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见到绿洲纯属偶然。那天我上街,迎面走来一人,叫了我一声“莫雪峰”。我不解地看着他,问他:“你是……”“我是你以前的初中同学刘绿洲呀!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他轻轻地打了我一下。
“哦,绿洲呀。你好!你好!”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这么多年不见,现在过得好吗?读初中时,我特羡慕你。那时你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每学期都拿奖学金,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让我们没有出头之日。我都嫉妒你了。对了,你现在在哪个单位上班?”
“我……我没工作。”
“没工作?我不信。你读书时成绩那样好,怎么会没工作?”我不相信地看着他。“初中毕业后,你不是上了高中吗?以你的学习成绩考个大学应该没问题。大学毕业后一定分了个好工作。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中专毕业生不愿说。”
“不,我真的没工作。我高中毕业后,确实考上了大学。可我家里穷,没那么多学费。”
“你可以向亲戚借钱读呀”
“我父母为了我读书已经借了不少钱了。我不想他们为我上大学再四处借钱了。他们把我供到高中已经对得起我了。人总得有良心。初中毕业后,我同时填了高中和中专两个志愿。无论我是否考上中专,我都说没考上让父母死心。中专学费一年几千块,家里交不起。而上高中一学期才一百来块。因此我上了高中。老师问我为什么不上中专要上高中。我骗他们说,我想上大学。考大学时,我填了四川大学一个志愿。考不上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读大学。谁知我又考上了。接到录取通知书看到上面每学期五千多的学费,我瞒着父母悄悄把录取通知书撕了。对父母说,我没考上。父母很失望,说他们盼的就是我有一天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只要我考上大学就是砸锅卖铁卖土地房子也会供我上大学。我真的想上大学,可家里没钱。我只能买书自修大学课程。”
“那你自修完了大学课程了吗?”
“没有。主要是没时间。高中毕业后,我就出去打工。说实在的,打工太苦了。我在广东南海市一家玩具厂打工时,每天工作十三个小时,每个月只休息一天,有时还要通宵加班,每个月工资只有四五百元。”
“那你怎么不跳槽到其他工资高的工厂打工呢?”
“跳槽。说起来容易。那些工资高的工厂,都要技术工,身高须在一米七以上。凭我的条件哪进得去。我咬着牙,在那家玩具厂干满五年,辞了工。回来后,我租了个门市,卖过鲜花,出租过影碟,可都没挣到钱。我一气之下关了门市。打工挣不到钱,做生意也挣不到钱,我真有点心灰意冷,什么事都不想做。可不做事,心里总觉得空空的,于是我重新拿起笔写起了小说。”
“写小说?你在写小说?!看来我们班要出一个大文豪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呢?我们一起读书时,我怎么没看出你来呢?”
“上高中的时候。读高一时,我忽然对文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搞好学习的同时,偷偷读了许多世界名著和中国现当代名作家作品,我写的作文经常得到老师好评,经常被语文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这给了我信心,让我立志以后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高考后,我就不断地写,打工时也没中断过。我自学大学汉语言文学,主要是为提高创作水平,不是为了拿大学文凭。”
“我想你一定在全国报刊杂志发表过不少作品吧。”
“只在地区报刊发表过几篇作品。我的目的不在发表,而在写出好作品。这些年我一直在不断修改我写的每一部作品。我要让我写的每一部作品都成为好作品。”
“你不拿去发表,怎么让人知道你写的是不是好作品呢?”
“我不是不想发表,而是觉得自己写的作品,还需要修改。等我觉得写的作品再找不到修改的地方了,我会投稿,到时你就能在大型文学刊物看到我的作品了。”
“你搞写作,不发表作品不挣稿费,你靠什么生活呢?”
“前几年是靠以前打工挣的钱生活。现在么,靠给别人算命看风水挣钱。不瞒你说,我给人算命看风水,一天能挣三百块以上,维持生活绰绰有余。”
什么?给人算命看风水?我没听错吧。要知道,他读书时,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跑江湖给人算命挣钱的人,也曾反对过我去找人算命。而现在他竟然给人算起了命看起了风水。我对他说:“你读书时不是看不起那些搞迷信的人吗?怎么现在你也搞起了迷信?”
