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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之笼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8543
文 船 船

雷米刚吃了两口意大利面,脚就开始踢桌腿,手握着叉子,来回地搅面条,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

  等他注意到安琪严厉的目光,嘴一撇,如安琪所料,儿子又开始转移话题:“妈妈,我又做那个噩梦了……”

  雷米不想吃饭的时候,总会抛出一堆杂七杂八的话题。前天,他开始不吃鸡蛋饼,理由是鸡蛋可以孵出小鸡,为了保护小鸡,近期不吃鸡蛋。昨天,他没有吃煎饼,理由是煎饼上有黑黑的东西。那是黑芝麻呀,不论安琪如何解释,他就是不吃。现在,他连意大利面都不想吃了,可昨天晚上,明明就是这个小兔崽子说最喜欢吃妈妈做的意大利面。

  至于那个噩梦,雷米至少说过十回,当作他不吃饭的借口:“天空飘着银色的鸟笼,有电话亭那么大,里面坐着穿白袍的老爷爷……”

  在家都不好好吃饭,中午在学校就能吃饱?安琪很担心。

  “将就着过吧,等孩子上大学就不累了。”安琪自我安慰,可一想到还要坚持十多年,她又丧气起来。

  在安琪的督促下,雷米往嘴里塞了一片面包,他嘟着嘴,倔强地皱着眉头,就是不肯吃第二片。那点量,根本不抵饱,安琪很生气,又无可奈何。

  墙上的挂钟,偏向七点四十五分,时间已经不允许安琪给儿子上饮食教育课。安琪无奈地往雷米的小书包里塞了两块巧克力。

  安琪拎着书包,正准备送雷米出门,雷米又跑进了卫生间,久久不出来。安琪盯着挂钟,秒针每跳一下,就像一个巨锤砸在安琪的心脏上。安琪急得直跺脚。

  一遍遍地催促下,雷米慢悠悠地走出来,不急不慢地洗手。安琪连推带拉,拖着雷米下楼。在校车即将开走的那一刻,安琪拦在校车前。送走雷米,安琪松了半口气,剩下的任务,就是保证自己不迟到。

  棋盘市位于那不勒斯以北,毗邻威苏威火山,是欧洲近三十年发展最迅猛的城市之一。和很多新兴城市一样,新区的高楼大厦和老城区古建筑并存。安琪住在南区老城小目街道,工作在北区新城创业园,需要先乘坐地铁一号线,在中心区换乘地铁二号线,前后一共36站。

  老城建筑古旧,道路狭窄,不少外墙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和砖块。即便如此,谁也不曾轻视南区,毕竟,棋盘市的十大富豪,有一半是从这里打拼起家的。

  安琪抬起左腕瞧腕表,比往常多花了5分钟,她本能地跑起来。路边的早餐店,蒸汽就像棉花糖,不断从店铺大门涌出来,混杂在雾气里,弥漫着整个路口。下水道的井盖上,又添了新的涂鸦,那螃蟹举着一对大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好像在警告路人莫要侵犯它的井盖领地。

  地铁小目站在马路对角,安琪需要通过横竖两个路口。人行道对面的红绿灯,似乎得了拖延症,变红后就不转绿了。安琪锁紧眉头地站在那里,焦躁地等待着。突然,她想起雷米常提的那个噩梦,情不自禁地抬头。路口的上方,十层楼高的位置,一座电话亭那么大的银色笼子飘在那里,里面有个男人披着白袍,头发灰白,蓬松得像狮子的鬃毛。

  冬日,厚厚的晨雾笼罩着城市。安琪揉了揉眼窝,定睛再瞧,确实有座银色笼子。细柱像蜘蛛网那么纤细而稠密,男人垂头侧对着安琪,似乎在打瞌睡。

  羽毛能飘在空中,那是因为它够轻,有风托着它克服重力,笼子飘在空中,违背重力定律。安琪猜笼子上方有一根透明的绳索,牵扯绳索的设备,隐藏在周围的屋顶之上,抑或笼子下方有透明的玻璃桥。

