓完美无缺。通过小说前半部分作者对齐竞这一人物形象的描写,让人难免不对该角色的定位形成刻板的观念——认为齐竞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解放军将领。包括他与汪可逾发生的战地爱情故事,再到之后他趁汪可逾不注意,“打劫去了一个炽热的吻”。小说内容进展到此,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达到最炽热的程度。这会让读者对这部小说产生“英雄配美人”俗套情节的想法。但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向我们展现了齐竞隐藏于外表下的另一面,那便是留存在齐竞意识里挥之不去的传统封建思想与他内心中狭隘自私的一面。

  小说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是小说情节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徐怀中通过描写齐竞与汪可逾之间的矛盾冲突,来逐步展现齐竞内心自私、世俗的一面。在小说第十章中,汪可逾为了将家庭成分不好的小演员刘春壶留在部队中,向首长齐竞求情。虽然问题最终得以解决,但是齐竞却向汪可逾表露了心声:“你热心于帮助别人,这是你的一大优点。不过往往有些情况,不见得如你想象的那么单纯、那么平面。”b齐竞的世俗功利与汪可逾的天真善良形成鲜明对比。徐怀中运用这种对比手法,让读者得以重新审视齐竞这一人物形象,向读者展现了齐竞隐藏于军队首长光环下的另一面性格。

  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齐竞内心深处的封建思想也通过与汪可逾的交往逐步暴露出来。齐竞在欲望与好奇心的驱使下,明目张胆地偷窥了汪可逾的裸体,更甚一步要将这样的“艺术人体”拿相机拍下来。按文中的描述,这是作为留洋归国的知识分子,对人体艺术最纯粹的欣赏。通过这段故事情节的安排,让读者意识到齐竞看似是一个接受了西方思想的人,但当汪可逾落入敌人之手被返送回来后,齐竞因怀疑汪可逾失去贞操而对她心生嫌隙。齐竞一改常态,卸下了最初的“伪装”,向汪可逾表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自己也不理解,一旦接受了某种陈旧观念,要从意识中去除很难。总还是认为,所谓‘初夜落红,是最洁净最珍贵最神圣的一种纪念物。”c作为一名留学归来、接受过西方思想的知识分子,其观念仍保留着极为传统的封建性。他潜意识里的传统封建思想已深深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作者用这种鲜明的对比将人物性格中美好与阴暗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通过对齐竞外在表现与内在思想的反差对比,凸显作者对封建意识的讽刺与批判,体现作者对人性的思考与追问。

  正如一句评论:“齐竞是个典型的儒将,博学多闻、精于音乐、长于带兵。但他更是矛盾的统一体,狭隘自私的性格让他一辈子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十字架,这一形象塑造是立体的、真实可信的,也是崭新的。”d徐怀中笔下的齐竞,其形象是鲜活、有血有肉的。作者通过对齐竞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从看似完美无缺的军人形象到深受封建思想束缚的传统“大男子主义”形象的转变,前后鲜明的反差对比,让小说的情节内容没有落入军事文学题材小说一成不变的俗套之中。

  二、曹水儿:释放天性与坚守本心的完美诠释

  徐怀中对曹水儿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则是站在齐竞的对立面去进行的:于自然洒脱、不加遮掩的本性中凸显其人性里最原始、美好的一面。如果说齐竞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是通过对其光鲜的人物形象中衬出人性里虚伪的一面来表现,那么曹水儿在徐怀中笔下就是一个富有七情六欲的并不完美、有诸多“劣迹”的普通战士形象。曹水儿这一角色出场就与“性”相关,曹水儿追求生命的天性,他在从军途中与众多女性有染,但是在追求天性的同时,他也是一个坚守本心,能够直面死亡、英勇无畏的解放军战士。

  在小说的第四章《野有蔓草》和第十七章《中间地带》中对曹水儿的“风流故事”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在《野有蔓草》章节中,作者在形容曹水儿的艳遇经历时这样写道:“这一头雄鹿,头顶生长着枝枝杈杈威风凛凛的一对大鹿角,不愁没有大队牝鹿排着长队在恭候着他的检阅。”e这一句形象地表达了曹水儿天生的雄性魅力。在作者看来,人类追求生命的天性乃人之常情,不应受到传统伦理纲常的限制,人应有追求天性快乐的权利。而在之后的内容中,作者引用《野有蔓草》里的诗句内容,印证曹水儿的行为是有据可循的。有学者评论道:“作者用古人的性自由观从纵向角度向读者证明,生命活力的追求是超越古今时空的。”f作者引用古诗句的内容,为曹水儿追求天性的行为冠以历史文化的合理性,也从侧面表明作者对笔下曹水儿这一人物形象释放天性的肯定。

