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贤

　　（接上期）

　　出发前一天你悄悄看了一下黄历，明天宜行。

　　又查了一下天气，是个睛天。

　　当天晚上，你用剃须刀把头发刮着寸发不生。你年轻时喜欢日本那个硬汉明星高仓建，开始像他那样留一个寸头，那个时候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吸引某些女孩子的注意。现在你把头皮刮得发青更主要的还是想尽量在外形上留住青春，这样你才有信心这个朝气蓬勃的社会中勇敢的行走。但是用刮胡子的剃须刀去刮头发需要足够的耐心，头顶上的那些部位你通过镜子还能看得清楚，如同你现在写的那些通过关系才能发的小说一样，知道如何起承转合然后达到高潮。自己刮自己的后面因为目力不到难度极大，这种难度似乎同你前进时有的时候总是看不清方向不一样，你依靠一双手在自己并不方的脑袋后反复摸索，就像你的人生中总是不停的在摸着石头过河，有时费了好大的劲却一脚踏空，难免打湿衣裳成了一条落水的“狗”。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摸着脑袋，反反复复的好不容易终于剃光了头，让它彻底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中。你满意的伸出两指对着境子比了个V，身上似乎一下有了些青春的力量，“独坐水亭风满袖，世间清景是微凉。”于是第二天一早，你一口气喝光了一瓶咖啡后从容出发。

　　从成都到西昌近五百公里，虽说一路上风景如画，但一个人孤独的握着方向盘的确有些累，稍不留神很容易去马克思老先生那里问好。你能做的就是把导航打开，靠着里面那个女人不带感情的声音提醒哪里限速，哪里有违法拍照等等。虽然声音冷冰冰的但好歹有个女人的声音陪着，至少也不感到太寂寞。何况靠着她的指点，你才真的能尽可能少犯些错误。此行你并不是为了什么公干，因此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给你下各式各样的指示，开快点开慢点都由着你的性子，反正也不赶时间。你还是保持着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老习惯，隔两个服务区就进去上个卫生间，靠着车头抽一支烟，看一看那些表情好像都很幸福的红男绿女。有一次你还想到了那个眼睛修长的沙马阿呷老师，她这一段时间好像有点忙，微信都很少更新。不知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你想关心一下她，又觉得有些不妥。你犹豫着从普诗乡经过的时候，要不要去学校看看她？

　　开到离西昌还有一半的汉源，那个女人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你却有些坚持不住，于是在充满着花椒气味的服务区中足足在车上睡了五十分钟。你在花椒气味中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你多年前在成都认识的一个姓任的汉源朋友，那个时候你还算年轻，某一天突然对策划产生了兴趣，于是去培训学校交钱报名。开学的那天，按规定每个人都得自我介绍一下。你强烈的记得那个姓任的同学站起来说自己是养猪的，教室里一阵哈哈大笑。任姓同学带着眼镜，瘦瘦的很斯文。他说自己大学毕业后工作不顺心，于是跑回老家养起了猪。后来你和这个同学成了好朋友，经常约在一起喝酒。那时你在某个报社广告公司当部门主任，这个同学看在你的面子上，还投了些广告过来。有一天公司另一个部门的两个小子过来找你，说你这个同学的企业有些问题，想约你一起去找找他，言外之意无非是想去弄点银子花花。你当时就坚决的拒绝了，而且还说要是他们敢去，你就要找领导汇报，两个家伙悻悻地摔门而去。但是不久后的一天，你们两个再次约着喝酒，你这个姓任的同学却突然说他这么帮你，你还伙着外人来整他。你当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那两个小子在中间使坏。你跟他反复解释，自己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他也听不进去。你越想越气，最后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来往。你想到这里，在手机上百度了一下他的名字。这个任姓同学的事业已大有发展，最近还提交了招股说明书，拟在中小板上市。虽然当年他听信不实之词，你们早已断了来往，但是此时你还是真心的替他高兴。这么些年了，风风雨雨中他这个性情中人把企业做到现在这样一定也不容易，你想约他喝酒聊一聊。不过这么多年沒有联系就突然登门拜访，说不定别人会怀疑你有什么企图？再加上早年的误会并没有消除，搞不好连他公司的大门可能都进不了。你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像你的朋友罗薇在脱贫攻坚纪实散文《先行者》自序中写的那样，“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缘分。人的一生，有不可计数的遇见，有些人，走着走着便淡出了视野，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你心里”。你和他虽说曾经幸运地相遇，但走着走着还是淡出了视野。如今你们都已人到中年，往事已经留在了回不去的路上。假如有缘，一定还会有相见的那一天，如果老天不给你们这个机会，还是相忘于江湖最好。

　　在西昌这一晚，你还是悄悄去吃了一碗凉山的羊肉粉，然后拎了二听啤酒回到宾馆。仍旧埋伏在微信中，看着各路朋友纵横驰骋却不敢出头。你怕一个不小心让凉山的彝族朋友们知道你居然来了西昌，那他们的火一样的热情就会将你迅速溶化。虽然你很想和他们大醉一场，但你终于还是忍了下来。你知道明天还有比酒还重要的事需要操心，所以此时得按下燥动已久的心。你只是给徐振宇联系了一下，说明天要来碗厂乡看他。

　　第二天你刚到西洛村村委会，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正在院子中晒着被子。你正准备叫徐振宇的名字，他却马哥马哥的叫着从里跑了出来。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你一时竟没有把他认出来，算一算时间，你们也才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而大凉山的风吹日晒把这个以前的白面书生竟变成了黑黑的络腮胡兄弟。还好天天都在微信中看着他为脱贫攻坚忙里忙外，要不然还真的认不出来了。他说刚才看见一辆红色的小车从上面慢慢下来，一猜就可能是你。他说本来讲好去一个村干部家买只鸡来招待你，但那天这个村干部同赴一个家支的亲戚结婚，一家大小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喜气洋洋的去喝喜酒，所以吃砣砣鸡的事自然就黄了。而碗厂乡街上没有任何饭店。徐振宇抠着头皮说往谷克德那边公路边有一个专门卖彝族烧烤的地方，远近闻名。要不然去那喝几口？

　　但你再次去看博什瓦黑岩画的心情太浓，虽说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但你决定还是先去看了再说。真是有缘，还是在那个地方，你竟又遇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两个老人。他们还是像上次一样安祥地晒着太阳，一见你们过来，就笑迷迷的喊着徐队长。徐振宇说这里属于西洛村的范围，村里的老少基本上他全都认识。两个老人招呼过徐振宇，又认真的看了看你，那个当过小学老师的老人说又来看你的博什瓦黑了吧，你赶紧掏出中南海递过去。当过乡上干部的老人也笑嘻嘻的说还没看够啊？徐振宇介绍说这是省城的大记者，上次村里的土豆就是他帮忙联系卖出去的。两个老人听了高兴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当过乡上干部的老人说怪不得一早喜雀就叫喳喳，原来是尊贵的客人要来这里。当过小学老师的老人一定要留你吃晚饭，说等会杀个小黑猪，徐振宇说凉山这边原来家中要是来了贵客是要杀牛的，现在州上规定不能杀牛，所以杀猪就是很隆重的礼节了。你听了非常惶恐，现在外面猪肉价格已经涨得离谱，自己何德何能？却要老人杀猪招待？你悄悄的对徐振宇说这礼太大了，受不起哈。徐振宇有些为难说彝族人很讲礼节，这两个老人在村上德高望重，要是你不去，要得罪他们哈，你听了还是摇头。徐振宇对两个老人说他过来主要是想要为博什瓦黑岩画写一本书，准备把博什瓦黑岩画宣传出去。两个老人说书一时半会也写不出来，但是饭总要吃啊！徐振宇想了想对两个老人说我们乡的脱贫攻坚工作搞得好，省报专门派了马记者下来，晚上乡上领导要接受马记者采访，实在没有时间，不如等他忙过了公事再联系。一说到脱贫攻坚，两个老人激动起来，当过乡上干部的老人对你说感谢党啊！这几年乡上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吃得饱，穿得暖，家家都住上了新房子。当过小学老师的老人说，习主席就是我们彝族同胞的大恩人啊。两个老人再三叮嘱徐振宇，等马记者忙过了，一定到家里坐一坐。

　　这次有徐振宇前面带路，你没有像上次那样昏头昏脑的总是在原地打转，你跟在他的后面从容不迫的走进了博什瓦黑岩画保护区。不过你们刚走进去，后面却传来一阵爆吼的声音，干啥子的？干啥子的？话音未落，一个彝族小伙子气势汹汹的跑到面前。徐振宇笑嘻嘻的说你看我像干啥子的吗？小伙子说是徐队长啊。我还以为又有人乱闯，原来这是博什瓦黑岩画的看护人莫色阿木。徐振宇告诉你，2006年博什瓦黑岩画被列为省级保护单位以后，划定了以博什瓦黑石刻岩画为中心的四十多亩地为核心的保护区。以核心保护区为中心，东至阿嘎尔古依莫方向一百米为界，西至依孜乃解方向六十米为界，北至古巴阿莫方向一百米处为界，划为一般保护区，总共划出了核心保护区和一般保护区及文化区内的集体所有林地接近一百亩。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县政府专门出了文件，将保护和管理的任务交给了乡上。但是乡上没有这方面的专项资金，所以请了这个莫色阿木空余时间负责看管，不要让闲杂人员靠近。每个月象征性的付给莫色阿木几百块的补助。虽然钱不多，莫色阿木却相当负责时不时过来转一转。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为保万全，他自掏腰包请了毕摩来这里做法，将一只鸡，一条狗吊挂在树上，警告那些擅自闯入者。你恍然大悟，原来上次看到吊在树上的鸡和狗是毕摩施了法挂上去的，幸亏你没有去乱动，否则说不定会给自己惹些不必要的麻烦。莫色阿木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看紧点不得行。要是在自己这一代被破坏了，那就对不起老祖宗些了哦。你想不到这个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彝族小伙子，居然还有这么高的觉悟。你拍了拍他的肩膀，掏了一只中南海香烟递过去。莫色阿木却紧张起来说这里不能抽烟哈，失了火要去坐牢的。凉山这个地方的风真是大得吓人，特别是在那些坡陡谷深的地方那种瞬间风力风向突变，很容易造成人员的伤亡。2019年3月30日和2020年3月30日凉山两次同月同日发生的火灾，就是因为这种瞬间风力风向突然发生改变，造成49名灭火勇士殉职。你把烟塞回了口袋，对责任心这么强的莫色阿木树了一个大姆指。

　　上次你一个人闯进博什瓦黑的时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然看得也匆匆。除了那些佛像、神物等等，岩画中最重要的画作《南诏王出巡图》，你别说看了，压根连在那个区域都没搞清楚。回成都你仔细查了资料，弄清楚了这幅画位于画像最为集中的南区，处于山的顶部，居高临下而虎视眈眈。你一进保护区就顺着山道直奔《南诏王出巡图》而去，当你气喘吁吁爬上山顶处的悬崖边，站在这幅画前时，顿时你惊诧得有些闭不上嘴。只见整个画面高接近9米，长21米，面积达到150平方米。画面雍容华贵，气势轩昂倒也符合王者出巡的强大气场。在南诏那个年代怎么能完成如此巨作，真是有些不可想象。《南诏王出巡图》由西向东有序的刻着六个骑马前进的人，随行的还有二条大狗，画面形象逼真有些像是外出狩猎的情景。前面是两个大约二十来岁左右的小伙子，头戴莲花瓣形高冠，身着广袖圆领长袍。一人双手紧握着马缰；一人却左手执缰，右手拿着一个筒状物。这个筒状物很像个装东西的盒子，你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苦于没有崂山道士穿墙而过的本领，你推测这两个家伙可能是打前站的尖兵，就像你以前当过的侦察兵。如果此推测成立，那这筒状物里极有可能藏着飞刀之类的暗器。他二人的前面还有一条随着他们奔跑的猎狗，这种猎狗据说就是现在的凉山猎犬。徐振宇在西洛村就曾养过一条这种皮毛上有一条一条颜色暗淡的虎斑大狗，非常少见。他见你喜欢，说要送给你。你倒是想要，可惜成都市这个新一线的城市很不人道的禁养了这种广义上的中华犬。

　　紧跟在那两个开路尖兵后面，第三个骑在马上的人虽然看不出年龄，但也是头戴软角幞头，身上和前面那两个壮士一樣穿着广袖圆领长袍，背后叙背着一筒状物，左手握缰，右手执念珠，你觉得这个手执念珠的人应该跟某种宗教有关。据说唐朝时期佛教密宗传入中国，相传密宗阿咤力派是观音化身梵僧传入南诏，所以观音在南诏最受崇奉，同时将阿吒力教奉为国教。南诏大理二十二代统治者中，先后足足有十个君王最后都出家当了和尚，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现象。公元874年，唐朝名将高骈率领大军来到四川，此时的唐朝已无力再与南诏开战，唯有休战和好之路，他知道世隆国王虽然生性好强但崇尚佛教，于是派出著名的高僧景仙和尚出使南诏，一向无视唐朝使节的世隆国王，看见高僧大德的景仙和尚以礼下拜，上演了一出“不拜唐使拜和尚”的传奇。最终促成了唐朝安化公主嫁给世隆之子隆舜和亲之事，达成了“唐南和亲”。这种佛教渗透至整个南诏大理国的情况，从博什瓦黑岩画中就能找出很多依据，岩画中有一个头、三个头和九个头不等的观音形象，还有托塔天王，手持三尖叉的力士等等。从这些现象来说，这个手执念珠的人很可能就是一个和尚？只是因他戴着帽子无法进一步判断。你倒是很想动手摘下他的帽子看一看，但这样做后果就是犯了破坏文物罪，吃不了还得兜着走。如果他真的是佛门中人，那他背的那个筒状物中一定就是大悲咒之类的经书。他的下方还有一条颈毛两边分开有鳞形的狗，它的样子看起来比前面那条大狗还要凶猛。狗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却回头张望，好像有什么人突然在叫它？《南诏国传》中曾绘有一狗，狗旁有一行字“奇王之龙犬”，奇王为南诏国开国国王细奴逻，这本书里的狗和岩画中的狗都是长腿细腰，大耳下垂。岩画中的这条大狗颈毛两边分开带有鳞片。你知道但凡古代神话中出现这种带有鳞片的东西，一般都是天上的神物，就像二郎神杨戬身边那个帮他斩妖除魔的哮天犬，你想后面一定有高贵的人出现。

　　果然，画中居于中心地位的第四个人的头上方，居然有一条四肢粗状正在张牙舞爪腾飞着的龙。古代龙是帝王的象征，由此显示出此人高贵的身份。当代学者钟鸣曾在2009年8月10的《南方周末》上说，彝族就是中国第一个王朝——夏朝的统治者。而夏的奠基者大禹就是龙变化而成，大禹的父亲鲧死后，“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鲧所化之黄龙即是大禹。黄龙是背生双翼的飞龙，《山海经》中说，飞龙杀蚩尤、夸父，开天辟地，创造了世界。既然这个人头上有这个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随时随地都可以呼风唤雨飞龙在天，那这个人肯定就南诏王了。但是那一位南诏王呢？你后来查过一些资料，很多专家学者都肯定的说是南诏国的第八代国王世隆。因为世隆的名字犯了唐朝两代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和唐玄宗李隆基的名讳，朝庭不予册封。世隆国王一怒之下自称景庄皇帝，公开与大唐决裂，并派兵占领了西昌。现在民间还有传说世隆在世时是南诏的皇帝，死后却变成了掌管人间降雨的龙神，你想说不定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金箍棒就是从他那强讨来的。从神话传说来看，彝族和汉族颇有渊源，比如彝族共认的祖先支格阿龙，正是汉族人称为射日大英雄的后羿等等。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后来成了神仙的南诏王，果然神采奕奕，气质高贵。他头戴镶着珠宝的高冠，冠的两侧各有一黄金花枝装饰，冠带飞舞于双耳两侧。右手执缰，左手执佛尘，高座马上。国王手中还拿着佛尘，说明他真的一心向佛。有点奇怪的是他和前面三个人一样也身着广袖圆领长袍。几个人穿同样的衣服，总感觉到有点像部队统一配发的装备。就如你曾在部队当兵的那个年代，为了所谓的官兵平等取消了军衔，唯一的区别只是干部的上衣有四个口袋，士兵的是两个口袋。你记得当年很多士兵退伍时都特意找到裁缝，把两个口袋改成了四个口袋，好像自己在部队也曾当过有四个口袋的军官。

　　紧跟在南诏王后面那个蓄着长长胡子的老年侍臣，也就是第五人，也是头戴软角幞头，身着中袖圆领长袍，左手执缰，右手握着一筒状物，这种蓄着长长胡子的形象不用说就是国师之类的智囊，有专家说这个白胡子老头是辅佐世隆的国老赵乐铎。赵家据说是南诏十大望族之一，在当年的南诏也是想打那个就打那个的人物。不好理解的是别人的筒状物都是背在身后，唯有他紧紧握在手中，你猜想说不定里面就装着世隆国王的权仗？最后一个是中年人仍旧头戴软角幞头，身着中袖圆领长袍，还是左手执缰，右手执马鞭。有点意思的是这马匹的尾巴上还有打着结饰，看这样子这家伙可能还是一个有艺术情结的侍臣，说还定和你一样还会写诗作画，要不然也不会在马尾巴上打什么结饰？以示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就像你年轻时把新买的衣服用烟头烫几个洞出来招摇过市，赢得过好多姑娘的喜爱。可惜的是因为地形原因，他骑的这匹马只刻画了一部份出来，无法看见马的后蹄下面是不是可能还画了一只飞燕？

　　你在画像前久久的注视着这位千年前不惧和大唐王朝翻脸而自立门户的南诏王世隆，此时大名鼎鼎他仿佛正从你身边策马急驰而过。他要去那里呢？是去西昌白塔寺为母亲段氏祈福还是欲“借锦江饮马”？你这个千年后的来者自然不得而知，但是你意外的发现这位在南诏历史上首次自称皇帝的南诏王世隆却打着赤脚骑在马上。皇帝还打赤脚？这颠覆了你对至高无上皇权的认知，你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真的是南诏王世隆吗？你再仔细一看其它五个人，居然全部都光着脚。而且他们的马镫还与别的民族完全不同，别的民族的马镫是一个平底的环形物，骑马时马镫套着脚心。而他们马镫的形状却似一个小而窄弯曲的汤匙，前端封闭成勾形，骑马时只需将脚尖登入马镫之中。你相当的纳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这是某种特殊的仪式？或者说那个时代的南诏国人就有不穿鞋的风俗？史料记载，南诏王国是在战争中立国，在战争中扩大，最终因为战败而衰落。“弩藏不给，横剑于民，上下俱困。”特别是为了进攻四川，南诏国男子十五岁以上都被征兵上阵，家中仅剩妇女耕作，生产受到极大影响。国库多年积累的财富也就这样慢慢的被消耗殆尽。因为这样的情况，世隆皇帝带头艰苦朴素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记得为了写博什瓦黑而收集了一大堆书中，记不清是那本里面曾讲过有一个黑彝硬嘟嘟，他出门的时候也是光着一双脚，这说明他不是没有钱，而一定是祖辈传下来的习惯罢了。

　　你从悬崖边的《南诏王出巡图》下来，毕竟年纪大了，上午又开了二个小时的车，中午又没有吃饭，你有些疲惫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徐振宇拣了一根粗粗的干树枝递到你的手中，其实自从你发现上下楼梯膝盖隐隐作痛以后就悄悄的的在车里备了一根拐杖，但是你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你怕自己是真的老了。你看见靠近河边那几块巨大的石头，印象中好像上一次来看过。徐振宇说那边就是博什瓦黑保护区的核心区，他的话让你想起来的确上一次是到过这里，只是看得有些慌张，遣漏了好些没有看到。你打起了精神一咬牙站了起来，上次你没法上去的那块据说凿刻着巨大卧佛的圆形石头顶部，徐振宇说可以从一个窄小的石缝中爬上去。你从小就有恐高症，爬高了腿就会不由自主地发软。你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在江湖中行走到现在，混成了省里某个协会没有工资的秘书长，还是某个媒体的副总监，人生也算爬到某个小小的高度。所以有很多开会或者吃喝的场合，都需要你到主席台或者主座上坐下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极不喜欢这种表面和内心人格错乱的生活，每次都感觉椅子上像是长满了尖刺。但是你似乎也没有任何办法说个不字，虽然高处不胜寒，但总比在原地踏步要强。此时，你鼓起勇气手脚并用爬上巨石的顶部，这个顶部微斜的面上果然刻有一个巨大的佛涅槃像，卧佛头枕着左臂，彻底断除了任何烦恼静静入定地躺着，这种超脱了生死轮回而进入“不生不灭”的境界是佛教徒们修行的最高理想。你虽然不是佛教徒，但是你对这尊佛涅槃像很感兴趣。你小心冀冀地避免着任何踩着这幅巨大的佛像可能，在斜面找了个稍平坦的地方蹲下来，看着它长年累月经风吹雨打后的壮观。后来你在《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中查到这尊佛像长宽的具体数据，长是7.60米、宽也有2.10米。在这样的斜坡上也能刻画出这么令人叹息的佛像，你不得不佩服南诏工匠们的智慧。《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是如此介绍这尊佛涅槃像的：“佛头螺发肉髻，圆脸近方，极其丰满。双目及嘴自然闭合，神态慈详宁静，头东脚西，左胁而卧，形如沉睡。”你对徐振宇说即然来了，还是拜一拜吧。于是你面对大佛，在斜坡上拜了三拜，你拜的时候还想许一个愿，但是想要许的愿太多，比如发财，比如出名，或者名利双收，再比如是不是麻着胆子生三胎。一时你也不知许什么好？想了一会，即然来到了凉山这个脱贫攻坚最艰苦的地方，那还是祝凉山的脱贫攻坚早日胜利完成吧！你一边想，一边默默的念着。拜完了佛，你突然忘记了自己恐高，虽然腿还是有些不由自主的抖动，但你还是随着呼呼号叫着的山风，一晃一晃的在这巨石的斜面上终于站起来了。

　　你从巨石顶上下来，围着它转了一圈，它下边的空隙形成了的岩洞里面的石壁上，还有被烟火烧过的黑色痕迹。外面村子里那两个老人说，附近的彝人不会进来。那会不会是世隆国王经过这里突然下起了大雨，他进来避雨烤过羊腿啦？你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围着岩石继续转着。岩石的北边还有一些佛像，上次来你看得匆忙，此时你耐心的一二三的数了起来，围着整个巨石刻下的各种大小不等的佛像、人物居然整整有二十五幅之多。这些佛像有明王像、尊者像、观音像、释迦坐像、菩萨、男性供养人等等。特别有意思是你在这些佛像中间还发现了一个裸体人像，他蹲下左腿，却跪着右腿。在这么多的佛像面前刻画一个裸体人像是什么意思呢？是对佛像的不敬？还是菩萨本来就不想穿衣服？你百思不得其解。

　　你围着这块巨石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就像在去阿坝旅游时转围着转经桶转经一样。然后拄着徐振宇送给你的“拐杖”，一步一步的从博什瓦黑岩画保护区出来，远处的牛唉唉的叫着好像在欢迎你们，高原的天空仍旧蓝得可爱。这个时候你肚子开始咕咕咕的叫着，你是真的饿了。远远的你看见那个当过老师的老人还站在路口，你却不忍心去这个当过老师的老人家里去给他添任何麻烦。彝族乡亲们还正在脱贫的路上，一头还没有长大的小黑猪，现在要值上千块人民币，你一去它的小命就没了，要是留着它再长些肉，也可以多卖一些錢补贴家用。走近一看，老人手中拿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一些切得厚厚的腊肉。老人说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徐队长说你有公务在身，他就不留你了，这几块腊肉给你尝一尝。你听了眼睛有些发红，这些彝族乡亲还没有完全脱贫，有点好东西就想着你这个外地来的朋友，你握着老人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八

　　以你多年无数次的亲身体会，但凡夜里与亲朋好友们告别总会特别令人伤感。据说这是在大脑中存在着一种名叫血清素的东西，这是一种能够给大脑带来平静的同时，也能让大脑保持清醒的物质。而当血清素能神经功能低下时，人的情绪也会随之陷入低潮。一天之中早上的血清素能神经最为活跃，但是到了晚上，白天高强度的压力骤然松懈而很容易产生落差让人伤感，所以你选择天亮的时候告别你的好朋友徐振宇。他仍然还要坚守在西洛村继续和彝族乡亲们一起脱贫攻坚，而你却要从博什瓦黑前往邛海边上的西昌城。

　　在高高的尔舞山观景台你停下车，远眺对面漂浮在烟笼雾绕间的泸山。这座满山苍松翠柏的川南胜境你曾上去过一次，那里有世界上唯一反映奴隶社会形态的专题博物馆“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馆内用实物、文字叙述、图片资料等形式向观众展示了彝族奴隶社会制中所涵盖的政治、宗教、医药、语言文字、文学艺术、风俗习惯等不可多见的内容。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这座名山中隐藏着自汉、唐、明、清年代修建的光福寺、蒙段祠、三教庵、祖师殿、观音阁、青羊宫、五祖庵等众多古刹，分别为儒教、道教、佛教所有。尽管他们的教规、哲学思想等不尽相同，但他们却能在这一座大山中和睦相处上千年，这和博什瓦黑岩画群中有佛也有毕摩甚至于还有没有穿任何衣服的裸体男子存在的现象有些类似，但是他们也依然在一起和平共处了上千年。

　　在邛海边上的老海亭，你找到了徐振宇所说的那家伐木累酒店。果然，一说是来凉山援彝的干部，老板直接就报了个你想不到的低价。你却有些不安，好像有“行骗”的感觉。毕竟你不是来援彝的干部，却打着他们的招牌，无非是想省几个银子。这一路上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能省一个是一个。不过你看得出来，这里的人对援彝干部真的很尊重。你放下行李，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拨通了倮伍拉且主席的电话，想约他出来喝一喝酒。他说喝酒来不及了，下乡扶贫刚结束，正在回西昌的路上，让你第二天上午直接去文联找他。

　　约好了倮伍拉且主席，你自然要做一做与他有关的功课，360搜索上介绍说：倮伍拉且，彝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文联副主席。创作出版诗集《绕山的游云》、《大自然与我们》、《诗歌图腾》等诗集。组诗《大凉山抒情》和诗集《绕山的游云》、《大自然与我们》分获第三、四、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歌图腾》获第三届四川省文学奖，1997年评选为四川省十大杰出青年等等。

　　这两年你出入凉山总是随身带着一本1994年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彝族文学史》，你在里面居然查到了倮伍拉且的相关资料。这部由李力主编的《彝族文学史》，是四川省七·五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科研项目，论述了从原始社会时期开始至社会主义时期整个彝族文学的发展史。在你看来，能被选进去本身就说明了一切。人生的奋斗目标各式各样，比如说想当官；比如说想发财；再比如天天想和皓眸红唇的美女打堆堆。但是当官不容易；想发财也很困难；漂亮的美女往往都在别人的怀里冷眼看你。对于这个问题，清代小说家张潮珲还说过，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等等，也是人生所追求的另一种境界，但是这些现在统统被称为小资情结的追求，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地鸡毛。青史留名是世上所有文人骨子里都有的念想，你也不例外，只不过早早地就明白自己不过是大海中一滴永远翻不起浪花的水珠，合影的时候永远都只能站在最后一排的最边上的位置。但是就算这样陪着打一打酱油，好好的活在当下，你已经心满意足。至于那些某些只有精神分裂时才敢想的事，夜深人静你能在梦中梦一下已经很勇敢了。而这些你从不敢想的事，这个写诗歌的倮伍拉且却做到了，而且还当上了主席这个也不算小的官。记得很多年前，那时你对诗歌还保持着一种狂热，你就读过他步入诗坛的成名作《森林里的图画》，那一句“沉重的山，山梁上立体的人”，多年后你才明白他是用斑谰的色彩勾画着自己民族的形象。书上说倮伍拉且的诗和吉狄马加的诗一样，都浸透着诗人对彝族历史和现实的深思。他们对自己本民族前辈诗人的超越，更多的是在歌唱时代的同时也努力挖掘现代彝族的民族精神。只可惜你水平有限，没办法在更高的思想水平和审美层次上，来解读倮伍拉且那些或者充满诗情画意或者动人心魄如油画般凝重色彩的诗歌。

　　第二天一早，你在迷宫似的三衙街州文联办公室，找到了脸呈古铜色的倮伍拉且主席。一见面，主席就告诉你，早上吃了几个小笼包子，喝了一碗海带汤，美得很啊，你听了嘿嘿的笑着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主席一见你的面就说小笼包子的事，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你只能傻笑。你想也许主席去乡下扶贫，忙里忙外的天天方便面过来，榨菜丝过去，口中早已淡出鸟来，回到城里吃上几个小笼包子就有幸福的感觉。其实这种感觉多年前你也有过，那时你不愿意自己的一生被单位和家中及路上这二点一线的生活，困死在那个空气中总有异味的川南小城自流井。某一天清早你起床伸了个懒腰后决定立即辞职，然后去了北海追求所谓的人生理想。那个时候的北海风起云涌而鱼龙混杂，是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发财的希望。刚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由于工作的不稳定，方便面和榨菜于是成了你生活中的必需品。至今，你还一闻到方便面的气味就有想吐的感觉。所以现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是决不会碰那种总是逼你回忆起不愉快往事的东西，有时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也是直接咯嘣咯嘣的干嚼。某一天一个星星满天的夜晚，你认识的那个美麗的北海姓潘的女孩子，给正饥肠辘辘的你带来了几个小笼包子，她从怀中掏出来的那几个还带有体温的包子，让你在艰难的时候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温暧。那天，你从那几个小笼包子中吃出了爱情的味道，你在这个北海女孩子的柔情中慢慢恢复了勇气。很多年以后你结束了流浪的生活在成都定居下来，时常在有星星的夜晚，数着天上的那些或明亮或晦暗的星星，它们就像当年那些香喷喷的小笼包子，让你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些风华正茂的夜晚，你们在海边听那些汹涌的波涛，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身体格外温暖。所以此时，你能深切感受到主席因为几个包子就有美得很的感受。