  “那男人是在表演魔术吗?”安琪试图引起路人的注意,路人捧着手机,已经入迷,都不搭理安琪。

  绿灯终于亮了,安琪疑惑地往前走,她心里想了很多,想确认虚空之笼和儿子的梦有无关联,不过,时间已经不允许了:错过一个红绿灯,要等两分钟。上班迟到5分钟,要罚半天工资。

  晨雾中,虚空之笼,犹抱琵琶半遮面,早高峰行人,川流不息。

时间像拥有大长腿的巨人,拉着安琪奋力奔跑,飞过一个又一个终点,当安琪四肢无力,精力耗尽,巨人才挥挥手,宣布下班。

  这时,安琪厌恶“回家”,这两个字更像是加班任务。棋盘市风光绮丽,气候宜人,离地中海的车程不到3个小时。作为那不勒斯的卫星城市,这里会聚了众多创业者,创业者多的地方,公司文化不尽相同。艾伦科技商贸公司的文化是:老板不下班,员工都不好意思提前离开。安琪在办公室等了10分钟,老板接了两个电话,似乎有晚餐聚会,不得不走。见到他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插图:王译霆

  雷米放学后,会在邻居沃顿老师家学围棋。那是古老的东方智慧,黑子和白子构成的世界,有千万种变化。即便几十年前,人工智能击败了世界上最出色的棋手,它仍旧充满着对立统一的辩证魅力,经久不衰。

  安琪决定利用雷米学棋的时间去超市采购。牛排和鲱鱼等冷冻食品,有必要备5份。面包、牛奶、烤肠、西兰花等常温食材,至少准备一周的量,再买点雷米最喜欢吃的坚果和零食,提高一下母子亲和度。

  等安琪回到南区,夜幕已经降临。都市人没有夜的概念,明亮的路灯,滚动的荧幕,街头人头攒动。如果一个人待在24小时不打烊的地下商场,不看时间的话,根本分不出白昼和黑夜。

  有人说,不夜城的灯,为奋斗的不眠人而亮。安琪有些许愧疚,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没啥大梦想。

  小目站外的道路上,轿车一辆贴一辆,排起了长龙。远处的汽车喇叭,像催命似的,发出尖锐的叫声;商店门口的无线扩音音响,不间断地播放着流行音乐;建筑墙壁上的LED显示屏,正滚动播放新能源汽车广告和电影宣传片。

  绿灯终于亮了,斑马线却被缓行的车辆占据着。安琪提着食品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终于,安琪注意到一件事:不少行人站在路口不过马路,他们仰着脑袋望夜空。安琪抬头一瞧,早晨看见的那座虚空之笼,仍在路口上方。

  遗憾终于有机会弥补了,安琪也想弄清楚这是魔术,还是玻璃商人玩的鬼把戏。如果是前者,她还要带雷米出来看看呢。

  广场上,年轻时髦的女记者,正在采访一位老者。安琪凑过去,认出老者,正是邻居安东尼奥,老人住一楼,安琪住在三楼,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一次,安东尼奥问安琪,为什么很少见到雷米的父亲,弄得单身母亲非常狼狈。

  安东尼奥卷着衣袖,挥着胳膊,用食指指着虚空之笼,激动地对女记者说他上午就发现了。一开始,他还打电话给电台,说出现了UFO,没人信。午后出来遛弯,他就用老年机拍了几张照片,传到社交网站,这才引起大家的关注。

  手机已经成了大家了解资讯的窗口,周遭的事,只有通过手机才能知晓。有人穿睡衣上地铁,网民先是指责一番,等弄清整个事态,才发觉自己就是那个穿睡衣的人。

  安东尼奥这边正接受采访,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突然冲到镜头前,他信誓旦旦地说那一定是外星人,不然笼子不会克服重力定律。

  安东尼奥立马反驳:“一开始,我也觉得是外星人,后来发现坐在笼子里的男人是大作家费德罗,我还读过他的小说呢。”

  年轻人抬杠:“那你如何解释笼子和人都飘在虚空之中?”

