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中年
说出这几个字,就像在搞笑。抵抗中年,就是抵抗命运,谁有如此厉害的身手,可以封堵和逆转时间之河呢?我也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更没有这么狂妄的想法,所以这只是我一个小小念头而已。记得以前读书时,每个假期回到家里,爸妈总要说一句,怎么那么瘦?然后就是质问我是不是在学校没有认真吃饭,继而难免要对学校食堂谴责一番,接着的行动就很明显了,趁着在家的这段时间,赶紧给我补一补,鸡鸭鱼肉,只要他们做得到的,就会让我吃得到。读书在外的七八年,我总是忽胖忽瘦,忽瘦忽胖,但体重总是维持在一百二十斤左右。
按照我的身高,这样的体重算是偏瘦了,读研后两年慢慢增加了一些,有一百三十多了,但也没有突破一百四,直到我参加工作两年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的体重慢慢增加,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百五,又在一百六十斤左右徘徊,这让我忽然想到那个词:中年发福。以前的人把年满三十岁称为而立之年,按照我的理解,就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已经足够承担生活里的一切,成为主心骨了。而立不像不惑,不惑给人一种世事通达的感觉,而立倒给人一种中年的特征。我今年也算要三十岁了,但是感觉离而立还是有不短的距离。现代人的寿命越来越长,而立之年或许也要往后推一推,但身体机能的运转,似乎还是按照一如既往的步骤,逐渐显现的,发福就是一个标志。
所以我在这里妄议“抵抗中年”,其实仅仅是抵抗发福的意思。发福是一种很突兀的存在,它不仅提醒着你的年纪,也附带提醒着你的事业、家庭,当然最明显的还是在提醒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收放自如了,一些运行的机能之前如此之好,而如今不知何时已经逐渐放缓下来,最明显的有可能是你的脸,你的肚腹,然后就是你捡起一年前穿过的衬衣,套在身上,让你感觉到紧紧绷绷的那些地方,也许脱下衣服看不出来,但被衣服裹住后,你就能感觉到那些赘肉,松软得让你无可奈何。
当我回首毕业前后这些年,发觉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多少改变。学校生活是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和图书馆,工作后的生活也是宿舍、办公室和食堂,而且都会坚持运动。尽管运动量不大,却每天都会提醒自己,有那么一件事不能不做。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比如朋友聚会,或者感冒发烧,尤其是沉下来写东西那段时间,从早到晚守在电脑前,只要没有超过十一点钟,我都还会尽量多走走路。而且食量也是没有很大变化的,为什么感觉蓄积在体内的糖分,最后都变成了体重的一部分呢?
我并非试图想用自己的知识,给出一个生物学上的解释,只是这样的“发福中年”让我惶恐。女性会羡慕婴幼儿的皮肤,我想男性总也免不了回想从前身材适中的样子,应该没有人愿意不思一虑,欣然接受越来越丑的自己。这种丑只是相对而言的,相对于从前那个赏心悦目的自己,想来很少人不会感慨无情的岁月。
最先让我正视这个问题的是女友。她不止一次感叹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胖子,总是翻出研一时在青秀山上拍的一张照片,指着它说看看原来的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那时候我穿着一件细碎花格子的短衬衣,站着靠在一棵粗壮高大的大王椰树下,双手往后贴在树身上,两条腿自然地向前伸直,眼睛看着镜头。那时候我只有一百二十多斤,看起来也不止一米八。我只能嘿嘿地傻笑两下,并保证自己一定会瘦下来,她每次都是咂咂嘴,然后摇摇头。
当我犹如对抗敌人一样试图抵抗中年时,总有那样一些人,从象牙塔进入大社会,依然还是干干瘦瘦的,让我惊异、愤怒而又无以言说。尽管他们的生活与饮食和我相差无几,为什么却不用像我一样抵抗中年呢?
存款
工作了近三年,换了两份工作,身上没有存款,说出来,真害臊。三年前研究生毕业时,考入一个文艺出版社,实习期三个月,转正后工资比实习期多几百块,但不会超过三千。而那个单位位于城市的新区,基础设施落后但物价水平高,所以除了吃饭买书,手里便没有多少钱了。过年前去探望年纪大了的大伯父,然后辞职回家过年,基本上就把攒下的那些钱花光了,剩下几千块钱当作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路费和无工作期间的花销。
第二份工作和第一份差不多,是文学杂志社,我在出版社时也是编文学杂志,所以没有换行。这份工作是事业单位,相对来说比较稳定,现在的想法也是想安定下来,但因为省份经济不发达,拿到手也才三千多,相比于第一份工作,这里又多出来每月七八百的房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里却存不下钱。
记得身上有几次超过了一万块,一次是研二时,获得了研究生国家奖学金,那时的奖金是两万。还有一次是刚开始第二份工作时,头三个月手续没有办好,三个月后发下来,也有一万多。再一次就是去年冬,出版社的年终奖发下来了,有一万一千多,取了一千多用,剩下的一万当时作为红包,交给了爸妈。在其他时间里,我的银行卡都只有几千块。
相比于其他人,我确实在某一方面花钱比较多,就是买书。很多人毕业之后,基本上已经不再看书,或者看得非常少了。而我一直以来对书就有一种热爱,曾经买过一个最便宜的kindle看电子书,但还是没有纸质书来的习惯。不仅买新书,我在周末没有事情的时候,也去这个城市的旧书市场淘旧书。现在因为纸价不断上涨,新书的定价有的已经高得令人咋舌,但有些偏偏就是很喜欢的,所以在有些优惠活动时,我就忍不住会买下来。来这里刚满一年,工作配的一个橱柜已经装满了,里外两层,加起来也有两百本了,花的钱其实并不少。旧书虽然便宜,但一些比较稀缺的却也卖出了价格,比如比较受欢迎的,以前漓江出版社出版的一系列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品,老板都知道卖高一些的价格。这一年下来,也花了上千块钱。
除了房租与买书两个大开销外,我在其他地方的支出少得可怜。我想像以前读书时那样,用一个小本子记录每天的花费,过了几天就没有记下去了。我也尝试过存一些钱,比如在第一份工作时,我除了工资卡外,又办了一张银行卡,当初的愿望是每月从工资里留出一些钱存进去,然后把一些工资外的收入,比如少得可怜的稿费,或者其他偶然进项存进去,但始终是没有存下来。生活中好像总是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而且往往预料不到。在《飞屋环游记》里,有一个镜头我印象特别深刻,就是里面的梦想家卡尔和艾丽结婚后,用一个大玻璃瓶做储蓄罐,却总是因为各种事情,一个又一个的玻璃瓶被摔碎,最后直到艾丽死去,一生好像也就此完结。
钱可能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然而又是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尤其是在都市里,没有钱寸步难行。不知道天生没有危机意识,还是因为沉迷于书中世界,单身生活尚未被改变和破坏,我并没有因为没钱而心生焦虑,反而一如往常,工作之外,把时间花在阅读、写作和散步上,并且内心充盈。周围的人出手阔绰或进项颇多,我也有为之一动的时候,但过后还是会恢复淡然。也许以后的生活会将我推向为钱而活,但我现在为何不为自己的心多活一些呢?
