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民间文学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包括神话、传说、故事、史诗、歌谣等,过去大都以母语口述或手抄本形式在民间广为流布,影响深远。我州民间文艺工作,曾经历过三个重要的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60年代初的全国范围的少数民族民族识别大调查和采风活动,当时我州主要是调查彝族的历史现状,这项调查在70年代之前已经基本完成,个别调查延续到了80年代初。第二阶段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的全国范围的民间文艺的搜集整理工作、历史和语言的大调查,这次调查因为“文化大革命”而中断,直至20世纪70年代后期才延续,其最终成果是国家民委的“民族问题五种丛书”和《大凉山彝族民间故事选》、《大凉山彝族民间长诗选》、《阿惹妞》、《勒俄特依》、《妈妈的女儿》、《玛牧特依》等作品。那次调查中,四川省社科院还出版了《四川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历史调查》一书,使许多民间文艺资料从那儿让外人知道的。第三阶段是80年代开始的凉山彝族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这期间除了《神笛阿牛》、《加潘瓦西的故事》、《神扇》、《支格阿龙》、《凉山州民间故事集成》、《凉山州民间歌谣集成》、《凉山州谚语集成》、《甘嫫阿妞》、《幺表妹》的出版而外,还出版了《尔比释义》、《所地情歌选》、《喜德县民间故事选》、《宁南县民间故事选》、《木里县民间故事选》、《会东县民间故事选》、《凉山彝族机智人物故事选》、《越西的传说》、《凉山彝族故事选》、《凉山彝族克智精粹》、《大凉山彝族故事选》、《彝族克智》、《中国彝文典籍丛书》、《勒格斯惹的故事》、《彝族克智注释》、《彝族童谣》、《凉山彝族民歌精选》等,这些彝、汉文民间文学不仅是弥足珍贵的研究资料,也是普及性较广的文学读物,更是富有多重审美价值和审美功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表达族群的历史记忆、文化心理和信仰话语的杰出代表。
在彝族地区每当遇有节日庆典、婚丧嫁娶、送祖念经、调解纠纷等重大场合,人们都喜欢聚集在一起讲述民间故事,特别是在喜庆的场合下即使一方没有老练的讲述者,也要用酒聘请同村子上能够讲述的人去帮自己讲述民间故事、歌谣、尔比尔吉的习俗。千百年来彝族的文化传承多以这种方式代代沿袭下来的。在彝族的谚语、民歌中,一句或一首就包含着一个美丽的传说或一个有趣的故事,内容之丰富,数量之多。我生长在彝家山寨,从小就受到这种独特的民间文化熏陶,自然对这种文化产生浓厚的兴趣,后来在从事凉山民间文学的收集、翻译整理、编撰中有点成绩,以我所处的环境、成长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而且影响也是相当大的。凉山民间文学集成工作是1985年开始的,1995年年底结束,历时十个年头。全州共搜集到民间故事830篇,歌谣7030首,谚语10956条,彝族传统克智40000余行,总计达3千多万字。全州十七个县(市)基本上完成了普查和编印了县资料卷本,州卷也得到了出版。我和许多同志都参与了最初的普查、资料卷的选编及出版工作,从普查到结束,走过不少的乡村,遇到过不少的难题,吃过不少的苦,回想起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许多往事是使人难以忘却的,铭刻在心间的。
1988年单位安排我去从事凉山三套集成卷工作,说句心里话当初我是不乐意的,认为这属于乡巴老文化,搞不出啥名堂,心里也很茫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远大目标。后来单位领导再三作我的工作后,我才接受任务来编撰凉山三套集成卷的,并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和研究民间文学的。作为民族地区的三套集成来讲,从深入山村采录资料起,到反复翻译整理,再到选编出版,我们遇到的问题和困难比汉族地区多,而且复杂。首先从基层报来的资料上看,都普遍存在着质量差而且重复多的现象,有份量有影响有特色的资料没有多少;其次用彝语文记录,然后翻成汉语的故事、歌谣的内容也不那么贴切和完整;第三有的演唱者、讲述者的简历不清楚,文本里面的注释也不贴切。针对这些实际情况,我为了进一步掌握全州的集成工作进展情况和动态,又到布拖、美姑、昭觉、普格、喜德、冕宁等县,跟随县上的同志一起带着干粮,背着录音机,一起早出晚归,一起爬山涉水到边远山区对民间文学资料进行查漏补缺,结果遇到许多讲述者和歌手都居住在高山峡谷里头,给我们的搜集资料工作带来了诸多不便,尽管如此,为了搜集到有价值的民间文学资料,不怕路途的远近,不怕翻山越岭,不管风吹雨淋,我们都这样坚持搞采录工作,搞采录工作有时还遇到没有吃的和喝的,只好找几个洋芋来填进肚子,这样忍饥挨饿地搞搜集资料的。在采录当中一旦遇到好的歌手或老德谷,自己掏钱打酒给他们喝起,让他们在喝酒兴奋当中给我们讲述需要的故事、歌谣、尔比尔吉的,像这样的采风经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除此而外,在翻译整理当中也遇到过不少让人头痛的问题,在基层大多数讲述人和民歌手,都不懂汉语,他们所讲述的故事和民歌全用彝语讲述,采录现场是无法把彝语翻译成汉语的,这样给我们的采录工作带来了相当大的困难,特别是遇到用土语讲述的故事或歌谣时,我们只好先用磁带录下,然后带回住所,一边播发,一边记录和翻译整理,有时为了做到翻译内容的准确性,又要对讲述者负责,我们把初稿翻译整理出来后,又返回到采录的地点,向讲述者或演唱者请教、寻根究底,认真细致地写出注释、附记或演唱者、讲述者的简历,直到细致全面为止。