  安东尼奥笑了:“我解释不了,但我认识笼子里的人。”

  年轻人继续:“那你认为这是魔术喽?”

  安东尼奥也不急:“我打电话给电台,拍照片传到网上,接受记者采访,就是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绿灯跳成了红灯,红灯又跳成绿灯。汽车如乌龟,在街面上缓慢地爬着。

  安琪围观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清虚空之笼是魔术还是UFO。她走到马路对面,借助霓虹灯的灯光,再次仰望虚空之笼。安琪认得那个鼻如悬胆的高鼻梁。没错,大作家费德罗,他曾是科幻界的宠儿,擅长以浩瀚的宇宙为背景,构思史诗级的作品,征服了千万读者。年少时,安琪是他的忠实书迷。她甚至将书中的男主角作为理想中的伴侣。然而,突然有一天,所有媒体都爆料并指责费德罗婚内出轨,紧接着,出版社抛弃了他,读者抛弃了他……

  一晃之间,二十年都过去了,安琪以为这个人从世界消失了,没料到对方以这种哗众取宠的方式,从记忆的角落跳出来。

  是魔术也好,是商人推销产品也罢,安琪并不关心,她只恨笼子里的人不是雷贝斯。

  雷贝斯是安琪的前夫,犯了费德罗同样的错误。

色拉油从油桶口滑下,拉成一条长长的细线,在平底锅的锅底慢慢扩大领地。火苗在平底锅下面围成一个圈,兴奋地跳舞,10秒后,色拉油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其中两粒细小的油滴,跳得极其高兴,蹦到了安琪的手背上。

  直至冷冻的牛排滑进平底锅,发出哧哧的响声,安琪才退后一步,擦拭手背上的灼疼。慢慢地,厨房弥漫起诱人的肉香。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伤感的民谣,好像要把安琪的心唱软。艾伦公司有规定,手机必须24小时畅通。有一次,业务主管皮特给安琪打电话,安琪正帮雷米洗澡,没有接到。之后,安琪没接电话这件事,成了新员工培训时必提的反面案例。

  安琪调小煤气的火苗,跑到客厅去接那该死的电话。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安琪有点疑惑,居然是老板艾伦打来的。安琪庆幸自己接了电话:“你好,我是艾伦科技商贸公司业务助理安琪,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没事。”艾伦在电话那头礼节性地否认了一下,转而进入正题,“我就想问问,网上说南区小目地铁站外出现了虚空之笼,是真的吗?”

  “我亲眼所见,是真的。”

  “我查了你的社交网站,没有相关照片呀?”

  “我……平时不怎么玩社交网站。”安琪支支吾吾。

  离婚后,安琪就将自己禁锢在家庭和公司的两点一线上。如果不是学校经常在社交网站上发通知,安琪连社交账号都注销了。

  “建议你拍几张照片,这可是免费的广告机会呀。”艾伦不在意虚空之笼是什么,而是在电话那头向安琪灌输“发现商机、抓住机会”的技巧。

  挂完电话,安琪快步赶回厨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牛排焦了。

  浪费的牛排不能报销,她暗暗生气:每天下班后,请把老板关进笼子,直到上班再放出来。

  埋怨归埋怨,艾伦亲自打来电话布置的任务必须完成,好在雷米还在邻居沃顿家下棋,安琪拿起手机和钥匙,准备出门。

  社区广场上传来轻快的节拍,聚光灯下,一群穿短袖的老年妇女,正喜笑颜开地跳着海藻舞;一对穿情侣装的中年情侣,正挥着拍子打羽毛球;周围还有5个小朋友,正在踢皮球……

  当安琪赶到罗马大道和星辰大海交叉的十字路口时,一个年轻人正用蹩脚的意大利语朝费德罗高声喊话,问他是不是在表演魔术。一旁路人提醒说,早有人拿扩音喇叭喊过了,对方像聋子一样,根本没反应。