　　你把联想录音机打开放在桌上，翻开手中的笔记本，拿着笔望着长发飘逸、前额宽广的倮伍拉且主席。你从博什瓦黑风尘仆仆的回来，这一部藏在历史深处的史诗过于宏大，你甚至都没法翻开它的扉页。你害怕因为你的无知而亵渎了这首史诗，你有太多的不解想要请教。比如说博什瓦黑那个海拨这么高的地方，山高路远的为什么刻有那么多工程浩大的岩画？这画像众多，画面宏伟，画幅巨大的岩画，肯定需要尔舞山那么高的白花花的银子。但是那些家中穷得只剩银子的土老肥的好像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你在传媒江湖中走动多年，见过无数有点钱就不知自己姓什么的家伙，你印象最深的就是某年在自流井一个装修豪华的咖啡馆，一个曾当过画家的女老板愁眉苦脸的对你诉说着自己钱太多了，都不晓得怎么花出去了。你看着这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却好像闻到了一阵腐臭。你相信能刻下那些巨大的岩画应该是那些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传说中的有识之士。还有就是你在博什瓦黑看到的大多是佛教遗址？而彝族人信仰的却是万物有灵，这二者好像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虽然这些问题你在网上也有所了解，比如说据“三星堆”发掘考证，“南丝路”的最初开辟比张蹇通西域打通北方丝绸之路还要早七八个世纪。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一条巴蜀至南亚的秘密商道——“蜀滇身毒道”，断断续续穿行于横断山中，但你还是希望倮伍拉且主席亲自告诉你一些没法从网上了解到的秘密。

　　倮伍拉且主席抽着烟，等空气中挤满了拼命往外逃命的烟雾，他才说你不能拿今天的地理概念来想像千年前的交通。史料记载，南方丝绸之路主要有两条线路，一条为西道，即"旄牛道"。从成都出发，经过今天的邛州、荥经、西昌、大理到保山，再到密支那或八莫，进入缅甸和东南亚。另一条是东道，称为“五尺道”，从成都出发，到今天的宜宾、昭通、昆明，以后又分为二路，一路进入越南，一路经大理与旄牛道重合。但是除了这二条道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路啦？这个就值得研究了，一定还有没有被历史所记载其它路。而博什瓦黑岩画的发现，就充分证明了古时四川通往云南的驿道肯定有一条经过了博什瓦黑这个地方。既然是交通要道，从这经过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有当官的，有做生意的，还有那些逃命的。总之不管是干什么的？走到博什瓦黑那里总得喝个酒，吃个饭休息一下。一千多年来来往往的不同文化，不同族群的人经过那里，看着那些巨大的岩石，出入各式各样不同的目的，你刻一幅，他刻一幅。如此天长日久，就形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博什瓦黑岩画。从地理位置来看，山顶上那幅《南诏王出巡图》位居最中间，有支配全局之势，可能就是最早面世的作品。主席强调博什瓦黑岩画应该是多种文化交织在一起的结果，这个你觉得他说到了点子上，就像现在你收藏的那些大开门的瓷器，一看就是真品，倮伍拉且主席果然是个高人。

　　你用白花花的银子从网上收集到的一些研究博什瓦黑岩画的资料，借助这些专家學者的脑袋，你也算是对博什瓦黑岩画有了点初步的了解。按学者们的说法，博什瓦黑岩画所表达的无非就是唐宋时代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彝族宗教，彝族宗教按你的理解就是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彝族地区是唯一没有佛教和寺庙的地方，不过，后来你知道雷波马湖有一座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寺庙，供奉着三国时彝族的大王孟获。据说这是彝族唯一的一座寺庙，这是后话。直到基督教传入之前，他们一直都只拥有自己的原始宗教。这种有着长期传统的彝族原始宗教，似乎和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有点相似。彝族的原始宗教是他们自己独有而又神秘的宗教，处于原始宗教的较高级阶段，灵魂崇拜、祖先崇拜、灵物崇拜和迷信鬼怪等等。倮伍拉且主席说岩画群中传颂毕摩文化的《毕摩作法图》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件作品，这是博什瓦黑岩画群中的与彝族文化有关的一个闪光点，透着毕摩文化的精髓。你知道毕摩文化是彝族民众普遍信仰的传统宗教文化。主席说这幅《毕摩作法图》中的这位毕摩宽额方脸上的面容祥和，留着卷发辫子，戴着玛瑙耳环盘腿而坐，他身边用粗大的铁链栓着一条凶猛无比的狼做祭物，狼在200万年前曾是地球上最凶猛的食物链顶级杀手，而敢把这种长着大约44颗牙齿的狼当做祭物，证明了毕摩不光法力高强而且充满智慧和灵性。他手持毕摩祭司的法器神扇，以超凡的法力招来了毕摩的附体之神天上的神鹰，神鹰在空中展翅向毕摩飞去的线条刻画得凝重而流畅，显示出神鹰在电闪雷鸣的风雨中无畏无阻的神力。从这幅图来看，法力无边的毕摩、天上的神鹰和一度成为食物链顶端杀手的狼，三者在岩石二维平面上表现出了完美合理的透视关系，构成了一幅人和动物超越世俗的作法场面。

　　你说既然信仰的是原始宗教，那么博什瓦黑岩画中这么多的佛教元素又从何说起呢？倮伍拉且主席意味深长的说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可能结果就大不一样。比如那一幅六个人骑马出行的巨作，有人说是《南诏王出巡图》，也有人叫它《礼佛图》。你应该知道出巡和礼佛是两个意义完全不同的词，它所包含的信息带来了不同的解释。如果称为《南诏王出巡图》，无非就是南诏国一大帮威风凛凛的人骑着马，牵着狗，簇拥着他们的国王，“星旌纷电举，日羽肃天行”。可是如果叫《礼佛图》，它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虽然你并不是佛教徒，但你知道所谓礼佛就是向佛礼拜，忏悔吾人所造之业，以灭障消灾增加福慧的殊胜法门。而且礼佛的方式很多，雕刻佛像、供养塔寺和佛菩萨形像，或者面向西方合掌问讯，低头跪拜等等。

　　我觉得，应该叫《礼佛图》更为合适。

　　说这话的是一个刚从北京回来的彝族制片人马达。后来听说目前在国内做制片人的彝族青年就他一个。他说自己拍《听见凉山》时去那一带选过景。听到此言，你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原来《听见凉山》是这个眼神清澈，鼻梁高高的年轻人拍的。他说的这部电视剧你断断续续的看过一些，这是一部描写一群凉山彝族年轻人在追逐音乐梦想的道路上的悲欢离合的故事，里面优美的彝族音乐彻底征服了你的耳朵。那以后你结交了众多的彝族朋友，他们身上好像都有这种与生俱来的音乐才华。马达后来说这部电视剧是他刚毕业不久的作品，“顶着被骂、被解雇、被饿死的压力，在领导的信任下，亲人的关心下，才制作完成这部处女之作。”据说当年在央视一套十二频道火得重播了四遍。在你和博什瓦黑相遇之前，《听见凉山》这部电视剧无意间打开了从前你所知不多的彝族音乐文化之门，里面那些在底层不断挣扎的年轻人，想要用自己最美的歌声来征服世界，用最自信的歌声来证明自己……其实，你现在何尝不是如此。

　　你在博什瓦黑岩画仔细观察过这幅有不同叫法的巨作。前面这两个大约20岁左右的小伙子，如果这位叫马达的制片人说的正确？那他们头戴莲花瓣形高冠的头上一定剃光了头发。僧人之所以剃掉头发是与他们的教义有关，佛教认为头发就是一个人的烦恼丝，剃光头发，正是要断了人烦恼的根源。所谓“因定三生果未知，繁华浮影愧成诗。无端坠入红尘梦，惹却三千烦恼丝。”但是光是剃光头发的不一定就是僧人，以你为例，你这个无神论者多年之前就把满头的黑发剃得光光的不留一根，只有有事时才会临时抱佛脚。你想假若他们身上穿的广袖圆领长袍就是那时的僧袍？那他们其中一个人右手上拿的筒状物里面，应该装着念珠之类的东西，就如此时你手腕上带着的这串由十二颗崖柏佛珠组成的手串，据说崖柏对人的精神和心血管疾病方面都有很好的调节效果，所以你心烦事乱时总是喜欢盘一盘这些木头珠子，似乎就能慢慢的平静下来。

　　倮伍拉且主席并没有被马达打断了所说的话而生气，而是又点燃了一只烟不苟言笑的看着你。你想他应该是那种在喧哗中沉默，在沉默中爆发性格的人。你不知此时他在想什么？你心中开始有些发毛，于是赶紧也点燃了一只陪着。医生总是告诉大家烟抽多了好像对身体不好，但主席是个文人，不抽一抽烟肯定写不出好的作品。就像蒋蓝私下和你说的自己有一个无法进一步阐释的即兴判断，一个人的酒量，基本上与他的才情成正比，当然不喝酒与严重酒精依赖者不在此列。而你现在也认为，一个人烟量大小其实也是一个人才情的具体反映，就像眼前一支接着一支基本上不断火的拉且主席，能写出那么多的好诗肯定也与此有关。主席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说第四个处于中心位置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一个贵妇。你听主席这么一说，惊诧居然图中跑出来一个女的？主席坐在椅子上，透过密密的烟雾看着你的眼睛说按有些专家的解释，这其实是一帮僧人陪着一个贵妇前去礼佛。这个贵妇头戴两角外翘的王冠，背部刻有一个形似斑鸠表示祥瑞的吉祥鸟，这种鸟现在还被彝族人民尊为神物。她左手持的一面长条形与宗教祭祀活动有关的小旗，这种小旗在民主改革之前在凉山彝族很多地方还能看见，而她的右手拿着的那把小扇和现在毕摩在宗教文化活动中所用的法扇“切克”基本相同。

　　倮伍拉且主席顺手在一张白纸上将“切克”的模样画给你看，你想不到主席不光诗写得好，还是一个白描的高手。后来你在《逐梦彝乡——索玛花开的地方》一书中，看到过他画的内文插图，笔触大气，藏着诗意，很符合他诗人画家的身份。他在纸上豪放随性的落笔，将法扇“切克”重要的细节展现出来。主席说法扇有竹法扇和铜法扇两种，据传从维勒邛部时就开始使用，一般用于超度送灵或猪胛卜以及制灵牌等仪式上，用以盛撒代表金银的木屑、荞花、大米等祭品给祖妣或鬼魂献食，或用于煽鬼魂，或用于盛撒代表祖妣遗留五谷的粮食粉赐福后代。主席在纸上画的是一格一格的篾编法扇，他解释这一格一格的是眼，有九眼和七眼之分。九眼扇用于超度凶死之魂，七眼扇用于超度吉死灵魂，然后用樱木制成蛇身鱼尾状的木柄插盘而成。柄端装饰二木鳥，二木鸟指传说中的神鸟阿普依曲鸟。盘踞背面柄身则雕以护毕神鹰、护毕神虎和吞邪豺狼（沙马曲比宗族毕摩的法扇柄上雕鹰、虎、蛙，以为蛙能代表智慧或药神），柄把上刻东南西北天地四方和擎天四柱。

　　倮伍拉且主席问你懂了没有？

　　你有些惘然，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此时倮伍拉且主席继续在烟雾中说着南诏，说着大理，说着它们与彝族的种种血肉关系，说着你不知道的那些消失在历史中的风风雨雨——对这些高深的彝族历史文化，你就算集中起自己的全部注意力也弄得云里雾里。这个懂或者不懂关系实在太大，不懂的话你家中还有一些与此有关的书可以去查。实在找不到还可以去成都或者四川图书馆去查，那里你想的东西应该都有。最简单的就是上网，在浏览器中输入关键词，然后啪的一下回车，只要允许看的都会不由自主的跳出来。只是问题在于你看了可能还是不懂，主席抽完了一只烟，你赶紧又递上一只。这次他没有拿起来含在嘴上，而是把烟轻轻的放在了桌上的一本书上。那是一本由他作序，纪念凉山彝族自治州建州60周年而发行的《凉山民间谚语精粹》，你像阿里巴巴发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一样，这本书对你的写作肯定会有所帮助，你向主席表达了借书的意思。你这个人总体还算个正人君子，但有一个相当不好的习惯，借了别人的书，如果别人不阻到家门口来问，一般不会主动归还。也许主席看穿了你的这个“不良想法”。他说借就算了，要是你一不小心“忘记”还回来，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要，还是送你做个纪念为好。主席在书柜中又翻找了二本出来，一本《凉山民间歌谣精粹》，另一本《凉山民间故事精粹》，然后把桌子上那本一起递给你。原来是三本一套的丛书，你大喜过望。想主席的情商真是高，与其你借了不还，还不如直接送给你，让你记着他一个好。

　　等倮伍拉且主席再次点上烟，你对他说了自己对画中六个人不穿鞋子的疑惑？主席说可能你觉得这么身份高贵的人不穿鞋子有些奇怪。按你们汉族人民习惯，不穿鞋子的一定是穷得饭都吃不起。可是在凉山从古到今，彝族人就有“吃酒不用钱，骑马不穿鞋”的习俗。这种习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不例外。这些年你在凉山行走，吃酒不用钱这种待遇多得象天上的星星，可是骑马不穿鞋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想这也许跟时代的变化发展有关系。主席告诉你彝族人是游牧民族后代，马在他们的生活和生产中占着极重要的地位，是身份和地位显赫的人在隆重的场合下才能使用的礼节，而彝族人骑马不穿鞋的原因跟马镫的制作有关。被西方马文化研究界称为"中国靴子"的马镫，以前样式繁多，10世纪以后马镫样式才趋于统一。但凉山这种名叫“蒙额基”的木制马镫，因为轻巧灵便据说现在有些地方还在使用。“蒙额基”马镫前端封闭成勾形，骑马时只能将脚尖登入马镫之中，如果穿上鞋子，前端封闭成勾形的马镫根本没有放鞋子的位置。其实，据你所知不光是彝族人过去有不穿鞋的传统，哈尼族支系古老的奕车人女子以前也有不穿鞋的习惯，按照他们最古老的传统，奕车女子的一生都不穿鞋子，只有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晚辈们才会给她穿上一双美丽的勾尖绣花鞋，这一生中唯一的一双鞋据说是为了让它载着这个女人的灵魂，跨越千山万水走回他们的祖灵故地。你的目光从主席身上掠过望向窗外蓝得如海的天空，似乎听见了一阵又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千年前传了过来。透过满屋子的烟雾，你仿佛依稀在遥远的历史深处看见光着脚骑在马上的世隆大王，他威风堂堂的带着武土从博什瓦黑的山路上急驰而过。你在越来越浓的烟雾中耳边又仿佛听见一阵一阵颂佛的声音，你努力的睁大眼睛，又似乎看到一个高贵的妇人带着意气风发的文武官员，在梵音袅袅中从博什瓦黑缓缓走过。这样他和她各自在一个相同的地方，不同的时空中齐头并进。

　　你在网上买到过一本1982年出版的二手刊物《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当年定价一元三毛，三十多年后你连邮费共花了三十多块。这是一本枯燥的杂志，极适合晚上催眠，里面《凉山博什瓦黑石刻画像调查简报》这样说：“佛教传入南诏较早，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唐朝‘开元二年，遗其相张建成入朝。玄宗厚礼之，赐浮屠像，云南始有佛书。另一就是印度‘赞陀崛多尊者，唐蒙氏时自西域摩伽国来，经剑川，遗教民间。从面南诏和大理崇尚佛教，据《南诏野史》载，南诏的阁陂和尚，即南诏王阁罗风之弟，而大理国一世段思平也信奉佛教，‘岁岁造佛寺，铸像万尊。——西昌在南诏统治时期是对成都作战的军事重镇，西昌有关佛教寺院的碑刻记载，世降与其母段氏曾在西昌大力倡导佛教。西昌白塔寺万历十九年碑说‘白塔寺前名景净寺，——景庄王同其母段氏建。泸山光福寺永历七年《泸山寺碑记》又说‘——优氏升仙之后，所遗田种，即舍入本山，永充常住香火之费——”而南诏王世隆正是死于现在的越西景净寺。这说明，当年的南昭大理都崇尚佛教。而且在凉山还有一些不信佛就会遭到报应的传说，比如你在博什瓦黑当地就曾听见一个这样的故事，相传在南诏为官的莫色王死后，他的妻子和儿子从昭觉搬到了博什瓦黑随近的坡觉寨子，儿子长大以后既不上山去放牧，也不去打猎养家。而是一心向佛，一到夜里就上山打坐修行。母亲发现儿子一到夜里就不知去向，感到非常奇怪。为了弄清儿子的去向，母亲于是在儿子穿的察尔瓦穗子上索上线，终于发现他每晚都在博什瓦黑山上念佛打坐，母亲知道了大惊失色，对儿子这种背叛祖宗，笃信佛教的行为深恶痛绝，对儿子百般劝导仍不能动摇儿子的信佛之心。母亲无奈之下，请来毕摩打狗作法，将狗血洒到博什瓦黑的山上，诅咒她的儿子若再信佛，必与被打死的狗同样下场。不久，儿子就病死了，世代为官的莫色家从此绝了后。但是就算是这样，佛教在凉山也没有兴盛起来，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走路，只留下一些若有若无的痕迹。

　　倮伍拉且主席说天下没有绝对的事，的确从凉山彝族的历史来看，彝族人只信奉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但是当时把持南诏政权的乌蛮贵族们为了统治的需要，需要把佛教列为国教。这种矛盾就像一个人面对墙壁，不知如何找出正确的答案？但统治者却聪明的并没有禁止本民族所信奉的原始宗教，而是选择尊重他们的习俗和信仰。面对墙壁，他们还是找到了正确的答案。你曾在阿苏的川边野情彝餐馆舞台边上，见过一个中间为太阳，其上有八角星的太阳图案。阿苏说此物代表八个方向，是彝族的一个标志。现在彝族的服饰和漆器上也还能经常看到这个图案，而同样你也曾在博什瓦黑岩画中见过明王拿的法轮上就是这个图案，而这个图案在西昌地区唐和五代的石棺上常有所见，这充分说明了这些都是彝族固有之物，你恍然大悟，这说明佛教在当地的传播中也吸收了当地的彝族文化，两种不同的宗教就这样在这里和平相处而多元共存。

　　你曾在网上看到一篇标题为“马边明王寺彝族悬托石佛之谜”的文章，作者之一的张三才曾和你在某个写作的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这个当过马边县政协主席的张三才酷爱写作，著述颇丰。这篇文章大意是2001年，在马边县民建镇永乐溪村的明王寺中发现了17尊悬托石佛，这些造型奇特的石佛都是悬挂在穿逗结构的竖柱上。这种情况在全国佛教寺庙中极为罕见，多年来曾经引起过业内人士的种种猜测和遐想。由于这些石佛是悬挂半空，人的视力很难达到，加上岁月的剥蚀，石佛像显得很模糊很难辨别。后来，三清殿的悬托石佛被偷后被警方追回。文物工作者在清洗佛像时无意之间发现了掩盖了几百年“庐山真面目”。这些悬托石佛像与其他的佛像有几点不同：其他的佛像都戴冠穿靴，身着铠甲，而这些佛像只有头前方蓄有一小撮头发，酷似彝族男人头顶的“天菩萨”。佛像服饰的花纹图案，极似彝族男人服饰的花纹图案。彝族石佛像的左耳上都戴有一个耳坠，与彝族男人自出生后，长辈会在他左耳坠处穿个孔，稍长一些后便会带上耳坠的风俗不谋而合。2001年，由马边县委宣传部的撰写《马边发现彝族悬托石佛群》在当地媒体发表后引起巨大反响，随后，新华社还发布了《十一尊彝族悬托石佛惊现四川马边》的文章：“就在海内外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刚刚结束第一阶段维修工程的乐山大佛时，四川省乐山市所辖的马边彝族自治县明王寺新近又发现十一尊彝族佛像。这种悬托于大殿半空的佛像，在佛教寺庙中极为罕见。”看了这几篇文章，你发现了一个问题，张三才主席说的是17尊悬佛。而新华社说的是11尊。到底谁是对的呢？后来你再一次去到马边，当地文管所的工作人员告诉你，以前的资料记载是17尊，因为明王寺佛像被盗过，现在只剩下11尊了。彝族悬托石佛的面世，与千百年来彝族构筑的信仰体系、文化体系的变化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据专家考察，飞檐琉瓦，画栋雕梁的明王寺是马边唯一从明朝至清朝的古老建筑，2012年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也就是说，这十一尊彝族悬托石佛从明代开始就是这寺庙的主人。文中还说：“更为津津乐道的传奇还发生在现代，由于明王寺地处郊外，管理难度较大，明王寺的悬托石佛多次被盗。可是，每次石佛被盗，在民警破案无望的状况下，石佛被盗案都会在一个很凑巧的机缘中冒出端倪，提醒公安干警通过蛛丝马迹成功破案。失踪的石佛终会现身，重回明王寺。2006年，悬托石佛再一次被盗，民警费尽心血，却没有丝毫蛛丝马迹。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次摩托车被盗案中，作案人员心虚，在交待中露出盜窃石佛的信息，民警乘胜追击，成功追回石佛。”你看到这段文字不由得会心的一笑，这是巧合还是石佛显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九

　　阿苏说他希望像鹰一样高飞。

　　你说鹰飞得再高也有一个家。

　　记得你上一次风尘仆仆从凉山回来，约我去茶馆在茉莉花茶中好好放飞一下被凝固了的思想。你说给我从大凉山带了几袋苦荞茶回来，想一想时间真快，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不知不觉间就人到中年，一分钱没存下，体重却也随着年龄增加到八十多公斤。按老婆帮我在“拼多多”上买回来的血压器中那个女声地解释，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你已经处于轻度高血压状态。我有点不相信，再次重测时手不由得有些哆嗦，于是那女声就加重语气说，你可能处于中度高血压状态。自从听了那个不知长得好何的女声的话，我就开始担心会不会脑梗？会不会心梗？特别是上个月听说在自流井一个相熟的媒体朋友，某天在茶馆一昏过去就再也没有苏醒。让我心中更多了一层担心，孩子还这么小，可不能让他们去喊别人爸爸。早就听别人说过生长在高寒山区的大凉山苦荞茶，有降血压、降血糖、降血脂等等作用。还是你关心我，听说我血压有点小高，马上就从大凉山给我带了回来。

　　成都的茶馆夸张点说走十步就有一家，我们常去的是社区居委会开的老茶馆。说它老，一是竹椅子的样式从民国那会风吹雨打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这种茶馆中不可能看到跑堂的小二用长嘴茶壶表演斟茶的技术，而且也不要指望老板泡的碧潭飘雪出自峨眉深山。二是来此喝的茶客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显得有些沉闷。这种白茫茫的阵势让你想起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时，第一次去看本地沪剧时的奇遇。你发现那天来看戏的基本上全是头发花白的退休老人，你坐在二楼的包厢从上面朝下望去，整个剧场白茫茫的一片让你震撼。那天的演出两个主角上台一亮相，全场的掌声就哗哗哗的响成一片。很有意思的是随后这种掌声响起的频率多到你开始怀疑它的真伪，以至于十分钟后你决定数一数这场戏演出的过程中，到底会有多少次掌声？这样那天晚上你的心思就没在戏上，而是一门心思的数着一二三四……戏终于结束的那一刻，你竟然数到了有些不敢相信的86次热烈掌声，而且这个数字还是在开场后十分钟才开始计算的。你搞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情况？于是去问班里的上海本地的美女同学刘娜，眼睛大大的刘娜同学说哦，老年人也追星啊。今天台上是两个沪剧的著名演员同台，下面各自的粉丝以掌声在相互斗力。她呢喃的声音软软的像一股微风从你脸上拂过，你听了哑然一笑，原来老年人也有疯狂的时候。

　　茶馆位于晋吉南路小广场边上一个绿树成荫的院子里，里面有一个几乎没有异味的公共卫生间，不下雨的时候还可以坐在外面，呼吸一下成都不是那么清新的空气。当然就算是空气好，有这么一个卫生间站在身边，也不可能香到那去。这个地方要是那天太阳出来照四方，去晚了连坐位都找不到。不过这里最贵的茶五块钱一杯，喝起来压力不大。如果自带茶叶就只收一块的水钱，相当的划算。有这种种的好处，所以挤满了众多过一天算一天的老年男性。茶馆外面的小广场上则是几伙各自成群打份得花枝招展的中老年妇女们，正卖力的扭着屁股。这些跳得满脸通红的大娘，与里面脸如黄腊，随地吐着口水，斤斤计较打着一块钱的小麻将的大爷们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这两个已不年轻的“年轻人”点了两杯五块钱的花茶，悄悄的坐在这一群大爷中间偷着浮生，显得有些旗帜鲜明。在氲氲氤氤的茶雾中，某一刻我又想起自流井那个英年早逝的媒体朋友，那么有才华，讲义气的人，怎么刷的一下就没了？他留在我脑海中最后的容颜让我有些伤感。他倒是彻底解脱了，而我们还得继续为生活疲劳地奔波的同时，还在想着那些不知道是不是早该被风吹走的想入非非。我看了一下，这个茶馆只有我们桌子上放着价值五块钱一杯的花茶，而那些大爷们基本上都是茶叶自带。看他们穿着打份都很体面的样子，不像街头那些对猪肉价格敏感而行色匆匆的路人。看得出他们仍然在省，可能需要有医药费需要报销，也可能有不争气的儿子在啃老，还有可能是小孙子需要择校。总之，需要用钱的地方还不少。那天还算运气好，刚坐一会，成都的天空居然有阳光从云雾中杀出一条血路，照在了我们的脸上。老人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一点平时难得看到的微笑：“出太阳了”。而你本来已晒得黑黑有些瘦了的脸上也被阳光涂满，你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好不容易传递过来的温暖。

　　我问你去凉山采访多少次了？

　　你说已经记不清楚了。

　　本来这几年凉山的脱贫攻坚战开展得如火如荼，现在你又发现了博什瓦黑岩画，所以往那边跑得格外地勤。夸张点说就是不在凉山，就是在去凉山的路上。你告诉我凉山这一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不光是房子新，公路新，变化最大的是那些彝族乡亲脸上的笑容都发自心里。我想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了金色的太阳，他们一说起习主席就眼含热泪，深情的说习主席就是我们的恩人。这个曾陷入贫困吸毒等等在悬崖边上徘徊的民族，被习主席领导的党中央生生的拉了回来。

　　你喝了一口茶，居然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两不愁”、“三保障”？这次轮到我眉头上也跳出来一个大老虎，准备扑上去咬他了。

　　我说都是媒体中人，小心老子不高兴，跳起来打你哈。

　　你居然不怕我的威胁，坚持让我回答。我脸上的肌肉一阵一阵的发紧，我举起手来，身体中的骨头一阵一阵的乱响，好像真的要变成一只老虎飞起来吃人了。但你是我的朋友，就算是真的飞起来也没有任何作用。我说就是不愁吃、不愁穿；保障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安全。我喘了一口粗气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关心凉山哈，我的回答让你脸上有一丝满意的表情，你说你要替凉山人民感谢我，好像自己是一个多大的“领导”。我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不需要感谢。我又说你又不是凉山人，好像没有资格代替他们来感谢我？可是你一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嘴巴，你居然说自己前世就是一个彝族人。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不像在和我开玩笑。我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带的那串盘得发亮的柏崖佛珠，没敢再言语。这个前世与今生的问题是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我的确没有任何资格在这里和你讨论。你也许是？也许不是？其实是也不是都没有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彼此都在为凉山彝族乡亲们的脱贫攻坚在尽力。

　　此时，阳光在你的脸上、手上、衣服上聚集起来，让你一身上下越来越金色起来，一动不动的像一只坐在我面前的铜像，就像小时候看过的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为了消灭法西斯，让自由属于人民。勇敢地游击队队长易卜拉辛牺牲后真的变成了铜像，但是此时坐在我面前的你只是像銅像，而不是真的铜像。虽然这部电影也许还没有你那几部微电影拍得好，但是却能让我回忆那些搬着小凳子，顶着寒风或酷暑的夜晚，露天看电影纯真快乐的童年时光。我看着你，突然想起《第八个是铜像》中那一句“亲亲我的屁股”的经典台词，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我的笑让你开始紧张，你摸了摸没有刮干净胡子的脸，还以为某个地方没有洗干净被我发现。于是你去了一下卫生间，借洗手的机会认真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容颜，晒得黑黑的，除了胡子有点长以外好像一切都正常。

　　你又开始对我抱怨博什瓦黑岩画的资料实在太少，费力费时查了这么久，除了上个世纪有关专家不多的几篇考察文章，居然在各种史书上找不到半个字的记载。不知是不是当时修史的那些家伙都睡着了？或者说记载的历史在岁月长河中一不小心走失了？你说没有相关资料，如果还不去凉山多辛苦辛苦，仅仅凭着一腔的热情就想把博什瓦黑岩画弄明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说这些岩画身上隐藏着的那些密秘，总会有意无意残留下一些值得研究的东西，你可以从时间上回到过去，也可以在空间上回到过去，就可以超越时空与那段历史对话。你苦笑了一下说倒是有些奢望，但自己只是一个没有记者证，却干着记者工作的媒体人，好像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其实，去过博什瓦黑的作家或者记者你并不是第一个。据说著名英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就曾不辞辛苦，专程骑着马前往。但是她在现场只是残忍的剥开岩画上面的苔藓，看到那些千年前的文化留存而大加赞赏，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为博什瓦黑写过半个字。你和韩素音相比，用句成语来形容就是小巫见大巫。写或不写是她的权力，你觉得这是个人的自由。就像现在的美国佬，宁愿被病毒传染去见上帝也不戴口罩。但是你听说她居然剥开岩画上面的苔藓却十分不满，博什瓦黑岩画正是因为当地彝族乡亲千年的敬畏和那些履盖在它们身上苔藓的保护，今天才能完整的看到它不一样精彩。她虽然去看了博什瓦黑岩画，但是在你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去？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或者只是借这个机会游山玩水，而你却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来往往的人去过博什瓦黑岩画，全部都是零距离观看，爬上爬下的对岩画肯定有相当的损坏。当地的彝族乡亲就告诉过你，有来参观的人因为看不清楚，就捡了石头沿着岩画的旧痕划过去，让图案清晰起来。世上有很多痛苦，其中有一种叫心痛。彝族乡亲的话让你的心顿时一阵一阵的发痛，心痛之后你就开始愤恕，这怎么得了！恩格斯说，“历史就是我们的一切”，而列宁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一个没有历史记忆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再不加以认真保护，博什瓦黑岩画要是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那些祖宗。

