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
祖先的脚一不小心踏在一道山梁上
在一次长途跋涉或一场战争的逃亡中
(我们可以想象,他们疲倦了)
在炎夏或是在寒冬掬起一口潺潺的流水
咕噜噜喝下去
水响了鸟叫了树叶发芽了
一声叹息一段欢唱
穿透浓密的黑暗和混沌
生命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
有如一道光穿过漆黑的夜空
笑了他們脱下厚厚的夹袄
卸下马匹上的斧头、剪刀和食粮
在那一天他们伸出自己的双手
砍树挖地做饭
一缕炊烟升起
天就亮了
一群人在阳光下的呼号与歌唱
像一个春天落在天下所有的山冈上山谷间
水响了山绿了春暖花开了
一头耕牛在山间吃力地拉着犁
哗啦啦翻土的声响
像大地上生长的所有渴望与希翼流浪与归途仇恨与爱情
流淌在浓密的血管里
在一个山坳里阳光撒满西山
温暖的胸膛装进一个传说
死亡与重生像一条河里所有的鱼
跳上又窜下
那一天一位衣衫褴褛的母亲抱着他刚出生的孩子
伫立河边仰望天空
水响了
一个男人的故事
打一个桩
栓上一头驴绑上一头猪或者一只鸡
只能够怀想
那个男人在那一天的兴奋、痛苦、狂热和期望
还有强壮的臂膀和黄褐色的脸庞
归来把疲惫抖落在门外
他的女人坐在炕上一小碟咸菜和一个馒头
吃了几千年我看见今天许多人还在吃
他的女人站在门口倚门而望
一种等待今天依然在等
那交媾的声音美妙而粗暴地砸在大地上
像一树美丽的桃花开了几千年今天依然在开
纯净得似乎是一个冰清玉洁的梦
你会相信我们都会相信
梦之花开放那醉人的芬芳漫溢
像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
一个男人的故事成千上万人在听
亘古不变地流传
高山聆听大海聆听树木聆听鸟儿聆听
悠远而铿锵的声响
落在手心里落在头发里
落在无论是混浊还是清晰的眼帘里
悄无声息或振聋发聩
我们都会肃然起敬
脱帽行礼低头沉默
用一种卑微的姿态缅怀
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我们都叫他“爷爷”
汲水
一条山间小路爷爷走过父亲走过
儿子还在走
撒满山谷的一路驼铃一声叹息一段沉默
像一个只有开头而没有结尾的故事
路的前面还是路
脚印的后面还是脚印
我不曾知道岁月在这里画了多少圆
遗忘了多少梦又找回了多少梦
草青了草长了草黄了
大雪封山悠远而苍凉的叮叮当当
有如一个命定的符咒
空洞的两只木桶冻结在灰黑的眼目里
不死的路呀不死的骡子你没有末日
我的渴望抽打着我的心
像一条白晃晃的鞭子抽打在山坡上
眩晕而钻心的疼痛
车轮
滚圆的车轮碾过去
那是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
而此时和此地是被遗落的守望
那些无论是哭着的和笑着的人是笑着还是哭着
许多人能够看见
一尊千年的佛像他们还供着
一座老房子还卧在山坡上
一根扁担还挂在屋檐
一个窝头还蒸在锅里
我们因为怀旧而潸然泪下
还是因为寒碜而泪眼迷蒙?
轻点再轻点
听!那沉重的车轮碾过山岗
一路上他留在大地上的礼物和馈赠
像一位匆匆的过客遗弃自己的帽子、手套、烟头……
花儿开了又谢了燕子飞去又飞回
一声声呼唤也不能让他回头驻足
远去再远去
留在车轮后面的是长长的衰弱的叹息
抑或是深情而又泪眼婆娑的渴盼
归来和离去
像一个迷失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家
归来是我的宿命
我爱你挂在腰间的那柄镰刀
爱你搭在肩上的那根火绳
你的气息渗透在我的每一寸肌肉
我无法抗拒的收获
是我流淌在血液里的忠诚和质朴
离去我像一朵飘荡的云
因为无法直视你衰老的躯干和根脉
离去使我怅然而又迷茫
我踽踽独行负载灵魂的困惑与不安
颤栗着抖露出你一身的丑陋
裸露着的褐色肚皮
还有用残损的手指画在大地上的一块伤疤
像所有人刻骨铭心的往事留在心底的疼痛
你的脚不灵便衣衫不整形容枯槁
还有先天的贫穷和疾病
然而请不要责备
要知道你的错是无辜的
追
世界奔腾不息的颤抖
五光十色的绚烂和霓虹的迷离
犹如一个恍若隔世的梦
你沉睡千年
苏醒之时揉揉睡眼
内心充满恐惧哭得那么伤心
你的渴望和呼喊
像井底的蛙遥望漂浮的云彩
像寂静的河流悄然窥探天空
那一份羞愧和难以启齿的寒酸
像一个乞丐流落街头的结巴和含混不清
那双笨拙的脚和只能握住铁锹的僵直的手
迟钝而缓慢地举起又落下
落下又举起
即使你内心纯洁有如一块翡翠
即使你深爱着他们
就像父母深爱自己的孩子
你是掉队的战士守候在最后的阵地上
许多故事已成为记忆
许多记忆将成为绝响
而那流淌在血脉中的牵牵绊绊
是否能赢来些许的温暖和同情
你也是否能听的到一种声音在呼唤
“追赶吧,我在黎明的路口——等你”
明天太阳升起
你是否会抖落尘埃笑逐颜开
脚步变得轻盈
和他们走在一起呢?
(责任编辑: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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