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快三十年了,但故乡很多的记忆都还紧紧的跟着我,尤其是故乡的那口古井就像影子一样,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总是有些湿润的情怀在心间萦之不去。故乡的古井,曾经是故乡人生活的家园。纯洁的水,滋润了草根生长的土地,滋润了树叶摇动的山坡,滋润了鲜花绽放的圃园,滋润了粮食在田野里成熟的色泽。
五十多年前,我出生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有连绵不断的高山,峰峦起伏,这些山由远及近,一重一叠,顶着蓝天白云,小山村就依偎在蓝天白云映衬下的大山怀抱中。这里的人们世代以山为邻,生活、种植、希望甚至死亡都在大山中,大山是他们的胸怀,大山是他们的肩膀,大山是他们的理想,大山是他们的依靠。按理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但故乡人对水的依赖由来已久,缺水硬是难倒了一代又一代的庄稼汉。
在我的记忆中,离村八百多米远的村子下面有一口水井,井口是敞开的,井旁有一个大大的石头默默地守望着,从井底到井口的石阶梯是就井壁的石墙经过几代人的开凿而成,井水是从岩石缝隙里流出来的,长年累月井水清澈见底,剩余的水溢出井口,染绿了凹地和井旁的植物,偶尔还能听到井底传来的蛙声。那汩汩的清泉,流溢着澄澈的乡情与甘甜的生活,一点一滴地渗进故乡人的血脉中。那时候一村人就靠这口井生存,各家各户还在井的四周开垦了一些菜园,菜园里播种着农家人一年四季的生活。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的菜园就在井口的下方,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共有四墒,品种随季节的变换而变换,菜园记录着母亲的辛劳,洒满了母亲的汗水。每天清晨,村里人或男、或女,每家一个都要挑着水桶到水井里担水,担回来的水除供人饮用外,还要给猪、鸡、牛、羊饮用。我曾经也和村里人一起,到这口井里担过水,还用这口井的水浇过菜园。每年的大年初一,是这口井最闹腾的日子,各家各户的家长(主要是男劳力)都要点上三炷香,拿上一串炮竹早早地来到水井旁拜祭龙王,祝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四季平安。然后再挑上一担水回家,开始做一年的第一顿早餐。清晨,走在挑水的山路上,山沐浴在月光下,一片清幽,一片朦胧。风在林中穿梭,时而尖啸,时而低吟,似一支柔美的情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的活动一直延续着。遇到特别干旱的年景,村里人还会牵上一只羊,包上一个大公鸡,全村人围井而坐,杀鸡宰羊搞所谓的祭龙。每年到了枯水季节,村里都要安排劳力把井里的淤泥、杂草清理干净。然而,五十年代的“超英赶美”、“大战钢、铁、铜”,井周围的大树都被砍去烧炭,用于炼钢、炼铁了,自然环境逐步恶化,井水在一天天的减少,这时人们再怎么杀鸡宰羊,怎么烧香祷告都无济于事了,每到冬春季节,村里开始分水吃,一天两家人使用,每家人有12个小时,除了吃水外部分剩余的浑浊水用来浇菜园,轮不到的农户只能到离村较远的地方担水。这种分水吃的日子一直要到雨季开始才结束。再后来,遭受连续干旱,这股流淌了几代人的清泉就彻底干枯了,井成了枯井,虽然人们还像往常一样,每年去清理那些淤泥和掉落的枯枝败叶,但是人们的努力已经无法感动龙王,古井已经变成了枯井。
如今,枯井虽然没有老去,但已失去了当年的容颜,形同僵尸静卧在那里,装满了泥沙和杂草的井口,再也见不到嬉笑玩耍的孩童,更听不到桶瓢碰撞的声音,昔日雀鸟纷飞、蜂蝶轰鸣的出水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几乎让人无法忍受,被井水染绿的凹地、菜园早已枯黄,一片惨淡,那个珍藏着童年记忆的井口,只有那棵红栗树还在孤零零地坚守着。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走了几代人的挑水路也长满了杂草和荆棘,对于我来说,这条路,没有一段不铺满了回忆和感受。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村里人接通了自来水,建起了小水窖,枯井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如今,山绿了,水仍不见再流,枯井那一台台的石梯孤单地留在井沿,仰望白云来回,空山夜静。就好似我早已逝去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一样,静静地躺卧在它走来的地方,没有了身影,没有了欢声笑语,留下的只有崇高的精神,他们都一样无私无畏,不畏艰辛,历经沧桑,都曾经用甘甜的乳汁喂养了子孙后代,留给后人的是报答不完的感恩之情。就像干枯的水井装不了清泉,却装满了我永久的思念一样。一口井承载了诸多的历史,也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念想。怀念一口井,实则是怀念父亲母亲躬耕的岁月和对儿女无私奉献的精神,回忆过往,心情总是沉甸甸的,谁也无法摘除这忧伤,谁也无法把过去的时光变回原样,时光回不去,人也回不去。但每当我回忆起与故乡古井那段相关的往事时,仿佛还在昨天。
守场