　　自从听你说过博什瓦黑岩画以后，我也曾抽时间专门去看过一次。岩画果然如你所说的气势宏伟，但也如你说的似乎保护不力。除了乡上一个不专职的护林员不定时巡查以外，似乎就没有其它任何保护措施。我曾在某次采访中，委婉的向一个领导提出了加强保护的建议，领导答应一定将我的意见转给当地的负责人，我听了感到一些欣慰，至少领导口头上开始重视了。你听了，也表扬我做了一件好事。据说现在当地已有相关旅游规划，一条正在修建中的公路从流经岩画的博什瓦黑河经过。你盼望着有关部门大力把博什瓦黑岩画这张巨大的名片用好，更好的助力当地彝族乡亲们的脱贫攻坚。

　　阳光在茶馆上空虚幻的亮了一会相，又悄悄的闪躲进云里。我们倒是习以为常，只是躺在地上那条懒洋洋的舒服的晒着太阳的流浪狗却突然跳起来，对着天空开始咆哮，你的脸色再次阴暗了下来。

　　你说了一阵，表情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说话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事想说却又不好意思出口。以我丰富的江湖经验来看，你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而最大的可能是经济上遇到了困难。我知道你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收入也不高，你那一点点工资除了要应付家中不小的开支以外，身边还有些不怀好意的狐朋狗友围着你打转。本来就入不敷出，却因为博什瓦黑岩画这一个念想经常自费前往凉山。如此一心二用难免影响到本职工作，自然就影响到收入。但是你女儿的学校，儿子的幼儿园却不会因为你在写博什瓦黑就少收你一文钱。你的老婆为了支持你，去社区打了个一个月连社保在内只能挣二千来块钱的工，收入虽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少也能补贴一点点家用。借钱这种事只要你稳起不说，我也不敢多问，怕一不小心伤了你这个“大记者”的面子。其实，向别人开口借钱这种事我也干过，的确是非常非常的为难，有点类似于年轻时想要向某个喜欢的女孩子表白。想平时我在外面也是人大面大，某天突然开口跟一个朋友借钱，还把他吓了一跳，他认真的跟我说不要和我开玩笑哈。我倒是想开玩笑，可是那时我是真没有这个心情。此时，你东拉西扯的这个那个说了一圈，最后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银子？要是有就借点，要是没有就算了。你说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一种轻松的表情。拿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着，水从你嘴边滴出来掉在衣服上，快速的变成几朵暗色的梅花。

　　我听了不由得哭笑不得，文化人难道都是这么好面子？这个时候了还像鸭子一样嘴硬。好不容易开个口吗，还得加上一句没有就算了。我决定和你开个玩笑，说银子暂时没有哈，那一刻我看到你的眼闪过一丝失望。但你并没有生气，居然还安慰我说没有关系，自己另外去想办法。我突然有些不忍，借钱这种事我也被别人多次拒绝，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现在真不应该这样和你开玩笑。我说银子真没有，不过人民币倒还是有几个。你愣了一下，递了一只烟过来，说格老子的，你真是个“坏人”，只要是钱都可以。

　　我这个你嘴里的“坏人”，看着你为了博什瓦黑岩画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片狼籍。我们曾都以为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人，然而在朝着理想奋不顾身前进的路上，现在和将来养家糊口却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的责任。不能为了所谓的理想而让家人饿着肚子，虽然我现在的日子也如温水中正煮着的青蛙，好不到什么地方。我悄悄的看了一下微信中的数字，还有五千多一点。每个月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信用卡需要还，社保需要交，按揭的那台联想电脑的费用也不敢拖欠，还有这个那个的一想起来头就开始发痛。但还是马上转了五千给你，你现在好像比我更穷，女儿马上要读初中了，儿子也快上小学了，用钱的地方比我更多。虽然把钱借给你，这个月的信用卡一下还不清，起码还可以按最低额度慢慢还。但你要是不及时把社保交上，那怕差区区一个月，明年你儿子就没有在成都读书的资格。我们拖泥带水活了半辈子，要是连该给儿女尽的义务都因我们的闪失而连累了他们？还不如早点一头撞向南墙。但是我知道，恺撒大帝曾说过“一个人最困难之时，就是离成功不远之日”。现在正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虽然我们不一定能成功，但至少心中还有一个念想。于是我语重心长的从一个好朋友的角度劝你，趁现在你在江湖上多少还有一点小小的名气，还是多去接一些能挣点钱的活回来，给孩子们的将来做一些准备，不能再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你听了沉默不语，脸上沉浮出郁闷的表情，看得出你心里也难受，我知道你是忘不了你的博什瓦黑，它的出现让你的血重新沸腾起来。人这一生要过很多不容易翻过的坎，我们走过的所有岁月，不过只是留下了一地鸡毛。此时你正在悬崖上攀爬，如果没办法后退，就只好硬着头皮前进。曾经自命不凡的我们如今也浑身充满了厨房的油盐姜蒜味。我能帮到你的除了这一点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几千块钱以外，碰巧我还认识一位彝族歌手阿苏。这个阿苏你刚认识他那会，只知道他的名字苏振国，你按照他们民族的习惯叫他阿苏。后来你知道了他的彝名原来是阿苏乌萨听史，按照父子排名的意思，他的名字就叫做听史，而阿苏是他家支的名称。但你已叫顺了口，喊了几回听史总觉得别扭，于是还是继续喊着阿苏。阿苏也不生气，笑迷迷的看着你。这个阿苏在西昌读过彝文大学，对本民族的文化有一种理性的热爱。他现在清水河公园开了家地道的彝餐饭店，除了养家糊口还能让吃客们见识到古老的彝族文化。这家名为川边野情饭店中的食材，全部来自他家乡的大山。离饭店不远他还和几个朋友弄了个名为草木的音乐工作室，依旧在追求着自己的音乐梦想。我想，他应该对你了解博什瓦黑岩画会有所帮助。

　　阿苏的家在离博什瓦黑岩画很远的盐源，那里曾流传着纳日人牧羊女发现盐井的传说。那里的萍果因为日照好，相当的甜。那里的泸沽湖边还生活着“母系家庭”的摩梭人。阿苏说脱贫攻坚没有开始之前，他家乡的山寨离有公路的地方要走上整整七个小时。然后才能在那里坐上车去县城，那个时候他觉得县城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至于说到成都，哦，想都不敢想哦。阿苏说听起来好像有天边那么远，而现在他从成都出发，差不多也就七八个小时却能回到他的山寨。说起脱贫攻坚，阿苏说得还得感谢习主席哦！没有脱贫攻坚，回一次家都要走上几天。

　　今年春节，我带着一家人去过阿苏老家沃底乡。天很蓝，草很绿，砣砣肉很香，可是路修在悬崖边上。我开着车，眼睛从不敢往旁边看，似乎随时都有要掉下去的感觉。阿苏的弟弟说，以前有一辆车翻下去，摔成了一个铁砣砣。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好，怕你听不懂，说到铁砣砣这几个字还用拳头在你眼前晃了晃，让我的心更加发紧。但是阿苏已经很满意了，他说和以前相比，这就算是“高速公路”啰。

　　我说带你去找阿苏好不好？

　　你大喜。

　　范长江说过：“机会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只是好的头发披在前面，如果不趁她对面来时，当面把她抓着，她一过去，事后再苦苦相思，也无济于事了”。你催着我马上动身去阿苏的彝餐馆，说过去正好可以喝一杯。我们来到阿苏那个的彝餐饭店门前，却发现这里摇身变成了一家酒吧。我疑惑的看了看四周，没走错啊。酒吧关着门，旁边写着草木酒吧几个字，我试着敲了一阵也没有任何动静。打阿苏的电话，响了好久的阿杰鲁，阿杰鲁也没有动静，不知他是不是又醉倒在床头？

　　你说是不是记错了？

　　我说怎么可能啦。

　　和阿苏认识还是那一年我去上海参加了一个改稿会，回到成都后和老婆女儿一起想找个有特色的地方吃饭，在网上无意搜到了这家名为“川边野情”的彝餐饭店。这个彝字一下打开了从前的记忆，多年前一个冬天，我和一个朋友开一辆破夏利从成都前往丽江，那时候成都到攀枝花高速公路还在施工图纸上标着记号，要去丽江只有先翻过荥经县和汉源县境内的泥巴山先到西昌。冬天的泥巴山已有薄薄的积雪，山脚下就有人问要不要挂挂链条？我两个那时年轻，仗着胆子大没有理会，但是好不容易开到山顶，发现山上的冰凌太厚，要是不挂链条实在太过危险，不得不停下来挂上链条。好不容易翻过泥马山，在一个前不挨村、后不靠店的地方汽车却不愿意走了。天慢慢黑下正在焦虑中却遇到一个路过的彝族小伙，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把我们带到自己家里，杀了一支鸡热情招待，让我们这两个见多了尔虞我诈的人好生感动。第二天离开时我把一把心爱的短刀送给了他，至今我会说的唯一的一句彝语“孜莫格尼”就是他教会我的。快二十年时间了，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我给女儿说去吃彝餐吧。女儿那会刚读小学一年级，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不知这个彝餐能吃些什么？于是兴奋得又蹦又跳。刚一进饭店，就看见阿苏正拿着一个巨大的酒壶挨桌敬酒，那个酒壶我目测容量十升，而里面只剩一小半了，这个阿苏的酒量可想而知。那天和他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点像是到了水泊梁山遇到了宋江。走的时候他还坚持不让我买单，等我奋力结了帐，他又硬塞了一包野生菌子到我手上，那天我第一次在成都跟他说了“孜莫格尼”这句彝语。阿苏拍着我的肩膀也不停的说着好兄弟，孜莫格尼。后来我带着不同的朋友去过好几次，个个都赞不绝口。每次都醉惺惺的离开，怎么可能搞错呢？

　　阿苏说他的家乡山前山后都长满了青草，山脚下的河水也蓝得发亮，头上的天，更是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阿苏说他从小就喜欢站在蓝天下，对着旷野高唱，整个山上都是他一个人的歌声。他说歌声会传得很远很远，唱得好的时候天上的祖宗们都会鼓掌。这个阿苏读完了小学，成了乡上三个考进县中的人之一，后来又考进了西昌的大学，终于手脚并用爬到了山顶，成了他们山寨中最有文化的人。毕业后当了老师，后来还考上了公务员，可是心中总是忘不了音乐。有一天他从群山环绕的大凉山远走异乡，用他那苍凉悠远的歌声四处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他去上海唱过歌，也去北京唱过歌……一跑上结识着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打着不同的交道。他告诉我说哎哟，那日子过得苦哦，方便面、榨菜都成了好朋友，有点钱就买几瓶啤酒，虽然一无所有却很快乐。一个雨滴滴答答敲打窗户的深夜，马上要去成都录音乐磁带的阿苏，梦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双红色舞鞋，在一个湖面上如雪花一般翩翩起舞仿佛出水的蓮花。阿苏抠着头皮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回成都经过丽江的某一天，一个来自泸沽湖彝族少女优美的舞姿，突然触动了阿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舞动的身姿仿佛与阿苏指尖划出的韵律在时空中溶为一体而灵魂飞翔，在这个温暖的夜空，两个人的心灵深处都开始了不一样的激动。此时，我仿佛看到当年风华正茂的他们，唱着歌，跳着舞，头发与裙角在火堆边停地旋转而万物合一。

　　那时的清水河公园除了零星的农家乐以外，还算是一个清静之地，这个清水河公园原址据文献记载，是前蜀皇帝王建的皇家园林故蜀别苑的所在地。王建这个小皇帝虽然统治的地盘不大，但他在成都闹市区的永陵是全国唯一修建在地上的皇陵。最难得是陵中还有王建栩栩如生的石刻真容坐像，只见他隆眉广颡、状貌伟然。与史书所载的形象吻合，是目前国内历代陵墓中仅有的帝王写真。他在故蜀别苑大量种植梅花又称梅苑，到南宋时，梅苑内还存活龙梅两棵，诗人陆游在蜀任职时多次到此观赏古梅，写下了《梅花绝句》：“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以追忆此地当年的景色。阿苏和心上人就暂时借住在这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白天弹琴唱歌，饿了就煮一块老家带过来的腊肉，花一样的日子，好似神仙一样的生活。但是有一天那个泸沽湖的彝族少女告诉阿苏，他要当爸爸了，曾经高飞的这只彝族雄鹰再也无力举起它的翅膀。古老的彝歌曾这么吟唱“爱情可以整夜唱歌，爱情还可以不吃不喝，但是有了爱情的结晶，你就要赶着牛羊上坡”。成都没有牛羊，但是每个月要交房租、电费、水费，老家带来的腊肉也有吃光那一天，所以爱情从此刻开始就意味着油盐酱醋。可是阿苏不会做饭，他只会唱歌。但是如果要当爸爸，就不光要学习做饭，还要挣钱回家。阿苏的朋友说成都号称美食之都，纯彝餐饭店却很少见。你家乡的腊肉那么好吃，为什么不自己开一家啦？于是朋友们你出一点，他弄一些帮阿苏凑了一笔款子。阿苏要当父亲的时候，清水河公园已经在城郊农家乐的基础上发展成热闹的吃喝公园，虽然被人戏称为农民公园，但是却成为成都第一个以芙蓉景点著称的主题公园，吵吵闹闹的已经变成了放不下一张创作歌曲的书桌。阿苏朋友们所说的彝餐，相对中餐而言极其粗犷，大山中的彝族人生活简单，没有汉地饮食那样炒、爆、炸、煮似的那么复杂，他们把牛肉猪肉鸡肉之类切成大块下锅，白水煮好后捞起来撒上细盐，拌入干辣椒面等调料，然后手拿嘴啃，大口撕咬。

　　想开饭店，第一步先得起个好名字，这样食客们才容易记得住。就像你生了女儿和儿子，起一个四个字的名字，一生下来就赢在了起跑线上。阿苏在家中闷坐着挠着脑壳，他想起自己的家乡在四川西南边边上小金河的万山丛林中，一个高原小盆地叫做关顶拉达那个山顶山沟的地方。自己的躯体，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灵魂，无一不是那片山顶山沟的土地所赐。正是那片山野以它质朴无华，粗野狂放，率直野势，从不藏奸匿私的品格和气势，陶冶了自己的情怀，孕育自己的灵气，才使得自己这个在风雨中磕磕碰碰的寒家子弟走到今天。因此，无论走到那里？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不敢忘记自己是是那个山顶山沟生养培育的出来的子弟。自然也不敢脱去那股山沟子气，并且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要脱去。阿苏还想起自己家乡那边独特的山川地理，社会形态培育一方人独特的情性，那一方的人由于彝、汉、蒙、藏、纳西、摩梭杂处，风俗影响，文化浸润，以及在乱纷纷世道求生存的需要，性格自然野性和强悍粗放。爱起来如烈火奔放，不惜焚为灰烬，恨起来似冰霜冷酷，不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性格直通通的从不搞虚虚假假和曲里拐弯那套。总是当面锣对面鼓，有一股实在质朴得近乎可爱的憨劲，是朋友裤儿脱给你穿都可以，是仇人拳头打烂都敢干。吃饭更是粗野，“三锅庄上一口锅，包谷米饭将竹萝，火烧洋芋下酸菜，手抓瓢舀团团坐”。砣砣肉和烧烤这些是自己民族几千年历史现实证物，也是彝族质朴纯真，热情好客，注重礼仪等传统美德的载体。连山歌也十二分地赤裸，野势！俏丽女子在山间放牧，汉子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粗着喉咙，隔着沟隔着坎地甩首野歌过去：阿惹牛哦，阿惹牛，早上想你难进食，中午想你脚慌乱，深夜想你梦中醒，远看阿惹嘛索玛花，一抱按在沟沟头。或者：对面阿惹嘛索玛花，小哥一锄嘛挖回家，回家嘛栽在心坎上。自己就是听着这许多这野野势势的故事，野野势势的山歌，吃着这野野势势粗粮长大。野地、野火、野茶，野菜、野趣、野歌、野舞……亲情、友情、爱情、同学情、战友情、情满人间……想到这里阿苏脑海中一震，“川边野情”这四个字就跳了出来。

　　给“儿子”取的名字倒是很有特色，可是光是名字起得好，又如何经营啦？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段时间清水河公园外面的万寿桥路两侧，有人利用农民的房屋和开阔地建起了特色餐饮一条街，街内石板铺地，青砖砌墙，显得古色古香。还在与万寿桥路街口交界的地方建了一座上书“蜀街”二字的青砖牌坊，还成立了个蜀街联盟的餐饮组织，据说里面成都市餐饮界的大佬和著名厨师云集。从没有做过餐饮的阿苏就像看见了成都冬天的太阳，赶紧交钱入伙。有些讽刺的是时至今日，成都的白天黑夜还如往常一样周而循环，而这个当年著名的蜀街餐饮联盟组织却已经像前南斯拉夫一样土崩瓦解，就像无聊的生活早晚会磨光爱情的光环一样，众大佬和各著名厨师已如鸟散四方。但是阿苏的“儿子”川边野情还好好的活着，屋前房后停满车辆。堂内灯火辉煌，高朋满座，好一派热闹的景像。那段时间我因为忙于接拍一些微电影养家糊口。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再去阿苏的彝餐馆喝一喝园根罗卜做的酸菜汤。此时见大门紧闭，不知道他的彝餐馆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好不容易打通了阿苏的电话，他说川边野情搬到公园另一个更大的地方。原先那里开成了酒吧。我把你准备写博什瓦黑的事说给了阿苏。

　　我说这个朋友想和你聊聊。

　　阿苏有些兴奋。

　　阿苏说记得有一天，他在屋后面的山上一边放羊，一边唱歌。唱着唱着，一会儿下了一场暴雨，然后天上出现了二道彩虹。迷迷糊糊自己就沿着彩虹走了过去，彩虹的那一头也是一个山坡，堆着很多刻着佛像的大石头，数了数，一共16块，只是数着数着就在那个刻着佛像的大石头旁睡着了。正睡得高兴，老爸把自己叫醒过来，一看天上都挂满了星星，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后来自己去博什瓦黑那边看到，那上面刻的那些画和梦中的完全一样。自己也不晓得是咋个回事？那天你和阿苏说了很久的博什瓦黑，说了很久与博什瓦黑相关的彝族文化，你在阿苏面前展示出自己对彝族文化的热爱。那天晚上，很久没有喝酒的阿苏也举起酒杯，阿苏说最近身体出了毛病，我第一反应应该是酒喝多了。果然阿苏说得了胰腺炎，医生说要是再不控制一下，可能这辈子就要提前下车了。我前些年有个朋友，就是得了这个急性胰腺炎，救护车拉到西南地区最牛的华西医院都没有办法。他去见了阎王爷不说，倒是苦了唯一的儿子又得喊某个男人爸爸了。不让喝酒这种情况其实医生也跟我说过，我最近也查出了轻度的高血压，眉清目秀的小护士安慰你说首先得改善一下生活习惯，看有沒有可能调整回来，但是酒是真的不能再喝了。可是酒在我的人生中是一件重要的事，现在很多爱好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荡然无存，但喝酒却还残存在骨头里和血混合在一起。现在小护士说不能再喝了，我顿时感到要是听了她的话，人生从这开始就会少了很多精彩。在这复杂的社会中我全靠着酒才保持住了某种清醒，但是现在停止喝酒与提前下车相比，好像还是活着更好。你反而觉得反正早晚都会有那么一天，要从黑夜的山口中翻过去，还不如痛快的活一天算一天。就像月光如水的日子里，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然后从容的和时间一起分享着远去的那些记忆。虽然不同的往事如隐身的敌人一样，藏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总是跟我们拼命作对，但我们却从不曾在某些长长的黑夜中拥在温暖的被窝中偷偷哭泣，而是继续寻找还在远方看不见的所谓理想，总是希望它还在某个僻静的地方捧着一束香气浓郁的金山玫瑰，悄悄的等着我们披头散发狼狈地赶到。此时得了胰腺炎的阿苏对着你和我举起了酒杯，我这个只是血压稍高的好像找不到不喝的理由。于是我安慰着自己，少喝一些，可能也没有多大关系？阿苏说血压高怕什么，等会喝一碗大凉山的酸菜汤就好了。我只听说过大凉山的苦荞茶喝了降血压，还从没有听说过酸菜汤有这种功能。但是得了胰腺炎阿苏都敢喝，我一个轻度高血压也不敢丢脸。于是那晚我和阿苏还有你，三个人又喝了个大醉。

　　十

　　那一次沙马木牛蹦蹦跳跳的带你去看博什瓦黑岩画，山坡上那个披着察尔瓦放牛的彝族老人曾告诉你，大海那边的印地安人就是这边的彝族人迁移过去的。你听了大为震惊，这个脸上因为长年风吹霜打而充满了沧桑的老人，居然知道印地安人？你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你对印地安人的了解也仅仅知道他们是除了因纽特人以外的所有的美洲原住民的统称，曾经大范围分布于南美洲和北美洲各国。印第安16世纪被欧洲殖民者为掠夺土地和资源大量屠杀，据说死在这些西方人手中的印地安人比二战死亡的人都多。特别是在现在的头号资本主义强国的美国，经过屠杀后印第安人现在仅占全国总人口的1.2%左右，是美国罄竹难书的最大的殖民罪行。当你还没有从老人震惊的话中活过来，老人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是从海上坐船过去的，这个时候你才真的感到自己的那一对耳朵已经全都竖了起来。

　　彝族人是印地安人祖先这件事你早就有所耳闻。

　　罗庆春院长就曾告诉过你，美洲唯一留下文字记录的土著印第安氏族部落之一的玛雅人，他们极有可能是中国金沙江土著彝族的远古祖先羌戎的后代，长途跋涉经过白令海峡迁往了美洲繁衍至今。和罗院长持相同观点的香港学者卫聚贤也在自己的《中国古代美洲交通考》中撰文说，殷人亡国后，通过长年东流的黑潮暖流和太平洋暖流逃亡到了美洲，转而漂流到了秘鲁，成了古代印第安人中的玛雅人，是美洲唯一留下文字记录的民族。所不同的是罗院长说的是经过结了冰的白令海峡迁往美洲，而卫聚贤得出的结论是乘船漂游到美洲，过程虽有争议，结果却完全相同。你的书房中还有一本1992年黑龙江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祖先拓荒美洲》，书中说周部落首领姬发联合了800多个部落起兵伐纣，当时纣王的精锐部队十余万人正在讨伐东夷的途中，后来这十余万部队连同家眷以及奴隶共25万余人，他们乘着船顺着洋流途经大洋洲之后抵达西半球的美洲大陆，这些到美洲的中国人后来被称为印加人，也就是秘鲁印第安土著人的祖先，这些当时殷商时代的统治者按易中天教授的说法就是彝族人。你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这样的景象，在大海天昏地暗的暴风雨中，巨大的海浪凶猛的撞击着小船，在桨断帆倒的时候，般上的人终于看到了大陆。这些虚虚实实的信息，坎坎坷坷共同证明了一个事实，即中国人不仅最先到达了美洲，而且彝族还是印第安人的祖先。

　　彝族人到底是不是印地安人祖先这个传说？假如是从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专家学者嘴里讲出来，那没有什么好奇怪。但是从一个放牛的彝族老人嘴里讲出来，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从没有出过大山的老人目不识丁，他绝对没看到你说的那些彝族人漂洋过海的书。最大的可能是他在什么地方听别人所说，他也肯定不认识罗庆春院长，所以也不会是罗院长告诉他的。你好奇的问老人这些他是如何知道？老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木头雕刻的鹰头小酒瓶喝了一口望着远方却不言语，你也不急，蹲在老人身边陪着，等老人喝了几口后才砸吧着嘴说了几句你一句也听懂的彝语，沙马木牛赶紧结结巴巴的翻译，他说爷爷说这些事在我们彝族，就像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一样，都是老辈子一代一代传下来。沙马木牛翻译完后也马上作证，说自己的父亲就曾亲口给他讲过这件事，一代一代传下来就如同彝族人的父子连名制一样。所谓“父子连名制”，罗庆春院长曾详细的给你解译过是什么意思：即以父亲名字最后边的一个或两个字音，作为儿子名字的开头字音以此来确认父子关系，依此类推，一代接一代。以《資治通鉴》中的记载的南诏十三代王为例：细奴逻、逻盛、盛逻皮、皮逻阁、阁罗凤、异牟寻、寻阁劝、劝龙晟、劝利晟、晟丰佑、佑世隆、隆舜、舜化贞。这其中的第六代王异牟寻，是第五代王阁逻凤之孙，其父凤伽异英年早逝，而第八代王和第九代王是两兄弟。古代的彝族虽然无姓氏，但是通过这种父子连名的方式就可以精准的确定彼此的血缘关系。所以，对这个老人说的真假的判断，以你这几年对彝族历史的一些初？了解，你敢直视着任何人的眼睛说这有高度的可信。

　　虽然有罗院长这种彝学大伽在你前进的路上，如一盏明亮的灯给你指明了方面，但你一个彝族文字都不认识的汉族人去写彝族的文化还真是困难重重，这种跨民族之间的写作时常都把你的头绕得不知所措。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彝族朋友们的名字就常常把你弄进云端中飘着，让你不知所云。你记得去问那些彝族乡亲，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虽然你知道彝族实行父子连名制，名字中含有家支名称和父亲名称及自己的本名。但是有时因为这些彝族乡亲的普通话说得不好，说着说着他就说急了，一急就跟你说祖上传下来就是这样的吗。你当然知道是祖上传下来的，但你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后来有一天你的朋友，《凉山日报》彝族记者米赢，把你拉到邛海边的一个茶坊详细给你说了半天。比如说在彝海和红军司令刘伯承喝鸡血酒结拜为兄弟的小叶丹，他的全名为果基小叶丹，按照父子连名制这一习俗，小叶丹的全名应为果基·木吉·叶丹。果基为家支名称，木吉是他父亲的名字，叶丹才是自己的本名。而且为了与同名的叶丹相区别，于是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以示区别。按照彝族的习俗，在一般情况下称呼"果基叶丹"就可以了。但是在某些正式场合，为表示庄严就必须称呼父子连名的全称。还有一种法，比如说他自己的彝名叫倮木阿基地史。倮木是家支，阿基是父亲的名字，地史就是自己，这下你才真正明白过来。如此，光是这种最简单的问题就花了你不少精力，更别说到那些跟文化历史有关的史诗、传说、神话等等。你时常都抱着脑袋想往墙上撞，怎么一把年纪了却好像越活越愚蠢。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想帮一下你，或者说算你运气好。过了一段时间你再一次来博什瓦黑的时候，你的朋友徐振宇告诉你，他还真的在博什瓦黑岩画那里遇上了一个从南美洲过来的印地安人，你听了自然一阵兴奋。徐振宇说有一天下午自己巡走到博什瓦黑岩画这里，在草地上躺着晒得暧洋洋的时候，看见三个彝族人从保护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还穿了件绣着太阳图案的衣服，徐振宇说他不认识这几个人，自己很热情和这个穿了太阳图案的彝族人打着招呼。但他只是朝着你微笑，却并不说一句话。旁边的那两个彝族朋友说他们是凉山大学的老师，而这是南美洲来的印地安学者。徐振宇说自己对印地安人的全部印象基本上都来自美国拍摄的那些西部电影，印象最深的就是1990年凯文·科斯特纳自导自演的杰作《与狼共舞》和曾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荒野猎人》，这些电影在颂扬印第安人的灿烂文化的同时，也揭露白人在西部拓荒过程中的血腥罪行。徐振宇说《荒野猎人》主人公格拉斯妻子说的那一句话，至今让自己仍记忆犹新：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战斗下去。

　　徐振宇说自己很惊讶这个印地安朋友有着和彝族人一样瞳孔呈深褐色的浓眉大眼，脸的轮廓如同刀削出来那么张驰有度。他把和那个印地安人的合影从手机中翻出来，你瞪大了眼一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绝对以为这就是某个寨子过来的彝族人。而且他身上穿着的那一件绣有太阳图案非常有彝族特色的衣服，你看了非常喜欢。你到凉山来了好多次，有很多次见过这么漂亮的彝装，每次因为价格实在不菲而不敢下手，但是这件衣服实在太吸引人的眼睛。徐振宇却告诉你这是印地安人的衣服，你听了有些不信。徐振宇说刚开始自己也不相信他，你问那两个人同他一起来的彝族老师，在那里可以买到这么漂亮的彝装？那两个彝族老师互想看了对方一眼却说这不是彝装。徐振宇说自己在凉山呆了快三年了，怎么可能不认识彝装啦？这两个彝族老师却认真的告诉你这是他们印地安人的衣服。这下轮到你惊讶了，你放大照片仔细看着，这件印地安人衣服上的太阳图案和阿苏彝餐饭店中挂着的那一张太阳图案一模一样。徐振宇也说不光你不相信，我也有些不敢相信。征得这个南美洲来的印地安朋友的同意，徐振宇仔细的看了一下这件手工缝制衣服，果然与本地的彝装只是细节上微小的差异。你听了有些感叹，所有古老的历史都告诉后世的人们，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但是显然南美洲的印地安人并没有遗忘他们的起源。

　　那天晚上你躺在西洛村村委会，听着外面刮着的呼呼大风，你想着白天徐振宇的话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你突然幻想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好助你及时入眠。但是徐振宇曾说过西洛村的夜晚只会下雪而从来不会下雨，你还突然有想喝酒把自己灌醉的念头，但是月黑风高所有的商店早已关了门。于是干脆坐起来刷着手机，却意外的看到了2017年2月凉山城市新报的一篇报道，这篇由凉山城市新报记者李春所写的《彝族和印第安人有共同的祖先？》的报道，强烈的引起了你的注意，看完了这篇报道你彻底失眠了，有一种想掘地三尺的念头，这几年在凉山跑前跑后想把博什瓦黑岩画弄出个所以然来，这就像是在打牌，你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底牌，所以结果并不如你所愿。在这刮着呼呼大风的深夜里你想着那些遇到的好事坏事，这些往事让你突然有一种好累的感受，好像不愿意再去思考。为了不影响文章的连续性，不要把本来宽敞的路走窄了，你决定将记者李春先生的全文引用如下：

　　从秘鲁到中国北京，从北京到凉山西昌，不远万里。秘鲁印第安人罗哈斯到西昌寻亲，因为他的长相与彝族太像。而更多惊人的发现是，不只是长相，就连罗哈斯衣服上的印加图案和印第安人的文化、历法、习俗等等都与彝族有着太多的相似和共通之处。一個在亚洲，一个在南美洲，两个相隔如此遥远的民族为何有如此多的共同之处？史料记载与专家学者们的考古、发现、种种推断表明，玛雅人可能是中国金沙江土著彝族的远古祖先羌戎，曾长途跋涉经过白令海峡迁往美洲繁衍的后代，这也就是说，彝族和印第安人有着共同祖先。

