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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正,请向前倒!(中)

时间:2023/11/9 作者: 凉山文学 热度: 15167
吕朝蓬

  1

  朝旭和老王挨着坐的。老王用脚踢了下朝旭,示意朝旭别给说这些。说这些没用。现在的干部谁还这样想?

  朝旭一时语塞……

  老王咳嗽了一声,没接着朝旭的话说:“没哪个不让你回家、不准你外出啊!你还不是经常外出办事啊!但你老是回家睡觉就没对啊!你是排长按规定该和兵同吃同住吧。这是条令规定的没错吧。你这三更半夜、三天两头的往家跑夜不归营,比我和指导员还回家的勤些。总不对吧?!”

  李跃进找了很多理由最后说:“……就是条令也是人制定的,总要有点人情味吧?!”

  谈话不欢而散。

  李排长走了。连长和指导员在会议室里嘀咕了半天。

  朝旭愁眉不展。王立却笑嘻嘻地说,“晓得了吧?!我为什么就是不准他假的原因!给他讲道理,他比你的道理还多。连队的干部是这样,兵更不好带哩!搞不好,还真反了他们。你太老实、太好说话了,他们反过来还欺负你!有人说我带兵狠!妈的!不狠,兵能骑到你头上拉屎拉尿!老马!你再呆时间长点就晓得了!到时恐怕你比我还狠,背后骂你的人比我还多!”

  下连一年,朝旭和王立的带兵方法出现了分歧。朝旭是管思想政治工作的,巴不得天天同兵呆在一块,巴不得每晚点名都说两句,点评下兵们哪做得好,哪做得不好,表扬先进、批评后进,每周都备好政治课给兵上课,每周都要组织半天文化补习课,把自己和兵忙得不可开交。他还做老王的思想工作,意思是让他把心思多用到连队建设上、用在兵身上去,自己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王立却把精力都用在了拉上级关系和打牌上了。他认为只要把兵们压制住就对了,哪有那么多思想工作好做。

  朝旭带兵,从早起床开始,洗漱、整理内务、早饭、操课、晚新闻、晚点名、晚上锻炼,到熄灯结束。两眼一睁忙到熄灯。朝旭到连队没多久给每名战士家里写信,汇报战士的思想工作和成长情况,军队和家庭共育优秀士兵。朝旭为什么这样做呢?他十一岁的时候,他们家在西杨村租房子住。邻居家的一个兄弟当兵。兄弟所在连队给他家里写信。邻居每次都会拿出信来在全院展示,说自己的兄弟在连队进步了,连长指导员都来信表扬了,那高兴劲,他到现在都记得。

  老王一值班就催朝旭回家去吧看看孩子,我在这呢!弄得朝旭不好说啥。

  朝旭想“我回家干什么呢?我是在军营长大的孩子,连队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豫州平山,自从离开家,穿军装、睡军营、吃军粮、走齐步、忙兵的事。现在,虽然有家有孩子了但那都不算是我的家我的事业,只有和兵在一块才有家有事业的感觉。”

  朝旭找老王交换意见。老王一听又是老一套就有点烦躁地说:“老马!你别光想着把他们都培养成大学生。这帮兵是块学习的料都不会来当兵的。他们来当兵不过就是父母图省事把他们送到部队关三年,当兵后有个工作,找个出路罢了。你我也就是当个三二年连长、指导员,就该动位置了。不如,借这个机会,把上级关系搞好,该送的送,自己也得点实惠。我虽然管着连队的经济,我会晓得给你安排好的,你放心!”

  管多了心累,有不少老专业军士发怨气,排长觉得指导员事太多,兵们看着干部、专业军士背后指点指导员就观望、就说指导员想把我们都培养成大学生,我们一看书就头疼,指导员要把我们像牛一样按到水里喝水。我们不是那块料啊!这就是王连长和李排长带出来的兵。

  朝旭不敢离开连队一步,即使休息天,他不值班也往连队跑。他不放心,自己稍离开几天,兵们马上顺马由缰,再想回到原来紧张有序的局面就要费多大的功夫。

  他与老王的分歧越来越大,朝旭的心里非常沉重。

  2

  到汽管连的第二年年初的一天,朝旭接到了军务股一个电话说上午从外单位要调过来一个兵来报到。

  上午十点许,一辆地方牌照的黑色福特车开进汽管连的院子里来,一个看样子身高得有一米八、体重至少二百兵高大肥胖的上等兵从车里费劲地钻出来,接着一个很精神的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从车里出来。这老头就是刚从团里副团长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余副团长。

  朝旭本想派个班长去把兵接上来。当他看到老余副团长时,忙不迭地戴上军帽跑下来迎接。这在他们小小的汽管连,一个副团长哪怕是刚退下来的副团长来送一个兵过来,还是头一次。

  不当副团长的老余副团长少了些当年的霸气和官架子,和善得像个小老头,对朝旭客客气气地,他亲自把那个新兵送到汽管连宿舍,还像是不放心似的,看到连里把他安顿完毕,也没给朝旭说什么就离开了。

  这个上等兵叫吴罡,又高胖,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那虚胖可不是壮的那种。他和老余副团长熟络的样子,就像是老余副团长的儿子。两人对视眉眼都像是在笑。

  有关系的兵也不见得就不好,真有很懂事、很听话、很好带的关系兵。真不给人家那关系丢人。不管啥样的兵,只要把工作干好了,该优先安排学开车、入党、嘉奖、立功、推荐考学、甚至提干也应该。这都是兵眼巴巴望着的好处。

  朝旭对兵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工作。

  当天晚上,朝旭让通信员喊他来,按惯例了解这个兵的基本情况。朝旭在汽管连记了三本厚厚的《知兵日记》。记下来每个汽管连兵的故乡、父母、兄弟、家庭地址、邮编、是城镇还是农村兵、学历、爱好、特长,家庭联系电话等。

  朝旭在汽管连住的是个二十几平方的套间,比他现在住的临时来队家属院里的小家还大些。套间外间是办公室、里面是个卧室。

  吴罡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朝旭忙说“进来!请坐!”

