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们总能见到一些爱占便宜的人，人性使然，却也不足为怪。但分明是自己吃了亏，却还认为自己占了便宜，这可就有些奇葩了。此人是我的一位老同学。别人是郑板桥“吃亏是福”的字画挂在墙上，而他则是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硬是把“吃亏是福”演变成“吃亏是赢”。
从小学到高中，这位老同学在多个方面总是压我一头。职务上，他总是班长，我总是副班长。成绩上，他总是第一，我总是第二。他考上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毕业时，被一家大型国企抢走，这让我们羡慕不已。
上世纪90年代初，经济改革洪流滚滚，股票在中国刚刚兴起。那时的股市还很不规范，企业只要有点实力、有点关系，创造一个概念，就能向社会发行股票。有一个叫《股疯》的电影，就形象地展现了那个年代人们对原始股的痴迷与疯狂。
抢购原始股票认购证在当时很时髦。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原始股票发行现场，人都是乌压压的一片。要抢购到一张股票认购证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排队常常就要排上一两个昼夜，还不一定能够抢到。
我的这位老同学很有头脑，他以每人一昼夜50元钱的价格，雇农民工排队。那时的5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拿到今天就是500多元。他分别在大连、沈阳、青岛等多个地方，幸运地抢到了10多只原始股票认购证书。他将这些股票认购证书转手一卖，竟然轻松地赚了60多万元。这是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成就，也成了他日后吹牛的资本。
插图：王译霆
轻松地赚了60多万元，他暗暗感到自己是个商业奇才，就四处寻找投资机会。有位朋友给他引荐了一个从北京来的女人，说这个女人神通广大，手里有一个非常好的投资项目。这个女的虽然只有30岁出头，但派头不小，举手投足间透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莞尔一笑，却也妩媚动人。只是那双漂亮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东西。我这位老同学绝非好色之徒，但面对这位京城美女，殷勤得有些失态。他在本市最好的酒店款待京城美女。海参、鲍鱼、黄海飞蟹这些顶级的海鲜海味，点了满满一桌。
酒过三巡，京城美女优雅地从LV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文件夹。又从文件夹里优雅地拿出了一本装订精良的项目书。封面写着“国际专利——水变油项目投资方案”，下方印着一个大大的“密”字。
在递给老同学看的时候，叮嘱道：项目还处于保密阶段，不宜公开，一旦公开就有可能被大公司抢着投资，发明人就可能失去控股权。也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才给我老同学提供一个发财的机会。
老同学看了项目投资方案，又看了女人在光碟机上播放的水变油视频。简直兴奋不已，连声说：“这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好项目，别说是发财了，就是参与这个项目的开发，也是值得骄傲的！”
这种溢美之词，对一个投资方来说，可是犯大忌的，这等于没等谈判就先缴了枪。集资方案中有一条：投资10万元，年获利50%；投资30万元，除获得50%的利润外，还可在当地成立分公司，经营水变油项目；投资50万元，可成为公司的董事，公司上市后，身家可达千万元。
老同学选择了30万的投资档，然后不顾妻子的劝阻，义无反顾地辞去了公职。准备用剩余的30万元，注册水变油项目分公司。没承想，他的30万刚打过去，那女人就跑路了。分公司没办成，自己的公职也丢了。
这事要是发生在一般人身上，可能不是喝药就是上吊。但我的这位老同学，非但没有悲从中来，反倒认为自己是占了大便宜。别人甚是不解，他是这样解释的：“亏的他早有防范，只投了30万。要是投进60万，那才叫傻呢！”他还和别人算了一笔账：“少投30万，就少赔了30万。少赔30万，就等于赚了30万，这就是占了大便宜。”
这种奇葩的算账方式，令人不可理喻，又叹为观止。人们把他投资水变油项目传为笑话，还送给他一个“便宜人”的雅号。
转眼间，老同学到了退休的年龄。在他退休的第二天，我去看他。中午，免不了要喝上几盅。唠酒嗑的时候，自然就谈起他一辈子“占便宜”的经历。他说：“老同学，你要是三十年前就写我，退休的时候就不会手里连个闲钱都没有啦。”被水变油项目骗了后，他一直在寻找新的投资项目。不久，他在电视上看到法国一位老先生收藏了一辆老爷车，拍卖了上百万法郎。他又突发奇想——投资收藏！
