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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散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凉山文学 热度: 15121
师师

  阳光眷恋的地方

  太阳是大地的神,掌管众物芸芸和大千世界。所有的生灵在大地的怀抱里孕育出生成长开花结果,幸福生存。

  想来,太阳神也有凡俗之心,喜欢的地方就给予了更多的阳光,这种偏爱平常得如同世间的俗子对某人或事的倾斜关注。大凉山,我部族同胞的安居之地。据有关考证,大凉山光照资源丰富,雨量充沛,立体气候特征明显,常年无严寒,四季温暖灿烂,宛若春天长驻;这里的天清亮无瑕、朝暮流彩,群山是俊秀的,安宁河静谧流淌,草场上满坡牛羊,金色的景致在太阳里鲜活,这就是个被阳光眷恋的地方。

  我是一朵行走的彝族索玛,开放在暖阳里,我披着南高原的霞光,来到大凉山,在她坚实的大地上行移。

  作为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我梦里牵挂的大凉山,纵横了从川西南部,北起大渡河,南至金沙江,东临四川盆地,西连横断山脉的地域。不管是邛海、湿地,还是安哈镇、卫星城和漫水湾,历史的脚步在岁月里清晰明朗,南方丝绸之路上烙下的马蹄印迹,让古老的中国从这里展开了与西方文明的初次交流;古羌人浩浩荡荡,从这里南下迁徙;七十八年前,北上的红军将领刘伯承将军在这里和我的族人歃血结盟,留存一段佳话于史册;中国人的第一颗卫星,也从这里升起东方红的旋律。

  阳光饱满了这方水土蓬勃的生机,山川在起伏,大地在温暖激荡,高山、深谷、平原、盆地、丘陵,壮美这方山水,太阳神博大的胸怀安祥了这方梦幻的土地。

  我挚爱这个富有温度的地方,尽管许多事宜不可细说,但,随着社会发展进程,汉文化的博大推进能力,去民族化已在现实中越来越明显。值得欣慰的是,日照充沛,民风淳朴,气候宜人的大凉山,依然保管着我的母族原滋原味的血脉。火把节、彝族年;马布、口弦;火塘、锅庄;擦尔瓦、百褶裙;彝族所有的元素在毕摩的经诵里安然长存,在天地的空灵间牧放原始的天性。两百多万彝族子民在此繁衍生息,他们善良、友好、平和、坚韧,就像漫山茁壮的荞麦,质朴地葱郁在目光所及之地;更让我感慨的,在城市街道边或迂回的小巷口,在畅达的大路旁,在村寨的墙角处,在旷野的田埂上,总看见我的族人在阳光里默默端坐,他们目光淡定、神态惬意,如一株株长于大地的向日葵,安静却自然大气。

  时间在大凉山变得好长,我城市生活的忙碌或匆乱,在他们的从容下羞愧,我羡慕的执念在悠然滋长。幸福的日子,应该是可以如此简单随性的。

  午后,喝咖啡,在酒店的大露台,看阳光一点一点从墙角移动过来,洒遍我的全身,占满了我和眼前的一片湖光山色,突然有个妄想,把暖阳打包,带走。不然,回去后我发散的思绪一定找不到寄留的光芒。因为,这是神灵眷顾的温暖,靓丽明媚,能让天空很高很纯,心也变的辽阔无边!

  我无言无语,匍匐在部族太阳历的光芒里,让浮躁的心灵休憩。

  很快乐,我来了,大凉山。我踏上了这片族群灵魂的栖息地,在阳光下,轻拍深远的醉意。

  娇媚的邛海

  踏访过许多地方,赏阅过许多风光,但我第一次,用“娇媚”,这个很女人的词修饰一个地点。

  在大凉山,这个水域面积31平方公里的内陆湖被冠于海的称呼。《汉书》曾云“邛都南山出铜,有邛池泽”;《后汉书》又云“邛池南人以为邛河,纵广二十里,深百余丈,多大鱼…”;如今我也走近这个被无数前人赞美过的湖,手中翻阅这被无数前人吟诵过的诗句,感悟着被无数前人畅想过的意境。猛然发现诗句与意境,都在眼前的湖光山色里,透骨及髓;传承久远的名字,邛海,温柔而俏丽。

  极目远望,水面宽广清波浩荡而来,让我有秒秒轻微的恍惚,小的时候,在真正的大海边客居过,那些扑面的惊涛骇浪,澎湃汹涌地永远搁浅在我的记忆里,以致,站上这片叫海的地界,我用瞬间的停顿来调换心情,融入清丽的海景。