　　冬日的阳光穿破云层，洒向神秘而古老的凉山大地。从秘鲁到中国北京，从北京到凉山西昌，不远万里。

　　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如同山风削过一样轮廓清晰的脸，不同的衣服，但衣服上有着相同的纺织图案和刺绣花纹……当秘鲁男子罗哈斯在异国他乡看见眼前几个与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的人时，内心翻涌着的除了惊讶还有抑制不住的激动。而眼前的几个彝族人，在看到罗哈斯时，同样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随即，罗哈斯与眼前的几个人纷纷拥抱在一起。

　　“兄弟，你好！”

　　“欢迎你，我们的兄弟！

　　罗哈斯，一个来自秘鲁的印第安人。他为何会不远万里，来到凉山西昌？又为何在见到眼前的几个彝族人后，会与他们拥抱在一起，互称兄弟？

　　事情还得从几年前罗哈斯的中国之行说起。

　　一、意外发现：印第安人和彝族长得太像

　　罗哈斯，秘鲁印加民族后裔，现任秘鲁国立库斯科大学物理系教授，多年在智利圣地亚哥多所大学执教物理学和数学，同时开展天文学和考古天文学研究。作为印加后裔，罗哈斯对印加文明的天文学有着深入的研究，为了实地考察，他经常参加秘鲁、中国，以及国际天文学会组织的各种考古天文学会议，是国际知名的考古天文学者。

　　“当我和罗哈斯第一次见面时，就发现他和我们彝族同胞长得太像了。”作为罗哈斯在中国的导师，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孙小淳教授回忆说。几年前，因为一次国际文化交流，罗哈斯来到中国。

　　孙小淳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罗哈斯的长相迷惑了。“同样也是黄种人，同样是高高的鼻梁，尤其是脸部轮廓和我们的彝族同胞太像了。”深入交流后，孙小淳更意外地发现，罗哈斯所属的印第安人与彝族之间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太相似，甚至于秘鲁的十月太阳天文历法和彝族的十月太阳历也有着很多相通之处。

　　难道这一切，只是意外的巧合？两个人都认为，也许真正的原因并不是那么简单。秘鲁印第安人和凉山彝族之间，究竟有何渊源？还待进一步考察、交流、印证和探讨。

　　“为了促进国际文化交流，增进印第安人和彝族同胞的友谊，我特地请罗哈斯教授到凉山西昌讲课，探讨印加文化和彝族文化的相同之处。”孙小淳说。

　　正是这样的机缘巧合，才促成了罗哈斯的西昌之行。

　　二、不远万里：从秘鲁到西昌寻亲

　　2016年11月底的一天，罗哈斯来到了西昌。

　　“罗哈斯的五官和我们彝族长得好像噢，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上的太阳图案都和彝族服饰上的太阳纹图像得很噢！”西昌彝族姑娘马兰看到罗哈斯时惊叹道。

　　当看到罗哈斯和几个彝族汉子拥抱在一起后，孙小淳开心地说：“罗哈斯全名为Milfon Rojas，我就是通过他的英文名的谐音给他取了这个有彝族味道的中文名的，这次罗哈斯远道而来，除了交流，就是认亲人、走亲戚啦！我要带他在西昌和凉山认识他的兄弟姐妹。”

　　“罗哈斯长得特别像我们彝族兄弟，和我们就像亲人一样，我也送给他一个地道的彝族名字：罗史哈！”西昌彝学会顾问、西昌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罗开莲握着罗哈斯的手喜悦地说。

　　“OK！OK！”罗哈斯爽朗地笑着，欣然应许。

　　“我们南美洲秘鲁文明古国印加帝国分别有十八月历和十月历这两种历法。有观点认为，玛雅文化、古印加帝国的开创者正是亚洲中国居住在金沙江两岸的彝族先民。”罗哈斯说：“所以我要到东方文明古国中国，来到西昌找我的兄弟姐妹！”

　　“来到西昌，我认识了好多兄弟姐妹，我们就是一家人，太高兴啦！西昌真漂亮！”在彝族“兄弟姐妹”们的带领下，罗哈斯走进西昌古城，体验了两千多年的古城文化；到州奴隶社会博物馆，感受了彝族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走入湿地参观了秀美的风景；到西昌安哈镇与毕摩专家交流；在安哈彝寨长板桥村长板桥组杨小文家探亲，与彝族老人在火塘边促膝长谈，一起杀猪，一起吃砣砣肉……

　　三、专家探讨：秘鲁天文历法和彝族十月太阳历竟然相通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从未见面却十分亲切的亲人。和罗哈斯兄弟见面，我的梦确实印证了。让我更高兴和喜悦的是，秘鲁竟也有太阳历法，也有六月二十四过节的传统，他们那边好多的风俗、生活习惯和我们一样呀！”凉山彝文化学者孙锦屏喜悦地说道。

　　罗哈斯在西昌期间，西昌市委三楼大会议室举行了一个高规格的科普宣讲报告会。此次报告会上，国内外两位重量级的天文学家：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孙小淳，秘鲁国立库斯科大学物理系罗哈斯教授，作了主题为：天人之际——古代天文与文明的报告。

　　“中国古代天文学有着悠久而辉煌的历史，在世界古文明中居于领先地位。中国拥有世界上历时最长、保持最完整的丰富天象记录；创造了上百部天文历法，提出了卓有见识的宇宙论，制造了精致的天文仪器。更为重要的是，天文学是中国古代探索天人关系的重要部分，所谓‘钦若昊天、‘敬授民时不仅是要人们按照时节从事生产活动，而且是要帝王按照天上的模式来治理国家。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使中国古代天文学带上了明显的中国文化特征，而彝族的十月太阳历也是一种文明和文化的传承。中国古代天文学可以说是对天地宇宙和社会人生最为执着而深刻的求索，而秘鲁的天文历法和彝族十月太阳历也有相通之处。”

　　“‘印加（Inca）的意思是‘太阳的子孙。印加人主要生活在安第斯山脉中段，中心在秘鲁的库斯科城。信奉多神，以天神（太阳、风景、雷雨等）为主，重视礼仪。和彝族天文历法一样，印加人在天文、历法等领域内，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在首都库斯科，印加人在城东、城西建有四座天文观象台，中心广场另设一座。根据长期的观测，印加人测得地球运行周期是365天零6小时，并据此制定了太阳历。远古时期的彝族先民也创造出了古老精妙的天文歷法——十月太阳历等。巧合的是，玛雅人的历法不仅与彝族的太阳历基本一致，玛雅人类似‘金字塔的图画文字也与彝族金字塔形的向天坟颇为相似。”

　　不论是孙小淳还是罗哈斯的精彩演讲，以及现场与嘉宾进行交流互动，都透露着一个意外的发现，秘鲁天文历法和彝族十月太阳历相通。

　　四、更多巧合：两个民族相似的服饰和习俗

　　之前，孙小淳等学者在印加实地调查发现，印加人的纺织技术水平较高。他们的各种棉、毛织品绚丽多彩，花纹华美精致，和彝族符号一样，有几何纹、螺纹图案，也有花鸟鱼虫等景物。他们用棉花和羊毛织出的绒布，用以缝制衣服，并和彝族一样制作毡毯。用羽毛和金银丝编织的布艳丽豪华，专供贵族享用。

　　印第安人大多习惯食用玉米和土豆。这两种适应不同气候、土壤的高产作物，也是凉山彝族人的重要主食。

　　印加人的宗教是对太阳神和月亮神的崇拜，他们认为自己的祖先起源于太阳。国王是太阳的化身，死后还会复活。全因各地修建了众多的太阳神庙，其中最大的是库斯科的太阳神庙（也叫“金宫”）。

　　“彝族农历六月二十四过火把节，我们印第安人也在每年六月二十四过火把节。”罗哈斯的话更让人惊讶和想不到。

　　事实确实如此，中国西南彝族火把节与远隔千山万水的南美洲印第安人的火把节都是同一个时间进行的；在火崇拜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印第安人和彝族这两个民族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印第安人的火把节，译为“火把节”或“新火节”，有人也译作“太阳祭”，他们的火把节也是“六月二十四”这个时间。在秘鲁库斯科，每到六月二十四这一天，印第安人也会举行盛大的节日，并打火把“祭太阳神”。这一天，当地土著印第安人会换上鲜艳的服装，聚集在平地上载歌载舞。被推选出的“印加王”按照传统习俗，主持庄严的祭典，将美酒、牲畜、粮食奉献给自己崇拜的偶像——太阳。

　　“人类在原始渔猎、牧畜、农作的生产生活中，观察作物种籽发芽、草木枯荣与日、月、星辰运动之间的联系，为逐猎和游牧确定方向；为氏族部落间交往和会议确定日期。因生产生活的需要而产生天文（历法），这些是科学文化水平的表征。印第安人在世界科技史上最显着的成就是玛雅文化中的历法。”孙小淳说。

　　而在玛雅人阿兹特克文化中的圆形太阳石浮雕刻有八个锐角，它与云南彝族妇女银饰圆钮刻八角形图案、云南哀牢山彝族的八角图案和四川凉山彝族漆器绘八角图案、骨灰石缸盖子刻八角图案及表征太阳历的火把节图案绘八角形等相对应。彝族是以八角形代表其太阳历的“八方之年”，至于玛雅——阿兹特克太阳历，各家记载支离零碎，不成系统，虽然看不出其太阳历与其太阳石刻有八角之间的明显相关，却不能排除其间有内在联系。

　　五、秘鲁人和中国人是老乡

　　墨西哥国立大学基奇霍夫教授说：“当地居民在欧洲人人侵之前使用的所谓的阿兹特克历法是中国人发明的，它的分类和用牲畜表征，它的周期性的循环以及其他一些突出的特点，当初都是从中国来的”。基奇霍夫的讲话否定了中外学者历来认为中国“十二兽”历的西来说，也表明阿兹特克历法的确与中国有关。

　　基奇霍夫说，玛雅历和彝历同属世界罕有的两个纯阳历，两者同源于中国远古羌戎虎历。在两、三万年前，印第安人远古先民离开中国经白令海峡抵美州时，便巳将虎历带去；尔后，印第安人远古先民在其基础上，又独立创造了玛雅十八月太阳历。

　　彝族学者啊才布莫认为，“十月太阳历”还不算是彝族最早的历法，在它之前，彝族就创造了“十月兽历”、“十八月历法”和“人体历法”。这些历法的创造和使用，集中反映了彝族聪明的智慧。其中的“十八月历法”，远在美洲的印地安人亦有一个，其划分的月份、日期与彝历惊人的相同，且因发掘得早而被世界公认为最古老的阳历，印地安人也因此闻名于世。但在印地安人的历法面世之时，彝族的同一历法已经应用了几千年。当国内外无数的专家和学者们转而对印第安人的历史进行深入的研究时，不仅发现印地安人的宗教、习俗、文化等与彝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连他们的祖先，似乎也与彝族有着难以排斥的渊源。

　　印地安人在彝族“十八月历法”应用了几千年之后于地球的另一端创造（或使用）的几乎与该历法完全相同的历法，或许就是与他们的祖先一同东迁的彝族历法。对此，美国学者马克·劳德编著《印地安人兴衰史》时，在其中写下这样一句话：“印地安人几乎就是横渡重洋过来的中国人”。

　　“罗哈斯专门到凉山西昌来探亲，因为印第安人和我们彝族是老乡，这是历史学家经过多方研究证明的。”西昌市安哈镇的杨小文说。

　　而从孙小淳和罗哈斯的讲解，以及史料的记载来看，说秘鲁人和中国人是老乡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一定历史渊源的。

　　据资料记载，19世纪中叶，拉丁美洲废除奴隶制后，劳动力奇缺。包括太平天国起义失败人员在内的10万名中国人以“契约劳工”的身份先后来到秘鲁，为秘鲁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从血缘关系上讲，目前秘鲁有150万至250万人有华人血统，约占人口总数的10%。

　　在秘鲁，中餐馆为“Chifa”，发音为“期发”，是从广东人的话语“吃饭”而来。据不完全统计，光是在有800万人口的首都利马，就有5000多家“chifa”，大街小巷，遍地生花。中国文化的影响，尤其是饮食文化，恐怕没有哪个拉美国家，能和秘鲁相比，这也许就是秘鲁人爱叫中国人“老乡”的原因之一吧。

　　当然，说秘鲁人和中国人是老乡，还因为印第安人也是黄色人种。目前秘鲁境内约有1100万印第安人，约占人口总数的45%，印欧混血约有1000万，约占人口总数的39%，也就是说，在秘鲁一眼望去，满眼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人，难怪国人会生出“老乡”的想法。

　　当然，说秘鲁人和中国人是老乡，还有更久远的历史渊源，那就是印第安人的由来。印第安文化与中华古文化之间有很多相似乃至相同之处：比如印第安文字与甲骨文很相似。印第安人的金字塔和中国的陵墓很相似；龙文化和羽蛇文化也很相似。除此以外，还有共同的太极图、饕餮纹饰、云雷纹饰、玉石文化、陪葬习俗及太阳历法等等。

　　据航海史学家房仲甫所著书籍记载，1983年北京大学邹衡教授赴美洲讲学，他有一次应邀参加节日晚会，会上有位印第安人中学教员亲切地对邹教授说，他的祖先来自中国，是殷人。邹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说是汉人或是唐人，而单说是殷人？他回答：“我们是世代相传的。”

　　印第安人来自殷商？有人发出疑问。但翻阅历史发现，西周大举进攻的时候，纣王的大军，征伐东夷未归。武王兵临城下，纣王不得不驱使大批的奴隶、俘虏和平民应战，结果大败，纣王自焚而死。商亡之后，殷军统帅侯喜在逃的主力军十万人以及林方、人方、虎方等部落的十五万人，突然全部失踪，下落不明。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呢？在上世纪70年代，香港学者卫聚贤在《中国古代美洲交通考》中撰文说，殷人亡国后，通过长年东流的黑潮暖流和太平洋暖流逃亡到了美洲，转而漂泊秘鲁。

　　网友“无量游子”甚至在他的微博空间说：虽然被白人及其他民族征服同化几百年，但直到今天，纯正的土著民族看着和中国彝人仍然非常相似，骨骼粗大，鼻梁挺直，五官特征具有高度相似性。文化风俗也相通：玛雅十月历与中国彝族十月历同源；印加艺术与彝族民间手艺有很多相似之处；翻开世界地图，中南美洲有很多地名都以四个音节命名，这以彝语喜以四个音节命名事物一致。

　　“无量游子”空间所说的土著，即欧洲人所谓的“印第安人”及其变种，包括加拿大、美国、墨西哥、秘鲁、玻利维亚、巴西亚马逊雨林及部分南太平洋岛国原住民。

　　六、种种推断：古羌戎人可能越过白令海峡成为印第安人的祖先

　　不光国内研究发现印第安文化和彝族文化的很多相同之处，早在十八世纪，也有西方一些学者，包括著名社会学家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就认为：生活在美洲的印第安人是越过太平洋到美洲去的亚洲人。越来越多的学者从考古学、人类学、历史学、民族学等角度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证据支持这个观点，并认为印第安人是由中国大陆迁去的黄种人。

　　據考古发现，美洲大陆的拓荒者就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的不同发展阶段，创造了高度的古代文明——墨西哥玛雅文明和秘鲁印加文明。玛雅的太阳历与彝族的太阳历相同，世界上也只有中国彝族和墨西哥印地安人的祖先玛雅人都曾用过太阳历。玛雅的“金字塔”与彝族向天坟同形，而两者都有过“虎崇拜”等共性表明：中国彝族文化与5000多年前的玛雅文化有着远古历史渊源。

　　近年美国医学家又从血液化验证明：印第安人种属黄色人种。现在学术界公认美洲土著民族印第安人全都是亚洲某个民族的后裔，那么究竟是哪一个民族呢？也就是与亚洲哪一个民族渊缘关系较近呢？

　　究竟印第安人属于哪个民族的后裔？存在着百家争鸣：有人认为与西伯利亚人有关，有人认为与蒙古人有关，有人认为与中国古代“蚩尤”部落有关，有人认为与“东夷”有关。

　　近年来，中国学者根据有关资料提出“东夷泛海东渡”说。而以前的彝族，就有“夷人”的记载。彝族自称ni，汉文多记作“夷”（《史记》、《后汉书）等），直到建国后才改写作“彝”。“夷”在汉文中有时专指彝族，有时泛指一些民族。

　　楚雄彝族文化学派导师刘尧汉先生综合考古学、人类学、历史学、民族学方面的各种材料，首先在国内外学者“印第安人来自亚洲来自中国大陆”的观点的基础上提出：印第安人可能与彝族有深远的渊源关系的看法，因而刘尧汉先生先后有不少文章和著作问世。

　　彝族学者戈隆阿弘《彝族古代史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一书中：“彝族文化对美洲印第安文化的影响”一章专论彝族与印第安文化的渊源关系。该书列举了两者之间的相同或相似的历史文化现象并进行比较，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所涉及的面也较多，比以往又前进了一步。

　　云南昆明彝族研究人员张丙说，“通过所有反映已经消亡的玛雅文明，及目前印第安人支系生活的知识和电影等资料，在我看来都那么亲切。我们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同一种原始文化的不同变体。”

　　美国和墨西哥学者们讨论后也认为，玛雅人可能是中国金沙江土著彝族的远古祖先羌戎，曾长途跋涉经过白令海峡迁往美洲繁衍的后代，这也表明中国彝族和玛雅至少在5000多年前就具有较高的文明存在。

　　彝族的古代祖先又叫羌族，现羌族多居住在金沙江上游的岷江流域。古时曾居住在甘肃、青海及新疆等地。羌是西部的主要民族，古称西羌、西戎，故又称羌戎或氐羌。考古学家认为，“元谋人”北上越过金沙江，到甘肃、青海成为古羌戎人，继续往东北越过白令海峡进入美洲，成为印第安人的祖先，他是迄今所知中国境内年代最早的直立人。

　　十一

　　从你在美丽神秘的大凉山与博什瓦黑的不期而遇，到你开始以博什瓦黑岩画为背景进行写作，你在网上网下大量收集相关资料，还多次自费前往凉山各地采风，表面上你是在完成你自己的一本著作，其实你心中还有一个小九九，假若能把这本与博什瓦黑岩画有关的书写出来，再通过各类媒体报道宣传，要是来这旅游的人一多，当地的彝族乡亲们开个饭店、旅馆，卖点山货什么的也就多了一些收入。如果真的做到这些，这也算是你为推动当地的脱贫攻坚贡献了一个小人物所能贡献的力量。一想到这些你就开始兴奋，但前进的路上你总感到与博什瓦黑之间仿佛隔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写作过程中总是不断的遇到这样和那样的瓶颈。你在攻坚克难的过程中不断的摸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过河，很多次掉进冰冷的河水中拼命的挣扎，你在绝望中也曾多次想到过放弃，但是每次当天一亮你浑身又像打了鸡血似的信心满满，那片红土地上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一切让你着迷欲罢不能。所以你虽然脑袋天天发痛也仍旧在努力的坚持，可是终于有一天你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酒一杯一杯的灌进去也没有任何作用。你好像变成了从前贵州那头只会用脚去踢老虎的毛驴，在进亦忧，退亦忧中开始徘徊……

　　阿苏说看来你得进山了，你得走进山的心里。

　　你想也许真的该进山了，但如何才能走进山的心里呢？

　　此时已是2020年10月中旬，离彝族新年的到来已经不远。彝族的历法用十二支记日。依照“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的次序，对应以“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来称呼，周而复始，三百六十支为一年，一年十个月，每月三十六天。每年十个月，在最后一月中择一日出来过年。彝族以前过年的日期各地并不一致，现在由州政府统一到11月20日这天。阿苏建议你这几天最好去看一看彝族人是如何过年的？在那吃一吃砣砣肉，好好喝几天包谷酒。然后在长满青草的山上晒晒太阳，不要想什么写作的事，等酒喝够了脑袋就会自然开窍。你一想，阿苏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于是心又渐渐的明亮了起来。既然现在没有灵感，与其整天坐在电脑面前绞尽脑汁也没有一毛钱的收获，还不如挺胸抬头出门去，到大凉山去过一过彝族新年。这么一想，你顿时就好像嗅到了与春节不一样的彝族年的年味。百度上说：“彝族年是流行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民俗节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彝族年，彝语称“库史”，是集祭祀祖先、游艺竞技、餐饮娱乐、服饰制度等诸多民俗事项为一体的祭祀和庆贺性民俗节日。分布于川、滇、黔、桂广大彝族地区。在每年的11月20日左右择吉日举行。有关彝族年的来历，各彝区也流传着许多传说，其中流传最广泛的是：很久以前，有个叫俄布科散的彝族小伙子，很尊重孝敬母亲，但他的母亲不知什么原因，终年愁眉苦脸，闷闷不乐。为了让母亲快乐起来，他绞尽脑汁，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都无济于事。一年秋收后，俄布科散宰鸡杀羊，敬奉祖灵，邀请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们串门聚会，大伙儿在锅莊旁开怀谈笑，终于使心情抑郁的母亲露出了笑脸，俄布科散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为了纪念这个难忘的日子，每年秋收结束后，他都会举办同样的活动，彝族年就这样一代代流传下来。”

　　八百里大凉山，你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博什瓦黑岩画所在地的西洛村，轻车熟路的你现在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里。但是你心中不忍的是彝族年放假那几天，假如你的朋友徐振宇为了陪你而不能回荣县探亲，那岂不是天大的“罪过”。那阵他刚结束了单身生活，终于晚上有人帮他暧一暖被窝了。他新婚的老婆好像是老家本地一个貌美心善的医生，据说是在某一次公益活动中被他无私援彝的精神所打动。你想不起是那部电影中的台词说的人和人撞上了就是爱情。徐振宇和他的老婆就这样撞出了火花。他以前每年都是乘春节、五一、十一和彝族新年这几个节日回家看看父母。现在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还得跟老婆全方面汇报工作。这种时候你跑过去等于害别人夫妻不能团聚。你在于心不忍中矛盾和犹豫，不想去当这个“坏人”。

　　阿苏说没关系吗？你可以去我的牧场。那里离天最近，手一伸就可以摸得到白云。

　　那么美的地方你当然想去。

　　正在收拾行装，徐振宇却打来电话，说“中国一日，美好小康—中国作家在行动”大型全媒体活动纪实片摄制组，彝族年第一天要到西洛村拍摄并直播《凉山热土》。四川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罗伟章先生也要过来，他需要留在村里等待摄制组的到来以配合他们工作。他问你有没有时间过来感受一下彝族人如何过年？随便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著名作家罗伟章。你一听，不用当“坏人”就有这种好事上门，自然大喜过望。这下他老婆就算要“恨”也“恨”不到自己的身上，至于阿苏说的那个可以摸得到白云的牧场，你想等过完这个彝族年再去也不迟。

　　你在四川文坛走动多年，在你的印象中，罗伟章这位获过人民文学奖、全国读者最喜爱小说奖、华文最佳散文奖等等的著名作家好像从不喜欢出门，所以你在任何公开场合都没有见过他。不过虽然你不认识罗副主席这个人，但你几个和他相熟的文友都说这个人是真正的文人，他的小说多次入选全国小说排行榜。你看过一些他写的小说，比如长篇小说《饥饿百年》《声音史》《寂静史》《谁在敲门》等等。你还读过他的中篇小说集《我们的成长》《奸细》散文随笔集《路边书》。不过相对你而言，还是更喜欢他的《我们的路》《大嫂谣》这些描写底层生活的小说。你记得他在某次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说：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是念初中的时候，厨房一个认识我的师傅见我终年吃不上肉，便偷偷把一份烧白扣进了我碗里，我舍不得吃，把肉刨出来锁进木箱，要给父亲带回去；那是春末的一个星期三，我们要星期天才能回家，肉身上长了很深的白毛，父亲用开水把白毛洗去，流着眼泪，一绺一绺地撕下来，分给我的兄弟姐妹们吃。这些酸涩的语言如一颗又一颗射进你心中的子弹，你心中疼痛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其实，大多数走上文学道路的生命都留有如罗主席这类伤疤，当不得不面对它而把它倾吐出来就形成了文字，罗主席这些表述绝对正确。因为你就长期混杂于底层或者说你天天都在面对底层，而在遍布荆棘的生活中饱经风雨。

　　你不知道这个“中国一日，美好小康—中国作家在行动”大型全媒体活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活动？赶紧划动手指搜索了一下，据2020年11月02日的中国作家网上介绍说：“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湘西十八洞村视察时首次提出精准扶贫，全国就此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精准扶贫伟大实践。七年后的今天，“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进入关键时期，为更好地记录和展现全国各族人民奋进新时代、追求美好生活的崭新风貌，中国作协围绕这一重大主题，联合中国作协46家团体会员单位，开展“中国一日.美好小康——中国作家在行动”全国作家联动大型文学主题实践活动。由中国作协团体会员单位推荐的25名作家，与中国作协选派的25位采写过习近平总书记所走访过的贫困地区的作家，以11月3日至21日为周期，到各自的扶贫点，书写11月3日至21日当地各族人民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小康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书写人民群众走向小康的获得感、幸福感、成就感。日前，由中国作协团体会员单位推荐的25名作家已于11月1日分别下沉到各自省市自治区的扶贫攻坚主战场，拉开活动序幕。中国作协选派的25位采写过习近平总书记所走访过的贫困地区的作家，将于11月19日重返各自采写过的扶贫点，再次感受扶贫攻坚主战场的新风貌、新变化。”

　　这个活动现场由沈阳广播电视台负责全程直播，活动结束后，作品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并择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进行图片展览和存档。而四川直播主场就设在离习总书记曾来过的昭觉县三岔河乡三河村不远的碗厂乡。这之前，罗伟章接受了这次中国作协脱贫攻坚的创作任务，创作一部长篇非虚构作品《凉山叙事》，接到任务的那天起罗伟章就在思考：“该用怎样的视角去书写？”因此先后多次深入到大凉山腹地昭觉，与彝族同胞同吃同住，获取了丰富、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凉山叙事》后来全文发表在《十月》2020年第5期上，在目录页中是这么介绍的《凉山叙事》的：“大凉山彝区深度贫困，当然迫切需要物质帮助，但彝族历史文化和生活习俗非常独特，精准扶贫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也就很有地域和民族色彩，有些情况甚至出人意料。作家深入彝族同胞生活，获得了丰富、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凉山叙事》从移风易俗的视角，就生活卫生、疾病防治、文化教育等方面、详实生动地反映了精准扶贫工作如何开展、遇到的困难，以及解决后取得的成绩。不但当地彝族干部、知识分子，一大批普通彝族群众，也被广泛动员起来。他们即珍惜彝族传统，也向往现代生活。落实精准扶贫工作的全国和省派干部，工作人员长期坚守在扶贫第一线，为解决工作中重大或琐碎的问题，贡献智慧和才华，找到解决方案，并付诸实施。其中很多人做出了重大牺牲，发生了很多值得铭记的动人事件”。

　　彝族新年的前一天，成都平原阴沉沉的仍旧不见一丝太阳的踪影。你再次驱车前往博什瓦黑，这是你和博什瓦黑相遇后第七次走进大凉山了。和你随行的还有当时在四川经济日报资阳记者站工作的唐波，他是巴中人，当过兵，从前也是个文青，喜欢喝点小酒。你也喜欢喝酒，但是不管喝得如何都还能保持基本的控制力。这个叫唐波的家伙却是喝酒必醉，而且一醉必掉东西，好像喝了酒不掉点东西心里就过意不去，就不能再叫唐波这个名字。从你们认识以来，这个家伙酒后掉过手机，笔记本电脑、单反相机、钱包，眼镜甚至于记者证、身份证、退伍证等等。现在就差某天把自己掉在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等那些恨嫁而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女不花一分钱白拣回去。他听你说要去凉山采风，马上自告奋勇要求全程陪同，说要当好你的随行“记者”，还说万一那一天你一不小心写出了本“《黄楼梦》”，他脸上也有光彩。你却有些担心，怕这个家伙酒后又给你惹事，但经不住他再三保证去了大凉山决不喝酒的哀求，而且再三许愿一路上的费用可以帮你分担，你听了还是有些心动。毕竟去大凉山的路上，全程只有帮你导航的那个并不温柔的女声相陪，一个人车开得实在太累，路上要是有唐波这个关系还好的大活人陪你天南海北的聊天，也許要轻松一点。另外这段时间家里家外各种开支让你已喘不过气来，所以唐波一说要帮你出点银子，你心中犹豫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能抗住他的引诱。

　　2020年彝族年的前一天下午，也就是彝族年的头夜“觉罗基”，你们两个赶到西洛村村委会。今年是脱贫攻坚决胜收官之年，沿途熟悉的村镇已高楼林立，从前的土墙青瓦随凋零的枯叶落入尘土。西洛村村委会门前的街上，行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表情，或者三五成群拉扯着家常，或者络绎不绝的出入商铺置办各种年货。此时乡上的干部除了徐振宇孤零零一个人留守以外已空无一人，偌大的村委会院子里聚集了几个正在阳光下追打嬉戏的男孩女孩。再看徐振宇的脸上比你前几次来晒得更黑了，云贵高原的阳光与风沙将他打磨成了一个真正的“彝家汉子”。风吹起他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只非洲草原上的雄狮，他正在院子里沉着冷静为一个沙马木牛认真的理着发，你们没有惊动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他拿着剪刀一上一下的剪着，手法熟练，看得出这是经常操练的结果。

　　唐波推了推眼镜说，这个络腮胡就是传说中的徐振宇？

　　你说是他，又不是他。

　　唐波他有些疑惑的看着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曾经和你那么熟悉的人，此时你看着好像也有些陌生，你想也许这就是原来的他。看见你们这两个家伙突然出现在眼前，徐振宇热情的打着招呼。又问刚理了发的沙马木牛家中还有鸡没有？要买一只来招待你们。你却问他有没有羊蹄子？你前几个月曾在他的微信中看过他烧的一大锅羊蹄子，隔着热气腾腾的视频你都嗅到了香味。据说当地的彝族老乡没有吃羊蹄子的习惯，你听了直喊可惜。徐振宇听你这么一说，从冰箱中拿出几根珍藏了很久的牛蹄子，说这个炖起更好吃。本来想带回家孝敬父母，不过今年这个彝族年回不去了，你来了就先招待你吧。你听了十分过意不去，别人想给父母带回去的东西，怎么能被你半路截走？你赶紧摆手。徐振宇却说过几天有办喜事的再去买几根就得了，你想着炖起软软的蹄子咬在嘴里糯叽叽滋味，不由得咽了好几下口水。