“读书时是好学生,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所以看不起那些下三流的人。后来身处社会最底层,亲身感受到他们的无奈,觉得他们也不容易,也是为了挣钱养家。渐渐地也就不再看不起他们了。我选择这一行也是迫于无奈,还不是为了维持我的文学创作,将来自费出版我的作品。给人算命看风水比打工做生意自由,想收摊了就收摊,想写作了就在家写作,既挣了钱也有时间写作,两全其美,我又何乐不为?打工回来后,我就对算命莫名其妙地有了兴趣,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来看,慢慢的就会了。给一些人算过命,他们都说我算得准。问我为啥不去街上摆摊给人算命。母亲也这样对我说。开始我并不想去街上摆摊给人算命。后来我一想,搞文学创作不能给我带来很多钱。而打工太苦太累又没有多余时间写作,做生意我又不适合。我就到街上摆了个摊,专门给人算命。开始我没有名氣,每天来算命的只有两三个人。我都有些灰心。心想,我是搞文学创作的人,干嘛要给人算命贬低自己身份让人看不起呢?还不如一心一意搞文学创作。我又回到家里写起了小说。母亲上街从街上带回一个河南老头。母亲说,老人家帮她算过命了,算得特别准,她就是带老人家来家里打财符开财门的。河南老头帮母亲打完财符后,母亲让他帮我看手相。我不相信他算得那么准,算命的东西我都懂,他蒙不了我。没想到他真算出我父母闹过离婚生过大病,算出我是高中文化,自己放弃了学业,去沿海一带打过工现在无工作但有手艺将来也会走他那条路还会成为名人。算出我三年前失过恋,差点被人骗进传销公司,现在对自己没信心对将来感到迷茫。我一下惊呆了以为碰到了神仙。是不是母亲提前告诉了他什么他才会这样清楚呢?我借故上厕所偷偷问母亲她是否对那老头透露过什么,母亲说没有。我这才相信河南老头凭的是真本事。我镇定了下情绪,决定给他也看看手相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我也懂这些东西,而且不比他差。我对他说,我也会算命,让他伸出左手,给他看手相。但我只能大体上说说他性格,哪一年生过病,哪一年进过财,哪一年有喜事,哪一年有丧事,哪一年有官司是非。他让我看他文化程度,看他父母兄弟姐妹子女,我看不出,我看的相书上没写。他说我看得准,但在看父母、兄弟、子女方面还差得远,让我找一个师傅跟他跑一两年好好学一下,保管以后在街上摆摊算命每天收入都在两百以上。我便拜他为师,跟他跑了一年,学了不少东西。他不但教我算命,还教我打符看风水为别人改运。让我边学边为人算命、看风水。一年后,他让我出师单独摆摊算命。也许是沾了他的光吧,每天到我摊上算命的都有二三十人以上,渐渐地我有了名气,成了这里有名的算命先生。现在就算我不摆摊子,也有人到我家里找我算命送钱给我,我每天的收入都在三百以上。”
“我早听说我们这有个算命算得特别准的刘半仙,原来就是你啊。你现在还在写小说吗?”
“基本上没写了。主要是没时间。白天要给人算命,晚上要陪我女朋友,根本没时间写。只有等以后钱多了有了时间再写了。对了我同我女朋友十月一日结婚,到时还望你参加我的婚礼。这是你的请柬,我差点忘了。”他从包里翻出一张请柬递到我手里,继续说道:“以前家里穷,没有哪个女的看得上我愿意嫁给我。自从我给人算命看风水挣了钱,修了楼房,到我家里说媒提亲的就多了起来。我挑了个看得上眼的漂亮女孩,同她耍了半年,有了孩子才匆忙赶在十月一号结婚。对了,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那你得抓紧时间啊。我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哩。你结婚时,别忘了我这个老同学啊。”
“放心吧。忘了别人也不会忘记你。”
参加完绿洲婚礼,给他留了我的家庭住址后,我又有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听同事说,绿洲算命算得特别准,我真想找绿洲好好算一下我这一生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当官。可我觉得我是共产党员不应有失身份,去信这些迷信。
那天我在家看书,绿洲敲门进来,说道:“老同学,又有好久没看到你了。”
“是呀,又有好久没看到你了。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顺路,就到你这来了。”他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我给他倒上一杯茶,递给他一支紫云烟。
“来抽我的,中华。”他拿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我。他头发齐齐的亮亮的,穿了一套西服,打了一条领带,脚上穿的是一双擦得亮亮的皮鞋。据他说都是名牌。比起他,我差远了,我在他面前真有点自惭形秽。
他问我:“现在过得好吗?工作顺利吗?”