  当他听到吴罡说他父亲是经商的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那辆黑色福特车。这车可比团长政委的桑塔娜车高级几倍。这车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起的。这商人得有多有钱。

  谈话结束时,朝旭觉着吴罡的答话心不在蔫,感觉到这孩子多少有点心智不成熟。也难怪,看他个子有一米八,但实际年龄十七岁,也就是说他当兵时才十六岁。朝旭心里多少有了点阴影。

  汽管连每次晨跑都是班长或是排长带着队伍,朝旭跟着队伍后面和兵们一块跑。老王值班时从不跟部队一起跑,他也起床,但是都是让班排长带着跑,自己不去。

  朝旭发现吴罡这家伙,几乎天天早上懒床,回回集合都是晃荡着他那肥胖的身子松松垮垮地最后赶到,还跑不动,拖开队伍十几米远,最后干脆不跑了在原地等队伍回来悄悄地跟上去。这娃是怎么当的兵啊!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几百米就跑不动了。他怎么能过得了入伍体检关、新兵集训关的?人家都在新兵连里脱层皮,他却胖成这样。

  王立对这个吴罡,一反他对兵们癭指气使、喝斥的态度,对吴罡疲沓、懒惰、作风稀拉好像没看见似的。俩人亲呢的像亲兄弟似的,老王住的寝室也像朝旭一样是个套间。平常没哪个兵敢不打报告进连长室。可吴罡能随时进出王连长的里间寝室,甚至被晚上站岗的兵发现吴罡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从连长屋里出来,老王反正是常不在那睡觉的。这老王知道不知道?知道他也不管?朝旭晚上查铺查哨时,发现过几次吴罡深更半夜从连长室里出来。

  难道,吴罡有连长寝室里的钥匙!?朝旭十分疑惑。

  朝旭布置的“眼线”——思想工作骨干,大车一班的班长孙涛报告了他到处了解到的情况:“吴罡他爸来头可真不小!真是个大老板,开的有酒店和旅游公司。团里副团长、主任的老婆的工作都吴罡他爸给找的。吴罡把他爸给他买的电脑用长安车搬到了王连长寝室。那个长安车就是他爸给吴罡个人买的。王连长还和吴罡一块打游戏,两人还经常一块儿切磋游戏技术。”

  那时用电脑用的是windows95和98,电脑、汽车、摩托拉手机都不是普通老百姓用的东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朝旭开始在晚点名军人大会上不点名、点名批评吴罡早上不起床出操、内务最差、作风稀稀拉拉。

  吴罡对朝旭的批评不理不睬,每次见到朝旭开始用敌意的眼睛瞪朝旭,见面招呼也不打。而他和老王倒像是进入“蜜月”期,两人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那种亲呢的似举动像是在打情骂俏、更像是在向朝旭示威。

  朝旭从司务长那发觉了王立利用管连队伙食费的权利,经常背着朝旭给机关领导送冰箱、消毒柜、年货的蛛丝马迹。

  前些时候,老王还让李跃进往朝旭家里一件一件的送罐装的建力宝、菠萝啤,每隔一两个月他还让司务长送三四百元现金,说是整点生活补贴,在基层带兵辛苦。朝旭很为难、诚惶诚恐。老王说其它连队还不一样,每个月自己还不给自己报点传呼费、补助。他还劝朝旭买个手机,以后的手机费由连队包了。

  朝旭知道得罪不起老王,更不能起向上级汇报老王,他比自己跟团里领导和机关的关系好。自己只有说咱们所缺乏文化氛围,咱们为连队买些书籍和文体器材吧。老王拿给自己的钱都是从连队战士的伙食费里抠出来的,有这钱为什么不在连队官兵的身上用些。

  一个基层连队除了上级偶尔给报点账,哪里有什么经费。就是上级给报的账也还是要拿出不少一部分给上级兑现送回去的。机关那些股长会炫耀自己会向上级机关要钱。要回来几万、花多半打点也划得来啊。工作吗就是这么干的吗!会要钱会哭穷会送钱。这官就算当得有盐有味了。老王觉得这才是能人、好干部。朝旭觉得这没有意思。

  “干不如看,看不如送。”兵们能从干部身上学到什么了呢?!朝旭觉得自己无力改变更无法说服老王,不过是哄着老王尽量把钱用在战士身上。自己收了连队的钱也暗暗把它用在给战士买文体器材了。

  2000年下半年,后勤处戴处长突然给所里打电话说:“让你们指导员下来到汽管连大门口!”

  朝旭接令赶紧戴了军帽跑下楼到了汽管连大门口。戴处长一人开了一辆213吉普车在汽管连门口霸道地堵着大门。处长看到规规矩矩的戴着大沿帽的朝旭在车窗里招手,示意他上车。

  朝旭刚上车处长拿出来一个雪白的党表给朝旭说:“这是给吴罡的党表,给他入个党!”

  朝旭下意识的接过党表觉得有些诧异,嘴巴张起来合不拢。他想说什么……可处长没等他开口就说:“就这事!我走了!”

  朝旭紧紧地捏着党表呆楞楞地赶紧下车,给处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处长的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给朝旭回了礼,一挂档汽车调头绝尘而去。

  从汽管连门口走到车库上的二楼宿舍区,朝旭的心事很重,他在想怎么完成处长交给的任务呢。他左右为难。

  朝旭平时几乎没和处长私下接触过。但处长觉得朝旭还是不错的,刚从机关下来,工作很认真很踏实,不像老王那么偷懒,值班都时都看不到人,没事就跑出去打牌,瘾很大。基层连队需要像朝旭这样的人。驻城市的航空团的兵不好带,团部门口就有酒绿灯红的娱乐场所,招引的有些个兵不安分。兵不管好,养懒了,喊喊不动,工作不会干,三天两头给你打架、泡妞搞些麻烦事。戴处长还是欣赏朝旭这个人的。他实在,天天能看到他在连队干这干那的身影。

  老团长虎团长走后,新上任团长的是杨副团长。李军的关系就是他。

  上级机关清理家门口兵,李军在团里呆不住了。杨团长亲自帮忙把李军调到离蓉很近的部队。这下李军更是如鱼得水,天天飞嚓嚓地往地方上跑。他说他在一家电子器材公司当老总了,家里又换了个大众的两厢车,买了车不忘向朝旭汇报,开着车到汽管连显摆,他说他现在有点发了,一年能赚几十万,还很神秘地说:“老魏要遭了!这瓜娃子真瓜!竟敢得罪老杨,你看吗?!他在航空团就要完蛋了!”

  朝旭真想给这“小人”一拳,说“你滚蛋!爬爬爬!以后别来找老子了?你拿着部队的工资,在外面赚球你的钱,就别说这些混账话好吗?!”

  你再说李军、李军就还是那德性。朝旭对他从来口下不留情,可李军偏又似离不开他,有手机后,李军第一个告诉他。朝旭有手机后,李军隔不了几天,就打个电话,向他炫耀外面五光十色、酒绿灯红的生活,都是朝旭从没听说过的“花花世界”。

  在汽管连如果对入党对象排名的话再有五十个也排不上吴罡。吴罡的表现处长可能有风闻,所以没有为难朝旭,直接给朝旭拿了个入党指标。也就是说吴罡入党不占汽管连指标。私下给他入个党走个过场不应该有问题。反正也不占汽管连指标。兵们也都懂这事!

