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自述
我叫樊邦建,
住在城边边。
今年四十二,
面相五十三。
人穷不经老,
不老都难看。
我这人耿直,
说话不拐弯。
政府搞规划,
说是要拆迁。
指定一大片,
拉根红线线。
写个大“拆”字,
画个大圈圈。
派了工作组,
上门来动员。
城乡一体化,
跨越式发展。
为民谋幸福,
共筑好家园。
规划建新区,
大家作贡献。
三个月以内,
务必拆迁完。
效率是保证,
时间是金钱。
拿出合同来,
一条又一款。
条件他们定,
你说的不算。
你若不签字,
有你的好看。
拨你这颗钉,
搬你这座山。
堵你出门路,
断你水和电。
安上大喇叭,
对着窗子喊,
拉起垃圾来,
门口堆成山。
半夜砸门窗,
个个蒙着脸。
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安。
谁替你说话?
整得你喊天!
小小老百姓,
有啥发言权?
只好认倒霉,
低头把字签。
老屋全拆掉,
田土占尽完。
同样一亩地,
只补我五万。
转手搞拍卖,
翻了上百番。
如此好生意,
哪个不想干?
政府赚安逸,
我们整得惨。
撵进安置房,
还要倒补钱。
关进笼笼头,
地气也不沾。
养鸡没院坝,
喂猪没猪圈,
就是养条狗,
也没地头拴。
原来的生活,
全部被打乱。
祖上都务农,
我今作小贩。
推个小车车,
摆个小摊摊,
卖点小百货,
赚点角角钱。
闹市不敢去,
尽朝背街钻。
还有城管来,
追着屁股撵。
东躲又西藏,
打起游击战。
一旦没跑脱,
摊摊就被掀。
骂得龟儿样,
还直把头点。
人活成这样,
还讲啥尊严?
若还有地种,
何致这样惨!
还是村长好,
书记也能干。
同是种田人,
人家不一般。
平地起高楼,
立在大街边。
前头有店店,
后头有院院,
地下修车库,
顶上建花园。
楼上好几层,
餐饮加宾馆。
单是一幢楼,
就值上千万。
手上戴钻石,
项上金链链。
出门坐奥迪,
家中铺地毯。
成了新土豪,
风光又体面。
他们发展了,
我们靠边站。
如此分蛋糕,
究竟为哪般?
白天忙生计,
晚上难入眠。
思念毛主席,
革命井冈山。
领头打土豪,
红了半边天。
我若早点生,
也会跟着干。
留守者自述
我叫熊永珍,
家住白岩箐。
一九五三年,
六月初七生。
儿时算八字,
说我是苦命。
瞎子胡先生,
硬是算得准。
我们白岩箐,
是个穷山村。
面对黑沙沟,
背靠小相岭。
全村十九户,
都是老农民。
山高不通车,
也没有电灯。
啥子现代化,
离我远得很。
生活穷中过,
日月苦中滚。
有些老实话,
说来没人信。
活到六十一,
还没进过城。
就当是笑话,
爱听听一听。
老伴早过世,
丢下我一人。
儿媳去打工,
留下我看门。
要种承包地,
要管小孙孙。
睁开眼就忙,
直到天黑净。
忙得风车转,
还是忙不赢。
总共一双手,
又不能分身。
人累我不怕,
心累难打整。
一心挂两头,
两头不放心。
近忧小孙女,
远忧出门人。
孙女去上学,
山高路不平。
要过小河沟,
要钻密林林。
来回十几里,
几个小学生。
数她年龄小,
像个纸风筝。
天晴还好点,
不会晒死人。
落雨和下雪,
实在太揪心。
挂念小孙女,
人像丢了魂。
儿子和媳妇,
打工出远门。
无依又无靠,
人生地也生。
挣点辛苦钱,
只有把命拼。
老板太狠毒,
长的蛇蝎心。
只发吃饭钱,
吊着你的命。
就像喂牛草,
替他把钱挣。
其余打白条,
说是年底清。
年底清过屁,
不见人影影!
一把白条子,
看得好伤心!
过年难回家,
见不到女儿,
见不到娘亲。
这是啥世道,
如此欺负人?