  曹水儿虽没有像齐竞那样接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但他骨子里淳朴美好的品质却是与生俱来的。曹水儿对待自己的战友,如同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坦诚、直率。他在汪可逾负伤被敌人当作俘虏交换回来后,对汪可逾的敬仰一往如初。曹水儿在护送负伤的汪可逾转移途中,面对汪可逾的不配合,他急得直跺脚,说:“我绝不能让你第二次落到敌人手里!”g在二人躲進山洞中避难的日子里,曹水儿对汪可逾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对汪可逾的态度可谓是像对待“神明”那般尊敬、崇拜。由此可见,他对汪可逾的尊敬与爱护是发自内心的,与齐竞对待汪可逾冷漠的态度截然相反。相比较下,更显出曹水儿这一人物形象内在品质的美好。

  张志忠在与徐怀中的对话中谈到曹水儿:“不是拿枪逼着要强暴妇女的那一类人,他是我们今天讲的被很多妇女所喜欢的英气逼人的小帅哥。”h徐怀中本人评价曹水儿:“他从不肯忍受任何外力约束,快意跳脱,活出了自己。相信读者不至于单纯对他做出道德裁判,或可在私下里悄悄为他点个赞。”i曹水儿就是这样一个不受世俗约束的人物形象。他快意洒脱,却又能坚守自己的本心。

  曹水儿为了保护同样受到冤屈的保长女儿幺妹子,在临行刑前,用自己的躯体挡在幺妹子身前,保护无辜的百姓。徐怀中在书中对曹水儿的结局是这样描写的:“他高大魁梧的躯体像要坍塌下去似的。随即又竭力挺直了腰,因为嘴里含满了血,语音不清地喝道:‘他妈的着什么急,看打着了老乡!”j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会用自己的行动保护无辜的同胞。此刻,曹水儿这一人物形象的美好品质在此得到完全的升华,人性中最美好、最质朴的原本样貌在曹水儿的身上得以展现,他用生命践行了自己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的初心与原则。

  三、汪可逾:人性与神性的和谐统一

  徐怀中在接受采访时说:“以前我在部队,见到了不少有文化的女同志参加革命、投奔光明,她们爱笑,懂艺术,一身热忱坦荡,许多美好的女性形象汇聚成汪可逾。”! 1汪可逾可以说是作者在这部小说中倾其心血所极力刻画的人物形象。汪可逾是美与希望的化身,这种美是作者通过塑造汪可逾的行为品质所展现出来的,在汪可逾的身上寄托着徐怀中对人性中美好品质的憧憬。随着小说情节的持续推进,汪可逾那纯洁如“婴儿”般的美好本性又进一步上升到不合常理的“神性”之中,人性与神性的特点在汪可逾身上得以充分融合,达到了一种和谐统一的境界。作者通过对人性多重表现的揭示,完成了对人性的终极拷问,表达了其对人性的关怀。

  汪可逾是这部小说的绝对主角。徐怀中不吝笔墨,通过诸多章节的叙述来表现汪可逾人性中的纯洁与美好。我们首先来看汪可逾的名字,作者在文中引用《辞海》上“汪”字的注释加以解释:“深广貌。汪然平静,寂然澄清。”汪可逾的心性如一汪池水,明净澄清、格外美好。而“可逾”两字则可以看作是“可以逾越”之意,汪可逾就是一个可以逾越世俗传统的美好形象。在作者与诸多学者看来,汪可逾身上的美好品质是与生俱来的,是不受外界影响的。“标志性的微笑”是汪可逾的代名词:无论是初见首长齐竞时所露出的一丝天然的微笑,还是遇到战士时的一声亲切的问候,可以看出,她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坦诚的。我们从汪可逾身上看到的是她善良、单纯如婴儿般的至真至纯的美好天性。这种天性也如汪可逾的小名“纸团儿”的寓意——徐怀中先生在其另一著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题记“被揉皱的纸团儿,浸泡在清水中,会逐渐平展开来,直至回复为本来的一张纸”所说的一样,汪可逾的天性洁白如纸,不容一丝墨迹沾染。

  如果从汪可逾待人处事的方式上看出其纯洁无瑕的美好天性,那么从她平时的生活习惯与言谈举止中来看,更显其执着、“洁癖”的本性:汪可逾不允许任何人坐她的床单,她在床上放一块白布,过几天便进行换洗;行军途中,她在撰写宣传标语时,部队早已出发离开驻地,她也要坚持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其外界如何质疑,汪可逾从未改变自己固有的人生姿态。汪可逾的种种行为与外界看似格格不入,但这正是她坚持做自己、永葆本心的表现。如老子所言:“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天然质朴,还没被世俗所污染的婴儿,是老子眼中“专气致柔”的最佳效法对象。汪可逾的表现便是对这句名言最好的诠释。汪可逾能够在这个纷乱、充斥着各种利欲的社会中保持一颗如婴儿般纯洁的本心,出淤泥而不染,保持生命最本真的状态,这便是她身上闪耀着的人性光辉,也是作者想要传达的对人性中应有的原本样貌的期盼。