  此时倒像跟朝旭杠上了,处处跟指导员拗着,你批批你的,我只当没听到,我照样在汽管连玩,干什么我都落后,我只和王连长玩,只和王连长说话,只听王连长的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朝旭为这事再次和老王交换意见,老王说他找吴罡谈谈。一转身他和吴罡依然故我。

  老王在汽管连晚点名时讲:“想当好兵就是上面管着嘴巴,不惹事,下面管着鸡巴不惹祸。想在部队入党、立功、转志愿兵、提干,有关系靠关系,没关系就靠自己干,又没关系又不好好干,你的档案袋来时啥样,走时就还是啥样。白当三年兵。啥也别想得到。”

  有的兵听了连长的话,说连长说得很实在。有关系才是硬道理。

  这一件事处理不好会让朝旭所有的政治教育都会白废。所有的真理都会被这一件事打破。可不给吴罡入党,肯定得罪处长。处长是团党委常委,团里的六号人物,管着全团后勤保障上所有吃喝拉撒的事,有实权。得罪他眼前就没有好日子过。

  这可怎么办呢……

  周日中午,在十几平方米大的团临时来队家属房里,朝旭和老婆、三个月大的孩子正睡午觉。朝旭刚买的一千六百元的三星牌翻盖手机的铃声响了。是一个1390……的号码打过来的。朝旭迷迷糊糊地接听了手机……

  3

  一个磁性、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进耳朵……“马指导员打扰你了!我是吴罡的爸爸吴勇我们见过面的……”

  朝旭立即想起了那个高大魁伟的东北大汉……吴罡的爸爸。那次他坐黑色福特轿车来汽管连送吴罡回来。朝旭主动接触了吴罡的爸爸,他想抓住吴罡爸爸来队的机会,用家庭的力量促进战士成长。朝旭和这个大老板攀谈了很久,并且留了电话。但朝旭没在手机上记吴罡爸爸的电话。他把吴罡的爸爸电话像其它战士家庭电话一样记在《知兵日记》上了。

  吴罡的爸爸给朝旭留下了很好很深的印象。但朝旭没想到吴罡的爸爸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我这有两张在蓉都召开的全国大运会的票是邓副区长给我送来的,外面很难得买到票。我请你们一家人去看今天晚上的开幕式,十分难得!你们一定要去看啊!”吴罡的爸爸吴总十分热情地说。

  朝旭睡意未消,想到要进市中心的广场去看一个运动会的开幕式来去要赶火三轮车和转几趟公共汽车,太麻烦了,想推辞。可吴罡爸爸在言语之中似是志在必得。他好像知道朝旭心思似的说“你放心司机会接送你们的。一定要去,很难看得到的开幕式啊!”

  睡在朝旭旁边的老婆江英支着耳朵听得很仔细……

  放下手机,朝旭惆怅地说:“我怎好意思去看这个开幕式……估计我要得罪他爸爸了!他的孩子太小、太不懂事、太不争气!不只是后进的问题,是表现最差。他的孩子还想入党,让他入党我良心过不去。看着他你就像看到当年的八旗子弟,吃得个大胖子,表现稀松。这样的兵不用打就是跑几圈就会把他累得双手举起投降、喊饶命。他还想入党……这些领导都咋想的……航空团不是没有教训啊!战士追着干部打我都是亲眼看见的!这样的干部真该挨打!我们连队的农村兵天天闷着头站岗、值勤、开车、洗车、擦车、拖地累死累活干都入不了党。吴罡啥表现还能入党。我还怎么带这个连,还怎么做人!即使他不占连队的入党指标,但战士会这么看吗?他们不傻啊!他们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大人了!他入党会废了我那些兵。”朝旭牢骚满腹地抱怨道。

  江英却“哧哧”地笑了:“你这是冒傻气!你才多大个官?算个啥?却要操这份心。人家领导要给他入党关你啥事。领导不过让你走走过场,你却要挡了人家的好事。你还能有个好?!你不看看自己老婆生孩子辞了职,到处打工……你也不操操这心!”

  朝旭听着就生气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找不到好工作,怎能愿别人啊!?你刚生完孩子有个外资公司的面试机会。我让你去试试。你恼火的很,你爸爸也来骂我。说我不是人。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为了生存!为了这个家?不靠自己靠谁!?”

  江英不由冷笑道:“不说这事,说起这事,我就想我嫁个男人干什么?你不管我死活把我当赚钱的机器吗?现在的事,不都是靠关系!不靠关系,哪有好工作从天上掉下来!”

  两个人又拌了多长时间嘴……好不容易打住了,还是气鼓鼓地。俩人谁都从来没服过谁。虽然,他俩还是带着孩子去看了开幕式,一路上都别别扭扭的。

  家虽然离部队很近,朝旭有时就是不想回家。还是呆在连队舒服,作为一个指导员本就应该在连队呆着,自己是个男人不光有孩子老婆需要照顾陪伴,但还有几十个年轻的干部战士更需要自己陪伴。

  吴罡的事还是要再等等看,看他的表现能好些,有点党员样子再说吧。至少得等到给他入党不至于让战士们耻笑吧。

  谁知道吴罡连这点下台阶都不给自己下,他和连长王立打得更火热了,王立一走他就钻进连长寝室打游戏、玩电脑,玩那种踢足球的网络游戏,朝旭有思想骨干当眼线,随时都向他报告吴罡的一举一动。

  朝旭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又狠狠地臭骂了吴罡一通,连队的兵觉得很解气。可这傻大个,却跟自己顶着干,干脆白天晚上都不出连长的门,吃饭都是吃自己在家里带来了方便面。

  朝旭真想祭出警告处分收拾他。

  失望透顶的朝旭把这事给老王一说老王还是说:“他还小……才十七八岁,还不懂事!……你给他处分也没用……”老王说这话话里还有话……

  老王还说:“要不你把吴罡入党的事交给我来办,党表给我。我给他入……”

  朝旭一听气就来了:“我是党支部书记,我要对连队负责,让这样的人入党是我的失职,对不起党组织。我不可能让他入党……谁也别想……不管他是谁!”

  有点令朝旭不安的是他不知怎么向处长回复这事。每次同处长打照面,朝旭都很忐忑,生怕出什么事。但处长却再没给过朝旭一丝好脸色、一个笑容,直到朝旭干了四年半指导员,要离开汽管连……他执意提出要给朝旭立个三等功,可惜却耽误了朝旭……

  当时有一桩朝旭还不知道的好事就要找上门来了。机关股张股长干龄满八年就迫不及待的要求转业。他临走时推荐马朝旭去当股长,写材料恐怕现在团里难找到像朝旭那么合适的人了,他对机关业务很熟,他是扎扎实实地干了三年组织干事的,是周主任一手带出来的。张股长当时天天想转业,朝旭在机关时材料都交给朝旭来写了。

  张股长建议说:“小马不错,踏实肯干。当股长最合适。级别不够副营先代到。代半年一年,可以提前一年调副营。”

  这对于朝旭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啊!提前一年、半年,这在关键时刻,比如调正营、副团要求不能超过三十三和三十八岁,早调半年、一年职务也许就决定你在部队的仕途能走多远。多少干部为了早调一职,费了多少心思。

  这件事过后一年多,朝旭才听到调到后勤机关当协理员的老魏说:“当时机关想调你上来征求处长意见。你那时和王立的矛盾表面化了。处长说你钻牛尖角。你错失一次好机会啊!”