  安琪想,就算此刻的费德罗在表演魔术,长时间保持不动也不行,毕竟人也有三急,除非是全息投影。

  安琪用手机拍了十张照片,还录了3分钟短视频,将说蹩脚意大利语的年轻人和路人的唠叨一并录了进去,上传至社交网站,并附了一张公司业务介绍和产品说明。

  老板艾伦一键三连,点赞、投币、收藏,还转发了那条消息。接着,同事们纷纷冒出来点赞、转发。

  厨房那块煎焦的牛排不见了。安琪推开房门,雷米已经在房间了,说今晚的牛排很好吃。看来饥饿治好了儿子挑食的毛病。

  经过电视台报道,虚空之笼立马成了网上热门话题,等安琪吃完晚餐,查看社交网站,她发的帖子,阅读量破天荒地朝数字“万”飙去。

  和艾伦不同,安琪在乎虚空之笼的真相,毕竟儿子曾多次梦见,于是,安琪关注了网络红人盖亚,那个与世界较真的男人。半小时前,盖亚发了相关声明,说一切违反常识的东西都是骗局。盖亚罗列了十八种虚空飘浮的手法,认为虚空之笼的存在有两种较大可能性,一是利用某种磁性相关的原理布局魔术,二是商家为某款产品造势,这种产品,可以是逼真的3D全息投影仪器,也可以是某种四两拨千斤的透明绳索。对于盖亚的第二种推测,就像揭晓答案一样,立马赢得众多网友的喝彩。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安琪一定相信盖亚的话,认为是黑科技在表演。但盖亚忽视了安琪思考的那个问题:一个人如何做到长时间保持一动不动,避免三急。全息投影确实能破解安琪的问题,但科技公司请一位名声不佳且沉寂多年的科幻作家代言,实非良策。

隔日,当安琪再次来到小目地铁站时,路口正停着一辆折臂式高空作业车。

  高空作业车的操作平台,已经调到和虚空之笼同一高度。操作平台上面站着两位戴安全帽的工人,他们正试图撬开虚空之笼。作业车旁还站着一位警务人员,他仰头问两名工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他的口气,高空作业车是他叫来的。工人向他解释,笼子诡异得很,好像外面有一层透明的钢化玻璃,无处下手,敲也敲不碎,还发不出碰撞的声响,其上方更无绳索之类的东西。

  有一点是确定的,虚空之笼是有实体的,安琪掏出手机,又录了两分钟视频,传到个人社交网站上,并再次附上公司广告。

  安琪刚上传好视频,社交网站便自动推送了一条在线直播。安琪点开一瞧,数百人在做虚空之笼的在线直播,观看人数奔着千万而去。

  “同样的视角,同样的事件,差距怎么那么大呢?”安琪正要退出社交网站,手机又弹出一条即时新闻,因庞氏骗局被判了500年有期徒刑的道格拉斯出现在虚空之笼里。

  “第二个虚空之笼?”安琪认识的人不多,她对华尔街巨头道格拉斯的了解,源于新闻,也止于新闻。从新闻的视频看,倒有不少人庆祝对方被关进虚空之笼。太遥远的国度,安琪顾不上,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儿子会梦见虚空之笼。

  出现一个虚空之笼,可能是偶然,出现两个虚空之笼,就不同寻常了。不借助外力,就飘在空中,这不仅违背物理定律,还颠覆安琪的认知,只能说,确实出现了诡异的事。难道真的是黑科技?安琪摇头,她宁愿相信虚空之笼是外星飞船,也不相信牢狱中的道格拉斯为科技公司代言。

  轨道列车摇摇晃晃,安琪的思绪也在摇晃。哲学终极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至今没有完美解答。相对于星球数亿年的进化,人类文明还不足一万年。关于宇宙起源的说法很多,却没有统一的定论,宇宙是否有边界?没有准确的答案,至于地外文明的探索,人类还没走出太阳系……

