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温庭筠 时空的跳跃性 容貌与饰物
当今学界对温词的研究已经非常广泛和深刻,然而,笔者在做了大量调查研究之后发现学界对温词描写手法的研究仍存在不足,这尤其表现在对温词女性形象描写手法的研究方面。本文将从两个方面分析温词中女性形象的描写手法:第一,温词具有跳跃性,温词通过时间上的跳跃和空间上的转换,将客观意象组合拼接起来,使词产生留白,给读者想象空间;第二,温词通过描写女子的容貌与饰物,例如“香腮”“鬓云”“蝉鬓”“笑靥”“眉黛”“秋波” 等客观的意象,来凸显词中女性的幽怨、孤单等形象特点。
一、时间和空间的跳跃性
温词具有跳跃性,跳跃就会省略部分内容,使诗词产生留白,给读者想象的空间。温庭筠擅长将意象通过空间上的转换和时间上的跳跃组合起来。“意象之间似离似合,似断似续,给读者留下许多想象的余地,读起来更有涵咏不尽的余味”a。温词的跳跃性的描写手法与现代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大致相同。陈显望在《论〈诗经〉 中的蒙太奇艺术》中指出:“我们知道蒙太奇具有多重意义,首先它是一种技术、一种表现手法。电影制作者根据不同效果的需要, 有选择地选取相应的蒙太奇手法、剪辑技巧, 使众多镜头有机地串联、组接成一个具有完整情节意义的视频片段。”b其实,这种跳跃性的写作手法早就存在于艺术之中,只不过是在现代中才被冠以名称。
(一)时间上的跳跃性 温庭筠通常借助“梦”这个意象实现现实与梦境之间的来回转换,从而产生时间上的跳跃性。“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别离。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菩萨蛮·其五》)杏花与绿杨点明此时正是春季,万物复苏,春光无限好。杏花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雪花一样白得耀眼。“杨柳”一词中“柳”亦同“留”,表现了女子不愿别离的心情。孤灯在月光照耀下愈发的朦胧迷离。上阕前三句写梦中之景,而第四句一个“觉”字,使人从梦中抽离出来,黄莺的欢乐啼叫衬托出女子的憔悴幽怨。刚刚还是梦中之景,现在又要起床面对现实。将翠绿色的窗幕用玉钩挂起,脸上还依稀留着昨日的残妆,梦中的情境不觉又引起女子的思绪万千,望着镜中双鬓轻薄的自己不禁哀婉难忍。时间上的跳跃性使读者处于一种悬空状态。
又如《菩萨蛮·其二》“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从水晶帘、玻璃枕再到铺平的绿色被子,都是一组组现实中的特写镜头,画面上,杨树几乎擦着残月,一群大雁飞过天空。主人公此时正在梦境中,在这温暖的现实环境中,她正在做着甜甜的美梦。《菩萨蛮》中所写的女子,虽身处于深闺之中寂寞孤单,但依旧向往着美好。《菩萨蛮·其六》“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一二句写实,明月当空的时候,女子在玉楼中倚在床上回忆,门外垂柳婀娜,春风吹拂着柳叶。三四句由现实忆起往昔,女子独自在房间中,心神恍惚,忆起那日送别的场景,门外是茂盛的芳草,耳边是马的嘶鸣。痴情女子形象跃然纸上。采用了时间上的跳跃性的手法,让读者不禁为她心伤。马的嘶鸣声使她惊觉,这是梦的惊觉也是现实的惊觉。梦中马的嘶鸣声,现实中子规的啼叫声,声声叫进她的心中。巨大的失落感让她醒来后陷入无尽的失望中。温庭筠巧妙运用“梦”这个意象实现了时间上的转换,“梦是人类潜意识的一种深层表现,梦境是对客观现实生活的一种因扭曲而变形的非理性的形象的反映”c。写女子梦见不忍离别的之景,又何尝不是在表现女子现实中的心境。
(二)空间的转换 温词也常常利用空间转换的手法来塑造女性形象。如:“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菩萨蛮·其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着华服的女子,金缕上的凤凰盘对相依,绣好的牡丹花经过一夜微雨后,愈发香艳动人。镜头拉开,女子的倩影映了出来,双鬓削薄,脸色暗淡,憔悴的身影暗透相思之苦。下一个场景不再聚焦女子,转换成景物特写。妆毕,女子在画楼上踟蹰,凭栏望向远处的景物,低垂的柳丝,双飞的春燕,一切景语皆情语,女子的孤独、惆怅散布在词中。温庭筠用镜头拼接的方法将场景呈现在读者面前,正如赵春蓉在《温庭筠情景交融词景形成的意象解读》中所说:“从美学角度看, 温庭筠是以心灵感受为线索将这些意象暗接隐合起来的, 通常来说, 越是丽景越容易引发孤独的人的寂寞。其词打破了时空顺序和逻辑顺序, 对无端无绪的心灵状态进行形象的铺陈展示, 营造不同的词境。”d
由于时间和空间上的跳跃性,读温词总会让读者产生一种跌宕起伏的感觉,让读者的心情随着客观意象的跳跃而变化,从而去体会女子内心的幽怨与惆怅。
二、词中容貌与饰物的描写
除了对时空描写的巧妙转换,温词更善于通过对女性容貌与饰物等客观意象的描写,勾勒出一位位浓艳美丽、娇艳动人的女性形象。叶嘉莹在《迦陵论词丛稿》中指出:“故在飞卿词中所表现者,多冷静之客观,精美之技巧,而无热烈之感情及明显之个性。”e