  老魏在基层干得好好的,带出了标兵连队,按说该去一个带兵多的单位发挥他的长处,或到机关当个股长,以后也好当个副参谋长,当了副参谋长,调个团级就有望了。但他却被团里调到了后勤处机关业务部门,后勤机关还不是常委、处长一个人说了算吗,当协理员也就是个闲职。屁股位置决定前途命运,屁股没有好位置,大约你的前途就到头了,不过是再干两年,就该向后转了。

  朝旭下意识地想到李军说的“老魏完了”的话,心很空。

  就在朝旭和老王、吴罡矛盾紧张到临界点,即将“崩盘”时。吴罡的爸爸却和朝旭在电话上联系了多次、不但交换了对吴罡的意见,还谈到了其它事。

  不知怎么的吴罡的爸爸就知道了江英生孩子时辞了工作,现在正在为找工作发愁。吴罡的爸爸在电话里对朝旭说,“你们团几位首长的随军家属都托我找的工作。她们都还想进政府机关,当公务员。当公务员没问题,但她们得有那个水平,还得有文凭啊。我自己就有几百名员工,我整天都忙着为员工找事做、找饭吃。你家属是本科生,素质又高,是个人才。比较合适到政府机关工作,当公务员,也是才尽其用。你家属找工作的事,我一定会帮忙。人家都说我是人事局长!专门为别人解决工作问题呢!”

  江英每次听到吴罡爸爸给朝旭打电话,心情就特别激动,总要把电话内容打听个清楚。自怀上马小果,她已经有快一年多没有工作了。朝旭在江英快坐满月子的时候,有个中外合资企业的面试机会,他想让江英挣扎着去试试,招来江英父女好一顿骂。朝旭很委屈,觉得自己在连队工作危机四伏,很难估计自己还能在部队干多少年,万一提早转业,一家人在蓉都靠什么生活呢?

  朝旭与王立的关系到了坐不到一张桌子上谈事的地步,吴罡的表现也更是让朝旭没办法满足吴罡爸爸的愿望。

  深夜里,朝旭在他宿舍办公室里开始给吴罡爸爸写信,信写了撕撕了又写,写凌晨两三点钟,终于写完了。他却感到悲从心中来。

  朝旭在信中历数了吴罡在连队的表现。他离党员标准太远,莫说党员了,连个合格的兵都不算。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自己的兵都能在军营这所大学校能得到成长锻炼。在吴罡连个党员样子都没有的时候就给他入党无疑是拔苗助长。想入党要先做一名合格军人,等有个党员样子,再入党也好啊。至少,也要等吴罡表现好些……”

  在信的结尾处朝旭反反复复琢磨后写了一句话:“感谢你对我和江英的关心。但我不能帮你什么,她的事不麻烦你了,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吧!”写完这句话,他的眼睛湿润迷离了已看不清眼前物了。

  信写好了,让谁送呢?最后朝旭还是把信交给了江英。她没上班,有空,进城一二个小时就能送到。

  江英拿了信。朝旭说:“不要看信内容。估计吴总看了这封信,你工作的事就……”朝旭说这话时像似在哭。

  江英接过信“嗤”地一声笑了,“晓得你就是这个德性……人家都是把心思用在自己家里,你却用在了外头,去挡人家的好事!我还能指望上你吗?!”

  朝旭愈加痛苦:“你可以不去送,我去寄。我不会拿自己的原则、组织原则去做交易,为了给老婆找个好工作就昧良心做事。希望你能懂!!”

  江英漠然地拿着这封信踌躇了一会说:“我还是送去吧?!一是为了你的心愿,二我也好死了心。我遇得到你这种人啊!”

  江英回家把巴掌大的家收拾了一番,把孩子交给爸爸照管,挤公交车来到了吴总公司所在的龙华商务大厦十八层,进了吴总偌大的办公室,见到了身材高大的吴总。江英把信递给了吴总,还未开言泪先流。吴总赶紧让座亲自倒茶,让江英稳稳情绪,才打开了信封……

  吴总看完信,好半天不言语。江英坐在吴总对面心潮起伏难平,再次落泪:“朝旭就是这样!得罪人。你看了这信怕……”

  吴总慢慢折上了信,缓缓地说:“朝旭最后一句话说你们的事不让我管了,让你们自生自灭……”

  4

  吴总沉吟着一字一顿地说:“朝旭这孩子还是不了解我啊……哎,吴罡这孩子的表现,换了我也不能给这混账小子入党。朝旭这孩子有这般正气,顶了那么大的压力。这不愿朝旭,愿吴罡在连队的胡作非为。吴罡入不入党……是小事,孩子能得到进步、成长才重要啊。这样的孩子入了党反而把部队风气带坏了……孩子的问题,也有我们父母的责任。吴罡自小时他妈妈就离开了我们……我平常忙生意没时间陪孩子,溺爱多于教育,缺少管教,我有责任……”

  吴总和江英谈了一下午的话,都是关于吴罡的事、关于汽管连的事,还有朝旭和王立之间的分歧。吴总说王立这种做法还是欠妥的,是对战士和孩子不负责任。我理解朝旭,不怪他。

  江英回来时心里感到了宽慰。虽然吴总没有说一句关于她工作上的事,但她感觉朝旭这封信没有惹恼吴总。

  在汽管连军政主官不和已不是蒙在鼓里的事了。本来团党委和机关对朝旭另有重用,调他到机关工作的,现在完全搁置了。党委还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一对军政主官。军政主官不和一般都是台面底下的事,一旦被表面化结局就是被首长、机关各打五十大板,调离、处分、甚至降职降衔。团里开军政主官会、政工会、交班会,首长们旁敲侧击修理汽管连两名主官,越来越不再避讳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汽管连两名主官,就像待宰的羔羊,等着团党委对他们的“处分”。

  老王像是受到了重挫,变得无比沮丧。两人见面,默然无语,尴尬之外,都意识到两人分开的日子到了。

  难得看到老王如今的一张苦瓜脸,他对朝旭说:“老马!还是你来管伙食和连队经费吧!这样你放心些……”

  朝旭说:“我向机关写信反映连队的问题,真不是为了整谁……真是为了这几十号兵,为了把连队带好。不是为和你争一支笔签字权。我也知道你也想为我个人谋点好处,我跟你沟通,您没理解我。这真不是我想要的。我真不愿意这样。你还是把签字权交给副连长吧!这样我们两个都好说些,都好管些。你自己管有时大家都不好说、不好监督……”

  没过多久老王调走了,调到了机维单位当连长,还是任主官。

  吴罡好像少了一个一起好耍的朋友,也失去了靠山。吴罡这个纨绔子弟孤独了。也可能是他老子把他叫回去上了“政治”课。他变得老实规矩些了,见指导员怯生生地打招呼了。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江英突然接到吴总的电话。吴总说:“小江!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事。赶快找《蓉都日报》上上周的报纸,西城区公招公务员的广告,要求本科以上的学历。你快去报!先报上了,准备好考试。再给我打电话!”

