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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倾城之恋》

时间:2010/3/31 作者: 沉吟侧畔 热度: 83896
  张爱玲有旷世才华,在战乱纷飞,社会动荡,新旧思想大碰撞的时代,她用苍凉而又华丽到无懈可击的文字建立起了一座城,城中冷风苦雨交加,城中胡琴依依呀呀,城中的遗老遗少在无力面对属于有他们的阶级坍塌时生命价值的急速下滑,城中的一群女子在乱世仓皇和物质文明化的不安与虚无下一步一步将自己的生活戏剧化,背后隐隐透着人性悲哀和脆弱的光。
  
  《倾城之恋》似乎注解了一场爱情神话,但是我更倾向于消解了神话,或者说提出了消解爱情的东西,譬如,物质文明,男女的经济权重的不平等。
  
  在一个以商品的大规模生产和大规模消费为特征的时代,物质的消费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鲍德利亚说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我们受到的是物的包围,安妮宝贝让她的女主角用精美昂贵的物质来对抗都市中弥漫的孤独,其实何止是那些处于都市边缘的人,在一个价值标准指向物质的时代,人们不仅将生存附在物质上,也将生活附在物质上,其结果是亲情淡漠,爱情苍白,精神匮乏。卡夫卡在他阴郁的预言中为格里高尔设置了一道他在物质挤压下永远也无法穿越的门,克莱齐奥也唱着歌一路流浪寻找失落的家园。而《倾城之恋》中的富商之子及华侨范柳原内心渴望着一种消减了一切物质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一如回到生命之初的洪荒时代,他想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所以他把白流苏从上海带到香港,带离她的家人,又想带她到马来亚的原始森林。他不相信在物质压迫下的现代爱情,“我不愿意花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他算计着白流苏的境况,对她不断的猜疑,试探,人前亲狎,人后斯文,意在让流苏骑虎难下。即使流苏是他致命的伤,医伤的药,自私而精明的他也是丝毫不让,“始终不肯说一句扎实的话”。白流苏呢,离婚后住在娘家,私房钱被哥哥炒股输掉,面对着的哥嫂的冷嘲热讽,母亲的避重就轻,亲情的淡漠让她的生命和生活双重失重,“她是一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所以她要一张长期饭票来对抗“内心参杂的最痛苦的成分—来自家庭的压力”。爱情于她如装饰品,她无暇顾及,也无心应付,婚姻才是她的必需品,能让她浮在半空的心落地。所以即使她势如骑虎,她也毫不退让,“纵然枉担了虚名,他不过是口头上占了便宜,或许他有一天会回来这里,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
  
  就这样白流苏的爱被范柳原打上了一个问号,弯弯的钩子于他如骨鲠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而范柳原的爱又变成流苏心中的感叹号,长长地叹息让她遭到割据的人生无法和地平线接壤,他怀疑而她不安,他试探而她全盘接受却又装作无动于衷,如果不是一座城的陷落(范柳原终究还是一语成谶,炸弹落下,让他们到了“他只有她,而她也只有他”的境地),如果不是生活被剥离到了只有生命的境地,他们如何肯正视自己的心意,谅解并接受精明自私的对方一如精明自私的自己,如何明白相濡以沫的可贵和平凡幸福的真实含义。
  
  范柳原和白流苏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他们的不幸是所有红尘俗世中饮食男女的不幸,而他们的幸运却来自一座城市陷落的成全。倾城之恋到最后要靠城市的倾颓来实现,佳人才子的爱情传说也不过是一个惨遭嘲弄的神话。
  
  在这样一场相互算计相互折磨的爱情赌局里,范柳原赌上的是他的爱和流苏的心,但他稳操胜券的是流苏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而流苏赌上的是柳原对自己的爱和自己的后半生,“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人物范柳原,出净胸中的一口恶气;输了,她就声名扫地”。只是这场赌局从头到尾就不是公平的。没有了白流苏,范柳原依然是范柳原,因为他要的不过是一个“中国味十足”的女人来弥补他对于故乡和中国文化的精神失落,但是没有了范柳原,白流苏却不再是白流苏,她的人生将千疮百孔,流苏不会是柳原的唯一,柳原却是流苏的救命稻草,一如流苏对柳原所说“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而导致这种不公平的根源就是社会男女经济权重的不平等,在一个父系宗法男权为重的社会,经济权在更多程度上代表着选择权,柳原有负心的能力,流苏却是连专心的资格都没有。若非城市陷落,让他们接受对方,别说流苏拿不到一张结婚证,就是拿到了,那也不会是一张保证书。而且,爱的时候,柳原可以让他们互为对方的唯一,不爱的时候,范柳原可以潇洒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白流苏呢,没有恨的能力,也没有不恨的能力,所以只能在时间的滴漏中混合着胡琴的依依呀呀声绵延悠长的怨,如同置于时光巨虩中的一锅粥,慢慢的熬着。范柳原没有责任为白流苏的幸福写下保证书,也没有义务为她的不幸写下悔过书。一张纸质证明也不过是让流苏一样被伏波娃称之为“第二性”的人或多或少地生活在玩偶之家。鲁迅先生在评论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时说到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或者回家继续作玩偶,只不过这次是清醒的玩偶,其结果当然是更痛苦,或者是在社会上卑贱的活着,但是只要娜拉还残存着虚荣心或者一丝软弱,她就无法自食其力。所以伏波娃说女孩应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爱,而非自己的弱点去爱。而弗洛姆也赞成“为了爱而爱,而非被爱而爱”。
  
  爱情神话的面临消减其实还有关于男女对于爱情的态度,拜伦说男性的爱情是与他们的生命相依的东西,而女性的爱情却意味着她们的整个生命。有人说每个女孩都有一个仙女情结,大白天都会梦到王子骑着白马朝自己飞奔而来,而爱情故事更是加重了她们这种情结,让她们不肯下凡。于是一头栽进自己的幻想中无力自拔,连同生活都被戏剧化。流苏无暇顾及爱情,但是在张爱玲的其他作品里,比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微龙一头扎进对乔其乔的爱情幻想中,爱情于她几乎成为了宗教,开始时把自己当作“神速的感化院”,企图通过自己的爱情拯救乔其乔,结果却是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即使幻想破灭,明白乔其乔对自己不过是一刹那的喜欢也不肯放手,我一直都觉得葛微龙实在是够狠够绝,就算知道了乔其乔是“出类拔萃的不成材”“天生招驸马的材料”她也往梁太太这位“恶的无孔不入”的小型慈禧太后的圈套里钻。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同时卖给乔其乔和梁太太。这跟被易先生利用致死还只落得他得意洋洋的讽刺“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王佳芝比起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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