  恍惚之下,安琪想了很多。所有联想和思考,都基于她青春时期的积累。宇宙充斥着各种谜团,而解开一个谜团的钥匙,往往又是另一个谜团,无休无止。安琪迷迷糊糊赶到公司,她前脚刚打完上班卡,办公室就通知开会。

  艾伦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在会议室里滔滔不绝。他说出现一个虚空之笼可能是偶然,出现第二个虚空之笼,必然带有目的性。他还说虚空之笼就像砸中牛顿的那个苹果,世界必将发生巨变,大家要有觉悟,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相信,只要抓住机会,在不远的未来,公司必将壮大,到时候,在场所有员工,都将是年薪千万的主管……

  安琪听倦了,她没忘记许愿的事,艾伦这么啰嗦,早该关进笼子,安琪迫不及待地希望愿望兑现,将她从老板的宏伟演讲中解脱出来。

  恰在这时,艾伦开始表扬安琪,说安琪在社交网站上宣传公司,做得很好,要继续保持。安琪的脸颊顿时红得发烫,一直烧到脖子,导致她脑部缺氧,头重脚轻。

  等艾伦宣布散会时,已经是午餐时间。安琪的手机响了,是前夫雷贝斯打来的。安琪掐了电话,雷贝斯又拨过来,像赶不走的苍蝇,让人厌烦。安琪只得回信息,雷贝斯一年只有两次见雷米的机会,但要等到雷米放寒暑假。

  雷贝斯终于不打电话了,他回信息说:“世界末日来了,虚空之笼就是征兆。”他已经辞职,现在,他想让安琪和雷米陪他享受剩余不多的时光。

  “世界末日?他怎么会有那种想法。脑子烧糊掉了吧。”安琪庆幸自己和雷贝斯离婚,如果儿子跟着雷贝斯,一定会被他带坏。在食堂吃饭时,安琪想,前夫的脑子可能短路了。

  “世界末日来了,上班?搞笑。”一个年轻的男同事突然大吼一声,掀翻了桌子,吓了安琪一跳。

  饭盒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男同事一把揪住刚踏进食堂的女财务,要女财务立即给他结算工资,他要用积蓄享乐。

  “这些人疯了吗?”前夫刚和她提世界末日,公司就有同事像疯了一样,要辞职享乐。安琪感到事态在朝不和谐的方向发展。

  在其他同事怀有戒备的劝说下,那位男同事同意走离职程序,但他坚持当天下午就领工资走人。

  大家议论纷纷。安琪听了几句,总算明白了,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上午,世界各地冒出一堆虚空之笼。据媒体不完全统计,这些电话亭大小的虚空之笼,位置没有规律,里面关的人也没有规律,既有万人瞩目的球星,亦有创业成功的慈善家,更有臭名昭著的罪犯。

  一些“聪明人”在网上宣称这就是世界末日,所有人都会被关进笼子。既然大家都要被关进虚空之笼,那不如及时行乐。

  媒体的说辞比较单一,科学家联盟表态,他们正在集思广益,待有了研究结果,再向大家公布。个别专家说,最坏的结果就是炸掉这些来源不明的虚空之笼,让大家不要惊慌。而科普精英却在网上爆料,说科学家对虚空之笼的物理元素都无法确认,更别说破解。有人反驳,科普精英便甩出视频,他们连激光切割机都试了,破不开,挤不进,就差下断论虚空之笼属于外星文明产物。

  公司的氛围变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慌乱和恐惧。安琪相对镇定。离婚的前三年,她曾经历过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现在,她挺过来了,即便虚空之笼再离奇,她都不恐惧。