深秋,我回归故里,找寻丢失在那里儿时的影子,那里有我最深厚的童年记忆,其中守场让我至今难忘。追述往事,我又回到自己的记忆中。
在农村还没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生产队里都有一块公共的晒场,晒场成了故乡的一道风景,或大或小、或方或圆,每到收获季节,晒场上都晒满了乡亲们的生活和希望,晒场一直金黄在我的记忆里,一直缠绕在我的生命中。我们村的晒场离村庄有800多米远。每当大、小春粮食收割季节,这块晒场就开始忙碌起来,收割来的玉米棒子、黄豆、红豆、等农作物把整个晒场铺得严严实实,连放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经过三、五天的翻晒生产队就会安排妇女们到晒场劳动,用连枷敲打干透的豆、麦,然后扬净后再晒,直到晒干扬净完了之后,一部分用来上交国家的公余粮,还有一部分作为来年的种籽。剩余的才背回村里的仓房(保管室)按基本口粮、工分粮分配给各家各户。上交的公余粮、留用的种子还得经过十天半月的翻晒,从粮食收上场到结束,晒场上就有了守场的人,白天一个人,晚上两个人,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守场人。守场在农村是一项轻松的活计,白天守场,主要是翻晒粮食,晚上收拢盖严,以防下雨,早上又要摊开,每天如此循环往复,同时还要防止猪、鸡、牛、羊来蚕食。晚上守场是防止粮食被偷盗。对于守场的人,生产队白天记给8分工分,晚上还有五、六分工分,合计下来超过了一个强劳力的工分数。但责任却不小,而且每天晚上都得去,一去就是20多天甚至是一個多月。记得我刚去参加守场时积极性很高,同伴还没有去我就一个人先到了。没过多久开始时的那种激情全消失了。因为离开家人,离开了喧闹,孤独、寂寞、恐惧随时都在困扰着自己。每到晚上,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我只能在星星的嘲笑中煎熬,一盏煤油灯在场边的窝棚里忽明忽暗地闪烁,我紧张的心也在忽上忽下地跟随着跳动,煤油灯照不亮一个晒场,但它可以点亮一个窝棚,让我在黑夜中感到温暖。虽然在我守场的几年里从未发生过粮食被盗现象,但是偶尔的风吹草动还是被惊吓出一身冷汗。本来守场不是我们小孩子的事,但想着到晒场上睡睡就能为家里挣工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并抛弃了孤独、抛弃了寂寞,离开温暖的家,去晒场上的草棚里,以粮食为伴,守望着星星和月亮,盼望着太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我离开了家乡到了县城读书才没有再去守场。
守场的历史虽然离我久远了,但守场的经历确历历在目。守场虽然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但有时也不那么轻松,每天睡觉前必须到每一堆粮食上进行例行检查,晚上还要似睡非睡静听动静和响声,遇到异常情况就要立即起来巡查。有一次正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天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盖着粮食的塑料布不时被大风吹起来,眼看着即将晒干的粮食又要被大雨淋湿,我和一起守场的叔叔不顾一切地冲入雨中,找来石块压在塑料布上,保住了生产队的粮食没有更多的被大雨淋湿,可是我们却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还有一次,正当我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被和我一起守场的叔叔叫醒,说:刚才晒场上面的树林里好像有响声,是不是有情况,要我拿上手电筒和他一起到晒场上再查看一遍粮食。我看了看闹钟已是深夜两点多钟,我说不会有什么事情,谁会敢在这个时候来偷粮食,叔叔很固执地说,管他有事无事,也要起来看看,这是生产队的粮食,晒干了是要交公粮的,既然生产队开工分让我们来守就要对得起生产队,对得起给我们的工分。听了叔叔的一番话,我很不情愿的穿上衣服,拿上手电筒和叔叔一起认真检查了每一堆粮食,结果是有惊无险,确认了粮食没有丢失的痕迹才又回到草棚里继续我的梦中旅行。这件事在当时我没有去多想,更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只是心中时不时还有点埋怨叔叔大惊小怪,瞎马自惊,小题大作。直到我长大后,特别是参加了工作后,这件事才深深的启发和教育了我,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无论干什么事都要有事业心责任感,都要有一种对工作高度负责的精神,同时也让我明白了歌德曾经说过的一句名言:“责任就是对自己要求去做的事情有一种爱。”只有认清了在这个世界上要做的事情,认真去做,我们才会获得一种内在的平静和充实。知道自己的责任之所在,并背负了恰当的责任包袱,我们就能够体会到人生旅途的快乐。我想,一个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就连小学都没有读毕业的叔叔都有这种觉悟,如果曾经受到多年的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组织培养和教育的我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会愧对组织,愧对人生了。