最近因为女友就要毕业,为了在一个薪资比较好的城市找到一份教职,她追着那个城市的招聘会各地跑,开销颇大,她又没有收入,所以我便用自己的积蓄支持她。有一段时间自己全身上下只有卡里的两百多块钱,那个时候刚好要把退回来的稿费重新转给作者,所以我把八千多稿费取出存入自己的卡里,在一个下午又将它们全部转了出去,卡里还是两百多。那个时候我忽然对钱特别在乎了。
返乡
返乡忽然成为一件痛苦的事情。不知何时,放假回家由最初的激动欣悦,成为了一件让人犹豫不决的事情。犹豫不决是因为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说不知何时也不确切,这种感受的分界点,就是离开校园走向社会的那一秒钟。这种感受如此强烈,有时甚至让我怀疑,当初的左顾右盼是否真实,我真的经历过那样一段时光,满怀期待地从远方回到家里吗?
记得高中开始,我考入县城中学,第一次离家,没有住校而在校外租了一个房间,度过了三年时光。县城离家不远,但当时的交通没有现在方便,年久失修的路面坑坑洼洼,车身摇摆几个小时才能到,其间还要转车,一路上所费时间颇多。尽管如此,我也是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一趟,要么周五放学后,要么周六一大早,因为走的人多,通常车站都是拥拥堵堵,想要搭上一班车,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尤其是周末返校,那种人山人海的架势,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可就是说不出为什么,那个时候回家的劲头特别足,仿佛见下一周未见的爸妈,带一罐酸菜炒肉回学校就特别知足。当时的开心劲儿也满满的,现在想来,大概是考入了重点高中,有点趾高气扬的感觉吧,从家里出来到初中门口等车,遇见村里人打招呼,也是热情的。等到进了大学,离家更远,只能国庆节和寒暑假这些比较长的假期,才能够回去一次,但已经有了些倦怠,考进一个二本院校,好像做了一件错事,就连回家的底气也不足了。回家就想避着人,专捡人少的路走,那时乡里新修了公路,原先的小路都废弃不用了,我每到有小路岔开的地方,都会选择走小路,经常独自穿过荒凉的田野。爸妈自然还是很热情,每次回家都要说我又瘦了一圈,抱怨学校的食堂怎么一点也不养人,而我坐在家里的凳子上,也安心下来,享受着他们准备好的一切,就像所有家庭受宠的孩子。
等到终于拖拖拉拉,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读完研究生,参加第一份工作时,我已羞于回家了。对家的渴望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对父母安康的愿望却空前高涨了起来,但总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我回乡。
这种东西就是故乡人的眼光。他们的眼光很单纯,有时候也像磨盘般令人沉重不堪。说简单,是因为他们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钱。小时候读书好,长大了挣钱多,这就是有出息的人;小时候不好好读书,长大了挣不来钱,这就是没出息了。还有一些人,因为读不下书出去打工,然后早早挣回来钱,结婚生子,这也是一种圆满。像我这样,读书平庸,又读了很久,出来工作,又收入微薄,难免自己心里已经过意不去,却还要遭受别人的冷眼与嘲讽。久而久之,感觉回乡就是丢脸,那种反感的意绪就尤其浓烈,想回家看望爸妈的心似乎也没有那么急切了。返乡不再是早年的意气风发如沐春风,反而变得有些鬼鬼祟祟慌里慌张,犹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每次回去,我都尽量把身上的积蓄交给父母,不多,但心里总是会感觉踏实一些。有段时间可能想得太多,被母亲觉察了,有天她对我说,钱多有钱多的花法,钱少也有钱少的花法。我体内的某个地方被击溃了一样,汩汩地流出泪来。
按说像我这样子,勉强算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应该把自己摆得如此卑微,如过街老鼠,应该像书中激励的那样,腹有诗书气自华,不应该在拜金社会里,毫无抵抗之力,应该用自身所学坚定自己的信念,追求更为崇高的理想。然而返乡为何就成了内心的煎熬,而不再是愉悦的寄托呢?是当下的风气太过浓重,还是自我太过弱小,是虚幻的追求造就永恒的价值,还是现世的富足安逸才是真理?
也许这些并不矛盾,也许道理我都懂,就是这颗纠结的心,总难以释怀,总像受着什么诱惑,在进与退的迷途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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