  艾伦依旧是那个镇得住所有员工的人,他扯着喉咙,训斥说:“即便下一周是世界末日,也要积极面对生活。”人心开始浮躁,整个下午,艾伦都在公司溜达。他对大家说:“人活着就要吃饭,想吃饭,家里就要有粮食。家里没有粮食,那就要花钱去买。没有钱,只能打工换取报酬。实在不行,靠人脉和信用去借贷。如果四者都没有,那就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抱团,要么去抢。”

  艾伦强调,只要不是山穷水尽,他都不建议用最激烈的方式去应对危机。更何况,世界还没乱。只要大家认真工作,他会给大家一口饭吃。最后,艾伦建议员工联系家人和朋友。说实话,几个电话打下来,这招比任何招都有用。安琪联系了远在家乡的父母,得知他们安然无恙,忐忑的心也就放下了。接着,安琪又查看多年没有动静的同学群。没有一个同学失踪,他们的家人也都平安无事,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

  媒体罗列笼中人的信息,发布在网络上。对于大多数人,安琪都觉得陌生,除了埃隆·塔克,他是第一个用火箭将人类送上火星和泰坦星的科技实业家。泰坦星又称土卫六,是土星最大的一颗卫星,也是科幻电影常提到的一颗星球。埃隆·塔克退休后,将所有财富捐给了慈善基金,这么一个全球闻名的老人,已经105岁了,却被关进了虚空之笼。很多同事都在掐大腿,想确认这是一场噩梦。安琪也错愕了很久,一般来说,笼子应该关恶人,没料到这个虚空之笼不分好坏。

  公司那股惶惶不安的气氛,渐渐安定了下来。安琪想起小时候看到的电影:女王的王国被敌人攻破,她穿上最漂亮的裙子,优雅地喝下毒酒。安琪觉得,如果真的有末日,想必没人逃得过,既然都逃不过,何不从容优雅些。

吃晚餐时,雷米讪讪地对安琪说他们学校一位年轻的体育老师说世界末日来了,还用篮球砸坏了窗户,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之后,雷米开心地说:“因为这件事,学校决定放两天假。”

  错愕的同时,安琪算是明白了,无知者无畏,能让小孩子高兴的不是天下大乱,而是不上课。不过,学校发生这种事,安琪也不放心再送雷米去学校。

  安琪问雷米为什么今天回来得比较早。雷米回答说沃顿老师去社区超市采购了。安琪这才意识到自己后知后觉。不管虚空之笼是UFO,还是未来会发生星际战争,只要人心一乱,大家就会囤货,物价将会飞涨,粮食才是大家保命的关键。

  安琪急忙查看家里的粮食储备:除了冰箱里的一些日常储备,厨房还有两袋玉米面,那是父母从家乡寄过来的。

  不管世界末日来不来,余粮多多益善。安琪决定去社区超市采购食物,有备无患。出门前,她本能地叮嘱雷米待在家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社区的氛围变了。往日广场上挤满了锻炼的人,现在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飞蛾围着橘黄色的照明灯飞舞。超市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龙,他们的购物车堆得满满的,都是米面和可以存放很久的干货食品,还有一位先生的购物车,装着成箱成箱的葡萄酒,似乎酒才是他的精神粮食。

  蔬菜区空了,食品区货架空了,罐头区和饮料区,也空了一大片。超市女服务员满目惊恐,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洗劫,惊魂未定。安琪想起高中时看过的末日题材电影,末日虽然可怕,最后总有超级英雄站出来拯救世界。安琪望着空空如也的货架,内心在颤抖。如果有一天她在超市买不到食物,不管世界末日来不来,对于她和雷米来说,就是末日。

  最想买的面包和牛奶都没了,安琪咬着牙,在零食架拿了一些价格昂贵的曲奇饼干和平时舍不得买的干果。幸运的是,她还找到一些水果罐头和方便食品。等到安琪加入排队长龙时,手机响了,是学校的信息:考虑到学生课业压力和一些非人为因素的影响,学校决定延长放假时间,具体上学时间另外通知。