“比起你差远了。这几年都走霉运。老是有人和我作对,打我小报告。本来属于我的升迁机会也被别人抢走了。局长看我也不顺眼,时不时给我穿小鞋。你看这种情况该怎么改变。”我希望他为我指点迷津。
“你命犯小人。应在办公桌上摆一条龙形饰品铜的玉的都行。龙头朝向办公桌外,以后就不会有人和你作对了。另外你家里沙发最好靠墙摆放,沙发后不要留间隙,大门对面客厅墙上贴一副牡丹富贵图。我再为你打道符。你长期带在身上。以后就会顺利了。”
他為我打好符,将符递到我手中。
我拿出八十元钱递给他。
“干什么,老同学,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快收回去。你拿钱给我就是看不起我。你们局长,让我给他家看看风水,我就顺便来看看你。”
怎么,局长也找他看风水?看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我们局长找你看风水?”我收回钱,问他。
“是啊。你们局长还等着我呢,以后有时间再找你聊。”他站起身,我将他送到门外。他给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让我有事找他。
说也奇怪,自从我照着他的话做了后,再没人打我小报告同我作对。局长也不再给我小鞋穿,工作顺利多了。我开始相信被我们这些唯物主义者视为异端邪说的风水了。我决定再找他想办法改变我的婚姻状况。我已经三十四岁,想成家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来我家里看了看我家风水,对我说:“你家卫生间墙上放一面镜子,睡的被子和床单换成红色的,在枕头下压一根比枕头长的红线,床头放一结婚玩偶,尽量穿红色衣服,再去买一个粉红色的水晶石长期佩戴在身上这样你就有结婚运了。”
我问他:“现在还写小说吗?”
他答道:“基本上没写了。每天找我算命看风水的人那么多,又有了孩子。已经静不下心来写了。”他叹了口气。“以后钱多了,我就到一清静的地方去写几部像样的小说,写好后,自费出版,只能这样了。”
“那你要挣到多少钱,才继续搞文学创作呢?”
“起码五十万吧。”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想再过一年,我就能挣到这么多的钱了。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们的。你们是国家干部,有身份有地位被人看得起。不像我,只是个跑江湖的,地位低贱被人看不起。有些人当面尊敬你,背后却说你搞封建迷信,扰乱社会风气。有时我都不想再给人算命了。搞文学创作不管怎样都比跑江湖给人算命好得多,被人看得起。我真后悔去算命,中断我的文学创作。我发现我创作灵感越来越少,写不出像样的作品了,我是不是不再适合当一个作家了?”
“你可以把你以前写的作品拿到出版社自费出版,增加你的信心。”
“我以前写的作品?我以前写的作品都被我那不懂事的儿子撕烂扔在火里烧掉了……当时,我一气之下狠狠地打了我儿子一顿,为此我老婆和我大吵一架差点闹离婚。你不知道,我一直把我的作品看得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他毁掉我的作品就是要了我的命。可我不能怪孩子,孩子还小不懂事,要怪只能怪我把作品乱放。我去算命是为了维持我的写作,却没想到因此毁了我的文学之路。你说,我到底在做什么?高中时,我就立志写出好作品,成为一个好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可现在呢,连一篇像样的小说也写不出来了。写出的东西都平平常常。我再也写不出好作品了。”
“只要没有放弃文学创作的念头,对写作还有兴趣,静下心来,一心一意去写,我相信你会写出好作品,成为一个好作家。”
“静下心来,一心一意去写?我就是静不下心来。就算我闭门谢客把自己关在家里强迫自己去写,心也静不下来……不行我得找一处清静的地方,让我的心静下来,专心专意地搞创作。我自己给自己算过命,命中注定我适合当一个作家。”
“你搞文学创作去了,谁来挣钱养家呢?你家人可都要生活啊。”
“这你放心,这几年我存了四十万,够他们生活了。”
“我觉得你应该一边给人算命一边搞文学创作,这样更好些。”
“在事业上要成功,只有达到入迷专注的地步。给人算命太分心了。当然如果搞文学维持不了我的生计,我还会给人算命看风水。不过,我相信,我能写出好作品,能靠稿费维持我的生活。”
“这样最好。”我再也找不出话来。
自从他为我指点迷津后,我发现我真的有了桃花运,竟然有三个面容清秀的女孩说喜欢我,要做我女朋友。我很感谢绿洲,他实在是一个神人。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是不是还在给人算命看风水。我买了些礼物来到他家。他家里只有他老婆和他孩子。我问他老婆他哪去了。他老婆幽怨地说,绿洲不听他劝告到青城山去了。他到青城山干什么?我问她。她说,他没告诉我,只说他要去青城山呆一两年。我想是去算命吧。青城山旅游的人多,算命的也多,挣的钱会比这里多。