  江英舍急慌张地找到了报纸,看了却很失望。公务员当时虽然待遇不算高,但年年报考公务员的还是挤破脑袋,平时想都不敢想。一个岗位有几百个人竞争。难度太大了。但她转念一想吴总亲自打电话,说不了有门啊……

  结果江英到区政府报名时,区政府人事局招考的人说,“报名满了,报不上了。”

  江英灰头土脸当时泄了气,给吴总打电话报告了情况,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人家的好意能想起自己。

  吴总听了说“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过了不到半小时吴总打电话给江英说,“你再去报名试试!”

  江英再去报名时,她对人家说她叫江英。这次接待他的是人事局的李局长。

  李局长非常热情地说:“报名没问题。邓副区长专门给打了招呼!回去准备考试吧!”

  江英回去给朝旭一说,朝旭吃一大惊“邓副区长啊!大官啊!?是他帮咱的?!”

  江英瞪了他一眼,“邓副区长是区委常委!比你们团长的官可大!肯定是吴总给帮的忙!邓副区长能认得咱?!”

  朝旭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江英准备参加考试,四五年没看过书了,她又紧张又激动。考试时,她答完了题竟然顾头不顾尾的有一半答案没来得及写到答题卡上。气得朝旭直跺脚埋怨江英:“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抓住。让我怎么说你呢?”

  江英老老实实地给吴总打电话说:“自己没考好。”

  吴总在电话里只说:“没事的。没事的。”

  经过了焦急的等待,录取榜上竟然有江英的名字……

  江英朝旭的老婆竟然能在人潮拥挤的大都市里有了一份收入稳定、福利好的公务员工作。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欣喜之余,江英打电话感谢吴总,之后接着就到处打电话问西城区政府的哪个单位好。人家都说这批公务员是专为基层街道办招的,但街道办也有好有差,好的单位“油水”很足,一年十万八万的都有,是朝旭年收入的二三倍,也有的收入不好,还拖欠工资。江英又忙着打听去哪个街道办好。

  最后,还是吴总打过来电话说他对西城区最熟,他就住这个区。区政府的头头脑脑他都很熟悉。还是金泉街道办好些,现在看似清水衙门,以后肯定会比你想的还要好,中小型国有企业改革重组就要开始了,政府在经济管理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了,机会就要来了。

  果然,江英到了金泉街道办不到半年,效益突然就好了。这个街办改造了辖区的濒临倒闭的国营企业,遣散下岗工人,征地拆迁卖地。政府有了收入了,各种名目的补贴纷至沓来,财务一会儿通知公务员们签字领几百元、一二千元的这补贴,一会儿通知签字领那补助几千。办事处的人笑着合不拢嘴,签字拿钱不亦乐乎。

  江英终于借到区政府办事的机会,带了二千元的化妆品给邓副区长。邓副区长很热情地让小江坐。她说:“我跟吴总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们住对门。两家的孩子也是朋友很熟,吴罡经常到他家串门。吴总托的事没说的,别客气。”

  临走时,邓副区长随手在办公室拿出好多进口的包装精美的咖啡、食品坚决让小江拿走。江英提着一包邓副区长送的东西走到门口很窘迫地说,“邓副区长!能不能请你一块吃个饭!”

  邓副区长说:“好啊!好久约下吴总一块吃个饭,见个面!我们倒是经常在一起!我经常会给他介绍些项目做。他胃口大,几百万元的小项目他还看不上!”

  江英想一定不能忘了这两个生命中的贵人。以后逢年过节都要看他俩。他们现在能帮自己,以后老公转业还能帮老公,进个办事处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如果能进到办事处,那他俩的工资太可观了,不敢想。

  江英心里美滋滋的,觉得真是苦尽甘来,想起了朝旭写信让人家不要管了“自生自灭”的事。这个人真是爱钻牛角尖……

  老婆走了好运,朝旭也喜上了眉梢,但心却是七上八下的悬起,有点慌张。

  终于有一天,邓副区长突然找到江英说:“你们还是关心下我侄儿的事吧!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娃。孩子还小。以后会慢慢长大、懂事的。他入党的事可是关系到他的终生、事业前途的大事!你们还是帮帮忙吧!!”

  江英回去对朝旭一说这话。朝旭头“嗡”地一声大了,想起自己都压了吴罡的党表大半年了。

  江英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人家吴总、邓副区长是怎么对你的……你咋对人家的……”

  晚上,朝旭在家里逗了一会孩子,把孩子带到她姥爷床上睡了。临走时交待在外面打牌的老婆说,“孩子在她姥爷那睡了……你早点回来,别打的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正忙着和家属院那帮干部和家属修长城的江英应付地说道:“你又不在家里住了,你不值班回去干吗!哪个像你卖命,也没见你落个好!该爬不起来还是爬不起来!”

  那几个干部家属“哧哧”地笑了。

  朝旭也不搭理这些娘们,回连队了。

  他很看不惯江英的爱好,她还是个大学生,怎么会爱好这个。干啥不好,偏爱这个!

  熄灯号吹响,喧嚣的连队、年轻热情的兵们一下子静下来了。但朝旭太知道兵了。他们睡得着个屁,个个精力充沛的很。他刚来航空团时,那些兵一到熄灯后,在团部附近酒绿灯红之处,到处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不出事才怪。你每天不坚持一日生活制度,规范工作、生活、战备、训练秩序,把兵们精力用足用完,教育到位,兵们不给你找事才怪。

  屡屡熄灯后,朝旭把办公室的灯开得通亮,坐在桌前想想这事、想想那事,再备备课,不用你拿手电筒去查铺。兵们就知道指导员常在,老老实实地呆着吧。指导员可是认真的很呢,他一旦知道你不老实,敢到处跑,他就饶不了你,骂得你比挨打还难受。他的道理太多,会念的经太多,惹不起!

  已是深夜时分,朝旭拿出压在桌底的处长给吴罡的党表,呆楞了半天。老王调走这些日子里吴罡这家伙在连队再跳不起来,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了。不是什么事都能靠他爸爸能办好的。连里的兵们也知道这家伙是有靠山的人,对他的期望也就是能安生听话就不错了。有关系有靠山不用白不用,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上级要给他入党,连队是挡不住。即使汽管连不给他入,调到其它单位只会入的更快些……

  第二天,马朝旭找到了组织委员、排长李跃进。李排长知道指导员压着吴罡的党表好一段了,笑嘻嘻地说:“吴罡平常就是懒了点,但人缘还不错对人还是很耿直。他又不占连队的入党指标,没有人会说啥的。都懂得起,只是自己没关系,没个好爸爸罢了。给他入吧,没问题。这个娃本质还是挺好的。入了党还能鼓励鼓励他,感受到组织的温暖。”

  第二天,朝旭拿出吴罡入党的一套党表,在他入党积极分子表上填上了吴罡的基本情况。

  吴罡打报告,进来了。朝旭说:“坐……我找你!聊聊?”