　　按你此行的计划，下午你得再次去博什瓦黑看一看那些岩画，顺便带唐波去开一下眼界。徐振宇正忙着杀鸡，打整牛蹄。他让木牛帮你带路，他说自己第一次去博什瓦黑就是这个木牛带的路，平时和村民们对话都是他当的翻译。他对木牛说这个叔叔是省城来的记者，你带他们去博什瓦黑，顺便把你知道的那些博什瓦黑的传说也说给他听一听。这个黑瘦的彝族少年说着一口你基本能听懂的普通话，他很乐意的接受了这个当向导的差事。你发现这个初中一年级的小男生手中有一部智能手机，他说是开中巴车的哥哥送的生日礼物。去博什瓦黑的路上，这个少年绘声绘色的给你讲述着他所知道的与博什瓦黑岩画有关的传说，他说那个地方原来有一些鬼怪住在那里到处害人，英雄支格阿龙有一天骑着白龙马过来打跑了他们，为了防止鬼怪返回来继续害人，支格阿龙就用箭头在那些大石头上留下了记号，那些记号就是那些画，鬼怪们从此不敢再回到这里，人们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你很喜欢这个聪明机灵的少年，主动加了他的微信。他认真的告诉你，他最喜欢打蓝球，他的理想是将来当一个体育老师。

　　木牛带着你们来到博什瓦黑岩画附近，一个脸上的皱纹如刀砍斧劈过的放羊的老人引起了你的注意，你过去掏出中南海想想从老人口中讨出一点与博什瓦黑相关的传说。老人坐起身来对你摆了摆手说着你完全听不懂的彝语。木牛说爷爷讲这个地方风大容易火灾，不能在这个地方抽烟。然后木牛和那个老人说起了彝语，一边说一边看着你，你感觉他是在向老人介绍你的身份。木牛还没有说完老人就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他先是对着博什瓦黑岩画那边鞠了一个躬，然后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念了些什么？你悄悄的问木牛，木牛说他也听不懂。你在不安中等老人声音在空气中停下来，看见他再次对博什瓦黑鞠了一躬，才对木牛说了几句彝语。木牛说爷爷说你们几个可以过去了，然后这个老人重新躺在草地上，脸上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你们看完博什瓦黑岩画气喘吁吁的回到村委会，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那些孩子并没有散去，而是和我们一起去了乡政府食堂。鸡还在锅里没有炖熟，食堂剩了些蔬菜和一条一斤多重的鱼，徐振宇看着这条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鱼开始发愁，这点鱼肉好像还不够塞这群小孩子的牙缝。最后他决定做一锅鱼汤，至少大家都可以喝上几口。等到大家喝完了鱼汤，鸡也熟了。五斤多重的一只鸡，我们三个汉族大人和八个彝族小朋友连汤带肉吃了个精光。在这个彝族称为“觉罗基”的头夜，相当于汉族春节的三十晚上，我们吃肉喝酒都很开心。晚饭后，那群小朋友又随着我们回到徐振宇那具有睡觉和工作及爱心驿站等等多种功能的房间，看书的看书，烤火的烤火。夜深了才由徐振宇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送回去，一连三天都是如此。你临走那晚徐振宇陪着你喝着啤酒，那群小孩子仍旧在屋里看书烤火，你看着头上已经有白头发的他，突然感到在凉山呆了二年的他也真是不容易。特别是在这个寒冷冬天漫漫长夜中忍受远离家乡和亲人，孤独的等待天明真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们到西洛村的第二天，就是彝族过年第一天“库斯”。

　　碗厂乡没有招待所之类的地方，离这最近只有十来公里普诗乡据说有宾馆，只是这一来要给一些银子出去；二来既然过来采风找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哪里天黑就在哪里休息，这样才能体会到不同的人生。所以当天晚上你像前几次来的那样，坚持要住在村委会。还好住在村委会的两名彝族乡干部因为回家过年，房间空了出来。但是这两个年轻人好像天生就不怕冷似的，床上都只铺着薄薄的绵絮，被子也只是薄薄的一床。徐振宇想到你年龄最大，怕你抵不住大凉山夜里的风寒，于是把自己床上的那张电热毯贡献了出来。然而就算是这样，你晚上睡觉也没敢脱衣服，还把随身携带的军大衣盖在被子上，好像还是感到什么也没盖似的很冷。这件双排扣的绿色军大衣还是你当兵那阵发的，到现在差不多三十来年时间，再冷的冬天穿上都感到温暖，平时你像宝贝那样放着，偶尔穿着外出就有一种气场很大的感觉。大衣哥朱之文就是穿着这种军大衣出名的，老婆却说人家是歌唱得好，跟穿什么衣服没多大的关系。那一夜你似睡非睡的总在做一些天亮了就想不起来的梦，只是天还没有发亮你就听见了外面猪们此起彼伏一阵接一阵的尖叫。你知道这些平时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家伙的末日到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一咬牙你就爬起起来。

　　彝族人杀过年猪，有一套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祭祀活动往往贯穿着始终。由村寨里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组成一个专门杀过年猪的小分队。一般是辈分高的人家中的猪先杀，辈分低者后杀。假若村寨里住有“毕摩”或“苏尼”这些据说可以与神通话的人，他们家的猪就得第一个丧命，然后再按照辈分一一排列次序先后宰杀。杀过年猪时要先喝“杀猪酒”，参加杀年猪的人都得喝，旁观者也不例外。杀了猪，然后将烧红了的石块放进一个装着清水的木瓢里，以纯洁的蒸气在猪的身上划着圆圈净化，这是一个传统的祭祀仪式，据说这样就可以除去猪身上的种种邪气，表达后人对祖先神灵的诚心敬奉。这一天上午，你和唐波两个跟在那几个专门杀过年猪的小伙子的后面，看他们东家杀了，又去西家杀，一家一家，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的“杀猪酒”。这样村子中的猪还没杀完，你倒有些醉了。你突然想起唐波到凉山不喝酒的承诺。唐波却狡辩到了彝族朋友家中，他们让你喝你不喝，不利于民族团结。看这家伙为了喝点酒都理直气壮上纲上线到民族团结这个份上，弄得你也无话可说。你只好再三强调要尽可能少喝一点，唐波一边像小鸡磕米似的点头答应，一边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

　　年猪杀了以后，要弄些高山上的干蕨草盖起来烧。易燃而且味香的蕨草一向被彝族人视为吉物，用蕨草烧过的年猪，再用炭灰和水涂抹刮净，据说这样煮出来的肉鲜嫩美。你仔细的观察，原来烧年猪的摆放也有一定讲究，而不是胡乱的任它躺在地上。先把猪弄成卧姿放在地上，猪头朝着祖先的方向摆放，再用二根粗粗的木棒垫在猪的四条腿下，等到年猪烧好以后把内脏取出来，由毕摩或者长辈来观察猪的胰腺是否平整光滑，以此来判断来年的运势。等村中的所有年猪都杀完，过年才算真正开始。第一件事就是得烧肉敬奉祖先，将年猪身上有代表性部位上的肉切成大块，在火塘里用猛火烧熟后盛入彝族特有的漆器盘中，撒上盐、辣椒面，插上竹签，中间放上一杯白酒，由男主人在屋内的灵台前和屋檐下念经敬奉祖先。祖先敬完了，一家大小才可以围坐在火塘旁，欢欢喜喜地喝酒、吃肉。而且过年的这三天时间，无论什么人上门随时都有肉吃，徐振宇告诉你彝族谚语有过年三天没有吃错的说法。所以过年这三天不必拘于礼儀，随便去那家吃都可以。

　　村子里年猪杀得正欢，徐振宇等的罗伟章副主席终于坐着出租车来了，随行的还有沈阳电视台的二位编导邓可欣、傅饶和记者李兴沈。你看了很有些感叹，想罗副主席也是鼎鼎大名，按对应的级别也算副厅，却想不到这么重要的活动却如此低调，自己在机场打了个出租车就轰啊轰的跑过来，并没有麻烦任何当地的官员陪同。罗副主席那句别人也要过年嘛的话，让你在心中快速的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那三个沈阳电视台的编导记者也不娇气，一下了车就开始忙碌准备着准点直播，你陪着罗主席在徐振宇的房间内烤火。昨天晚上和我们一同吃饭的那几个小家伙，也围了过来一边烤火，一边叽叽喳喳的和我们说着普通话。你的随行“记者”唐波赶紧帮你拍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彝族小朋友和你们聊天的照片，后来被你老婆拿去社区参赛，还得了个第二名，奖了一口锅回来。

　　这一天的上午和下午，第一次来到凉山的沈阳电视台的三位编导、记者和罗主席一行，在徐振宇的陪同下在西洛村忙前忙后。按照沈阳电视台的编导郑可欣写的脚本《中国一日·美好小康：四川昭觉县——凉山热土》，在西洛村进行了直播。余华说过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此时，你从心底深深地感谢你为了感谢这些远道而来的沈阳电视台的编导和记者为彝族人民做的这一件好事。特意将编导郑可欣写的这个脚本一字不差的全文抄录如下：

　　《中国一日·美好小康：四川昭觉县——凉山热土》

　　（字幕：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碗厂乡西洛村）

　　【正文】

　　每年的11月20号左右，是彝族新年。地处/四川省/西南部的/大凉山，这段时间/也是一年中/太阳最好的时候。在难得的暖阳里，西洛村/家家户户/都要杀猪吃肉。用蕨基草/烧过表皮的猪肉/弥漫着/特殊的香气，这是彝族人/新年的味道。

　　【同期声】徐振宇喝酒，祝福新年快乐。

　　（转场）

　　【正文】（欢迎罗老师。）

　　2020年的彝族新年，西洛村的/扶贫干部/徐振宇/要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文學》主编/罗伟章。过去的两年里，罗伟章/数次深入/昭觉县，写下了/脱贫攻坚纪实《凉山热土》。

　　【同期声】罗伟章（0035）：但外面的世界比起来还有特殊性，11个国家深度贫困县，是有原因的。

　　【正文】

　　四川凉山/是中国最大的/彝族聚集区。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民主改革”，凉山/才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实现了/从奴隶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一步跨千年”的/历史性飞跃。在此后60多年的/时间里，尽管国家/对于大凉山的/扶贫投入/从未间断，但这里/山岳耸峙，交通闭塞，再加上/人们依然保留着/从奴隶社会/延续下来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模式，凉山/成为全国最大的/集中连片/贫困地区之一。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国务院/对扶贫工作/倾注了/大量精力。

　　【同期声】习总书记：大小凉山我一直想来，脱贫一个民族都不能少。

　　【正文】

　　2018年，四川省委/出台12个方面、34条/特殊政策措施，精准支持/凉山脱贫攻坚，从全省各地/选派5700多名干部/组成综合帮扶队，分赴11个/深度贫困县，开展/为期三年的/工作。

　　就在/决胜脱贫攻坚、实现全面小康/的关键节点，罗伟章/重返西洛村，看看这里的新变化。（罗伟章进村画面）

　　【同期声】罗伟章看到这些墙都是砖，瓷砖，但是以前，这边的房子都是土墙房，很低矮，也没什么窗户，很多是人畜混居，房间很脏。现在看，都很干净。包括村道，还有房前屋后，都弄得很干净。整个精神面貌都有很大的变化。

　　【正文】

　　如今，昭觉县/贫困户/人均纯收入/达8千多元，实现不愁吃，不愁穿，并均已搬迁入户；安全饮水全覆盖；通村/硬化路实现/全部/通达通畅。

　　【同期声】（0035）罗伟章：路通了，它带来的是观念。

　　【正文】

　　但是，思维上的改变绝非朝夕之事。

　　【同期声】【徐振宇】这个超市不卖东西，用美德兑换，穿得干净，学习好换代金券。仪表干净是进入超市的必须条件，以前不是很讲卫生，开展五洗。

　　【正文】

　　洗脸、洗手、洗脚、洗澡、洗衣服/的“五洗活动”是/徐振宇来到西洛村之后/办的第一件“大事”。以前，西洛村村民住在高山之上，不通水电。2015年，全村实现异地搬迁，搬进了山脚下的新房子，通上了水电。生活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长久以来保留下来的生活习惯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徐振宇决定，全面向村民开放自己的生活。

　　【同期声】【罗伟章】让老百姓看到，我早上是怎么起床、怎么洗脸、吃饭，还有我怎么安排这一天的生活，把生活开放给老百姓看。

　　【徐振宇】整个乡没有理发店，这里的男孩子都是我给剪的。

　　【孩子】喜欢徐振宇，他对我们好，给我们做饭吃。

　　【罗伟章】我觉得他已经把心融进去了。是一个感情，这是很不得了的。完全是一个父亲的角色，不光是扶贫干部。

　　【正文】

　　（做饭的开头）

　　中午，徐振宇带着客人/到沙马木牛家/吃年饭，沙马家/拿出了/最好的坨坨肉/款待贵客。

　　【同期声】沙马子果回来没？

　　【正文】

　　徐振宇关心的是沙马家的大女儿，沙马子果。子果在外面读了大学，找了工作，还交往了汉族男朋友。但是，彝族人的传统观念/严禁和其他民族通婚。子果为此跟妈妈闹了矛盾，好几年没能回家。

　　【同期声】罗伟章：他姐姐深圳打工，就不要以前的男朋友，对家里是灾难。

　　【正文】

　　但是，徐振宇来了之后，没过多久，子果妈妈就决定，让女儿在2019年的彝族新年回家。这也代表着，妈妈承认了女儿的汉族男朋友。

　　（视频通话：好帅啊，古月胡。）

　　【同期声】【罗伟章】看到徐振宇的处事方式，就知道外面的人是可以放心的。徐振宇他们的到来，就开始让彝族人改变了。

　　【正文】

　　近三年的时间相处下来，徐振宇已经成了沙马家的至亲。家里的小儿子木牛，只要从学校回来，就跟在徐振宇左右。木牛的微信头像用的也是徐振宇的照片。

　　【同期声】我要当运动员。篮球。

　　【徐振宇】放电影，请外面团体、支教、外面的东西邮寄进来，让孩子了解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就是给孩子种下走出去的种子。

　　【罗伟章】成都：彝族的文化在一个非常封闭、非常落后的基础上建立的，因此，对脱贫攻坚阻碍很大，所以，帮扶干部要怎么样去扭转这种观念。怎么把他们的文化引向向阳的，开放的状态。

　　（转场）

　　【同期声】我要当运动员。篮球。

　　【罗伟章】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还是要发展产业。

　　【罗伟章】我非常赞同罗老师。

　　【正文】

　　如何把西洛村真正带进现代社会、实现脱贫致富，也是徐振宇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钻研的课题。地处高海拔的西洛村，气温常年偏低，无法大面积种植经济作物，于是，他决定用凉山特产——乌金黑猪来试一试。他跟村里最有经济意识的约古商量，把约古家的腊肉拿到朋友圈里去卖。

　　【同期声】徐队，帮我。

　　【同期声】现在卖腊肉，徐队帮我。卖到哪里都行。

　　【正文】

　　就在年前，徐振宇办好了手续，找好了物流，两个人开始小范围试水了几单，别说，反响还真不错，不少人都要下单订购。而这个时候，新的问题来了。

　　【同期声】徐振宇：你的腊肉我收购，卖吗？不卖。

　　【正文】

　　按照西洛人的传统观念，现代化的商品经济这个事很难接受，更别提通过互联网去卖腊肉了。对这个情况，徐振宇也坦然接受了。

　　【同期声】徐振宇：你做了一些事，可能不被当地人认可。这是思想观念的碰撞。用时间，不能急于求成，用实际行动影响他们。坚持下來，他们也认可了。

　　【罗伟章】他说自己是一只萤火虫，但萤火虫是照亮的啊。他们做的事都不是惊天动地的，但是看了之后，还是非常震惊的。

　　（转场）

　　【同期声】凉山彻底摘帽（新闻联播）

　　2020年11月17日，四川省宣布，四川省所有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

　　【正文】

　　新年到来前的三天，四川省宣布，全省所有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这让西洛村的这个新年更有了欣欣向荣的味道。听说村里来了大作家，女孩安之特意跑了过来，希望罗老师能给自己签个名。

　　【同期声】女孩请罗老师签字，我给你写下来。

　　【正文】

　　正在读高中的安之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考上西南大学。

　　【同期声字幕】罗伟章

　　【同期声】祝你梦想成真。

　　【正文】

　　安之、木牛、子果，西洛村的孩子们正在一点点地发生改变，一步步地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而这，正是徐振宇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同期声】孩子们谢谢你，感谢有你。

　　十二

　　彝族新年第二天一早，金色的太阳就爬上了西洛村的头顶，蓝得让人无法形容的上空也有两只大鹰正展开巨大的翅膀，在你头上一圈一圈的慢慢盘旋。你心中一动，仿佛有一丝阳光透了进来，莫非这就是在高速公路上救了你一条小命，还把你引到博什瓦黑来的那两只大鹰？正在猜想，突然间它们双双扑动着翅膀像两把出鞘的利剑从你眼前一闪而过，你只听见一阵刺破了长空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然后它们就迎着太阳飞去，阳光涂在它们身上金黄金黄的令人眩目。你瞪大了眼睛看着它们离去的身影，聚散离合本是一种缘份，世间万物的相遇都是久别后重逢，你在心中充满了金色的感激，在这之前，你并不知道你的人生轨道将在这里和博什瓦黑意外交集，将你从“天地狭小，日子紧凑”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里解放出来，让你想明白与其日复一日喘喘不安的等着老之将至的日子到来，还不如乘现在土还没有来得及埋到脖子，还有时间鼓起勇气张开理想的翅膀，让心在凉山灿烂的天空中快乐而自由的飞翔。

　　西洛村大地上此时正在阳光中变得温暖，你想起汽车后背箱放着自己那十来本去年在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这本十五万字左右，薄薄的只有六个印张的小说集，收录了你这几年来围绕着家庭创作的两个中篇和七个短篇。你从第一人称的视角出发，在小说中描绘了主人公“我”在生活中的各种不同的遭遇，将油盐酱醋似的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及为人兄的家庭琐屑，底层生活中的艰辛挣扎和快乐的天伦一一娓娓道来。小说的目的除了想把命运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以外，还如你在后记中写的那样，你这个翅膀上沾了水的老蜜蜂，虽然早已丧失了高飞的能力。但是因为你的女儿和儿子不辞辛苦来到这个世上，才让你这个事业上一事无成的父亲，重新有了奋斗的勇气。从前虽然你也曾想在书中得到你想要的世界，但现实中除了这一双还需要你照顾的儿女以外，你就如一只秋天在山坡上被狗追着正在逃命的野兔，连一个小小的脚印都无法留下。所以你出版的这本书除了一本一本的送给各路朋友以外，全部都堆积在家中书房的一角。虽然你已经饿得发慌，你并没有选择四处推销，陪着笑脸换一些隔夜的米回家。这些书在你书房中静静的等待，就像《等待戈多》中"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一样。虽然你骨子里总是在怀疑和犹豫中选择相信自己，总以为是块金子就会发光，但现在世上能发光的东西太多，就像你认识的附近菜市场那个卖猪肉的马老三，油光光的衣服上总是随时插着一只派克钢笔，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是一个文化人。所以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是不是金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你只是一块河里的石头，那就得认真地干好石头的工作。

　　徐振宇是你的好朋友，所以你有责任有义务送一本给他，写得好或者写得不好总得让他看看，让他知道你这到底是骡子还是马或者是一只总在逃命的兔子？这本书未出版之前，你曾把其中的二个短篇小说发给你鲁迅文学院的同学陈集益，请他指点指点。这个金华吴村人陈集益，2000年以前的经历就像一部他曾写过的先锋小说，充满了荒诞和神奇。他高中毕业过后在沿海有过一段相当艰难困苦的打工生活，就像你当年曾在北海那一段经历，最惨的时候连一条十块钱的皮带都买不起，只好用一根红布带子当成裤腰带，晓得的是知道你穷，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在别出心裁想玩个性。这个住在你隔壁306室的陈集益，当年来北京鲁迅文学院读书的学费，听说还是贷的高利贷，那是他人生一个至暗的时刻，但他仍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努力的挺着。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个一头撞进鲁迅文学院才华横益的落难文学王子，在这里却遇上了写童话的白雪公主王英，二人一见钟情，至今己有一儿一女却恩爱如初。“逃离地狱之路，漫长而艰难，离开之后，迎来光明”。他们是当年班上三对修成正果中如今硕果仅剩的一对。正因为他们对爱情长久承诺的美满，才让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只要太阳晒过的地方就会有泥土的芬芳，可以安静的吃一碗北海螺丝粉，喝一杯浓浓的荣县龙都香茗。而不似另外两对好像也曾爱过，但现在彼此早己活成了路人的同学夫妻。你告诉陈集益自己在写作上还想进步，所以请他一定提出宝贵意见，好继续前进。他回信过来说就小说艺术而言，你的写法还是比较简单的。小说背后没有更大的主题或者意义支撑，也就有了就事论事的感觉，所以小说显得像故事，没有写得更深更宽，读完之后缺少更多回味。写的时候应该超越“反映问题”“解决问题”的观念，而要抓住人心中更柔软的部分，在每个故事背后应该还有更多沉甸甸的东西包含在里面有待挖掘，他还说因为你说要继续进步，他只好把它与一流小说放在一起比较了，希望兄谅解。你打心眼里感谢这位现在已出版《野猪场》《长翅膀的人》《吴村野人》《制造好人》等多部小说集的沉默寡言却又对人彬彬有礼的同学，他并没有置身事外，而是在保持羞涩礼貌的同时让你明白了自己写作存在的问题，所以你还得在灯下继续好好学习。

　　你从冰霜还没有完全熔化干净的汽车后背箱里，拿出一本书随手递给徐振宇，他却一本正经的请你签上大名以做纪念。你有些犹豫，你曾有过多次在地摊上淘到过签着作者名字的小说和诗歌的经历，它们本该站在某个明亮的书房中高扬着文学的头，却不知什么原因灰头土脸的出现在这不该出现的地方，你猜测多半是因为被赠者的嫌弃或者是被赠者生活发生了某种巨变。你曾亲眼目睹了你某个大名鼎鼎的朋友，将别人签名赠送给他的上百本书一次性送给了打扫清洁的阿姨，而理由只有一个，“通通都是垃圾”。但是这些通通都是“垃圾”的东西在阿姨的眼中，就像高尔基说的那样“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此时阿姨激动的眼光扑在书上一时眼角竟有了点点泪花，她知道这肯定比刚才拣到的那几个纸箱斤两更重，所以要值更多的钱。只是这个扫地的阿姨没有读过书，她假若把这些书拿到浣花溪那边的古玩市场去摆个地摊，这些签了名的书肯定可以买个意想不到的价钱。其实，对是否是“垃圾”的判断？你觉得这跟自己的道行深浅有关。你这位获得过众多大奖的朋友写作上的道行的确太深，所以他判断是不是“垃圾”的标准肯定远比一般人要高。虽然你们是好朋友，但你不敢保证自己写的那些文字在他法眼中是不是也属于“垃圾。”所以至今也没胆量送一本给他存念。

　　成都文学江湖上如你这样的作家据说多得如过江之鲫，但你至少还有自知之明，没有在大众面前号称是一级作家或者某某人的弟子，再或者是某某人的再传弟子。你坦白年轻时写作除了身上的血比别人热一些以外，多少还有想出名的妄想。而这些妄想更多的却是和那些头发长如爆布似的少女们有关，而现在土埋半截也就只想给儿女留个念想，等你百年以后他们还能在书中和你相见。如此，思想觉悟一提高，对那急功近利的做法明显少了热情，对需不需要签名这事早就没了任何的兴趣，签也好，不签也许还更好，至少避免了被当作垃圾处理掉而脸上无光的风险。然而事情有时总是不如你所愿，你记得你拍摄的微电影在第八届亚洲微电影艺术节上，获了个扶贫单元的最佳奖。虽然没有任何奖金，来去的路费还得自掏腰包，但你还是兴冲冲的坐着飞机去云南临沧领奖。机场上遇见你资阳的老朋友王中平先生，他是一个优秀的编剧，更是一个小小说高手，他也强烈要求你签上大名，理由是假如某一天你在大街上拣到这本书，一看签名就知道是他扔掉的，你也有理由带着扫帚打上门去。你一听也有道理，所以那天面对你那位大名鼎鼎朋友视为垃圾被扔掉的那些书面前，你想起王中平先生在临沧机场的一席话，本着对朋友和对作者负责的态度，你帮他也帮那些作者把扉页上的亲笔签名统统撕掉，这样既给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朋友留下了还可以与他们再次见面的机会。同时，也给那些“不幸”的作者们保住了需要保住来之不易的面子，来来往往的日子里大家为一张脸活着也是真的不容易。

　　既然你的朋友徐振宇一本正经的要求你签下大名，于是你脱下外衣垫在冰霜还没有完全熔化干净的车头上，在书上认真的写下了徐振宇先生存念，最后一笔一划地签上你的大名，然后把书递到他的手中。你松了一口气，打了一个隔夜的酒隔，把笔插进上衣口袋，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料一会儿的功夫，有个眼睛细长的彝族小姑娘连蹦带跳的过来，她说徐叔叔手里的那本书是你写的吗？你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但你还是点了点头。小姑娘兴奋地跳起来，她细长的眼里一下好像开满了索玛花。她说叔叔，我好崇拜你哦。她的话像尔舞山一样压下来，让你脸红脖子粗显得有些手脚无措。你有什么好崇拜的呢？从小到大，你的成绩除了有些偏科以外基本上也过得去。但高考那会你不“安分”迷上了小说，上课的时间，教科书下也藏着本文学杂志，如此，高考的结果可想而知。但是此今，你并不后悔，条条大路通成都，你去当了兵，然后当了工人，然后在外资公司当了白领，现在当作记者。但是不管做什么，你都还在坚持写着并没有让你得到什么好处的小说。有时你也在想，要是当年少在课堂上看那些文学杂志，考上个什么满意的大学？说不定你现在也许安分守己在某一个小城里过着远离文学的生活。

　　这个小姑娘站在你的面前，眼里充满了希望问你能送我一本吗？长大了我也想当作家。轰的一下，你如雷击之下的一个木鸡，你听到了树叶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像看到尘世中从前那个懵懂的自己。也许，这是你的这本书出版以来，你所听到的最最美丽的语言。虽然你厚着脸皮送了很多出去，以此证明你是个会写小说的作家。但你送出去的时候就知道除了封面那几个字以外，不会有人真的肯放下手中的麻将去读一读，现实中太多的脑袋想的都是如何一夜暴富，成为马云的“弟子”或者“再传弟子”，那里还有空余时间让眼睛里塞一些文字进去。而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此时却给了你不一样的掌声，就像寒冷的冬天，需要温暖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却给你送来了光明。其实你这本描写底层生活的书并不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阅读，但这是第一个渴望得到你这本书的小朋友，而且还是一个美丽的彝族小姑娘，你觉得这是你的无上光荣！你别无选择。

　　灿烂的阳光从天空飞泻而下，你看到了一层金色涂在她美丽的脸上。黑格尔说过“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你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整个彝族的未来！这是祖国的花朵，也是大凉山的未来的希望。此时你们一大一小面对面的看着彼此，虽然你的人生历尽坎坷，而她的人生却刚刚起步，但是你们在选择理想之路上都让对方看到了从前没有出现过的希望。你问清楚了这个给你带来力量的彝族小女孩的名字，然后一笔一划写下了沙马尼呷小朋友存念。你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寻找着那些能表达你此时感受的文字。你想起了毛主席送给渡江小英雄马三姐笔记本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题词。虽然普通顺口，却真正贯彻了学习，甚至贯彻了人生。于是你又写上了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些代表希望的文字，最后一笔一划的签上了你的名字，你在老天的注视下做完了这一切，手中仿佛握满了阳光。这个叫沙马尼呷的小姑娘欣喜的把书抱在胸前，再一次认真的对你说长大了除了当作家，我还想去当老师。小姑娘的话让你眼角有了潮湿的感觉，你努力的忍着不要让泪水在金色的阳光下涌现。小时候你最崇拜的就是解放军和科学家，所以你的理想第一是穿军装，第二就是科学家。当兵的愿望倒是实现了，但当科学家却因数理化基本上都是60分以下而成了妄想。之所以有当作家的想法还是你初中那会，因为语文老师周明明表扬你的一句话，让你也有了要当作家的想法。虽然从那时开始奋斗到现在你还远远没有到达理想的彼岸，但路漫漫其修远兮，有一个美好的理想总比整天都在梦想着发财要好。此刻面前这个纯洁如玉的小姑娘让你突然感到自己还有存在的那一点点价值，要是这个大涼山的彝族小姑娘因为你的这本书知道了凉山之外还有更高的山，那么不管她今后是当作家还是当老师或者别的什么？这个世界都会红红火火的呈现在她的面前。如此，那将是你写这本书最大的收获和莫大的光荣。你突然眼前霞光万丈，你的人生并没有一败涂地，和那些书被当作垃圾扔掉的作者相比，你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

　　那天，让你感到震惊再次发生，那几个在院子里玩耍的还在读幼儿园的儿童也围了过来，伸着手也希望自己也得到一本。你望着这几个还拖着鼻涕的小朋友，他们也许以为这是某一种可以翻着玩的纸做的玩具。但你没有过多犹豫，你希望在这些还不认识任何字的小朋友幼小的心灵中，如果能在童年的记忆中留下一点点关于书和文字的烙印，那么你的写作就算有了一些意义。人生原本孤独充满了懦弱，世界也处处充斥着冷漠和偏见。但是此时，你看到的是充满了光明和勇敢。单枪匹马在这让人捉摸不定的世界上行走，唯有这白纸黑字的书是你防身的最好铠甲，也是尖锐的战斗武器。你爬在已被阳光晒干的红色车头上，给他们每个人认真的写下了祝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鼓励。然后认真的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一交到他们手中。做完了这一切，你深呼吸了几口中大凉山纯净的空气，好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你站在这群天使一样的小孩子面前，仿佛受了一次庄严的洗礼，透过喷薄的阳光，你在心中牢牢的记下了这些大凉山未来雄鹰的名字：沙马尔呷、沙马木牛、俄罗依牛、俄尔比祖、沙马子国、沙马子伍、吉别法伟、洛古小雪、吉别尔倩。