  湖水澄澈,轻盈拍岸,霞光灵秀了水与山的律动,远处的螺髻山寺,水边的渔村,相映生辉,无数飞鸟嬉戏着在浪尖上翻飞。早晨的邛海,是热闹的,我随着休闲和游玩的人们趟入这种浓烈,顺着湖边向湿地走去。

  在大凉山,邛海是绕不过去的话题;在邛海,湿地是它最美丽的光环。

  从湿地观鸟岛进入,在繁花缤纷处我闯进“梦里水乡”的步行游览带,道旁芳草鲜美树秀林密,步换景移,我行走得很迷醉,迎面一对白发长者,各自拎着鞋子打着赤脚而来,到跟前两张笑脸对我大叫:“光脚走嘛姑娘,很舒服的”,童真一下子弥漫了我,木制的九曲回橋上,顿时散发了欢悦的声响和快乐。

  一路心情舒畅,穿过石子堆砌的码头,上了小小的乌蓬船,真正投入邛海的怀抱。在船里,我竟然有点手足无措地发愣,“大美不语”,真的,不是不语而是无法可语。湖水清澈微波荡漾,许多飞鸟大胆地贴过来身边戏水,我们的船在荷花丛中行进,层层荷叶一次又一次站上船铉;一直喜爱荷花,但依从古训“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从未这样近距离去接触过,突然面对盛放的花朵,我心旌神摇。导游是个很伶俐的姑娘,一直在讲述风土人情、景点特色和历史典故,发现我沉默即问:“姐姐,有心事?”,我忙笑着摆摆手,告诉她“没有,只是心里太灿烂。”不知不觉小船走入了另一片景致,荷花远去,水面漂浮的是许多金黄的小花,热烈地攒动着,密密集集布满水面。导游妹妹告知这叫海菜,学名:荇菜。我大惊,遥想当年狂迷的诗经,其中诗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一直让我不可理解,荇菜终为何物?为什么诗经要把一种菜和窈窕淑女放在一块来写?此刻,我彻底明白,这种向着太阳生长,柔弱纤细却圣洁明媚的小花,不正是一群窈窕淑女吗?她们不屑风雨之扰,与清波低语悠荡,神态自若,光鲜靓丽,不污不垢,淡看浮华。

  不远处,兼葭苍苍成片,修长的身姿婀娜延绵,在邛海辽阔的水面,我听得到风摆叶片宛如仙乐的声音,清幽得像笛韵,通透得不染尘埃,在时光中流淌,在寂寞上守候端望。一腔嘹亮的船歌从湖面横扫而来,我急切起身去感受无需起身也可听到的,剔去功利和世俗的随性歌唱。划船大婶很淡定我的拍照,两船错身时,渔帽下黝黑的笑脸落落大方与我对视,满脸暖暖的笑意,盅惑了我,她的神情有母性高洁的柔软。

  离船上岸,百花洲喜洋洋地迎面相遇。除了花还是花的天堂,让我无法自控地在花丛间欢跳,同行的前辈慈祥放任我的娇纵,不管不顾不闻不问间,我招惹过无数朵花沾染一身的香,摸了风尾葵的花瓣,又轻轻闪过天堂鸟的花蕊,还吓跑了停在蓝花楹上的蜜蜂,最后,坐在成片紫貂尾中笑得花枝乱颤叱牙露齿。

  在邛海之上,许多的古诗词涌出回放,曾经前辈风仪,思之使我既惊且佩。我的诗意大发,憋酿须臾,仍只觉得惟有很直白一句:“娇媚的邛海”,才能倾诉我所有的情感表达。

  安哈镇的天籁

  我是为观赏原生态的彝族歌舞来到安哈镇的,但被现场悦耳的彝语铺天盖地的包裹,最终,沉浸在语言的天籁里。

  放眼全国,可以没有任何争议地说,大凉山已成为彝语北部方言的语言资料宝库,是彝语田野考察的重要场所,每年来自世界各地的语言学专家到大凉山做语言田野调查,迎来送往从没间断过;彝语在大凉山成为当仁不让的主流语种,并自然覆盖了人们的日常行为归属,这里的男女老少山山水水都挥散着彝语的韵律。从学术上分,彝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彝语按照方言差异和地域特点,分为北部、东部、南部、东南部、西部、中部六种方言。大小凉山地区的彝族使用的是彝族北部方言,听着周围人群口里飘逸自信满怀的彝语,畅诉甚快时,惭愧就在我心头弥漫;身为彝家后裔的我,除了理论上学到的本民族相关知识外,对母族的语言和文字已是完全的陌路人,根本不认识彝语支中任何方言,而在我寄居的滇东南高地,去民族化的影响使我的生活环境中早已失去了这种语言氛围和使用价值。许多时候,我只有哀怨叹息,我的彝族名份除了身份证,再也了然无痕。