  学校还温馨地提醒家长,放假期间,要督促孩子做功课。安琪想,还是先别把这消息告诉雷米,省得他玩疯了。

  队伍很长,安琪夹在中间,站了很久,腿都酸了,也很无聊。她只好趴在购物车的推手上,翻阅手机。主流媒体说不存在世界末日,科学家正在破译虚空之笼,具体信息很快对外公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公布。论坛里的小道消息却说专家们用白色幕布将虚空之笼罩上,不允许民众靠近,掩耳盗铃。

  为了验证这个说法,离开超市后,安琪刻意绕了一段路,星辰大海和罗马大道交会的十字路口已经限行,远远望去,高高垒起的集装箱像一座金字塔,外壁甚至刷上了辐射危险的标志。

  安琪带着疑惑回到家,雷米翻看购物袋,满脸笑意,里面有很多他喜欢吃的零食。安琪也很无奈,虽然没有面包,好在花生和饼干也可以充饥。安琪板着脸对雷米说饭后才能吃零食,雷米嘴上答应了,却趁安琪不注意,偷藏了一袋坚果。

  对于虚空之笼,主流媒体三缄其口,社交网站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前者不提民众在囤食品,是怕大家都去抢食物,后者喊着外星人马上入侵太阳系,信誓旦旦地说下周将是抢劫的高峰期,好像不抢别人就会被别人抢一样。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安琪有点不安,猜不出是谁,她不想开门。相持了大约30秒,门外传来沙哑的声音,是楼下的安东尼奥,他说隔壁社区发生了抢夺食品的事件,社区为了以防万一,将实行出入管制,以后进入社区都要检查证件。他提醒安琪,出门一定不能忘了带证件。

  安琪打开门,向安东尼奥道谢,并请他进屋坐一坐。安东尼奥站在门口,扫了安琪家客厅一眼,笑着说不用,并善意地提醒安琪多囤食材和水。

咣当……咚……咣当……咚……

  深夜,远处传来玻璃被砸碎的脆响和重物落在墙上的闷响,紧随其后的是保安警告的追喊声。安琪躺在床上,蜷曲成大虾状。她想,外星人还没入侵,人类自己就乱了,好在物业值得信任。

  安琪正想着,房门咯噔一声,像是地狱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接着,地板传来一声声闷响。安琪本能地抓紧被子,汗毛都竖了起来。

  “妈妈,我怕。”雷米摇着安琪颤抖的胳膊。

  听到熟悉而稚嫩的话语,安琪忐忑地笑了,差点把儿子忘了。她拧开床头灯,招呼雷米上床,并摸了摸儿子冰凉的小脚,原来闷响是儿子光脚踩地板的声音。

  安琪想起儿子之前做过的梦,便问道:“雷米,能和妈妈说说之前的梦吗?就是空中飘鸟笼的梦。”

  “天上飘着好多笼子。”雷米眼睛睁得圆圆的。

  “和网上那些照片一样吗?”

  “有的像,有的不像。”

  “后来呢?”

  “后来我就醒了。”雷米蜷缩在被子里,用沉默结束了对话。

  安琪深叹了一口气,她以为儿子是先知,结果儿子啥也不懂。

  “不要和任何人提你梦见笼子的事。”安琪下意识地提醒儿子。

  “好的。”雷米歪在母亲的身边,似懂非懂地答应着。

  次日早晨,安琪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公司。离开前,安琪为雷米准备了两份便当,再三叮嘱雷米不要出门,真的要出去,只可以去沃顿老师家,雷米躺在床上老实地答应着。

  沿街小商铺的玻璃窗被砸了,那些金属卷帘门虽然逃过一劫,却被喷上了醒目的世界末日字样。路上的行人,谨慎地保持三米距离。

  “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就是互不侵犯。”安琪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善良。

  安琪抵达公司时,老板艾伦正和主管皮特站在公司门口迎接上班的员工。他们见到安琪,都露出了笑脸,打完招呼,艾伦向安琪透露,公司决定扩大业务范围,挑战食品仓储和粮油贸易。