  除此之外,小说中汪可逾以“裸体”姿态三次示人,更显其对生命中最原始样貌的尊崇。在这一现象背后所体现的是作者对人性自由、个性解放的肯定。第一次是在行军途中,汪可逾为躲避暴雨、晾干衣物,一丝不挂地躲进山洞里熟睡。她被首长齐竞用相机偷拍下身姿后却不以为意,一句“首长!洗印出来,别忘了送照片给我”! 2,更显其天真无邪的本性。第二次是部队渡黄河北返时,为了让妇女们能够平安顺利地登船渡河,汪可逾身先士卒、做出表率,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的衣物——“只见汪可逾仅穿内衣内裤泰然自若地站在船头”! 3。汪可逾对于这种行为,如此说道:“不能说怕羞产生于不穿衣服,反而可以讲,人的羞耻意识,正是因为穿衣服才带来的。”! 4这种颠覆传统世俗认知的思想,是对传统封建伦理道德的冲击,暗藏作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人人都来源于自然,人不应被世俗成见所左右,返归自然本性实为人性之本。这其中也暗藏徐怀中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理想。第三次则是汪可逾与战士曹水儿在山洞避难之际。自知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汪可逾脱下身上的衣物,以完全赤裸的姿态示人。汪可逾拒绝进食、狂饮山泉水,将体内的“污秽”排出殆尽。她在濒死之际的这一番行为,将本不属于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从身上剥离出去,以最原始的姿态走向死亡,真正实现了“复归于自然”“复归于婴儿”的夙愿。而在汪可逾死后,“超自然”现象的发生更为其增添了一丝“神性”的色彩:“躯干四肢恢复原状,面容如初,自然安详……全身未见任何腐败迹象,也没有一点点不好的气味。”! 5由此,汪可逾身上所具有的人性之美上升到“神性”的高度,汪可逾身上所带有的“神性”意味得以展现。有学者对汪可逾的结局谈道:“汪可逾在山洞中等待死亡的过程,是她由凡人而成仙成圣的过程。从古至今巨大时空的流淌和转圜,在这个山洞里得到了浓缩和印证,而具体的人和事、生与死在永恒的美面前都是渺小的、短暂的。”! 6在此刻,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在永恒之美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汪可逾实现了灵魂上的升华。从汪可逾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超凡脱俗的气质,看到的是如婴儿般天真无邪的人性之美与融于自然的“神性”之美的完美结合。换个角度而言,她的身心与思想达到了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绝对精神领域。

  在小说最后,作者在汪可逾身上所寄托的美好期盼得以显露。银杏树素有“生物活化石”之称,作者交代汪可逾的结局“与银杏树融为一体”是颇具深意的。在作者看来,汪可逾的死代表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这种“生”象征着大自然的永恒、个体生命灵魂精神的永恒。汪可逾身上所具有的“神性”色彩的自然、永恒之美,是美对战争与生命超越的最好证明。在徐怀中笔下,汪可逾身上的人性与“神性”之美完美融合,这是作者对于生命价值不斷思考的表现。

  在《牵风记》这部作品中,作者通过对三种不同人物形象的塑造来展现出人性中的复杂特点,并兼有其对封建思想意识的批驳、人类美好天性的肯定,以及对生命永恒性问题的思考,让读者得以从作品背后体会到徐怀中对人性的深切关怀。

  abcegjlmno徐怀中:《牵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74页,第110页,第193页,第44页,第223页,第280页,第87页,第127页,第129页,第260页。

  d张烈鹏:《〈牵风记〉的文学史意义》,《河南日报》2020年8月7日,第15版。

  f 曹海峰:《生命涌动:三种生命的存在方式——〈牵风记〉人物评析》,《北方文学》2020年第6期,第4页。

  h 徐怀中、张志忠:《抒情体式 崭新人物 生命气象——关于长篇新作〈牵风记〉的对话》,《当代文坛》2019年第1期,第143页。

  i 徐怀中、傅逸尘:《战争叙事的“超验主义”审美新向度——关于长篇小说〈牵风记〉的对话》,《小说评论》2019年第5期,第13页。

  k 许旸:《九旬作家徐怀中:尽最大力量完成精彩一击》,《文汇报》2018年12月4日,第9版。

  p 傅逸尘:《战争背面的别样风情与生命暗影——徐怀中长篇小说〈牵风记〉的“超验主义”叙事话语》,《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2期,第85页。

  作 者: 赵宏宽,聊城大学文学院教育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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