　　几天以后，沙马木牛把妹妹沙马尼呷写的《谢谢你徐叔叔》从微信中转给了你：

　　鲜花感谢雨露，因为雨露滋润它成长；苍鹰感谢长空，因为长空让它飞翔；高山感谢大地，因为大地让它高耸。感谢感谢很多的人，尤其是要感谢敬爱的习爷爷，因为他把徐叔派到了这里，来帮助我们彝族人民。

　　以前，家乡的人们冬天时候没有衣服穿，大多穿的都是夏天穿的。晚上，路上也没有灯，天黑了，我们也就睡了。人们还天天不洗脸，走在他旁边，都有一股臭味。自从习爷爷把爱心人员“徐叔叔”派到我们村，路灯按（安）上了，冬天也有软绵绵暖和的衣服穿了，村里的环境也变了，天天都洗脸。

　　徐叔叔为了让我们好好学习，长大能走出大凉山，特意让我们去成都玩，愿意花出自己的钱。在成都，我们参观了“小小厨师梦，我为妈妈做顿饭”。在那里，参加的都是汉族孩子，他们做出的菜各式各样，看起來好像非常好吃，徐叔叔让我们做酸菜鸡，结果，我们得了第一名，还唱了一首给叔叔的歌《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真实见过动物园。去成都那一次，徐叔叔带我们去了动物园，我看到了大象，看到了老虎，还看到了珍贵的大熊猫。

　　徐叔叔，自从你来了，村里变化太多了。

　　徐叔叔，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您说，但是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汇聚成一句话，那就是：“谢谢你，徐叔叔，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长大了我也一定要回到家乡，做像你一样的人”

　　读着读着，泪水渐渐模糊了你的眼睛。

　　是的，生活本来就应该像沙马尼呷说的那样，鲜花感谢雨露，苍鹰感谢长空，高山感谢大地。但是万事万物都是相辅相承。雨露、长空、大地其实也应该要感谢鲜花、苍鹰、高山。因为雨露让鲜花滋润成长的同时，它才有了存在的价值；而长空让苍鹰高高飞翔，天空才显得更加辽阔；大地让高山高耸，大地才能显现它的壮观和威严。她感谢在这大凉山中碰上的徐叔叔。因为徐叔叔为她打开了五颜六色的世界之门，让她知道了世界的辽阔。其实，在你看来她并不需要感谢你们。相反，而是你和你的朋友徐振宇更应该感谢这些心如山泉一般清澈不染的小朋友，你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你早已消失殆尽的清幽静谧。那一刻，你被红尘间的纷扰困住已久的心灵仿佛若有所思，在路上已经走了很久，你似乎早就该平静面对所有的一切。为了最真实的把沙马尼呷的心声表达出来，这篇作文你全文照抄，除了错别字，没有改过任何地方。你在欣喜之余，有一种责任感重重的在心中升起，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轮到他们当家作主。

　　沙马尼呷长大了想回到家乡做像徐叔叔那样的人为家乡服务，你也曾何尝不是啦。你的家乡在山城重庆，那是一座光荣的城市，好山好水好儿女。小时候你就离开那里，随着父母亲在部队走南闯北。在那个地方，你祖上曾遗留下一座高大宽敞的院子，院子建在嘉陵江一侧的猫儿石大水井山顶一处平缓的岩石上，院内青石板铺地，房檐向外凌空飞翘。那时候你总爱随着婆婆座在院子门口，看着嘉陵江对面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你婆婆还曾给你说过，著名作家沙汀当年曾在这个大院中住过一段时间，在这里创作过长篇小说《掏金记》前几章。婆婆说那个时候也不晓得他是个有名气的作家，只是觉得这个人对人温和，没有什么架子。解放以后才晓得原来是个著名作家。从前你每次回到重庆，从不去宾馆和别的亲朋好友家，而是来到这个似乎被时光遗忘了的地方，继续呼吸着祖先们曾呼吸过的空气。然而随着城市无序的扩张，这座沙汀先生住过的老院子也没有逃出被拆迁的魔爪，这承载着历史记忆的老房子如同一块打碎了的玻璃似的就这样从你的眼中消失，曾经山清水秀的家乡，终于成为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城市中灯红酒绿的一部份。当第二年的春节你再一次回到这里，看着在它废墟上长出的那一幢令人目眩的大楼，将那些你曾经熟悉的阳光挡在了高高的天上，你茫茫然盯着这些钢筋水泥堆起来的庞然大物不知所措，儿时婆婆牵着你的小手在田边行走的那些风吹树摇的记忆让你潸然泪下，那一刻你像丢了魂似的难过。那以后的故乡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残留在你的脑海中，你知道，家乡这一辈子是“回”不去了。而他乡真的成了“故乡”。

　　你没有想到，你的小读者除了沙马尼呷以外，想当体育老师的沙马木牛也发了一篇作文过来，他说看了你写的小说，自己也写了一篇，这篇作文的标题是《有爱心的叔叔》：

　　其实，我们身边有着各种各样的正能量，在这些能量中，我们一定可以把世间变得更加美好，下面，我们一起看看这篇《有爱心的叔叔》吧。

　　好多人都说，现在的人都很冷漠，可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我参加“一元城市挑战赛”活动时，就有一位爱心叔叔帮助过我。

　　活动进行了两个小时，我在西航小区附近左顾右盼，找顾客来买我的小熊玩偶。当我走在一家商店门口时，看见里边的一位叔叔正笑眯眯地趴在柜台上记帐，他长得比较胖，笑起来眼睛快成一条缝了，个子也不高，大约有1.62米，我根据自己的经验，估计他是一位富有爱心和同情心的的人。我想，他可能会买我的东西。这样想着，我大步走到叔叔跟前，我开口说：“叔叔你好，我正在参加一元城市挑战赛活动，我要用手里的商品换中午的饭前（钱），请你买了这只二十元的小熊吧。”叔叔抬起头来，一脸惊奇的问：“两点了，你不会真的没吃午饭吧！”我认真地点点头，叔叔听了，二话没说就掏出20元递给我，心痛的说：“快去吃饭吧，你们可是祖国的花朵，可不要饿着了！”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暧。我把小熊递到叔叔手上，向他表示了感谢。我知道叔叔并不需要这只小熊，他是因为从心里同情和关心我，我内心非常感动。

　　如果再有人说现在的人很冷漠，我一定会大声的告诉他：“现在的人并不冷漠，然后，告诉他这个的陌生胖叔叔帮助我的故事。”

　　你看了木牛的文章，你的心同他一样也充满了温暖，只要心中有爱，他的人生就会处处花开。后来你的朋友徐振宇告诉你，有一次山外面的朋友们捐了一批书包过来，木牛负责分发，发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有拿到。他本来可以事先留下一个却没有这么做，就像他在作文中说的那样“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暧”。虽说你当务之急是把与博什瓦黑岩画有关的好好写出来。但你觉得值得你去做的重要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你能为眼前这些彝族小朋友做些什么呢？已经在这个地方二年多的徐振宇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他曾告诉你，为了引导这里的群众养成好的生活习惯，自己利用吃住都在村里和群众相处密切的这个大好契机，以身作则践行良好的生活方式去影响村民。每天坚持说普通话，并且故意把自己洗脸、刷牙、吃饭、洗碗、洗衣服、打扫环境卫生的生活场景展现给当地村民们看。还按照接近部队的内务标准整理自己的寝室，并开放让乡亲们观摩，从照镜子、折被子、摆鞋子、挂帽子等简单生活事入手示范教授引导。不少当地群众特别是学生，通过对他生活的起居方式和生活习惯的观察心生好奇，继而效仿，主动学习，进而养成健康文明的好习惯。

　　其实，这两年中让你这个汉族人来书写这处彝族人的圣物，这种跨民族的写作让你一直心存敬畏。从你写第一个字开始，你就不停的在怀疑，这样写行吗？这样写对吗？虽然你在怀疑中不知如何更好的下笔？但你也在怀疑中不断的攻坚克难，你尽可能多阅读与彝族有关的资料和书籍。但即使这样，还是越往后写越没有信心，你曾将某个聚会上将你基本定稿的第一章节，发给一个有名的作家，他粗粗看了一下说你胆子太大，现在除了写散文和书信体之外，很少有人敢用第二人称写作小说。因为第二人称在表现情感方面的震撼力虽然不容忽视，但第二人称受叙述角度，敘述人的口气以及听话人的范围的局限，一般人极难驾驭，弄得不好就会摔一个大大的跟头。你听了有些紧张，赶紧又发给省内你熟悉的某个文学评论家，他也说用第二人“你”做主角太冒险。现在两个大名鼎鼎的人这么一说，有那么一会，天地间似乎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你下楼去买了一包中南海，坐在马路边静静的抽着。等你抽到了第五根才终于想明白，大伽们说的都对，但你从这部小说开头的第一个你字开始，就有一种强烈滔滔不绝的诉说代入感。你不愿意将主人公改换成张三、李四或者隔壁老王。所以此时你仍旧只想跟着感觉走，就像你当初辞去令人羡慕的公职而踏上前程不可预期的另一种生活，虽然摔了很多跟头但你从没后悔过。但是你非常感谢这两位朋友的箴言。所以接下来的你，只能尽可能的让这个叫“你”主角好好的活着。你相信带着美好的初心，尽可能去做这一件值得做的事总是对的。一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事在人为。何况，西洛村还有那十个彝族小朋友就是你坚强的后盾，一想到他（她）们，你又开始勇敢起来。

　　你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封面印着昭觉县脱贫攻坚干部访谈记录笔记本，这是你的好朋友徐振宇特意送给你的参考资料。这一本工作手册里面详细列出了扶贫的应知政策；应知贫困对象识别退出的标准及程序；应会问答；应做工作；名词解释；入户宣传走访提要。应知政策第一条就是教育保障政策，一条一条的列着当地政府对学前教育、义务教育、普通高中、中职教育、普通高校、教育扶贫救助基金及雨露计划职业教育的各种保障政策。比如学前教育就明确规定了园幼儿给予700元一年的保教费减免。所有农村幼儿园从2017年春季开始，每人每天补助3元。再比如义务教育阶段免除学生学杂费、教科书费、作业本费。还为贫困家庭寄宿生发放生活补助，在11个国贫县小学，初中每年1700元。而到了高中阶段，全面免除了学费及免费提供教科书，还为每个就读的建卡贫困家庭学生提供2000元一年的助学金。11个国贫县高中寄宿学生从2017年春季学期开始，每年补助1700元等等。那一次你在倮伍拉且主席办公室认识的那个北京来的制片人马达，其实也是凉山盐源最偏远山村的孩子，因为从小发愤读书，后来来到你也曾经呆过多年痛并快乐生活过的自流井读高中。这个彝家子弟后来以专业考试全国第三的成绩，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导演系。花非花，雾非雾，在北京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他如一只凤凰浴火重生，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小小的青苗终于长成了金色的包谷。毕业以后除了试水的《听见凉山》以外，还参加过很多大型电视连续剧的拍摄，比如《八女投江》《斗香》《我的青春向北漂》。2017年6月30日，这个马达收到了国际电视奖项“一带一路”发展论坛暨国际艾美奖评审活动的邀请，参加了北京饭店金色大厅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当天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来了世界17个国家的业界优秀代表，他是组委会邀请的唯一一个中国青年制片人。你知道这种幸运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实力。今年你在凉山采风，你的彝族朋友米赢约你喝酒，他告诉你马达现在是西昌市影视家协会主席，还说今年准备把电视连续剧《听见凉山》改编成电影版。你听了有些担心，把十几集的电视连续剧改编成电影，绝对是一件费心费力还有可能不讨好的事情，稍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米赢说马达之所以想这么做，主要还是觉得故事内容的新颖和精致的情节及跌宕起伏的人间真爱。你倒是觉得里面的音乐是真的好。你拨通了马达的电话，证实了米赢的说法。马达说今年遇到困扰全国的新冠肺炎疫情，电影版《听见凉山》还要增加一些医务人员和社会各界战疫的精彩故事。他还说《听见凉山》原班人马将重回西昌，将带来彝汉说唱歌曲《回家》，开启《听见凉山》电影版的开机前言。米赢说回家是节日的终点，也是节庆的重心，每个人都在远方，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因此，回家，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你听了心中一动，来凉山也有十来天了，你也该回家了。

　　十三

　　在茶馆你不停的说着与博什瓦黑相遇后的种种，好像它就是你千年前走失了的某位最亲的亲人，千年后又在大凉山脱贫攻坚战中再次意外重蓬。你从心底感谢党和政府为了在确定时间内，实现全部扶贫对象脱贫而集中资源、采取非常规方式精准帮助扶贫对象摆脱贫困的重大行动。如果不是那一次单位领导派你去布拖县采访当地的脱贫攻坚，也许你和博什瓦黑这一生难得有机会相见。

　　你的这种兴奋我绝对理解，这是你在崎岖不平不断跌倒的人生之路上一种重要收获。虽然你不断的摔得头破血流但还能爬起来继续前进，至少说明了你这块河中的老顽石还没有被流走的岁月磨光了全部棱角。我只是想提醒你想爬到白云缭绕的山顶，去摸一摸蓝天的衣角绝不是容易的事，虽然你的选择绝对正确，但你还得更加努力，即不要因为攀到山顶能看到更亮的星星就觉得意气风发，也不要行至低谷看到险峰壁立就如一只躲藏在黑屋子中的小蚂蚁那样垂头丧气。生命的旅行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忘和惊喜，就像年轻时我在北海遇到的那个在科安传呼机台上班的本地姓潘的美丽女孩。尽管事隔多年，很多次夜深人静我的脑海深处还常常听到她“你好，科安”温柔的声音。那个年代的传呼机有点类似今天人人手中都有的手机，但那个时候手机巨贵，钱包不厚是没有办法随便就能拿到手中。如我这种骑自行车出行的只有靠这个可以别在皮带上的小小传呼机，保持着与社会的畅通，当它震动或者铃声后，小小屏幕上就会显示了一个串数字，可能是某个谈生意的电话号码，也可能是交了桃花运后某个约定好的密码。

　　那一年我从川南小城自流井辞去旱涝保收电力部门的工作，来到人地两生的北海放飞青春的梦想，但血淋淋的现实让我突然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我在迷茫中某两天的半夜传呼好朋友刘永东去喝酒，刘永东是重庆涪陵人，我们两个曾在北海最有名的新贵族夜总会一起当过几个月保安。他的姐姐在当地开了一家小川菜馆，我经常跟着他去白吃白喝。那两天传呼台接电话的客服居然都是同一个女孩子，她发哆的声音顿时让冬夜正感到寒冷的我迷了进去。过了两天半夜我又约刘永东去喝酒，结果还是她的声音，我想这下有点意思了。半夜像我这种睡不着觉的夜猫不多，她好像也闲得有些无聊，所以那晚我们断断续续的聊了很久，聊到天亮彼此竟聊出了好感，于是相互留下了呼机号。这个温柔多情的北海女孩凹陷的大眼睛中总是有一些散漫忧郁，她的这种眼神让我觉得整个北海的天空都亮了起来。那时常常身无分文的我总是带着风在北海的街头行走，她时不时悄悄放一点钱在我口袋，她从不说，我也假装不知。后来我只要身上一有了点钱，就带着她去刘永东姐姐的小川菜馆中大吃一顿，享受着青春生命此时给予我们的种种美好。那时我们的爱情就像在北海酷热的天空下，咬着一只酸酸甜甜的冰淇淋，虽然一无所有却深深的爱着彼此，总是有那么多的快乐。然而生活总有很多遗憾，在现实面前我没更多的办法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为生计所迫我不得不远去了深圳，去了上海，去了泉州，最后回到成都。而她是个思想保守的女孩，终究没有勇气和我一起远走天涯。但是我从来没有怪过这个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给了我巨大勇气的北海女孩。假如时光可以倒转，我仍旧很想再回到那个时空去亲吻她一次，和她躺在海边静静的听那些波涛汹涌。但时间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停下脚步，错过了一时往往就错过了一生，就像你不想和博什瓦黑相遇后又错过一样。虽然太阳每天照常升起，但我已经无法展翅再回到过去。

　　从前我们犯下了总是将所谓希望中未来的幸福生活，定格在自己不切实际的某种幻想之中的错误，所以总会选择轻易去相信别人不实之词。其实我们心中也明白所有的历史并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博什瓦黑就曾在“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那宏大的叙事风云中气吞山河。当你这个穿着布衣服的小人物费尽辛苦站在它不变的容颜面前，呈现在你眼中的那些经过了千年风雨洗涤过依旧神采各异的画像以外，还有那块在顶部刻有巨大佛涅槃像的石头上一侧留下的那10行自左往右的阴刻竖排汉字。这些与博什瓦黑有关用隶书书写的仅有的文字可能是建造石刻的题记，而残存的汉字形状大小不一，刻写得也不工整，南诏大理时期，统治者已开始在使用汉字比如南诏中兴二年画卷，张胜温卷中的题记、榜题等均为汉文。你推测这些文字有可能是南诏少数民族工匠们摹拟的汉字，以你从小也悄悄练过几天书法的水平来看，功力似乎也并不到位，可能连自流井书法协会都加入不了。但这10行阴刻竖排汉字，至少比你微信中某个整天满嘴跑火车号称书法家的家伙要好得多，这个不论大小场所都在自吹自擂的家伙，就跟一个同样以为自己诗写得天下第一好的那样：很喜欢秋天，那暗恋一样的落叶，早晚都会掉光。而你对他们的看法是本来就是北极的冬天，永远都长不出一根草。

　　你是第二次去博什瓦黑岩画那里才发现了这些石刻汉字，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熟悉的文字相当的兴奋。在这个彝族文化圣地中发现的这些石刻汉字，至少说明了在那个神秘的南诏大理时代，彝汉文化就进入到一个“混血时代”。这些刻在石头上的字因为风化严重，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剩下的還能认出的字，一说是24个；一说是36个。但是不管是24个还是36个，你却基本上认不出来，但是你不懂并不等于别人不行。你用手机拍摄下来，发给你一个省内也还算著名的书法家朋友，他倒是断断续续的认出了一些。但是什么意思他也是一头雾水？东方不亮西方亮，你惊喜的发现你在网上搜到的与博什瓦黑有关的资料中，居然有这方面的内容，1982年第4期《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署名为凉山博什瓦黑石刻画像调查组，得出的这些刻在石头上还能认得出来的字是“作……迴……愿神威……猛之力……灌……愚人之众……推恶灭之……幽暗狱……该……自敢贫道……”共24个文字。这些字印在书上你全部认识，但这些前后无法连贯起来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啦？这些共和国的顶级专家学者都没法弄明白的事，你这个只是在大学进修过几天的家伙，自然读了数十次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同样是1982年第3期出版的《贵州民族研究》中，关荣华和毛瑞芬的《谈“”蛇穴“、”鬼画“》的文章中却说题记中有36个字基本上可以认出来，即“x作法像、富愿神威反、猛之力地、必之佳、人之四、支在恶诚之六、囚幽暗狱、四月亥、自敢贫道、xxx败“。但即便是这些基本上可以认出来而且还可以联成句子的文字，仍旧让人无法明白其中的含义。你在这块刻着字的题记旁边，认真的数过这些你勉强能看出的文字，好像有时是24个，有时也好像是36个，每次似乎都随着你的心情而有所不现。但这些在历史的石头上阴刻着的不管是24个还是36个，或者无法联句？或者无法解释其中的含意，它们隐身于千年的历史中重回人间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迷团。但这些文字毕竟是博什瓦黑在历史扬起的烟尘中唯一留下的文字，当你努力的拨开历史的迷雾苦寻着它点点滴滴的轨迹的时候，这些文字不过就躲藏在当代常人没有兴趣阅读的不同的杂志中冷笑。说你运气好是你遇到了它，或者说它无意识的选择了你。但最终的结果是在很多人的鼓励下汇聚在你的笔下，成为你生命中曾记录下的一些伟大符号。你知道生活不顺就得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每个人都不可阻挡地走向自己的宿命，你把这些文字抄在一张报纸上挂在书桌前，苦苦的思索着这些文字之外的那些已经消失是些什么文字？你相信你内心的强大，归根结底来源于敢直面残酷的现实，遇事全力以赴，但是到最后你仍旧一无所获。

　　这块题记因为没有任何年款，专家学者们说给画像断代就带来了巨大困难。但是这块刻着汉字的题记，不管是24个还是36个，里面却都有“自敢贫道”这4个字，专家们从这四个字推测，很有可能是道教的咒语之类，你想这如果与道教有关那就有些意思。道教是我国五大宗教中唯一发源于中国、由中国人创立的本土宗教。你对道教的一点了解还是你刚读初中，附近就有一个道观，你的一个同学说他的父亲就在里面当道士，那天你才知道原来道士可以吃肉，可以结婚生儿子。很多年以后，你在成都认识一个东北过来工作的朋友李持泺，据他说自己就是住家修行的道教正一派的道士。虽然你平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对道教这个正一派情况因为《道德经》这部五千字的书，你还略有所知，这是东汉张道陵天师所创，尊太上老君也就老子为教主，以《道德经》为最高经典，以符箓法术丹道等为修炼手段的道教派别，与王重阳的全真教一起成为了中国两大道教派别之一。这个东北朋友李持泺平时穿西装打领带，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喝酒比你历害。和你有点区别就是不吃牛肉、鲢鱼之类的东西。

　　你在了解博什瓦黑的过程中，曾陆续花了不少钱买了很多本由中国第一个彝族教授刘尧汉主编《彝族文化研究丛书》，这套开了彝族文化研究先河，由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奠基人之一费孝通先生题名，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型学术研究丛书中，有一本刘尧汉教授自己所著的《中国文明源头新探——道家与彝族虎宇宙观》。他在书中这么说过“我这本小册子，旨在从现存的活史料即根据实地调查所获民族学资料出发，由今溯古，与出土文物和古籍相结合，论述中外学术界前所未知、前所未论的中国文明的源头，它出人意料，竟然出自金沙江两侧滇、川、黔山区，历来被认为文化落后的彝族社会里。对中国哲学、科技具有深远影响的阴阳家、道家和道教，三者同源出彝族远古先民羌戎虎羲氏族部落时代的原始道教；现代科技应用最广泛的电子计算机，其计算基础二进制数学，即只由0和1两个数构成的，这两个数就出自伏羲八卦；在世界天文历法中，季节性最准确、每月日数整齐而最便于记忆的是‘一个月三十六天、一年十个月的彝族十月太阳历；渗透中国经、史、子、集各個领域的‘七十二和‘三十六这两个成数，即源出彝族十月历；遍及中国朝野文化的阴阳五行学说，亦与彝族十月历密切相联。”

　　说实话，看到这一段文字，你内心的震撼前所未有。

　　书中继续说“中国有两句常用成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和‘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前者出自《南史·齐书·五敬则传》：敬则曰：‘檀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汝父子唯应急走耳。而关于后者，徐珂《清稗类钞·农商类》说：三十六行者，种种职业也。就其分工而约计之，曰三十六行，倍之，则为七十二行；十之，则为三百六十行；皆就成数而言。俗为之一一指定分配者，罔也。至三百六十之称，则见于明田汝成《游览志余》，谓杭州三百六十行，各有市语也。在这里，‘三十六是成数，十倍成‘三百六十，二倍成‘七十二。学识渊博的闻一多等人认为‘七十二是中国文化中的‘神秘数字，特以《七十二》为题，进行考证。

　　这个刘尧汉教授是费孝通先生的学生，费孝通先生当年曾表扬他是自己学生中最勤奋的一个。对刘尧汉教授说的中国文明的源头出自金沙江两侧滇、川、黔山区的彝族社会里这个结论，你既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只是一个高中都差点毕不了业的文学青年，虽然成年以后去过北京鲁迅文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进修过几天，但会写小说并不代表你懂历史，特别是这些连史学家们都不敢说搞清楚了的东西。你学识谫陋，所以不敢说什么！但是你记得费孝通老先生说过“中华文化作为各民族创造的一个结构，彝族文化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从西南说，不研究好彝族文化，西南地区的文化发展就不好讲清楚。”你觉得中华民族本是多民族的融合体，每一民族都有自己在文化上的贡献，从这方面来说，刘尧汉教授讲的倒真是有这种可能。就算他说的有争议，但至少提出了新的看法。原云南人民出版社社长兼党委书记程志方先生在主标题《论中华彝族文化学派的诞生》，副标题评《彝族文化研究丛书》的出版一文中这样写道：“也许这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实，但它终于发生：在中国，云南，楚雄，金沙江，亚洲人类共祖‘元谋猿人的故乡，冒了一个‘异端——中华彝族文化学派；传出了一套‘邪说——中华彝族文化学文章‘。《彝族文化研究丛书》的出版，宣告了中华彝族文化学派和彝族文化学说的诞生，这是中国学术史上值得庆贺的一个事件，它是中国史学和民族学走向新的繁荣和突破的标志之一。”继往开来，你认为这是国家的幸事。

　　就像你这一生有太多实现不了或者来不及实现的遗憾，你还在继续解读博什瓦黑的时候，2021年的5月，随着脱贫攻坚的伟大胜利，你的朋友徐振宇也要离开西洛村回家了。算一算，三年多的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而凉山这个中国最大的集中连片深度贫困地区的彝族乡亲们，也在以习主席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彻底摆脱了贫困，开始走向乡村振兴之路。“西洛村的小朋友们略显失落，随着凉山脱贫攻坚全面胜利，对口帮扶工作告一段落，支援凉山的帮扶队员们陆续开始轮换，碗厂乡驻村工作队队长徐正宇也踏上了归家的路，两年前，这个由他亲自挂牌营业的“徐叔叔理发店”濒临倒闭“。这是中共昭觉县委组织部刘莹写的新闻“徐叔叔走了，以后我们剪头发怎么办？”的开头。

　　让我们再次把时间拉回到2018年6月。

　　“初到西洛村的徐振宇把移风易俗作为扶贫工作重点，创新开设“理鲁博超市”（美德超市），引导群众通过爱卫生、讲礼貌、参与公益活动赚取信用积分换取等价商品。2019年4月，他又利用爱心捐款购买理发器具成立“徐叔叔理发室”，免费为碗厂乡的儿童理发。起初，长期闭塞的环境造就村民怯懦的性格，徐振宇理发店生意并不好。但徐振宇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好说歹说拉来一个长发小孩儿踉踉跄跄坐过来，理完发的彝族小朋友模样乖巧、笑容羞涩。渐渐地，村里年轻一点的父母主动把孩子送过来请他帮忙理发。转眼间理发店营业两年有余，从小孩儿到大人，徐叔叔理发店有了稳定的客源“。理好了发而变干净的孩子回家后，把爱干净、讲卫生的习惯传递给家里人，这一看似不起眼的小小举动，却悄悄地带动着全村群众移风易俗，渐渐的养成良好生活习惯。

　　曾给你当过彝语翻译的沙马木牛就是这些来理发中的一位，而且每次徐振宇理发，他总是站在一边观看的最忠实观众，徐振宇见此心中一动，他想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何不把理发技术传给沙马木牛，把这个讲卫生的好习惯一直延续下去。自己离开后也就有人继续给这些小朋友理发了，就这样木牛成了重点培养对象。怎么样用推剪？从哪里开始剪？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仔细。一转眼，徐振宇回家的日子到了，他除了把徐振宇爱心驿站的运行要求与约古做了对接；还把徐叔叔理发室也全部移交给了木牛；希望他们在自己离开西洛村后继续为村民服务。他对木牛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于是，已在昭觉读初一的木牛，从徐振宇手里接过了“徐叔叔理发店”经营权，这个在村民眼里濒临倒闭的理发店又开张了，只是换了个年轻理发师，营业时间也由全天候变为每个周末。沙马木牛在微信中对你说，给这些弟弟妹妹理发我很高兴。你听了也很高兴，你想起出土于阿富汗的阿伊-哈努姆遗址中的基尼斯神庙中的那座公元前3世纪的碑件，碑座的右侧刻着的希腊文箴言，“少年时，行为端正/青年时，学会自制/中年时，行事正直/老年时，良言善导”这些据说传抄自德尔斐神谕庙充满了智慧和哲理的金玉良言，至今仍是社会普遍流行的公德准则。徐振宇为正是少年时的沙马木牛这种行为端正感到高兴，也为自己这几年在西洛村为彝族乡亲们的脱贫攻坚，行事正直，多多少少做了一些贡献而感到自豪。

　　五月的凉山昭觉西洛村，虽然温暖的春天正在慢慢远去，漫山遍野长满了如绿毯一样铺开的小草。徐振宇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过去的一切终将变成回忆。他想起当孤独和寂寞袭来时眼角的泪迹，想起了孩子们领到新衣和新书时开心的表情，还想到和乡亲们围坐在草地上促膝谈心那些过往的日子。5月25日这天，昭觉召开脱贫攻坚综合帮扶表彰大会，县委县政府对帮扶工作给予高度肯定。徐振宇帮扶的西洛村通过易地扶贫搬迁、彝家新寨建设、农村危房改造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的贫困群众告别了人畜混居的土坯房，一幢幢宽敞明亮、白墙蓝瓦的彝家新居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山间，新修的水泥路直通到村民的新家，新房里卫生间和厨房齐全。与住房建设同步推进的还有路、水、电、通信等基础配套设施，甚至超市、银行储蓄、也相继入驻村里。村里的卫生室也第一次有了学医的大学毕业生加入，村里去西昌或昭觉县等地的乡村客运班线也正式开通。脱贫攻坚在彻底改变了贫困地区的面貌的同时，也改变了这里人们的生活习惯和陈旧的思想观念，从村容村貌、改厨改厕、洗脸洗手，从一句普通话“你好”等等开始，如今的西洛村已经旧貌换新颜，一点一滴让人们可知可感。

　　过去产业单一以种植业和养殖业为主的西洛村，现在从土豆和荞麦到种植中药材，亩产值翻了数倍，走出了一条特色致富之路。村里还重视农业技能培训，开展新型农民素质提升工程和农业技能培训。将建档立卡贫困户纳入新型农民素质提升工程，对具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实行全员轮训。掌握了一门技术的一些青年人，有的通过政府组织到广东去工厂上班，也有的通过亲友介绍到其他地方打工。村里也立足村情实际大力发展村集体经济，充分发挥安置点就业创业服务站、“扶贫车间”“扶贫基地”等作用，确保每个家庭至少有一人稳定就业。下一步，西洛村将充分发挥西昌1小时经济圈良好的区位优势、老虎沟原生态的自然风光景色和博什瓦黑岩画厚重的历史文化沉淀，大搞乡村旅游，一幅以共同富裕为目标生机勃勃的图画正在徐徐展开。