从搜集资料,到翻译、整理,再到编选资料卷工作,时间之长,工作量之大,原先我们有几个同志也在搞翻译整理工作,面对这繁琐的工作他们都觉得太苦了,搞到搞到就放弃不干了。我由于承担了此项任务,就不敢放弃,只好默默无闻地、日夜继日地翻译、整理,一干就是四年,才翻译、整理完州资料卷的。州资料卷选编完后,又遇到了出版难的问题,由于这项工作历时时间长,参与人数多,搜集到的资料多,如何把这些资料编成册或印刷成书进行保存,又成了一个难题,因为原先主管这项工作的领导有的已经调离原岗位,有的已经退居二线,那些挂名的编委又无能为力,加上地方又没有引起重视,政府在这个领域上的经费投入少,使出版州卷的工作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我们先后向主管部门打报告过,可主管部门却不把它当成事,不予理睬,要经费的报告一次次地送上去,始终如像石沉大海,作为具体编撰的我来讲,食不甘味,夜难成眠,十分担心历经艰辛搜集编译而来的这些珍贵资料随着集成工作的结束或人事更迭或后,怕被流失或丢掉,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后来出于责任心,我就带着这些编好的资料,天天跑去找相关领导,请他们签字支持,经常纠缠着财政局的领导,不停地向他们倾诉,不停地向他们说明编撰资料卷的重要性,最终感化了主管领导,拨了点微薄的经费,才把数以千计的民间文学工作者,深入千村万户,克服困难,辛辛苦苦地采录来的民间文學资料《凉山州民间故事集成》、《凉山州民间歌谣集成》、《凉山州谚语集成》得以出版和保存的,这就是我从事凉山三套集成工作经历过的点点滴滴。集成工作结束后,我从当年采录来的一些资料中,先后编出了《凉山彝族机智人物故事选》、《凉山彝族克智精粹》、《勒格斯惹的故事》、《彝族克智注释》、《彝族童谣》、《彝族传世民歌》、《彝族经典克智》等民间文学作品,又以这些亲身经历为素材撰写了《彝族“克智”与“格比”的对比研究》、《谈最容易把人的感情煽动起来的阿都情歌对唱》、《狂欢的凉山彝族火把节》、《凉山彝族歌舞述略》、《论凉山民间文学产生的背景及其特征》、《论凉山彝族“克智”与“尔比尔吉”的共用性》、《谈彝族神话故事石尔俄特寻父买父记的文化内涵及其开发利用》、与人合写的《试论凉山彝族阿都情歌的结构与特点》等多篇有关部门民间文艺方面的理论文章,并在云南、四川、地(市)州相关报刊杂志上发表后受到民间文学专家和爱好者的好评。其中《石尔俄特寻父买父记》的文化内涵及其开发利用(论文)荣获凉山州第十三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三等奖。《勒格斯惹的故事》荣获第七届四川省文联巴蜀文艺三等奖。与人合编的《彝族克智注释》喜获第十一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可以说,我后来能够步入民间文学领域是与三套集成工作分不开的,而我学业水平的逐渐提高,又是与从事三套集成工作当中吸收专业营养及老民间前辈们的精心引导、鼓劲分不开的。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在编辑三套集成过程中,虽然一再强调这是一项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业,参与的人数多,涉及的面也广,在短期内把那么多资料进行分类然后再编辑成册出版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从搜集翻译整理再到出版,这是一套系统的工作,我是深有体会的,可以说这是一件有苦无处诉,有劲无法使的工作。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当初各级政府不愿在这个领域上搞投入,专门从事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编辑自然引不起社会上的重视,既没有社会地位,又得不到成果,因而使老年人不肯来搞这项工作,年轻一代也看不起这门工作,致使许多地方的资料卷没有编辑出来;再一点体会是在别人的心目中,民间文学工作是属乡巴老文化,不管你费多大的功夫出多大的力始终是搞不出有艺术有影响的力作来,影响和吸引不了人,自然就没有人愿意来从事这项工作;第三点体会是从事民间文学的采录者和讲述者,大都对民间文学缺泛促够的认识,没有把民间文学作为一门学科来看待,在搜集整理翻译当中遇到困难和疑问时,怕吃苦,不静下心来搞翻译整理工作,工作没有一种韧劲,没有从抢救、保护角度来思考问题,搞搜集工作完全是敷衍了事,走过场致使有特色的精品出不来;第四点体会是从事民间文学工作出成果更难,面对市场经济体制各界出版社均与经济相挂钩,并进行承包,引入竞争机制,只出版畅销书,使民间文学工作者辛勤搜集起来的,颇有学术价值的民间文学类则靠边站,无法形成成果,因而造成了工作队伍断层面正在出现,后备力量不足的基本势头。
总而言之,从事过三套集成工作的同志大家都吃过许多苦,流过许多汗,遇到过许多困苦和曲折,没有名利,没有获得丰厚的报酬,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应该看到从事乡巴佬文化的抢救和挖掘,跟其他文化工作同样精彩,挺光荣挺自豪,同样有作用,应该看到民间文学的作用、功力、文化底蕴十分厚重,艺术上仍有很高的成就,仍像其他文化一样有魅力;应该看到这些数以千计的民间文学工作者用汗水采集来的民间文学资料,将留下的是十分珍贵的精神财富,将为不同学科的研究者,从原矿中挖掘自己所需要的宝藏提供了机会;应该看到这些“爷爷的话留给孙子,父亲的话留给儿子”的口传文学,像涓涓溪水汇入大海,像子孙流着父辈的鲜血那样永不枯竭生生不息地流传了下来,并且随着历史的变迁,这些珍贵的民间文学资料必将引起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有助于开发地方文化的进一步开发,特别是在打造民族旅游品牌当中,不仅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而且对研究民风民俗和教育后代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责任编辑: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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