  吴罡低头看到了党表,看到了党表上他的名字……他没有想象中的喜欢,但还是说了声“谢谢”。在部队对年轻战士的入党门槛是很高的。入党对于一个入伍二年的兵,真是一种奢望。能入上党的感觉,像学生考了高分。

  开二个会吴罡就入党了。但朝旭很清楚,吴罡其实离他心目中的党员还是很有距离的。吴罡入党还是得到了的照顾。这样的好事,对于一个没关系的兵,很难。而自己并没有真正顶住上级的压力,还是做了顺水人情。

  江英从此再没忘不了生命中的“吴总和邓副区长两个贵人”,逢年过节都会带着礼物去看他们,发短信祝福。从没中断过。

  吴总其实是想让吴罡在部队入党提干。改变吴罡兵的身份。要想提干就要先入党。入党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在提干这个环节上,因为朝旭挡了一下吴罡,到提干的节骨眼上,吴罡还没成为正式党员,开团党委常委会时有领导投了反对票,说他不够提干条件。

  朝旭还是挡了吴罡的好事。朝旭得知这些事后,心里倒安心了些。

  没提上干的吴罡,不愿在汽管连呆。他嫌基层管得太严、太宽,天天操课、训练、晨跑、晚上还要锻炼、周周政治课、外出不好请假,他受不了。提不了干了,吴罡闹着调到了机关。没过多久又调离航空团。再后来退伍了。他终于没完成爸爸让他当一名干部的愿望。

  岁末年初,又到干部调整的时刻。以副连代正连一年三个月、调正连二年,加起来朝旭在正连的位置整整干了三年多了,也颇有成绩,带出了先进连队。基层连排营,三年一调职,提前代职干满三年,提前一年晋职鼓励鼓励也是一般的做法。

  政治处周主任调走了,现在丝毫找不着门路的朝旭两口子,在江英的牌友、机维大队徐教导员家里愁眉苦脸的坐着。两口子仰着脸望着现在还唯一能给他说些“小道理”、“知心话”的徐教导员。

  徐教导玩着他的才买的诺基亚手说:“傻大个,老子就看中你娃的老实肯干!你也忒傻了,都这个时候都竟还没活动过,你以为你老老实干好事就能轮到你!?”

  教训完榆木疙瘩马朝旭后,徐教导员豪气地把电话打到现在的主任孟冬临家里,先是和孟主任拉了会家常话,问孟主任近段手气怎么样。两人在电话里像亲兄弟一样,一阵嘀嘀咕咕,最后徐教导员直截了当地说他想要马朝旭到他们机维大队当他的副手。这家伙倔、爱较真,但确实是肯干。我喜欢。

  放下电话,徐教导员问朝旭“吴政委、孟主任家门朝哪?送些什么?送多少?话怎么说?什么时候去知道吗?”

  接着徐教导员一阵巧安排,末了还说,“小江一定要去!”

  不带着老婆去朝旭怕一辈子都迈不进领导家门。他就是去了,怕是领导一说“你走吧?!东西拿走!”朝旭恐怕抱着东西就逃出来了。他和领导很生分,只有工作上的交往,没有私交。

  这些年里,朝旭不会和领导一块打牌、喝酒,除了工作就是自学读书,没有哪个领导和他走得很近。工商企业管理自考本科,他现在过了一小半课目了。

  按徐教导员的指引,朝旭两口子去了孟主任和吴政委家里。

  去看孟主任时,送了千儿八百元的酒和烟,孟主任对朝旭很冷淡。但事后孟主任好像忘了朝旭刚到机关工作时的笨拙,对朝旭的态度明显热情亲切多了,与以往截然不同。这让朝旭感动。

  去看吴政委时,抱的希望很大,送的东西,除了千儿八百元礼物,还送了一个信封。按照徐教导的策划,江英走到厨房,生拉活扯地把信封塞给政委老婆。吴政委当时对朝旭两口子倒是很热情,但事后却冷如坚冰。

  然而徐教导员却突然在车祸中死了。

  5

  朝旭那天从外面回到家属院突兀地看到一大堆花圈。写有徐长乐“英年早逝、徐长乐千古、一路走好!”的挽联和花圈,放满了家属院楼下空置的发电机房。惊闻噩耗,朝旭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踉跄。

  徐教导员爱喝酒,爱打麻将,爱五湖四海交朋友,但讲实话!朝旭预感到徐教导员的早夭,对他不仅是失去了一个懂他的人……

  朝旭想起那次江英和徐教导员打完牌一起吃饭,徐教导拿出一叠钞票夸张地摔来摔去,惹得他老婆和八岁的男孩来抢,一家人其乐融融。徐教导得意地说:“咱有钱!过一两年,花三五方买个团职,这点钱算啥,花出去钱,还能赚不回来!傻子哩朝旭!”

  可今天早上徐教导员还在,精力充沛,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及晚上却再难寻。

  快人快语、直肠子的徐教导,却似朝旭这个榆木疙瘩的克星。徐教导的话朝旭虽然不一定全听。但他服。

  又过了一年多,当朝旭干了整整四年半指导员时被提拔到机维大队任了副教导员。朝旭送的信封倒像起了反作用,吴政委每见到他都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孟主任好像从新认识了朝旭一样,看见朝旭总是笑眯眯地。朝旭调副营时,在党委会讨论干部调整方案之前,孟主任专门召见朝旭关起门来问朝旭想去哪里?给了两个副营的位置让朝旭选择。一个是去保卫股当股长,一个是去机维大队当副教导员。保卫股在政治处最轻松但也看似最没前途,还不如去机务,毕竟那里有三百多个干部战士可带,只要你愿意,能有很多事做。

  和朝旭一块从政治处下去任指导员的王干事王兵最后去了保卫股。孟股长没有给王兵选择。这就是得到领导信任的妙处,他总能在某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好处,也可能在某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穿小鞋。

  在2005年的春天朝旭在机维大队任副教导员快一年多时,孟主任亲自打电话找朝旭。孟主任关切地问他:“知道你爱学习!团里考虑培养后备团职干部,正好有个中培的名额,我准备推荐你去……中培原则上是只允许正营以上的干部才能培训,你还差一级,但我们正考虑提前给你晋正营。你考虑下,愿不愿去学习?不急回话你考虑下……”

  放下电话,朝旭幸福、激动了半天。这么好一件事啊,把他作为团职领导培养,送到军事院校参加军队中级指挥干部培训,又能提前调正营,这样的好事竟能落到他头上。

  朝旭还是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同自己的直接上级、毛教导员讲了这事,和同自己关系很近的杨指导员聊了这事。很出乎朝旭的意料。他俩虽然言语婉转,但都不看好这事。毛教导员也是参加过中培的,对这事不置可否……毛教导员试探着说,“不如先问问吴政委……要不我先帮你问问。这么大的事,看他怎么说……”

  毛教导员似乎同政委走得很近,像是政委的拥趸。他一看到政委就会多远地凑上去,有没事都先说上一通。

  到了晚上毛教导员见着了吴政委。他“谄媚”地笑着对吴政委说,“今晚组织一场“升级”比赛咋样?密切联系下咱们机维大队的官兵哇首长?!