  安哈镇和大凉山所有区域都使用同属一种方言的彝语,在安哈镇我听到这种漂亮的语言在毕摩口中诵经作法,在姑娘小伙的歌舞里跌宕起伏;就连最后上台表演的斗牛,也是听着彝语厮杀拼搏,尔后,胜者在欢呼声里听着主人唱歌一样的夸赞摇头晃脑踱向颁奖台,败者在主人咒语般的训斥中夹着尾巴小跑而窜。我沉寂心境,品味这种语言的美妙,一位小男孩悄悄来到我的身边,指着他手里的烟荷包,对我说出一串纯净如水的话,虽然不懂但猜测他应该是向我推销此物,就比划着问价买下,孩子很快乐地对我洋溢明静的笑容,然后说:“阿莫阿让,卡莎莎!”,那个稚气的音色质朴赤诚,像山间明透的花香拂过,让我沉醉,在略为分神的瞬间,孩子又再次重复:卡莎莎!一旁的朋友翻译了这句话:阿姨,谢谢你!

  阳光总在温暖着大凉山的族人和过客,安哈镇的彝语也让我心升暖阳。告别原生态歌舞的人们,来到“老彝人”农家小院午餐,正徜徉在山泉错落流淌,绿树掩映鸟语花香的院子里,主人家可爱的阿妹跑过来摘了个鸭梨亲热地递给我,接过,我很自然地说出:卡莎莎!她在片刻诧异后,竟也回了句“卡莎莎!”。瞬间,我俩同时发出孩子似的尖叫,尔后哈哈大笑。

  轻掠卫星发射中心

  从小对卫星上天一直好奇,尽管随着年龄增长,知识增加和电视里相关报道的了解,但就真实的卫星状况仍充满疑惑。

  对大凉山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向往,使我对这个梦想的实现充满迷离的感觉,懵懂的状态持续到车辆进入蜿蜒的山道,穿行在峡谷腹地,随着周围地表温度渐渐升高,远处出现威严耸立的发射塔,及同行的人们激动的喧嚣声起,我才找到真实的自己。传说中的卫星城,我真的来到了。

  被太阳神宠爱的美丽大凉山,全年高达320多天的晴好天数,先决满足了卫星发射的基本要求,加之纬度低、海拔高、云雾少,无污染、空气透明度高等诸多优点,一座现代化高科技的卫星发射中心,也是我国目前唯一发射地球同步卫星的航天基地在此落地生根。

  卫星发射测试、指挥控制、跟踪测量、通信、气象、勤务保障六大系统的相应场区,都分散在峡谷之中的不同区域,中国航天从这里走向世界

  走进群山环抱的发射场,两座高达百米的发射塔架挺拔肃穆。发射中心前来陪同的少校洋溢着自豪介绍,这其中一座是“功勋”塔,成功发射过中国第一颗试验通信卫星、第一颗实用通信卫星、第一颗国际商务卫星、第一颗月球探测卫星“嫦娥一号”的三号;另一座二号“鲁班”塔,成功发射大推力捆绑式火箭、“北斗”导航卫星、“嫦娥二号”,两座塔真可谓功勋累累。大家安静地分享这来自军方,振奋人心的成就,当少校说:“随着综合发射能力的不断跃升,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已跻身世界一流航天发射场行列。”我和现场的人们一片欢呼,不由自主拍手喧腾。

  古老的神话有嫦娥奔月,遥远的梦想有万户飞天,为了飞天梦想,为了航天事业,不知有多少默默无闻的人们在这里奉献了他们的青春智慧甚至热血。

  我向着高高的发射塔架拍摄,我站在遨游了太空功成而返的真正卫星前合影,我怀着崇敬的心情仰视那些让科技绚烂的英雄。

  带着激越和感动,带着美好和骄傲,安抚下深深虔诚的感慨,带走对这隅神圣的眷恋,我意犹未尽却不得不自觉地,离开。

  祝福送给我们的航天人!