　　帮扶表彰大会结束后，昭觉县各村的帮扶队员带着县委县政府赠送的脱贫攻坚纪念画册和脱贫攻坚纪念章及彝族漆器等纪念品，依依不舍的离开昭觉向自己的家乡出发。而你的朋友徐振宇却回到了驻村三年之久的西洛村，他还想在继续留几天，虽然所有的事都交结清楚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要回来看一看。这几天他天天尽量和以前那几个朝夕和自己相处的孩子们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像将要远行的父亲似的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他再次背上行囊悄悄的准备离开生活了三年之久的西洛村，是一星期后的一个天还没亮的早晨，他实在不敢面对那些孩子清彻的眼睛。可是当他打开门却看见那些孩子都围在门前等着他，往常叽叽喳喳像小麻雀的他们现在静静的不说一句话，似乎都有一种预感。徐振宇一个一个的摸着他们的头，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心中有萬般不舍，他眼里涵满了泪水，止不住一滴滴的往下掉，他告诉他们叔叔暑假寒假一定会回来看他们。六月的西洛村很冷，这天早上的雾也很大，但是院子中拥进来越来越多的村民，他们穿着只有节日才穿的盛装，提着土豆、荞麦、燕麦酒这些彝家特色来为他送行。围着他唱起歌，跳起舞，纷纷拥上来和他热烈握手的拥抱，敬上一杯又一杯送别的酒，徐振宇哽咽着说不出任何话来。村支书马海日沙为徐振宇佩戴上大红花，并颁发了西洛村荣誉村民奖励证书，深深表达了西洛村对他的感谢之情：“徐队长给我们村里做了很多的实事，给我们村带来了全方面的改善，老百姓对他的工作确实非常认可。”马海书记含着泪：”是徐队长他们帮助我们脱了贫，过上了新生活，我们很感谢您，今天您就要离开了，我们真的很舍不得。没有不相连的山，云雾让山相连，没有不相见的人，友谊让我们相见。谢谢你，徐队，你是我们彝族人的确波，好兄弟。”徐振宇也动情的说是党组织派我来的，我和其他帮扶队员一样，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感谢全村的父老乡亲，在这三年时间里配合我，帮助我，完成了党交给我的任务。

　　你的朋友徐振宇后来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每一位共产党员都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自己的初心使命，每一位驻村干部都用自己的真心倾情帮扶，西洛村的村民们会一直记得为他们帮助过、奋斗过的驻村干部！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奋斗是青春最亮丽的底色。”对于每个扶贫人来讲，扶贫路上都浸渍着酸甜苦辣，有迎着滚石上山时的艰难，也有爬坡过坎后的喜悦，有抬头无路的迷茫，也有委屈困惑的泪水，但信念坚如磐石，勇往直前、无问西东！希望新一轮驻村队员与村委班子充分发挥职能作用，为村民当好家、做好事，做西洛村的好儿女。衷心祝愿西洛村的明天更加美好！衷心祝愿我们彝族同胞的生活更加幸福美满！

　　天空烟雨蒙蒙、雾霭山峦。徐振宇三年的驻村扶贫工作就这样结束了，但他的心仿佛仍旧留在这里，重重过往在心头萦绕，当所有的感动归于平静，驻村那些往事仍旧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闪现，清晰、感人、回味悠长……他耳边似乎依然在回响着西洛村彝族乡亲们为他送别唱的那首歌：

　　听了九十九个姑娘的歌声

　　还有一个姑娘在等待

　　见了九十九个美丽的寨子

　　还有一个寨子在等待

　　满山花儿在等待

　　美酒飘香在等待

　　要是不走不行了

　　明年今日早早来

　　满山花儿在等待

　　美酒飘香在等待

　　珍贵的朋友朋友

　　请你留下来留下来

　　十四

　　不到长城非好汉。同样，你所遇见的每一个彝族朋友都告诉你，不到昭觉，就不能算真正来过大凉山。

　　昭觉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佛教身上，还以为说的是有“川西第一丛林”之称的成都昭觉寺。但是这里说的昭觉，是占彝族总人口97.3%的原来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昭觉县，昭觉的彝语为妮姆昭觉，意思是利利土司的开阔的牧场，也可以解释为山鹰回转的地方，不管哪一种说法都让人联想到辽阔和雄伟。其实，你去过很多次的博什瓦黑岩画所在地就在昭觉县境内的碗厂乡。从百度导航上看，碗厂乡离昭觉县城也不过六十多公里，以你稳重开车的性格，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但你每次只是到了博什瓦黑那里就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去看一看那个从前和现在都著名的县城。似乎有这个更著名的博什瓦黑岩画横在中间，前面六十多公里的著名县城也没法引起你过多的注意。你虽然没有去过昭觉城，但这个在彝族史诗《勒俄特依》中就有“大地中心”记载的地方依然令你向往，传说英雄支格阿龙在八个方向射箭，全部都射到了昭觉的四开拉达鸠图木古。这个地方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有人类在此生息繁衍，古代就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现在的昭觉因为与越西、金阳等县接壤，自然而然就成了凉山东五县的区域中心。公元前129年的西汉元光六年，与卓文君私奔爱情故事中的男主角，被后人称之为赋圣和辞宗的汉赋代表作家司马相如，通过现在称为邛崃山的邛苲山就到过当时被称为卑水县的昭觉。此后，这个地方隋属越西，唐属南诏，1978年以前还是自治州的首府。你印象特别深的就是昭觉这二个字的笔画数，分别都为九笔，符合彝族人的原本信仰《三中三》。在中国人们之所以把“九”看成是自己心目中的“天数”和最富有神奇色彩的数字，是因为“九"”这个数字是个位数字中最大的一个以外，还是一个至阳的虚数和极数，常表示最多和无数的意思。比如九天、九重天、九牛一毛、九死一生、九九归一等等。

　　这几年你离昭觉城最近的一次，还是2020彝族新年第一天，沈阳电视台来凉山进行“2020中国一日·美好小康——随作家走进故事”全媒体直播活动。那天晚上活动结束，你开车送罗伟章副主席去还处在开发中的谷克德小镇。那天罗伟章为了感谢三位从沈阳电视台远道而来宣传四川人民脱贫攻坚的编导，特意从成都带了二瓶放了十来年的五粮液过来。这种酒过去你家中也曾有几瓶，假如留在现在据说每瓶都要值几千个大洋。罗伟章拿这种好酒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不亦乐乎，可惜你却拿去喂了一帮不知好歹的狐朋狗友。那天罗伟章专门为沈阳电视台来的朋友点了昭觉本地最有特色的羊肉汤锅，在冒着滚滚热气的羊肉汤面前，五粮液在桌子上一打开，你隔着羊肉汤的香气就闻到了非常令人愉悦的老酒的陈香。你本来就是个喜酒之人，每逢这个时候要是不喝个尽兴就觉得对不起自己。你记得人生第一次醉酒是在读高一的时候，当时你也不过十四岁。那一年大约在冬季，你的父亲从正在河北修建潘家口水库的00619部队，调任江西修建万安水电站的00639部队。在你将要随着父母远行时，班上一大帮平时玩得好的同学特意弄了一锅驴肉汤给你送行。北方有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说法，可见这个驴肉的确是美味。那阵流行喝一种味道甜甜的果酒，虽然口感不错但后劲极大。那天吃着可口的驴肉，你一杯一杯的也不知喝了多少？后来被同学们送回家后整整睡了一天。这种友情与酒的记忆在你新兵训练结束，分到256团一营步兵三连以后得到继续发扬光大。那段时间和你分在一个排关系不错的两个新兵兄弟，以前在家一个是杀猪匠，一个是小木匠。晚上几个伙着去外面买了二瓶白酒，躲在猪圈旁边的草堆上，也没有任何下酒菜，拿着瓶子你一口我一口的传着喝了个精光。印象最深的你临近退伍那年连里分来一个排长，那个时候你因为长得高被调到特务连侦察排，这个排长是云南哈尼族人，在对越自卫战中立了一等功被保送到陆军军事学院学习，毕业后就分到你们侦察排当排长。那阵部队还没有禁酒，那天在食堂欢迎他的酒桌上，连里几个干部轮番上场居然都没有把他拿下。你听文书说的时候都心惊肉跳，不晓得这个哈尼族排长到底有多大的酒量？你后来在深圳一家公司跑业务，那个时候酒量的大小跟能拿到的订单有极大关系。你至今记得公司那个现在夹江成了大老板的巫溪人何则科，某一次去眉山某个单位收款，被告之公司經营困难，这个小名叫科儿的何则科听了很是沮丧。但是在晚上的酒桌上，对方为了让他喝酒就扬言一瓶啤酒付一万。当时喝酒并不怎么样的何则科那晚在桌子上心一横，一顿饭吃下来居然喝了22瓶把对方震住，第二天尾款全部结清不说，新签的合同的首付款还多付了二万出来，说是对他昨天勇气的奖励。可见这个会喝酒在人生之路上，某些时候也相当重要。那天在谷克德你肩负着开车的重任，所以只能眼巴巴的望着罗伟章和沈阳电视台的编导们频频举杯。

　　时间一晃到了2021年的6月底，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凉山各个县举行火把节的时间也快到了。此时，举世无双的伟大脱贫攻坚早已取得全面胜利，这个火把节是脱贫攻坚胜利结束后第一个火把节，对于你，对于很多人来说具有相当特殊的意义。你突然萌生出想去昭觉城看一看的时候，是你对博什瓦黑的写作突然到了无法再保持注意力的集中，对着电脑整夜整夜的发呆而写不出一个字，似乎到了某种山穷水尽的田地。你记得徐振宇曾经说过，昭觉城中有几位对博什瓦黑相当有研究的学者。他说你最好过去和他们喝一喝酒，聊一聊，肯定会发现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你想要是走一走就脑洞大开，那且不就阿弥陀佛了。你想先在火把节的发源地布拖现场感受一下火把节的狂热，补上没有亲身参加过火把节的遗撼，然后再去那个神秘的昭觉城去充一下电。否则光凭坐在屋子中空想是无法敲打出优美的文字。可是不巧的是你的朋友徐振宇结束了三年的援彝行动，已从云贵高原回到了川南小城，天天和美丽的老婆成双入对，似乎想补上曾缺失的那些应该花前月下的美好日子。徐振宇他这一走不要紧，你再想去凉山时总感觉缺少了一些什么？那个地方虽然你去过多次，但你仍感到陌生。特别是还要去见那些高深莫测的彝族学者，你这个向来从容的老记者也显得有些不那么自信。从前有老徐这个“当地人”在，你感觉不到有什么为难。而现在缺少了他这么一个居中穿针引线的联络人，形单影只的你顿时感到好像有些不自在。倒是徐振宇拍着胸口让你尽管去就是了，甚至于说到具体的吃住，他说都可以找那边的朋友来安排。你很感动他的一番好意但却不好意思接受，毕竟他人已离开昭觉，再去麻烦别人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没曾想临近火把节的时候，你帮省上某个单位接拍的微电影故事片也马上要到交片的期限。这部微电影是根据小金县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奋进奖及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陈望慧先进事迹改编而成，这个藏家女子在政府的支持下带领乡亲们将小金山建成高原玫瑰之乡。虽然早就签了拍摄合同，但是因为没有到玫瑰花开季节，所以一直拖着等玫瑰花开时节的到来。开机一切准备就绪，那段時间小金却天天暴雨，为了安全起见只好推迟了开机时间。这样时间一拖你马上面临了一个两难问题，如果你要是突的这么一走去了凉山，这边签了的合同要是完成不了，那以后的麻烦就太大了。思来想去，虽然火把节的盛况令你无限向往，你决定还是先把手中的工作做完再说。拍摄电影的资金预付不多，这点钱远远不够你租设备、请导演、请演员和住宿吃饭等等费用。你本来就没有任何积蓄，这两年又为了博什瓦黑的写作长期请假，断了在单位上最大的收入。再加上经常出入凉山的各处费用，囊中羞涩已入不敷出。现在还得想办法凑一笔钱来拍摄微电影，你头就更痛了。好在你在这行也混了一段时间，钱多有钱多的拍法，钱少也有可能拍出钱多的感觉。但不管怎么样都需要绞尽脑汁拍出精品才好完成任务。微电影故事片的拍摄经过你一番酝酿、运作，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杀了青，终于进入了紧张的后期制作中，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拍摄时因为暴雨少拍了两个景头，回到成都进行后期剪辑不可避免出了些问题。为了把影片的结构调整到合情合理，只好一而再，再而三，使出全力调整。

　　一晃就到了十月底，火把节虽然没有去成，但微电影故事片几经修改终于得到各级领导肯定。此时离彝族新年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寨子中的猪们都开始睡不着觉了，不安的等着是归天日子的到来。这个时候你有时间，也有心情前往那个在心中萦绕了好久的昭觉县城。往常，你去凉山都是沿着成都到西昌的高速公路一路飚过去，只是在享受速度的同时却把途中许多值得一看的凉在了旁边。你想起了只是听说过的马边彝族自治县明王寺的彝族悬佛，你决定这一次先到马边彝族自治县，实地看一看这些传说的彝族悬佛。然后再到美姑住一天，看看这里的姑娘到底有多漂亮？第二天再去那个传说中的昭觉。也许不同的路上会见识到不同的风景和不同的感受，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主意打定，某一天一大早你起床收拾行李，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一次去布拖采访经过昭觉和博什瓦黑意外相遇的往事。那一天出发前的经历似乎也如今天这般的相同，不同的是那时女儿刚刚十岁，还在读小学三年级，而现在读初中的她已经差不多和她妈妈一样高了。女儿读小学时因为学校就在小区旁边，还用不着像现在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女儿现在读的这所中学，据说是武侯区最好的中学之一，离家也不太远，开车七八分钟就可以赶到。当初为了让她能到这所学校读书，你倒真是费了不少心，上下托人找关系，光是请客吃饭就花了不少钱出去。还好女儿运气好，最后居然摇了进去，帮你省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但是中学真的跟小学完全不同，每天七点半之前就必须到校，女儿起得早，你自然也得起得更早。帮她煎好荷包蛋，准备好面包果酱火腿肠之类不同的早饭。平时下雨的时候你都会开着车送到学校。进入冬季以后天亮得很晚，外面黑黑的你不放心，每天都必须开车送过去。这一天你收拾好出门的行李，女儿也吃好了饭。女儿帮你提着电脑和你一同下楼，你把女儿送到学校。她下车时让你开车小心些，早点回来。你听了心中一热，女儿好像好久没有和你说过这种热心话了。

　　这次去昭觉的第一站，是位于四川盆地西南边缘小凉山区马边彝族自治县，春秋战国时期这个地方就属于蜀国，至于名称的来历，360搜索这样介绍：“明朝，马边属于四川布政使司马湖府沐川长官司。万历十七年（1589年），明朝廷‘增设马湖府安边厅，建城大河坝（今县城），御名新乡镇（《马边厅志略卷五.建新乡城碑记》），派四品官汪京担任安边厅同知，马湖安边厅与沐川长官司脱离隶属关系，为马湖府所辖。随着新乡镇和烟峰两地建城，又建军事组织，以‘马湖府安边厅的简称命名，谓之‘马边营，列兵二千，设守备。‘马边之名由此得。”

　　出发之前，你在高德地图上搜了一下马边明王寺，跳出来的却是马边明王寺云佛茶叶专业合作社，以你多年记者生涯的经验告诉你，高德地图上都搜不出来的明王寺，一定是并没有对外开放的偏远小庙，如果不事先联系好，跑过去多半也只有在门前怅然徘徊。还好马边你有个叫粟堂的朋友，他是某个村的主任，还是某个农业合作社的老总。你赶紧电话联系了一下，他不光帮你跟当地文管所进行了对接，还帮你联系宣传部阿洛夫基副部长，他说这个阿洛夫基是研究彝族文化领域方面的专家，还是一个诗人，他写的《情满凉山》填补了彝族文学长篇散文诗集的空白。这种彝族文化和文学的大伽，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你当然求之不得。不巧的是他正在成都参加四川省作家协会第九次全省代表大会，所以无缘想见。粟堂告诉你，明王寺里面的彝族悬佛，与万历初年汉彝联盟和好有关，明万历初年朝庭荡平“三雄”之乱后汉彝联盟和好。为了表示汉彝永远团结，朝庭在明王寺内供奉了彝族先人神像。据说彝族习俗中神像都是供在楼上，所以就把彝族先祖神像悬托在明王寺内佛殿的穿枋之上，还说这个地方还和建文帝有些关系。建文皇帝逃出京城落难的版本很多，据说曾流落到湖南、湖北、四川、云南一带为僧。粟堂说自己查阅过《马边县志》，明王寺始建于明成化年间，开始称为牛王寺。传说建文皇帝一行逃到偏避的马边永乐溪，山峦起伏，紫气东升，于是捐银在此地上修建寺庙，取名牛王寺。牛字为“朱”失去左右手；“朱王”失去天下就为“牛王”。明正德年间又增修三清殿、东岳殿，并打造石神佛，改称明王寺，以纪念建文皇帝在此隐居。传说归传说，建文皇帝是不是来过这山区的古刹都不重要，你关心的是这庙里是不是真的有彝族悬佛？

　　一大早，你空着肚子驾车出门，向离成都260公里的马边县奔去。你原计划看完了明王寺的彝族悬佛，当天就赶到昭觉。你不想在路上做过多的盘桓，出门带的银子不多，这样节省时间不说还可以节省一点费用。所以一路上只在服务区花了八块钱啃了一个包谷，早上起得早，于是又在车上睡了一阵。接近中午才到了马边永乐溪村，靠着几个本地乡亲的热情，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找到了藏在一片杂乱民居后面的明王寺。寺庙修在村子里面的山坡最高处，远远望去，这座据说道光十七年还兼军事防御功能的寺庙，青砂石头砌成的正门门眉上镌刻阴刻楷书“佛城堡”三个大字，显得高大而庄严。只是因为外墙上半部份是近年来重新修建，新修的地方与下半部斑驳的石墙身影留下的印记而泾渭分明，不过这与那种把老古镇拆了重新修成新古镇的行为还是有些区别，虽然已显出挽不回的颓势之态，但至少还保留住了部份历史的遗存，让你还有机会努力的看清楚它的过去，触摸到历史深处的某一个光辉的时刻。你移步上前仔细看着山门两侧阴刻的门联，左边刻着名垂宇宙；右边刻着望重千城。靠着这八字力道深邃的字，你对这座建于明代的小庙恢复了一些信心。刻有佛城堡三个字的大门，通过中间甬道与后面的天王殿相通，殿内两侧原有四大天王塑像，现已不知所踪。

　　你突然想起那首彝族诗人依乌写的诗《明王寺》：

　　这是迄今为止我最想看的

　　无以伦比的寺庙

　　因为里面还有十七尊悬托彝族石佛

　　是万历初年汉彝联盟和好的铁证

　　所以我们费了一番周折

　　才找到开门的人

　　我第一次看見低于我的众神

　　在门口被随意堆放

　　一种罪过冉冉升起

　　我不敢看它们的脸

　　庙宇空旷

　　古迹斑驳

　　一头石狮暴毙

　　另一头的脸也不知去向

　　我就这样站在停工半年的庙堂内

　　突然想起立地成佛这四个字

　　前面的四个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依乌想不起来的那四个字，你却知道。你想要是某一天他请你喝酒，喝高兴了说不定也会告诉他。有了粟堂兄弟的帮忙，你比这个集作家、诗人、编剧、导演和演员身份于一身的依乌教授运气要好得多，虽然他诗写得好却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开门的人。而你只是在明王寺小等了几分钟，夜里负责看守庙的彝族大叔就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你在等这个彝族大叔的时候，住在旁边的一个汉族大叔就告诉了你，永乐溪村也住着一些从大山上搬下来的彝族乡亲，这个彝族大叔就是从大山上搬下来的。他告诉你老家那边人多地少，还缺水，交通也不方便。后来政府搞脱贫攻坚，帮他在这边修了新房，还分了土地。他儿子读完大学现在部队当士官，女儿也在县里医院当护士。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笑，他说现在的生活美得很啊。彝族大叔领着你在明王寺中四下转了转，看得出这个财政靠转移支付的当地政府还是认真负责，占地约4亩的明王寺内天王殿、大雄宝殿、三清殿主体基本上整理一新，恢复了灵池四周石板地面通道并清理了池内淤泥。庙里还有二块字迹已经模糊石碑，正反两面都刻有清代不同时期，不同人留下的不同的碑记。

　　明王寺下面是几幢平时无人居住的民房，另外三面都是荒凉之地，你问彝族大叔，晚上一个人守庙怕不怕？彝族大叔说我们彝族人不怕鬼哦。你曾在彝族贵族岭光电先生的《倮情述论》一书中读到这样一段话：“彝人日常一切，病死、跌伤、作战，甚至梦中见了奇蛇、陋鸦等都认为是在闹鬼，好似一切都像有鬼在作崇，离了鬼不出事。因此彝人一生的时间，都在与鬼周旋。周旋方法不是向鬼进攻，却是向鬼应酬。”但是1956年民主改革之后，岭光电先生说的这种情况已弱化了很多，你所看到的更多的只是一种对文化传承而坚持的仪式。就像2018年2月11日，深入大凉山腹地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在昭觉县三岔河乡三河村走访贫困户时，一位彝族村民告诉总书记，以前她生病了，以为是有鬼附身，后来村干部告诉她，“鬼”就是那些不讲卫生滋生的病菌，只要改变生活习惯，把家里和个人的卫生搞好，就会少生病。听了她的叙述，习近平总书记接过话来说，过去的确是有“鬼”，愚昧、落后、贫穷就是“鬼”。这些问题解决了，有文化、讲卫生，过上好日子，“鬼”就自然被驱走了。

　　你从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的教育，所以相信世界是可知的而没有鬼神的存在。你年轻在部队当侦察兵那会，有一种搜集情报的训练。通常是月黑风高的夜里，老兵白天先去找一个地方把情报藏好，然后给你一个大致的方位和地标，让你去寻找藏在那里的情报。那会部队的业余生活除了看看电视，看看书，听一听收音机外好像也就没有其它可以干的事。人一闲下来难免总是想找点乐子，所以老兵们基本上都爱恶作剧，藏情报的地方往往都是坟地里面。老兵们还装着友好的样子说这主要是练你的胆子，要是以后解放台湾打起仗来你才不害怕。你记得第一次参加这种训练的时候，晚上一个人走在风吹得呼呼响的野外，总是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的，你紧紧的握着匕首，随时准备刺向任何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风紧紧的贴在你的身上，在你耳边越吹越响，你有些喘还过气来。于是用匕首朝四周乱划几下，然后大声唱起歌来。唱着唱着的调子总是从东边跑到西边，唱着唱着往往歌词又记不住，但是你总有办法又重新唱起来。因为此时不是唱着好不好？或是歌词记不记得住？只是需要唱起来就行。等你反反复复唱着那几句歌词到了坟地，你还得仔细的搜索。福建沿海一带修的都是那种大而威严椅子形状的坟，黑漆漆的夜里，你一想到这底下躺着的人也许此刻正坐在坟堆顶上盯着你，你浑身的汗毛都能硬硬的竖起来成锋芒毕露的暗器。于是你开始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壮胆，大鬼小鬼们的道行再高，还是怕那些剃光了头发的各路菩萨。

　　明王寺天王殿两侧堆了一些佛像，彝族大叔说这是在马边各地发现后收上来统一保管在这里的。而你想见的彝族悬佛因为几次被盗，为了安全起见全都锁进文管所的仓库中。你大失所望，跑了二百六十多公里却没有看到彝族悬佛的真面目。如果现在想去文管所看那些彝族悬佛，肯定又要麻烦粟堂兄弟再去联系。你骨子里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己的时候就不愿意去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现在如果再去麻烦粟堂兄弟去文管所联系？肯定又要费一番周折。你看了一下时间，已经2点过了，如果现在出发去200公里以外的昭觉，以你安全第一的开车性格，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肯定是跑不起来。而且听徐振宇说一到下午4点，大风顶那一带就会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出现。你曾在大雾中开过车，那种感觉就如一头撞进一堵无形的墙，扯不开，挥不走，看不到前面，也不知后面，孤立无援就像有一块巨大棉花堵在心里，想喊喊不出，想说没有声音。你算了一下时间，就算现在出发赶路，也得很晚才能赶到昭觉，而且还极有可能遇到传说中的大雾。你犹豫起来，但是想到如果在马边住上一夜，你本来就不胖的钱包还要消瘦下去，最后你心一横还是决定先赶往昭觉。可是你离开永乐溪不久，路上渐渐的居然有了些雾气。再往前开，雾越来越大。你看了一下公里数，才开了三十多公里就成了这种情况。真的要是爬上了大山，到时要是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你连哭的机会都不会有。于是你果断的掉转车头又向马边县城而去，只是这一去一回，下班的时间也快到了，没法再麻烦粟堂兄弟联系文管所去看那些彝族悬佛了，掩埋在岁月里的彝族悬佛的神秘真相只好下次过来探寻了。

　　第二天一早，你从窗外看离城不远的山仍旧被裹在似有似无的雾中。你想县城边边上都这么恼火，山上的雾有多吓人就更不用说了。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看见天上有太阳的影子晃动，你才向昭觉奔去。只是从马边县城出来没多远又被几个交警挡下，警察叔叔说你的车已过了年审，你一看行驶证，乖乖，果然年审都过了2个月了。你赶紧跟交警叔叔说好话，说你是某某某网的记者，昨天刚到县里有关单位采访了乡村振兴，现在要急着赶去昭觉采访。你怕他们不相信，还特意把以前有关报道从手机中找出来。交警叔叔扫了一眼说再忙也得去年检啊，不年检要是出了个什么意外？保险公司都不赔。交警叔叔教育了你一番，还是很人性化一挥手就把你放了过去。刚开了几步交警叔叔招手又让你停下，过来告诉你去昭觉的那边的路山高路陡还有雾，你这个从成都过来的可能不太习惯，路上小心点哈。

　　跑了十几公里却又堵上了。一看那堵车的架势，好像不是一时半会可以通行。问了去前面打探的司机，说是前面隧道正在施工，要12点半才能放行。好不容易熬到12点半，却又是先放对方的车过来。你实在无聊，开始数着从身过驶过的汽车，一辆接一辆的一不小心竟数出接近二百辆过去，慢腾腾的差不多又等了接近一个小时。过了隧道前行，山路越来越高，路边新修的房子却一点也不比成都附近的差。这种情况告诉你脱贫攻坚真的落到了实处，这么偏远山区的山民都过上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你小心地紧赶慢走，想无论如何4点钟以前也要翻过徐振宇说的容易起雾的大风顶。不过你正上坡下坡开得欢，你的导航却突然不再工作，你平时用的都是高德地图那种标准的女声导航。中午从马边临出发时因为百度地图沈腾的搞笑导航，你临时把女声换成了男声。现在导航出了问题，你不知是百度地图导航能力不够？还是你的联通手机一上了高原就有了高原反应？你的联通手机在凉山不少地方已经成了聋子的耳朵。比如在阿苏老家盐源和阿坝羌族藏族自治州小金县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进那些走路都气喘的大山，你的联通手机号码立即就成了摆设。你想要是在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出了什么状况，电话又打不通该怎么办呢？你早就有想换成移动或者电信的想法。但你是一个恋旧的人，这个联通号码你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就像爱了多年的老情人，实在不忍心抛弃，每次走到移动门口你都狠了狠心又转了回来。不知是你运气不好或者说运气太好，在你接近传说中风光无限美的大风顶，虽然还没有到徐振宇说的4点钟，山间已有薄薄的雾霭在林中缓缓地飘行，透过这些飘渺雾气的缝隙，远处的杉树仍然显得翠绿，灌木和乔木的树叶正由绿转红，满山遍野层林尽染，翠绿金黄相渗其间。但是此时你不敢有欣赏风光的心情，越往上开，雾渐渐浓厚弥漫。你打开车灯，打开双闪，把心提着，瞪大了眼睛。到了山上已是云蒸霞蔚，天连着天，地连着地，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等你终于从那天大一堆棉花似的大雾中钻出来，一下山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拦了下来。一溜的车停在前面，站着的都穿着白大褂，这种状况这两年见多了，肯定是当地检查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检查站。果不其然，一会儿两个工作人员走过来要看你的健康码，你说手机没信号。工作人员问你是哪个公司的号？你说是联通的，他哦了一声说联通这儿不行。然后递了一张表上来，等你填好后一挥手就把你放了过去。

　　天快黑了的时候，你终于到了老鹰回转的昭觉。鹰在动物分类中属于猛禽类，彝族先民不仅创造了许多有关鹰的神话传说，而且鹰还是彝族重要的图腾之一。据考证，云南简称“滇”就是彝语“鹰”的意思。这是你第一次来到这个以彝族为主聚居的主要代表县昭觉城，虽然夜色将至，但你仍旧能感觉到它的辽阔。第二天你起了个大早，一看窗外已是碧蓝的天空。过了一阵，昭觉以前的文联主席吉布鹰升来宾馆找你，吉布鹰升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2003年12期的《人民文学》上与阿来同期发过散文《昭觉的冬天》，这篇散文后来被收进他的那本散文集《彝人族语》。这本现在摆在你书桌上的《彝人族语》已被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图书馆收藏，并被亚东书店推荐给日本读者。这个曾获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奖，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奖，2012年全国孙犁散文奖，第二届全国靠前教师作家奖，第五、六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等等的吉布鹰升，在《彝人族语》中以一个大凉山腹地彝族人的身份，将那些散落在凉山的袅袅炊烟，或被风雪洗过的记忆，把彝族鹰、苦荞、葬礼等等特有的民族元素，以陌生的语境和不同的审美观念，细细的描写出大凉山彝族所特有的自然和人文风光。让人们对大凉山那个古老的民族充满了向往。特别是书中那篇文学性强、地域鲜明的《彝人的葬礼》，通过写父亲的去世，融入了彝人葬礼文化，收放自若间充满了让人流泪的真情实感。后来吉布鹰升主席告诉你，这篇文章自己前后改了几十遍，陆续写了整整一年多。颇有当年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之遗风。你在吉布鹰升这本《彝人族语》书中，意外的看到了昭觉宣传部副部长阿克鸠射拍摄的一张名为《奔丧路上》的黑白照片，想不到曾获得过骏马奖和徐迟报告文学奖的阿克鸠射还是一个摄影高手。这张照片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对整个画面的控制和运用，通过人与大地的对比，把人置于微小境地，构图完美让人悲伤，极具震撼效果。