如今,晒场依旧,只不过少了往日的繁华与热闹,晒场旁的窝棚早已不见了踪影。
对我来说,不断回忆往昔的一切,那些时光,那些夜晚是无穷宝贵而永远值得怀念的,那里也有欢乐、静和美满。
离开老家回到城市已经多日,一连好几个晚上,仿佛堆满晒场的玉米、稻谷、黄豆还在眼前发出金色的光芒。
无疑,这已是一种幻觉。
拾荒老人的背影
冬日的早晨,当第一道晨曦划过天际,黑夜的轻翼悄然翔起,化湖的水安静地沉寂着,街道依然在冰霜中寂然无声。此时,我开始在马路上晨练,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我不禁紧了紧衣扣,尽量不让冬天的寒风亲吻我的肌肤。
在寒气逼人的微曦中,一个头戴瓜皮帽,嘴里含着旱烟斗的老头,骑着一辆陈旧的三轮车,在空荡荡的带着寒意的大街上吃力地向前走着。
灰蒙蒙的晨雾中,我看不清老人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拘偻的身子,胸前系着一块变了颜色的围巾,双手紧紧握着车把,眼睛总是凝视着前方街道两旁垃圾桶的位置。每当有垃圾桶的地方,他的眼前好像又点亮了一盏路灯似的。急忙停车逐一搜寻,废纸、废塑料、玻璃瓶……凡是他觉得可利用的都往他的车里放,他做起活来旁若无人,毫不羞涩,神情是那样的專注。开始时我自顾跑步,毫无顾忌身边发生的一切,慢慢地这位老人的背影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融入了城市。
傍晚,寒意渐浓,我再次走出家门,清晨遇到的那位拾荒老人又与我擦肩而过,在冬日夕阳的余晖中,我看清了他的相貌,这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花甲老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写满人世间的沧桑,一双蒲扇一样的手却长满了老茧,瘦小的身躯在傍晚的寒风里更加佝偻了。可是当他捡到几个饮料瓶时神情里满是喜悦,他就那样傍若无人,不卑不亢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那装满了什物的三轮车就像一头疲倦的老牛,在老人的用力蹬踏下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冬日的风霜中,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小,直到一点都看不见。
每天如此,这位拾荒者就像按时上下班的机关工作人员,只不过他的时间似乎要更长一些,来得很早,去得也很晚,清晨就淹没在喧嚣的城市里,傍晚才消失在城外的乡村。
天长日久,这位拾荒老人已经深深扎进了我的心房,每天出去散步,如果看不到这位拾荒老人,感觉就缺少了什么似的,多少次我都想把要丢弃的废纸、瓶子等到这位老人到来时,再拿出去,但每次我都落在了他的后面。我虽然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属于哪村哪寨,每天也只是擦肩而过,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看到的只是渐渐消失的背影。但我却被这位拾荒老人的精神所感动,这样的年纪他本该可以在家安享晚年,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散步、休闲、娱乐,但他选择拾荒,也许他这样做一来可以变废为宝,二来通过诚实劳动可以贴补家用,减轻家庭负担,不坐享其成,同时也锻炼了身体,这是一举几得的事。每次望着他渐行渐远渐的背影,我不禁陷入沉思……
此时我便想起了几天前曾经在网络上看到的几则报到:“家住浏阳张坊镇的朱自明是位有着48年党龄的老党员,七旬老翁朱自明每天清晨散步5公里,边走边拾废纸、旧瓶瓶罐罐。就是这个‘拾荒老人,26年来拿出约16.69万元帮61个穷孩子圆了求学梦。朱老助学,只求受助对象‘有出息,绝‘不要回报,甚至要求‘不要往来。长春市朝阳区离休干部葛长江今年87岁,拾荒6载圆了11名孩子的读书梦。”联想到这些拾荒者的所作所为,我在为我开始时对这位路遇拾荒老人的作法不理解而感到汗颜。从此我对这位老人的态度也由开始时的蔑视到同情再到敬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不在是那样的拘偻和矮小,他吃苦耐劳,不畏严寒酷暑,不怕脏、不怕累持之以恒的拾荒精神是那样的崇高伟大。我曾经在某一篇文章中读到这样一段话:“清高,当是拾荒者的价值观,想来,我与拾荒者岂非仍隔有千山万水之遥?其实,拾荒者不过是活要活的精彩绝伦,死要死的坦荡从容而已。拾荒者,不过是,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有一天,我开始从拾荒者的视角认识世界。”
日复一日,在人们肆意的欢声笑语中,各种形形色色的故事依然在人生舞台上演。不变的是拾荒老人瘦弱的身影依然在川流不息的大街小巷上行走,拾捡着自己的希望……
我相信,不管这位拾荒老人是何种原因,要达到何种目的,他的内心一定是坦荡的,我敬佩他,他的背影将会永远定格在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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