(一)温词对女性容貌的精细描绘 温庭筠的《菩萨蛮》首篇,被视为花间词的代表作之一。“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本首词描写了一位女子坐在镜前梳妆的全过程,温庭筠通过镜中女子具体容貌的刻画来表现女子此时的境遇。镜子里女子金色的额饰和眉黛已经凋残了,蓬蓬松松的鬓发就好像一团团的乌云要飞过雪白的香腮。从她那已经斑驳了的粉脂和揉乱了的头发之中,可以想象她这一夜是多么煎熬。即使女子一夜辗转反侧,我们还是惊异于她的美色,白而香的脸庞上,衬着黑而软的头发。她懒懒地拿起了画眉的笔,化着自己的眉毛,将自己的蛾眉画好又能怎样? “小山”“鬓云”“蛾眉”“香腮”等客观意象叠加起来让我们看到了正在梳妆的女子的一种病态美。有学者认为温词中有寄托之意,但笔者倾向于无寄托之意。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飞卿《菩萨蛮》……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f又如叶嘉莹在《叶嘉莹谈词》中所写:“词在开始的时候,就是写给歌女来唱的歌词……这些歌词是不必叙述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的。”g因此,笔者认为温庭筠作《菩萨蛮》并无寄托之意,旨在抒发女子长久等待却不见爱人的惆怅心情,表现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女性容貌的细致刻画,还有《菩萨蛮·其三》“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相見牡丹时,暂来还别离”。此首词描写女子睡醒后慵懒怨淡的情态。“蕊黄”即额黄,女子化妆时常用黄色点额,因色似花蕊,故名蕊黄,据说此法起源于南北朝时期。“这种妆饰的产生与佛教的流行有一定的关系”h。佛像使一些妇女受到启发,便将自己的额头涂成黄色的。温庭筠从女子的额黄入手,由容貌美映出形象美,不带任何主观感情地向我们展现女子脸上的愁容。“宿妆”即隔夜妆,前一天的妆容还残留在脸上。“宿妆”一词在温庭筠的词中出现频率颇高,如《菩萨蛮·其五》“浅妆旧眉薄”、《菩萨蛮·十二》“卧时留薄妆”,通过对女子脸上留下的粉消脂浅的残妆的客观描写,表达女子此时寂寞无奈的心境。
(二)温词对女性饰物的精致描写 张惠言《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i笔者认为深美闳约的原因有二:一是飞卿对意象的把握与选择,二是其对所选客观事物的精雕细刻。
《菩萨蛮·其二》“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女子穿着浅黄色的丝萝长衫,头上戴着参差不齐的珠珞,在月光的照映下似银河般闪烁。双鬓在晚风中飘拂,红扑扑的脸蛋上散发出香波,任晚风多情地牵动头饰,她也只是这样呆呆的伫立着。“人胜”即古代妇女头上的装饰,《荆楚岁时记》中写道:“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玉钗”,一种头饰,用以装扮女子的形象。以上饰物的描写可以看出女子家境优渥,打扮得美丽动人,但却形单影只。温庭筠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客观地描写女子的音容笑貌与穿着打扮,读者也只能从温庭筠这一视角认识、探究、体味这一形象。读者从其艳丽的外表进入其哀怨的内心,温庭筠的一切主观情感就巧妙地规避了。又如《菩萨蛮·其八》“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金翠珠宝制成花朵形的首饰,可饰于面。以饰物的缤纷美丽反衬美人之孤单寂寞。“翠钿”一词最早见于南朝梁武帝的《西洲曲》“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菩萨蛮·其三》“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镶嵌了翠玉的金钗,插于发髻的精美首饰;《菩萨蛮·其一》“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帖绣”是苏绣的一种,“罗襦”丝绸短上衣,即绫罗短衣。温庭筠借用华丽的饰物掩盖女子空虚、寂寞的内心。
三、结束语
温词的这两种描写手法,动态的“时空的跳跃性”,使词产生悬空,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读起来有一种跌宕起伏的感覺;静态的“容貌与饰物的描写”,选用客观的意象,通过对客观意象进行精心雕琢来表现女子哀怨寂寞的内心,从而让女性形象更加丰盈。
a 周建华:《温庭筠词研究综述》,《文学界(理论版)》2011年第1期。
b 陈显望:《论〈诗经〉中的“蒙太奇”艺术》,《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年第37卷第3期。
c 莫军昌:《温庭筠词之梦意象》,《运城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
d 赵春蓉:《温庭筠情景交融词境形成的意象解读》,《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7卷第1期。
e 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年版,第16页。
f 王国维:《人间词话》,彭玉平译注,中华书局 2010年版,第6页。
g 叶嘉莹:《叶嘉莹谈词》,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7页。
h孙机:《唐代妇女的服装与化妆》,《文物》1984年第4期。
i张惠言:《词选》,中华书局1957年版。
作 者: 张晓涵,浙江海洋大学人文学院、教师教育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教育(学科语文) 。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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