  吴政委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毛教导员赶快布置牌场,让通信员喊大队的其它干部……

  这边厢毛教导员就套政委的话:“听说团里打算让马朝旭去中培,他级别不够,能行吗?嘿嘿,团里要是打算先给他先提拔一级,呵呵,那就行了!?”

  吴政委的脸色风云突变、骤然阴沉下来,言语声音不大却冷得让人打寒颤:“谁说的,谁要给他提拔一级!?”

  毛教导员一看话头不对,赶紧打住只是嘿嘿地笑道:”那团里还让朝旭去培训吗?”

  吴政委轻轻地说:“这事你得问政治处去!”

  第二天,毛教导员和杨指导员想点醒朝旭。毛教导员说:“我就是中培了的。嘿嘿,都两年了,有啥用?中不中培没用。还不是要关系。咱们团的中培干部,谁被提拔了。我听干部股的王股长说这次中培是没人愿意去,才……”

  杨指导话说得更直接些,“别不是喊你腾位置吧!?你这一去学习,别提不了,还……老马!你同团里主要领导的关系咋样啊!”连杨指导员都觉得朝旭的想法有点天真。

  虽然朝旭的岳父要外出一段,孩子没人带。但朝旭的老婆很支持他去中培。她羡慕地说:“带薪培训多好的事,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好事。你去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孩子我来带,到时不行让爸来带下,反正你爸在家也没事,整日瞎跑搞传销,一家人也不待见他。正好给他找点事。”

  朝旭感到莫名的悲哀,他本想给她说说别人的意见。这怕不是件好事哩。但他说不出口,说了她也不一定搞得懂。这看似是对他来说是一件百年、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事,却有可能是个……“陷阱”了。这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总治的文件规定:不经过中培不能提拔为团职干部,然而团里情形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朝旭很忧郁地找到孟主任,孟主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说:“你的担心也是正常的!但让你去确实是从为团里培养储备人才的角度着想,在副营、正营职干部里,我们就觉得你爱学习、肯上进、工作踏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我们政治处是管干部的机关,制定干部调整方案时,肯我们定会做你的提拔方案。不过你要还是担心,找下政委说说也是对的。毕竟他是政委。”

  孟主任的话让朝旭心里波涛汹涌了好久,一种久违了的如父如母般的关怀,让他眼里酸酸的。去,去一定要去,就是赌一把也要去,就冲孟主任这番心意,就该去。自己应该相信组织,也只有依靠组织。

  在吴政委的宿舍。他不懂政委的屋里怎么有那么多字画、奇石、古董和名酒……堆得满满的。这些东西不会是吴政委自己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让空着手来访的朝旭心虚、手足无措、张不开口,说不出心里话。吴政委与朝旭之间的距离,远远地,虽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形同陌路。

  “首长!政治处通知我去中培……我不够级别我该不该去啊……不去好像是一次好的学习机会……如果组织不考虑我的职务问题,学了白学不说,还会浪费国家和军队的资源哩……”朝旭鼓起勇气终于声音颤抖着把话讲完了……

  虽然是在2005年的春天里,可吴政委的脸色却像严冬一样寒冷。

  吴政委可以面无表情地对朝旭的问询,不说一句话,不置一字!

  朝旭似是明白了中培的“凶险”,但他更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背景,什么样的人,该走什么样的路。这条路上,他哪怕摔倒,也只有直挺挺地向前摔倒。除此,别无他途。

  春寒料峭时节,朝旭到了北京空航学院学习。

  空航学院的这个中培班是为全军空航部队培养师团级中级指挥干部专门开设的班,级别比较高,经济投入高。按照总政治部的规定,这些干部毕业后如果没有被提拔,各大区级单位还要专门向总政上报不被提拔的理由。

  刚开学不久,有一件事让朝旭发愁。

  6

  中培班里同学们流传一句话说是:中培生来学习的主要目的是“密西密西,休息休息,联系联系,学习学习”。中培班自己选的班长,某团上校、飞行员、副参谋长钱振民说为了活跃同学们的文化生活,每人自愿交二百元的班费,用于“密西密西,联系联系”。朝旭却为这个钱发愁。朝旭每月1500元工资。每月要寄一千元回家去,因为上学来时他和江英买了一套城里的住房。欠了别人二三万元钱。江英收入本来比朝旭高二三倍,可他不想把这个负担让江英一个人承担。怎么也得抠出一千元寄回去。

  这样自己每月最多零花钱只有不足五百元。在北京学习,出门在外,又在天子脚下,免不了到北京军校同学那走动走动,看看北京的人文和自然风景,还有每月的洗漱、生活用品再省也得花一二百元钱,再每隔一二个星期交二百元的班费,这钱就捉襟见肘了。有次交班费他硬是交不出这两百元,他就给钱班长说能不能缓缓交下。钱班长立即回答没问题。为了省出这二百元,朝旭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从伙食费里省。空航学院使用的是一卡通。每月会定时打上三百来元的伙食费,这个钱每天吃饭时省点,用不完的钱可以在学院的小卖部里买些牙膏、洗衣粉和袜子……在下学期石家庄中培时也是这样,他还省出了去看石家庄亲戚的礼物钱。

  院校的学习生活单纯的多了,轻松愉快。朝旭还戒了烟。这样的读书生活简单快乐,好像才是朝旭向往的。

  经过半年多的中培,他对中培的“宗旨”似有了新的认识。“密西密西,联系联系,休息休息,学习学习”是把“学习学习”放在最后。这就像在部队工作,工作不见得是最重要的,“密西密西,联系联系”才是最重要的。比如,朝旭所在团队是军直属部队。真正能提拔朝旭为团职干部的人远在南省的虎啸山,而自己从没机会去过那里,更没机会认识他们。军领导一年来团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来了也是由团长、政委陪着,你见不着。别说军长、政委不认识你了,那些军机关里的处长都叫不上你的名字。你想提拔,不主动“联系联系、密西密西”还真没门。