他去青城山算命?不会吧。在这个地方他一天收入也在三百以上,还跑那么远的地方的地方算什么命?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对了,他不是说他要去一个幽静的地方静下心来写作吗?他一定是去青城山写作去了。事实证明,他只适合当一个算命先生。他为什么非要舍长取短呢?他太相信命运太相信他自己了。他写作不过为了让自己生活得好有名气被人看得起。算命正好能让他生活得好,有名气。他实在不应该放弃算命。
一年后,我同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女孩结了婚。我常带着我妻子到他家里看他老婆儿子。我打电话给他,欲告诉他我已结婚,告诉他他老婆儿子想他让他回来。他电话却老打不通。
两年后,他回来了,带回来几百本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小说。他找到我,让我帮着推销几本。说这是他在青城山花两年时间写的,现在自费出版了,他自己要销掉三百本。看在他曾帮我改变命运的份上,我认购了五十本,送给我的同事、朋友和亲戚。他告诉我他和他妻子离婚了。他两年不回家他妻子耐不住寂寞,同别人好上了。他正好自费出版小说要自销三百本便坐车回来了,说他一点不后悔去青城山写作。老婆要离婚就离吧。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在一起没有共同的话题,还不如离婚。
他是不是写小说写傻了,连老婆儿子也不要了。我对他说:“你不应该这样轻率地同你老婆离婚。你们毕竟一起生活了几年,有了感情。”
“可我不离婚又能怎样。他跟别人好上了,心里有了别人,不愿再跟我生活在一起。我又何必死皮赖脸地守着她?命中注定,我有两次婚姻。”
“你们离婚后,你们的儿子归谁呢?”
“当然归她。我四处飘泊居无定所,孩子跟了我会受苦。为了孩子有一个好的将来,我把我大部分的积蓄都留给我老婆了,让她以后供孩子上大学。我有手艺,这些钱我以后还挣得回来。”
“你離婚后有何打算?”
“专心专意写我的小说。我已成功出版了一本小说,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可你拿什么维持你的生活?”
“挣稿费呗。”
挣稿费?他说得倒轻松。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挣过什么稿费。即使出版一本书也只赔不赚,实在是吃饱了撑的。
他得意地说:“我已经同一家文学刊物签了合同,定期为他们写稿,到时我就会名利双收了。”他呵呵笑着:“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报刊杂志向我约稿,我完全可以靠稿费生活。”
但愿如此吧。
他回来第三天,就有人找他算命。让他算算丢失的孩子去了哪,能否找回来。他说他早已不给人算命了,让那人找别人算去。那人缠着他,许诺人找回来就给他三万元作酬谢,还找记者为他写文章为他传名。他才答应。而他竟凭着那人写的两个字“三十”就算出了孩子被人拐去了何处,几时能找回来。那家人马上联系民警去了绿洲说的那个地方,果真找到那个丢失的孩子。那家人信守承诺,给了绿洲三万元钱,并找了个记者为他写文章。这事上报后,绿洲一下声名远扬,找他算命的人络绎不绝。他想躲都躲不掉。他在家呆了两个月后,便神秘失踪了。
半年后,一朋友从昆明旅游回来,说昆明有一雷波奇人,给人算命无一不准。只是给人算命时常戴一副墨镜,看不出是谁。会不会是他呢?三个月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在昆明。说昆明四季如春很适合居住,适合写小说。在昆明写的作品都发表了。让我有时间找《四川文学》、《滇池》、《山花》看看他写的小说。还说他同一位同样喜欢文学的女孩在昆明结了婚,让我有时间去昆明玩。他分明在告诉我,他在昆明搞写作。既然他在搞写作,他就不可能去街上摆摊算命,耽误他写作了。可是雷波算命算得无一不准让人误以为碰到神仙的只有他了。我想给他打电话问他一下,电话里老传来“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那位在昆明算命的雷波奇人到底是不是他,只有去昆明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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