别人是收藏古玩字画、玉器瓷瓶。他决定另辟蹊径，收藏根本没人能想到的旧家用电器系列。他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每一种家电系列，都是从第一代收起，按年代排序。甚至连包装盒和说明书也一并收藏。BB机、大哥大、单卡双卡收录机、黑白彩电、冰箱等，都在他的收藏目录里。他还特别注重这些旧家电的品牌和品相，俨然家电收藏大家。
他家里的空间很小，仅六十多平方。他硬是腾出了半间房，储藏收来的旧家用电器。为此，妻子和他不知吵了多少次。他一次次地向妻子保证，总有一天这些旧家用电器会让他发大财。
人一旦痴迷于某种事物，难免日久成瘾。老同学对旧家电收藏已经不是成瘾，简直就是成癖，兜里的钱也很快被他嘚瑟干净了。
为了变现，他去找拍卖行的一个朋友，想拍卖这些旧家电。拍卖行的朋友对他说：“您收藏旧家电的做法很独特，只是现在毫无拍卖价值，也许百年以后会有可能。”
拍卖行的朋友见他情绪低落，就又鼓励他说：“您不妨办一个旧家用电器博物馆，展示一下中国家用电器的发展史。”
他立马又来了精神，能办个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家用电器博物馆，这是一件多么牛掰的事啊！顿感自己又赚个大便宜。
于是，他写了一份《关于成立旧家用电器博物馆的请示报告》，又托熟人引见市区主管文化的领导，希望政府能帮他在旅游区内协调一处房子做博物馆，还特别强调，此举会对本市的旅游业起到推动作用。市区主管文化的领导也很赞赏他的策划，可忙乎了小一年时间，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但他并没有挫败之感。他想起了拍卖行的朋友说的“百年以后”那句话。心里顿时又得到了一种无上的安慰——这不就是“百年大计”吗？那就等上百年，要么让子孙拍卖掉，要么让子孙办个家用电器历史博物馆，这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有形的财富。于是，他又暗自庆幸自己是多么高瞻远瞩。
那年，桥都突发新冠，N95口罩成了比珠宝还金贵的紧俏商品，人们纷纷挖门盗洞地抢购N95口罩，其疯狂程度不亚于当年股疯时抢购原始股。不到10元一个的N95口罩，几天工夫，价格一下子蹿到60多元一个。
疯狂的口罩，再一次触碰到老同学那根敏感的商业神经。在他居住的小区业主群里，不知是谁拉进了一个推销N95口罩的女孩。这个女孩的微信昵称叫“暖暖”，头像很是漂亮。老同学很快就关注了这个叫“暖暖”的女孩。在群里聊了几天后，他加了暖暖为好友，两个人相谈甚欢。
暖暖推销口罩的方式很特别，她采取竞价方式。每次竞价，我的老同学都能拔得头筹。他不仅在小区群里竞买，还在其他微信群里竞买N95口罩。几天工夫就又花去了3万多元，买了500多个N95口罩，却又不肯转卖。他认为，紧俏商品没有30%以上的利润不能出手。
凭女人的直觉，妻子劝他把手里的口罩赶紧出手。他非但不听劝告，还嘲笑妻子不懂生意。他说：“买高不买低是做买卖的诀窍，别看今天价格高，过几天价格涨了，今天的高价就是低价，就是赚了大便宜。”
妻子无奈地说：“折腾穷、折腾穷，好在你是在家里折腾，如果你当了单位的领导，非把一个单位折腾穷了不可！”
正如妻子所料，没过几天，满大街的药房都在卖N95口罩，价格一下子被打回原点。我这位老同学的一辈子就是在不断吃亏，又不断认为自己占便宜的心态中度过的。也亏得他有这种思维模式和心态。要不，真不敢想象他会活成个什么样子。
一次老同学聚会，大家谈起他来，感叹再聪明的人，一旦陷入了思维怪圈，常常会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明白的人，一旦价值观扭曲，愚昧这个魔鬼就会如影相随。人一旦走进思维的死胡同，再高的智商也会变成负数。甚至有人怀疑他不是地球人。
年龄大了不胜酒力，回家就睡着了，半夜老同学给我来了电话，兴奋异常地说他又有了新的想法，我劝说道：“你都多大了，快七十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他说：“没错，我从没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还觉得我还很年轻。”
下床喝了凉开水，觉得心里透凉，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许多，想想我那个班的同学，有的离世了，有的病病殃殃，更多的是随大流，逐渐消失在无尽的红尘之中。如果从人生经历上看，这位老同学可谓翘楚。他将人生作为一个大实验室，不停地折腾那些伸手摸到的瓶瓶罐罐，既是被实验者，也是实验者。还好，他现在仍旧身体健康，精神抖擞。
也许，他真的是——人生的便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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