  朝旭去中培不到二个月,孟主任又高升到边疆当政委了。没经过中培的苕国华竞争上了主任,毛教导员完败于苕国华,这里面有着很“凶险”的情节。只是身在外的朝旭还不知其详。朝旭的调正营的方案孟主任确实是做出来了,是不是上了党委会就不知道了,但朝旭调正营的事却石沉大海,毫无声息了。虽然朝旭仍不断地给吴政委打电话、写信报告学习情况,但吴政委的回复就是“呵呵”地轻笑。每次打电话,朝旭还没说完话,那边似是从来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话,就“嘟嘟”挂断了。中培本来是件大好事,但现在对他却成骑虎难下之势。毕竟能干到团级,对他一个从普通工农家庭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人,为了活得明白些不惜当烈士的人,是那么的渴望。他去中培有直挺挺地走下去、哪怕摔倒都要去的想法,也有实在不行中培之后能调到正营干到20年自主择业,为自己的军人生涯划上一个不完美的句话的无奈想法。

  在石指快要毕业前夕,朝旭漫步在学校将军小道上,如漫步在红旗漫卷的军史中,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荣、骄傲、幸福感。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受到他身上穿的这身87式混纺军装是多么、高尚、伟大啊!能穿上这身朴素的军装是多么自豪啊!如果能让他就这样穿一辈子军装,在军人的道路上永远走下去,无论山高水远,无论崇山峻岭,无论边防海岛,他都愿意。他忽然觉得这个从少年之时就开始追随的军人职业,是这么让他心醉,让他激动流泪。当兵这么多年,他今天好像才找到当兵的真滋味。这让他打心眼里爱上了这身军装,他决心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穿辈子军装,像那些在石指骑着最破的自行车的白发将军教授一样,无论穷与富,不论名与利,他都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兵,在军营奉献一生,终老一生,他都会感到无限满足。

  要毕业了,要回到团里,回到妻子、女儿身边了,但朝旭却是近乡情更怯,愁不打一处来……

  朝旭中培放暑假朝旭回蓉都时,曾对江英说过一块去看看苕主任,拉拉近乎,打探下消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他当了主任、进了常委,位置不同了,对自己的事很关键,有事还得找苕国华,现在不拜拜码头,不主动靠近领导,那可能就得等着人家来给自己颜色看了。但江英并不主动,没有意识到“政治”的“凶险”。没有老婆的热心,朝旭知道自己去,恐怕话都说不上两句,就无话可说了。以前还可以听听那“苕货”说说荤笑话,现在早不行了。有二三年了吧朝旭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了,苕国华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了。只有作罢。

  过去的一年里,朝旭刚一走机维大队的杨指导员被提拔为副教导员占了朝旭的位置。朝旭这时候回去,其实是没有自己的工作岗位了。虽然,组织上怎么都会给自己安排个职位,但会是个什么职位呢?自己的直接领导毛教导员今年会不会被提拔,自己会接他的位置吗?真这样也算不错了。机维大队的教导员虽没有什么经济和人事实权,但在这个岗位想干事,确有很多活路干,事务性工作很多。只要有活路干就好,没功劳也有苦劳,至少生活会充实。

  中培这一年朝旭唯一买的奢侈品是在石家庄最大的商业区买了打了一折的华伦天奴西装上衣,还在另一店里买了略有点短但能穿的西裤,一共花一百二十元。他觉得这套西装有点职场的白领味道。

  这一年朝旭不抽烟了,从伙食费里另抠出五六百元在去西柏坡参观时精心挑选购买了的十大元帅和共和国开国功臣镀金的“红色纪念品”。从石家庄到蓉都火车出发了,朝旭坐在车上思前想后,觉得人生是那么捉摸不定!

  这列南去的火车开往的地方,既可能是一个起点,将要开启他人生的春天,翻开他军人职业生涯新的一页;也可能是一个终点,将要邂逅他人生的冬天,而前路已是云遮断了归途,不知了归路。

  在蓉都站下车了,朝旭日思夜想、刚上一年级、掉了两颗门牙的马小果扑了过来喊“爸爸!爸爸!”稚嫩乖巧的声音让朝旭的忧郁的心情化为绕指柔肠。他抱起已是一米多高的孩子亲了又亲抱了又抱。来接朝旭的爸爸看着一家三口人幸福的样子,不觉眼里有了泪。一家四口人上了出租车,互相牵着手不忍有片刻分离。

  回到家里,温柔贤慧的老婆围上围裙,炒菜做饭。看看孩子和爸爸没在,朝旭忍不住从背后抱住老婆说:“老婆辛苦了!我想你了!”

  江英一下停住了手中的炒菜铲子……身子一阵发抖。她声音有点颤抖地说:“别!别!别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第二天,朝旭穿上军装回到阔别一年的部队这个家里。这个家现在好像变了样,却又说不出,心里有一些叫做酸楚的味道……

  毛教导员经过与苕国华的明里暗里的竞争,却没能当上主任。毛教导员在这件事上对朝旭是不避讳的。他说他和苕国华都是找了关系的,毛教导员只身一人闯了集团军机关虎啸山。他在部队也没背景,但家里不缺钱,装了厚厚的信封和简历拜访了一位首长的家属……但事终未成。

  到了团里朝旭先是拜会了机维大队的毛教导员。现在的毛教导员没了往日的精神劲。他说团里是没他的位置了,再交流不到省军区武装部任职,就只有等团里给他调个技术副团级,好转业。

  估计团首长们早上忙一会了,这会该有空了,朝旭到了机关。走进吴政委办公室时,朝旭尽量把沮丧的心情和怨气全都装到口袋里,尽力笑得阳光灿烂些。现在对于朝旭来说,中培一年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个零,自己的档案年龄已经三十六了,仍是副营,即使现在立马给他调正营,干两年就三十八岁了,而集团军规定三十八岁就不能调副团职。百分之九十的干部干不到团职的往往都转业了。即使现在上级立即给朝旭调为正营,那么正营干二年就能调团职,这对于朝旭,简直是天方夜潭。

  刚经过中培的朝旭已看到了自己在部队的末日,但他不得不做“垂死挣扎”,努力一搏。如果他处不好政委这个眼前人,那估计他眼下就没好日子过了。朝旭怕他,也“恨”他。朝旭也始终没走进这个——在他手下干了七年的政委的法眼。只有个徐长乐教导员看准了朝旭的致命点,骂他让他到首长家里常走动又跑又送,可又没送到点子,一点也没讨到好处。是个干部一送,就得提拔他,你把吴政委当什么人了?!

  吴政委并没有被朝旭为他精心挑选的在朝旭看来十分珍贵的红色纪念品礼物有所动,只瞥了一眼,似不会看第二眼。朝旭同吴政委说不到几分钟就结束了。吴政委根本没想说朝旭最想要知道的团里对他的安排和打算。

  之后,他又进了杨团长、政治处主任的门送了悉心挑选的分了“轻重”的红色文化纪念品。

  朝旭进政治处苕主任门时想到了爱打麻将的老苕说的笑话“说某干部找了个对象有车有房。车是自行车、房是乳房。”朝旭一阵恶心……

  团领导对他都冷冷的,没人提怎么安排他。

  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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