  祝福送给我们的卫星发射中心!

  漫水湾的亲情

  泰戈尔说:“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很久了。”来到漫水湾,一碧山泉,几缕清风,满坡玉米,让我大悟,原来,来与不来,这句话已早在这等我。

  同族朋友的亲戚请客,要以彝家最高的礼仪相待,杀牛。

  漫水湾,很诗意的汉名,其实它是彝语的音译,意思是“兵变、战乱之地”,现在是个镇名;我做客的漫水湾是漫水湾镇的一个村寨,但它是这个地名的真正由来之所,因而仍叫漫水湾。和其它彝族聚居区的历史不尽相同,这是个彝汉杂居的村落,清朝雍正时期整个安宁河流域就已经实行了改土归流政策,等级区别也慢慢消失,漫水湾地处平坝,“汉化”程度很高,并接受了传统儒家的价值观,相对于山区彝族,这里在很多方面更适应主流汉文化,纵然这样,村寨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轨迹有条不紊地生活。

  村子不大,依偎在明丽的安宁河畔,经年战乱的沧桑早已没有踪影,成昆铁路和一新一旧两条公路穿寨而过;大片农田的稻谷在茁壮生长,富足的村寨安静栖居在路旁,随着缓缓的山坡而上,家与家户与户间都以整洁的水泥路面相连。宽敞的院落,敞亮的屋舍,阳光洒在几栋老宅写满历史的屋顶上,仿佛有岁月绵长而又清脆的响声绽放。

  这颗安宁河畔的明珠,它以彝家的神韵和坦荡,舒放着安然的光亮。我的到来,村子不惊不扰,似乎早有约,把长久以来,汉彝相处的所有过往放在蓝天白云下,任我探访。在这里,我的族人吟述着母语来标识民族特性。女人头上硕大别致的包头、房梁上一截直搭而没有伸到地面的吊柱、屋子中间的火塘,这些彰显民族元素的符号,让漫水湾的彝人姿态,似柔缓的枝藤,静静蔓延。

  请客的主人是村支书,也就是阿里家支的阿里尼古家。大大的院子一片欢乐,牛肉在厨房大锅里沸腾,香气浓郁;火把花在风中摇晃成微醺的样子;房沿边的兰花烟叶开着淡紫色的花,让人心生雅致。许多族人也赶来相聚,屋里院内,大家三两成群都操着让我着迷的彝语聊天或者和我亲昵打招呼,率性的谈吐风格,让房前屋后的声音温润出淋漓的舒爽,发自内心的欢笑,清脆明朗。有位大婶来拉我去客厅,拿出一盒牛奶塞给我,不停地说:拓啰拓啰(喝吧喝吧)。见我推辞,几位从我进屋就一直慈爱注视的长辈便纷纷出言相劝:妮嫫,尼拓啰(阿妹,你喝吧)。那份自然亲切和真挚,仿佛我就是这个家里出远门回来的孩子,而他们,如泰戈尔的诗,就算不同我说什么话,可已在家里等了我很久。

  当酒菜上桌,著名的砣砣肉、大块的熟牛肉、厚实的荞粑粑,摆开主人沉靜的热情,接踵而至的彝家酒,就简单热辣地温馨开来。彝家有风俗,待客总用酒,相敬酒中,一位满脸沧桑的男性长者仔细询问过我的姓氏籍贯后,对我行了一个类似半鞠躬的礼节,瞬间让我大惊,老人很温和地告知,我可以接受这个礼,因为我的先祖是另一个家支的土司,和老人家祖上有渊源。

  冥冥中,我真的和这儿有关联哦。感谢魂归滋滋扑乌的先祖,牵引着我往漫水湾走,往生活的深处走。

  漫水湾,弥散亲情的村寨,一直,等待我回访的地方。

  是谁说过的,天下彝人是一家!

  离歌

  我总在行走,这注定了我将和大凉山的离别。本来,苍茫大地上,我们天各一方,但太阳神赐予了我内心的召唤,于是,我行移而来,在这片土地的阳光里开。

  我们以共同拥有同一个祖先的名义,相亲、相聚。可聚散别离又是生活常态,汉语有诗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么,就让我沉浸满天星子一样多的彝家歌谣里,抹去眼角依依不舍的泪滴,如悄悄来时一般,挥挥衣袖,悄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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