像我这样的,
何止我一人。
坎上老魏家,
坎下宋德芬。
还有胡老三,
还有熊永平……
家家老的老,
户户小的小,
一个白岩箐,
没剩几个人。
受苦一辈子,
一辈子认命。
我敬佛菩萨,
我拜观世音。
早晚三炷香,
默默许愿心:
一愿我孙女,
读书有长进;
二愿我儿媳,
工钱有保证;
三愿我来世,
不生在农村。
“背篼”自述
有名有姓段朝友,
家住冕宁枧槽沟。
也曾读书怀梦想,
高考落榜付东流。
离乡打工进了城,
别人都喊我“背篼”。
合住廉价出租房,
挤得犹如一窝狗。
出门找工蹲桥头,
个个都像望山猴。
有人来找我干活,
背起背篼赶紧走。
如若反映慢半拍,
就会抓瞎落人后。
脏活累活啥都干,
冷脸白眼都得受。
是人都高一篾片,
哪个喊你是“背篼”?
饿了街边吃盒饭,
累了回屋喝寡酒。
再苦再累我不怕,
就怕生病心忧愁。
没人找你去干活,
稀饭钱都挣不够。
过年回家见爹娘,
背着一个空背篼,
打着一双甩手手。
拾荒仔自述
别人说我实在脏,
臭得让人心发慌。
我说一点也不臭,
不信你闻有点香。
垃圾哪能没气味,
闻惯了就有点爽。
大家喊我拾荒仔,
老家就在大桥乡。
今年刚满十五岁,
生来是只苦命羊。
爹娘得病死得早,
九岁流浪到西昌。
原先以为大桥大,
大桥咋比大西昌?
人多看得眼睛花,
车多跑得脑花胀。
要想走过街那边,
左看右看心发慌。
到到处处都是人,
穿着打扮挺漂亮。
街边店子连店子,
屙屎屙尿没地方。
夹紧屁股往前跑,
憋得脸红筋又胀。
骂声西昌好个屁,
屎尿屙了一裤裆。
过路人都捂鼻子,
我坐地上泪汪汪。
来了一个老大爷,
后来才知他姓江。
头发像个乱鸡窝,
一脸都是毛桩桩。
穿得不比我干净,
背上背个大筐筐。
手里拿根铁钩钩,
塑料袋儿白晃晃。
双手把我扶起来,
牵我走到河边上。
给我洗屎又洗尿,
不嫌臭来不嫌脏。
筐中东翻又西翻,
找出一套旧衣裳,
还有两只小凉鞋,
一红一绿配成双。
里头好像啥都有,
就像是个百宝箱。
把我上下打扮好,
领我来到桥头上。
街边买了一碗粉,
看我吃得精打光。
从此把我带身边,
大街小巷去拾荒。
白天城头四处转,
晚上回到垃圾场。
场边低矮围墙下,
砖头木板搭个“房”。
盖的纸壳油毛毡,
一个门洞百个窗。
大爷把它叫“狗窝”,
为我遮风把雨挡。
夏天热得像蒸笼,
冬天冷得像冰箱。
苍蝇为我们跳舞,
蚊子为我们歌唱。
流浪猫狗作邻居,
耗子常来又常往。
狗窝也是一个窝,
有窝没窝不一样。
我像小狗蜷一团,
夜夜做梦睡得香。
我又有了新的家,
大爷待我像爹娘。
教我拾荒分垃圾。
教我待人要善良。
拾荒不要跟人争,
野狗才把骨头抢。
活人就活一颗心,
心好日月才久长。
若是碰上高兴事,
大爷也爱喝二两。
一捧花生半斤酒,
大爷晕味我吃香。
日子苦中也有甜,
垃圾堆里混时光。
老人一年一年老,
小人一年一年长。
一天早上醒过来,
耳边不咳痰不响。
伸手一摸江大爷,
人已死得硬梆梆。
我喊天来天不应,
我叫地来不答腔。
天地为啥不公平?
好人为啥命不长?
哭声招来垃圾车,
跳下三人来帮忙。
我为大爷戴了孝,
送他去了火葬场。
把他骨灰捧回来,
亲手埋在狗窝旁。
没有坟头没有碑,
散装白酒敬二两。
大爷生前爱垃圾,
死后还守垃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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