　　你和吉布鹰升主席走在阳光已被稀释的昭觉的街上，昭觉这个清宣统二年由四川总督赵尔丰在此修筑的城最早的一些情况，你曾在新华社四川分社第一社长纪希晨所著《凉山彝族的飞跃》中看到过这样的介绍，“1950年的昭觉只有几户人家，是一个‘四门可通话，一灯照全城的荒凉狭小的城堡，全城墙方园只有240丈，东西城的人，可以相互呼喊谈话，一敲锣，全城都可以听到。”但是现在的昭觉大路宽阔，高楼林立。从表面上看，昭觉这个有彝人中心城市之称的城市，如果不是街上那些披着查尔瓦，脸晒得黝黑，神情淡然，步履从容，有一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彝族人在行走，整个建筑和山外面那些城市并无二样。吉布鹰升主席带着你从1958年为纪念解放凉山和在民主改革中牺牲的烈士而立的革命烈士纪念塔前经过，去昭觉城中唯一留存的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县委大院转了转，七八幢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掩在绿色成荫的大树下，他指着其中两株树干挺拔的大树告诉你这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水杉。这两株有活化石之稱的水杉树叶金黄，好像两团火焰挺立在县委大院之中。这个县委大院最值得称道是大门口并不像你以前去过的几个县委大院，门前始终站着几个保持着高度警惕的保安，询问着进入者的身份，而这个县委大院所有人进出自由。昭觉这个高原上的县城待开发的旅游资源很是丰富，博什瓦黑岩画、木撮乃姐石板墓群、科且土司衙门遗址、四开氐坡蜀汉军屯遗址是全国唯一的三国蜀汉军屯文化特色的遗址，彝族向天坟、十万亩成片的波洛索玛花等等。特别是那个藏在深山不为人知的气势雄伟的古里拉达大峡谷，峡谷长13公里，最宽处约2公里，谷深达2200米。都是些不可多得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完全可以打造成世界级别的旅游圣地。

　　昭觉白天太阳明晃晃的在天上并不感到冷，只是到了晚上就寒风刺骨。你突然想去看一看夜晚昭觉的热闹，于是披着大衣从宾馆出来，凭着白天的一点记忆来到革命烈士纪念塔。你以纪念塔为中心，顺着交通路、人民路和解放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夜晚的昭觉城中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烟火，你耳边听到的全是你一句也听不懂的彝语。昭觉是全国彝族人口大县，齐集什扎、所地、阿都、依诺四大方言，你听不懂也不奇怪，就是本地人说有些话他们也听不太懂。你看见路边一个眼睛大大的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在寒风中守着一个火盆铁架上烤着的两个土豆，蜷起腿来将作业本垫在膝盖上，借着光线微弱的路灯正认真的写着。这会好像碰到了什么难题，她放下了铅笔，伸出手指反复地算着。突然间你有些心痛，等你转了一圈准备回宾馆，那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还在寒风坐着，默默的看着车来车往，两个土豆仍然摆在铁架上。不知是刚才卖了后重烤的还是没有卖掉？你蹲下来问他多少钱一个？她有些害羞眨着大眼睛说一块钱。你让她把两个土豆都装起来，问她读几年级？她告诉你读六年级了。你想起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让你宠得什么事都不会做，而这个小女孩已在帮着家中挣钱了。你看见字迹写得工整的作业本旁边放着的文具盒，已经显得陈旧，你掏出一百块递过去。小女孩摆着手说没有零钱，你说不用找了，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说去买个自己喜欢的文具盒吧。你的女儿平时就喜欢拉着你去买一些自己喜欢的学习用品，用她的话形容就是用起来学习积极性都要高一些，你把钱硬塞在她的手中。她喊着你叔叔，说要再帮你烤一些，你摆了摆手让她早点回家。走了几十步你回過头来看了看小女孩，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但你感觉得到她仍在注视着你，看见你回过头来，她扬起胳膊朝你使劲挥了挥。你心中涌上一阵暖意，你也朝她用力挥了挥手。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这两个大凉山的烤土豆不光让你学到了彝家少年的自强，她向你挥手那一刻，你也明白了世间所有不幸的缺席，都还会有另一种温暖过来相伴。

　　十五

　　这几年，你在大凉山闻着新修水泥路的味道，靠着天上的云朵指路，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大小不同的山梁。你看着云雾从山崖绝壁和广袤森林间缓缓升起，缭绕在无边的天地之间。你内心试图在穿越古老的世纪中，寻找那些拥有坚强意志和勇敢之心的彝族远古众神及顶天立地的前世英雄，你在他们带来的力量与勇气的传说中开始了这本与博什瓦黑岩画相关的写作。释迦牟尼佛曾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而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就像你遇见的这处神秘的博什瓦黑岩画，当你曾经的所爱一次又一次从身边悄悄离开时，它在你眼中突然出现一定绝非偶然，你相信一定是你生命中的某种必然，而这个必然其实就是预示着你人生一个斩新的开始。任何一种形式新生命的开始都如怀孕生子那般磨难，你当然也没法例外，熬更守夜的你在电脑上从第一个“你”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又一个字敲打到现在，就像每天夜里朝黑暗中不停的扔着一颗一颗大小不等的石头，听着它们咚咚咚地掉进深不可测的水底。这些文字随着你一次又一次去凉山采访，终于一滴一滴渐渐汇集成溪流，然后威风凛凛呈现在你的眼前。

　　此时夜已深沉，四周寂静无声，你仍然在电脑上敲打着这些优美的方块字，你看着它们一个一个从电脑中跳了出来，喜悦之情无以言表，但你更多的却是在诚惶诚恐中努力的想做进一步沉淀。有一段时间你写到胳膊一阵一阵开始酸痛，仔细摸了摸似乎还有发肿的症状。你心中一紧，知道就算生死看淡而志在千里的“老马”要是不注意休息，在这五颜六色的江湖中绝对也不会跑得太远。所以电话咨询了自流井你称他为星哥的医生朋友王星，这个星哥除了有当医生的本事以外还是写古体诗词的高手。星哥听你讲述了症状，告诉你可能是患上了网球肘。你听了脑袋有些发昏，你只是在电视上看过那些嘴里嘿嘿嘿叫着的人打过网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会得这个病？星哥解释这个病最早是从网球运动员手上发现的损伤，所以有了这个怪名。现在更多的被称为鼠标肘。你一听这三个字就明白了，敢情是电脑用得太过于频繁。星哥说这个病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治疗，多休息休息就是了，最好是暂时不要使用电脑。你一想博什瓦黑正写到紧要关头，这个时候要是关上电脑，于情于理好像都不现实。星哥表示理解的说要是实在痛得历害，去买点云南白药止痛膏贴一贴。的确，你平时在埋头写作的同时，家中除了大量的家务需要你和老婆共同挺直腰杆以外，你们还有一儿一女需要扶养和管教，所以累很正常。特别是最近才上初一的女儿好像有些逆反，跟吃了火药似的你们夫妻说的每一句话她不高兴了都会随时毫不留情的怼回来，好像她什么都是对的。你皱着眉头批评她不应该这样。但你从她的表情中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不过你在她这个年龄时也曾经历过这些，所以你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和她多计较。除了累以外你经常和老婆开玩笑，现在连病都不敢生了。要是某一天你们两个当父母中的某一个躺在了床上，那另一个就会忙得恨不行爹妈少生了二只手出来。所以，平时有点小病小痛你基本上都靠硬撑。还好你当过三年的解放军叔叔，除了学会了各种杀敌的本领以外重要的还学会了吃苦，特别是学会了男子汉大丈夫打脱牙和血吞的气概。

　　此时你胳膊痛得好像马上就要断了似的历害，于是关上电脑溜跶到小区门口的那家药店。一进药店，那个穿着白大袿的胖姑娘眨着小眼睛迎上来就大爷、大爷的喊得格外欢。好像你真是的她的大爷，你对这个以前听了愤愤不平的称呼，现在却早已习以为常。大爷就大爷嘛。你说大爷要买止痛膏，胖姑娘说大爷你来得正好，我们店里云南白药止痛膏正在搞活动，买三送一，非常划算。你这个“大爷”皱着眉头想我还没说要买那种止痛膏，她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云南白药止痛膏？要是换个脸嘴漂亮的小姐姐，没准你还要借此机会聊一聊。但你对这个小眼睛的胖姑娘没有一点兴趣，只是想着买三送一也划算，于是二话不说用医保卡刷了三盒。胖姑娘帮你装好四盒止痛膏，眨着小眼说我们这的药天天都在打折，大爷你有空了就多来看看哈。你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这个地方最好永远都别进来。还别说，一贴上膏药，胳膊还真的没那么痛了。你记得小时候家中就备着二瓶那种粉状的云南白药，有时在外面和别人打架打破了头，只需要撒一点在伤口上就能马上止住血。特别是小瓶子中还有一颗红色的小药丸，你听老爸说要是受了内伤，服下去就会有奇效。你小时候的性格也还算文静，最多只是和小朋友们比试一下拳脚，所以从没有机会吞下这颗小小的红色药丸。

　　平凡的生活中更多的是得学会苦中醇蜜，用了云南白药止痛膏，胳膊虽然没有那么痛了。可是你的脑袋却开始一阵一阵的不舒服，你赶紧找了一包头痛粉，也不喝点水干着吞下，这个干吞头痛粉的习惯还是当年在鲁迅文学院跟资阳来的同学王雁学的。如今在这个有些物质化社会中有趣的灵魂已很难遇到，而这个以文为本，生性率真而笑傲江湖的传统秀才就是其中一个，他除了母亲和女儿以外从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是属于那种就着一块干咸菜都可以快乐喝酒的人，对生活除了求个温饱以外再没有其它更多地追求。这个曾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的“流浪汉“，以一个小学程度的文化水平摘取了夏衍电影剧本奖，中国戏剧文学奖等等。一篇《鼓神》不仅获得老舍奖更是被纳入中学生教辅书传道解惑，只是写完了那部一百二十万字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杜衡》后就去马克思那里报了到。写到这里，他昔日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你脑海里，仿佛在说兄弟，你过得还好吧？当年你们两个在鲁院文学院和那个美丽的王红帆在一起的许多往事，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一幕幕在你脑海中重现。你不住的叹息，这么有意思的老哥哥也是说走就走，让你感到人生的无常。虽然人死如灯灭，但是你仍旧存着他的电话号码。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接到他从天国打来的欢迎电话。

　　你头痛得越来越历害，于是闭着眼睛使劲的按着太阳穴，按得王雁老哥悄悄的从你脑海中一声不吭的离去，你的头渐渐的不那么痛了。你想要是这手痛的毛病搬家搬到脑袋上可不是好事，你思考着是不是该鸣金收兵？然后抓紧时间出去开始工作。你是一家之主，养家糊口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两年你沉醉在博什瓦黑巖画之中，上班三天打鱼，二天晒网，收入受到巨大影响，家中早已没有隔夜的米了。你除了尽可能节省开支以外，已经在跟相熟朋友们找各种借口借钱度日。还好人有善愿，天必佑之。你的这些朋友不光从来没有主动催你还钱，而且一遇到能挣点钱的机会第一个就会想到你，记得有一次你儿子幼儿园开学需要一笔好几千的学费，但你当时身上空空如洗不知如何是好？你单位上的同事林杰刚好知道某个单位要创作一部短视频剧本，马上把你推荐过去挣了几千块钱回来，在老婆和儿子面前保住了你的脸面。诸如此类的事还有不少，你将所有的感激牢牢地记在心里，在朋友们的彭励中继续着博什瓦黑写作。此时虽然有出去重新工作的想法。但是博什瓦黑那些传说还在你的脑袋中挤得满满的，它们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但合同上约定截稿的时间马上快到了，已经不允许你再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再继续层层推进。生活总是在充满了这样无法解释的矛盾中前进。再美好的相遇都有分别那一刻，这个已经“怀胎”两年，快变成那个叫哪咤的勇士，漂亮或者不漂亮都得出来见一见即当爹也当妈的你这个人。只是越写到后面你在电脑上的敲击越来越力不从心，总觉得有一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在你身后虎视眈眈的催着你，可是你越急思绪却越来越乱，最后竟然不知该如何下笔为好？这个博大精深可能有一万个传说组成的博什瓦黑岩画，你不知该在什么地方结束你现在的述事？或者说用什么样的方式暂时与博什瓦黑告别？

　　从你第一次在去大凉山布拖路过昭觉的路上，在山连着山的307省道边与博什瓦黑岩画不期而遇，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你依旧没有忘记当初和博什瓦黑相遇时的喜悦，这是伟大脱贫攻坚战带给你的一份沉甸甸的礼物。这个珍贵的礼物让你在感受到自己内心真正需求的同时找到了前行的方向。从前你似乎从来就没有认真思考过在这个世界上你到底要的是什么？自从你在得过且过中遇到了博什瓦黑，你的心灵就开始复苏，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人生定位。你已经把这个地方当成了你心中的圣地，那些遥远的彝族远古众神和顶天立地的英雄们清晰地刻在你脑海中无法消失的时候，在这块传统与现代仍旧在激烈碰撞的红色土地上，新的英雄们也在脱贫攻坚战中不断的涌现。你曾在四川省扶贫开发局2021年第2期脱贫攻坚简报中这样介绍：“凉山彝区11个贫困县全部摘帽，2072个贫困村全部退出，98.4万贫困人口全部脱贫，在实现社会制度的“一步跨千年”后，又一次实现了人民生产生活水平的“一步跨千年。”曾经的天方夜谭已在社会主义中国全部实现。而为了打赢凉山的这场脱贫攻坚战，2016年8月22日，凉山州审计局干部、美姑县九口乡四峨吉村驻村第一书记、彝族青年蒋富安在工作岗位突然倒下，那一年，他年仅28岁，这是凉山牺牲在脱贫攻坚路上的第一个帮扶干部。而据《凉山日报》报道“仅截至2016年，在凉山脱贫攻坚战场，就有24名干部光荣负伤、6名同志以身殉职，其中那张最年轻的面孔，仅22岁。”2021年4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南宁市广西民族博物馆外，同参加三月三“歌圩节”民族文化活动的各族群众亲切交流。总书记说：“我说过，脱贫路上一个也不能少，一个民族都不能少。中国人说话、中国共产党说话、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说话是算数的。”在建党100周年到来之时，中华民族这些杰出的共产党人创造了同远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一样伟大的奇迹。

　　你埋头在与博什瓦黑岩画有关写作的同时，和你经常喝酒的那些作家朋友们也没有让双手闭着。这两年你参加了许多与他们有关的新书分享会，在这些新书分享会上，除了那些老面孔，你还迅速的认识了一些原来只是在报刊杂志或者电视及各种新媒体上见过名字的真人。这些如雷贯耳的大名好多曾在你写作之路上如一盏一盏明暗不等的灯，或多或少在黑暗中照亮过你摸索着前进的道路。他们文字的力量让你明白了在巨大的愿望背后都是平静的湖水，你从他们的作品中吸取了多少不等的营养，这些挤出来的不管是“牛奶”还是“豆奶”甚至于“人”奶，使你在自己的写作生涯中水平得到迅速的提高。虽然你的写作水平还没有达到你希望的某个高度，但你却因为平时喜欢大量读书，具备了看几页就能判断作者功力高下的能耐，虽然你对在这个经济社会中还偶尔埋头于写作的人都持一种赞赏的态席，而对他们文字功力的高低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宽容。可喜的是在这众多的分享会中，你结识了大量比你年轻得多的作家。他们朝气勃勃的面孔和得心应手的文字，让你时时都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这些年轻人的文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宝剑在你眼前晃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个曾经的后浪现在已经快被推到了岸上。你如坐针毡，只有咬紧牙加倍努力，这也许是你参加这些分享会能得到的最大一个好处。

　　有那么一会，你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的样子，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把糖掉了似的在回想什么？一个尖脸女孩从我们身边摇曳而过，你睁开眼睛说好大一股玫瑰花的香水味。那个面无表情的尖脸女孩回过头来暖味地望着你，咧了咧抹得红红的嘴，然后在你们对面那个尖脸女孩身边坐下，悄悄的和她说着什么？不时抬起头来看你们几眼，可惜的是你和我两个都不年轻了，激情年代早已抽身离去。我吸了吸鼻子，果然有一股浓烈的香味。你确定这是高原玫瑰花提练出来的玫瑰精油制作出的一种名贵香水，我很佩服你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居然还能闻到玫瑰花的香味。你告诉我年轻时经常在月光下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跳舞，她身材婀娜，身上每個毛孔都散发着这种香气。月光下和女孩子跳舞？很浪漫的事，这倒也符合你向来放荡不羁的性格。搞不好这也许是一个与你有关的爱情故事，你摆了摆手好像不愿意说这件事。我能理解，大家都年轻过，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啦？我突然也想起多年前某个冬日的下午，一个围着格子围巾的女孩，一动不动的站在我上班经过的一棵树下，任风吹着长发，她身上好像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几十年过去了，我偶尔回头，她似乎一动不动的还站在那里。我奇怪你怎么知道这是那种高原玫瑰花的花香，你说因为七月底在小金县拍摄与玫瑰花有关的微电影，那几天你天天都在这种浓烈芳香的玫瑰花香环境中工作。我说难怪如此，你告诉我印象最深的是最后那一天的拍摄，你带着摄制组重走长征路，在当年中央红军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继续拍摄。中央红军当年从凉山需要通过拖乌彝族聚居区崎岖难走的羊肠山路到达大渡河边的安顺场。但是由于历史上统治阶级实行民族压迫政策，聚居在大凉山一带的彝族对汉族人有深深的敌视。为兵不血刃顺利通过彝区，红军先遣队司令员刘伯承和彝族人民的英雄，果基家支头人果基小叶丹在彝海子边歃血为盟。果基家支是凉山地区最大的家支之一，是凉山彝族传说中两个始祖之一的曲涅的后代。他们最早居住在云南现今昭通一带，后来渡过金沙江进入凉山地区发展至今已有70代之多。果基小约丹善交际、讲义气，熟悉习惯法与典故，他不仅在家族内有声望和号召力，在冕宁一带也是有影响的头人，是当地彝族的政治代表和重大事件的裁决者之一。果基小叶丹让人找来一只大公鸡，刘伯承从警卫员皮带上解下两个瓷盅，舀来彝海的水代酒。然后将鸡血滴入两个瓷盅，小叶丹要刘伯承先喝，按照彝人风俗，先喝者为大哥。刘伯承端起滴入鸡血的瓷盅发出誓言说：“上有天，下有地，我刘伯承与果基小叶丹今天在海子边结义为兄弟，如有反复，天诛地灭。”小叶丹也端起瓷盅说：“我果基小叶丹今日与刘司令结为兄弟，如有三心二意，同此鸡一样死去。”然后两人一饮而尽。结拜仪式结束后，小叶丹将自己骑的大黑骡子送了刘伯承；刘伯承回赠了自己的左轮手枪以及十支步枪，还赠送了一面写着“中国夷民红军沽鸡支队”的红旗。自那以后凉山有了中国革命第一支红色武装力量，中央红军在小叶丹的帮助下顺利走出彝族聚居区后，从安顺场强渡大渡河，避免了当年太平天国石达开在大渡河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重演。纪希晨在自己的所著的书中，曾这样描写当年自己随着中央慰问团到昭觉慰问彝族人民的情景“当慰问团负责人向大家说到，中央和毛主席时时刻刻都在关怀着彝族人民，并感谢他们帮助了红军长征的时候，沸腾的人群中，再次响起了长久的欢呼声。”他在书中继续这样写道：“披着查尔瓦，头上蓄着天菩萨的男子，顶着头帕、穿着多褶裙的妇女，和那在人群中秘钻的孩子们，一齐挥着手臂，狂热的喊着毛主席瓦瓦库（万岁）。”红军占领泸定城后，冒险翻越了“鸟儿飞不过，凡人不可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的夹金山，与红四方面军先头部队在夹金山下的达维镇胜利会师。那天你带着摄制组在夹金山上突遇四个小时的飘泼大雨，你看着泥石流从山上慢慢涌向公路，将倒而未倒的大树虎视眈眈的在路边摇晃。你才体会到什么是鸟儿飞不过，凡人不可攀的真实。

　　原本你计划在昭觉这个有特殊地理位置与历史文化的地方呆一段时间，通过这一扇了解大凉山的窗口，好好在这个有“彝族服饰之乡”“彝族文化走廊”“彝族民间文化艺术宝库”等美誉之称的地方了解彝族文化的灿烂。但是成都突如其来的严重疫情让你的打算顿时陷入了两难，这个高度敏感的时候你这个成都来的人，朋友们接待你好像不好，不接待你好像也不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为好，所以两天以后就打道回府。就在你从昭觉回到成都的第二天，你收到了当当网寄来的凉山日报社副总编辑何万敏所著的《凉山纪》。这个生在凉山美姑县一个叫侯播乃拖地方的何万敏，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虽为汉族却因生在凉山，长在凉山，自觉不自觉地养成了大凉山彝人勇敢和坚毅的性格。他把大凉山视为自己精神高地，十几年时间走遍凉山十七个县市，对凉山的了解宽泛而深入，相继出版过多部凉山题材的图书。而这本《凉山纪》当当网是这样介绍的：“这是一部徐徐展开的凉山人文地理笔记，也是一部连接历史与现实的凉山人文史和精神史。身为凉山人的作者多年间不断深入彝族聚居区，用图像与文字记录了凉山的气候、山河、植被、风俗，从西昌到金沙江，从毕摩文化到彝人之歌，作者通过刻画个体来放大历史的细节，用极具人文关怀的笔触为我们还原和呈现了全国彝族聚居区的完整风貌，弥补了公众对凉山自然地理与人文历史认知的空白，更让我们透过这偏远的地域和古老而独特的文化，加深对广袤中国大地的了解。”著名作家蒋蓝也这么评论：“道路如线，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何万敏追踪历史中的人迹，他的足迹与历史之道合辙、合股而绞缠，由此托举起扎实、丰满、感人、绵延的叙事。当叙事之道在他手中盘聚为一体，这就像彝族村寨里的多锭纺车“罗噜颇”一样。所以说，何万敏的《凉山纪》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以凉山为核心的锦匣叙事。”

　　太阳升起来把昭觉城照得开始温暖，你给吉布鹰升主席打电话告别。他表示遗撼的同时却告诉你一个你从来没有听过的消息，雷波县马湖中的金龟岛上有一座纪念三国时期大名鼎鼎的彝王孟获殿，而且是我国唯一的一座彝族寺庙。你听了震惊的同时极度兴奋，挂断电话后立即百度这个突然砸向你脑门的问题，果然吉布鹰升主席说的没错。这座为了纪念孟获英雄形象的寺庙于明万历十七年修建，乾隆年间还进行过大型维修，距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是四川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寺庙正殿塑有彝王孟获、大将孟优、军师摩铁三尊神像。三人皆身着彝族服装，气宇轩昂。特别是居中的彝王孟获腰佩宝剑，身披大红毡衣显得英武刚烈。他一生南征北战，统一了大小部落150多个。与人们常见的寺庙有所不同的是左右两边的大将和军师，这两个孟获的手下居然敢与他平起平坐，这说明了彝族社会的相对平等的观念。中殿则塑有孟获之妻祝融夫人像，祝融夫人传说为火神祝融之后裔，祝融同伏羲和神农并称为“三皇”，是楚国公认的楚国始祖，也是炎帝的火师，这个情况印证了彝族与汉族和藏族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传说。相传祝融夫人不仅有绝世容貌而且武艺超群，身背五把飞刀，手持一把丈八长标。《三国演义》中曾描写她以飞刀击伤张嶷之手，又用绊马索擒下马忠之事。特别有意思的是后殿塑的是汉地常见的观音菩萨像，汉族佛教菩萨与彝王同尊一寺的情况，让你想起了马边明王寺中还没有亲眼所见的彝族悬佛，明王寺中就塑有四大天王、十八罗汉等等汉族传说中的神仙却也同彝族悬佛同处一寺。这两处寺庙都建于明万历年，除了它们应该是汉彝民族和解的象征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联系你也并不清楚。吉布鹰升主席请你疫情不严重时再过来，一同去马湖走一走。

　　你从昭觉城中出发沿着307省道前往西昌的路上，一路上看见那些以大地为床，以天为被的牧羊人，跟着羊群牛群随意躺在山坡上晒着太阳，这种“凿井儿饮，耕田而食”很随意的生活让你心中好生羡慕。但你的一儿一女还在成都等着你，天高云淡的你也只是敢在心中想一想罢了。你经过正在打造的谷克德景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去年罗伟章他们喝过的五粮液的醇香。顺着谷克德继续蜿蜒向下，山路起伏中当你又一次经过立在路边的博什瓦黑岩画的那块石碑，不同的是前几次你是从下往上，然后右拐。而这一回你却是第一次由上往下，再左拐。你停下了車，久久的注视着那些刻在上面的文字，心中似有万般不舍。你在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下拨通了徐振宇的电话，他让你拍几张照片给他看一看，他说昨天还梦到又回了这里，说着说着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他在这里和彝族乡亲们晨曦而作，晨幕而息，一起渡过了三年美好时光，这里的山山水水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中。你在万分不舍中再次告别了博什瓦黑这个至美之地继续前行。经过那个你认识了沙马阿呷的普诗乡时，你犹豫着要不要联系一下她？你在微信中给她发了一笑脸，问她在不在？等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反应。此时正是放学的时候，也许她正在忙着？在拥挤的人流中你看见三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在路边张望，你的经验告诉你她们一定是在等着搭车回家。这种情况只要你遇到了，每次你都主动停下车问别人需不需要搭车？你从徐振宇身上学到帮助别人就是快乐，不过就是多踩几脚油门的事，这次也不例外，你放下去见沙马阿呷的心思，停下车问她们去那里？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喊了一声叔叔后问你要多少钱啊？她们倒是把你当成开黑车的野的司机了。你说不要钱啊，她们好像都很惊讶。你为了打消她们的顾虑说自己是来凉山采访的记者，只是想随路捎她们一下。她们都啊了一声，记者啊。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上了你的车。这种情况倒是让你有些担心，这些小女孩太缺乏基本的警惕。三个小女孩一上车就用你一句也听不懂的彝语交谈着。听她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在议论你？你想问一下她们认不认识沙马阿呷老师。但你又怕给她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话到嘴边又硬硬的咽了回去。坐在副驾位置上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问你来采访什么？你说采访你们脱贫了没有。三个女孩听了就开始兴奋，说房子都是新盖的，路也修到了家门口，看病也可以公家报。你为她们高兴的同时问她们这样拦车，不怕遇到坏人吗？她们说星期五放学都是这样拦车回家。你还是有些担心，让她们最好去坐公交车，实在不行也不要一个人去搭陌生人的车。

　　汽车沿着长满苍松翠柏的尔舞山向下旋转，一路上尔舞山的上空时不时出现一只鹰在孤傲的高飞。可能看你这个记者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三个小女生的话开始多了起来。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正在读初二，她告诉你长大后最想读的是西华大学，她说一想到这个就很兴奋。只是自己是一个山里的孩子，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她又指着坐在后面的两个说她们都在读初三。后面左边的那个说将来想去西南民族大学读书，她说自己的姐姐也想去那所著名的大学。从她们断断续续和你谈话中，你感到她们好像内心都有些信心不足。于是给她们说了些好好读书之类你自己都不相信能起多大作用的话。你突然想起西洛村那个向你要书想当作家的沙马尔呷，车上还有几本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小说。你不知道她们喜不喜欢？你试着问了一下。三个彝族小姑娘居然都说喜欢啊，你想现身说法也许会比老生常谈管用。果然，她们拿着书后脸上从不相信到欣喜的表情还是让你感到意外。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翻到简介上的那张照片对着你看了看，惊喜说还真的是你写的哦。然后她们三个又用你一句也听不懂的彝语说着什么？你问她们在谈什么？穿红衣服的说我们在表扬你啊。她这么一说，你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穿红衣服的小女孩主动告诉你自己叫马色作，又指着坐在你后面那个女孩说x莫什么此扎，而坐在她后面的那个叫吉色尔杂。马色作说她想去当医生。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莫什么此扎说想当老师，吉色尔杂说自己想去当兵。你借着这个机会说叔叔能做到的，你们也一定能做到。你们是大山的孩子更要如山一样坚强，要想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只要认真学习，今后都可以像叔叔一样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她们沉默了一会，又用彝语交谈起来。这会你听懂了西华和西南民大这几个字，她们好像在争论那所大学更好。你有些欣慰，现身说法好像是起了一点作用。

　　风习习从窗外吹进来，你听到了树叶随风摇动的声音，就像一首欢送你们的交响乐，有一瞬间你感到自己好像活在童话故事里。你看了一下这个穿着红衣服的马色作，这个正在读初中二年级的小姑娘如池塘中游动的一条小鱼，将来会面对困难跳过龙门游进大海吗？马色作问你书名为什么叫《冬阳如针》呢？这个问题似乎从来就没有人问过你？冬日的阳光本来带给人的是温暧，但是为什么你却有如针扎在皮肤上一样的感受？你以前说过很多没有做过的事，然后还干了一些从没对外人提及过的事，命运残酷地折磨着所有的人，而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刻会看到不同的景象。你不知如何给她解释这种只有内心受过伤的人才能明白过来的道理？她们小小年纪，这类话题对于她们而言似乎过于沉重。虽然在这个风景优美的世界中蹒跚前行，有时一不留神摔一跤，有的人就不停的抱怨，有的人却尽量选择把伤藏好。所以你对这个穿着红衣服叫马色作的小女孩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也许只有把伤藏好，才有可能跑得更快。那天，你一个一个把她们送到自己家的附近，并为她们在书上写下“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文字。你知道自己只是个平常人，写的小说也不怎么样。但是如果因为今天你这个披着作家外衣的叔叔地鼓励，能激发起她们学习热情，你又算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当你把马色作送到她家的附近，这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孩下了车，对着你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挥手向你告别。她弯腰的那一瞬间你不由得一下就热泪盈眶，你内心无比的感动。人生犹如抛物线，没有人愿意生下来就缺吃少穿和没有知识，每个人的人生都不该被任意定义，每个人的选择也不该被成见永远束缚。这个熟悉这片土地就像熟悉自己手指头一样的小女孩，也有资格决定自己的人生未来。你长按着喇叭，向这个照亮了你人性空间的可爱彝族小女孩致敬！在20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这一年的年底，你看到美好春天的脚步离这个小女孩越来越近。你还仿佛看到这个有教养、知道感恩的古老民族的后代，在金色的阳光下长出了一双金色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