  如果老板真的决定跨界经营食品仓储和粮油贸易,作为公司的一员,安琪起码不愁买不到吃的。这么一想,安琪对公司又有了期待。安琪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艾伦对另一名员工说同样的话。安琪一阵苦笑,看来艾伦也没底,不过他真的懂得安抚员工。

  九点钟时,艾伦向大家宣布,他将和四名男员工去那不勒斯洽谈业务,希望员工等到他们回来再下班。那不勒斯濒临那不勒斯海湾,是地中海著名的港口城市,所有的员工都冲艾伦微笑,内心都饱含期待:成功吧,艾伦,就算客户不买食品,我们也会从你这里买食品的。

  他们走后,员工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人事经理说公司有五名员工没来报到,只有一名员工电话联系说家里有事,不得不辞职,其余四人,可能不来上班了。财务说昨晚她去超市,发现大家都在疯抢食品。业务员说园区里一家做海苔贸易的公司,老板连夜把仓库搬空了,人去楼空,早上赶到公司的员工怀疑公司被盗,报警了。安琪则向大家透露了小目社区商铺玻璃窗被砸事件。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让业务员出门勘察,确保大家随时掌握周遭状况。

  午后,趁着休息时间,安琪和女同事们去附近的批发市场采购物资,不出所料,不少商家开始惜售,卫生纸的价格大幅上涨。下午,安琪给雷米打电话,问他在家过得怎么样,雷米回答很好。安琪能听到电话那头嘎吱嘎吱的响声,她猜雷米在吃薯片。安琪这才明白什么叫鞭长莫及,她告诉雷米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非常时期,不要出门。雷米不耐烦地说安琪打扰他看动画片了。

  等安琪熬到下班,去那不勒斯的同事还没回来。随着晚霞流逝,天渐渐暗淡下来,大家的脸上都写着“着急”两个字,艾伦不会抛弃了大家吧!

  时间就像黏稠的油脂,凝固了,流淌得很慢。所有员工都有艾伦的电话,大家也都握着手机,却没人拨通那个电话,怕失望。

  晚上七点多,雷米打电话问安琪什么时候回家。安琪说自己在加班,还要等一会儿,其实她不知道要等多久。到了九点,安琪等不下去了,她拨了电话,却被对方掐了。安琪叹了口气,看来男人靠不住。正想着,园区外面那条水泥路上,传来重型卡车打喷嚏的声音,紧接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突然停在公司门口。轿车上跳下两个头发白花花的冒失鬼,众人吓了一跳。

  “我们收购了一家面粉加工厂,把存货都运回来了。”冒失鬼指着后面绿色的重型卡车,兴奋地直跳。安琪仔细一瞧,才认出来说话的冒失鬼是老板艾伦,开车的冒失鬼是主管皮特,他们全身沾满了白色的粉末。

  “大家辛苦一下,帮忙卸一下货。”艾伦突然啰嗦起来,“你们相信我,我也相信各位。粮食涨价了,今天留在这里的员工,奖励一袋面粉,机遇源于信任。”

  这恐怕是艾伦近期说的最让人放心的话,员工都在笑,说今晚要多带几袋面粉回家,用工资抵。艾伦任性地说今晚有限额,只送不卖。

  安琪松了一口气,那个被掐掉的电话,是老板故意的,他想给大家惊喜。

安琪从出租车上跳下来,身上沾满了白色的粉末,扛着可疑的袋子靠近社区大门,立马引起了门卫的注意,他们拦住安琪要证件。

  沉甸甸的小麦面粉,压得安琪喘不过气。面对门卫的盘查,安琪笑得很踏实。

  门卫将证件还给安琪,放安琪进社区,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为食品弄得蓬头垢面,值得。

  时间接近晚上十一点,安琪费力地爬上楼梯,她猜雷米一定很生气。

  她掏出钥匙,拧开锁,拉开老旧的防盗门,正琢磨如何向雷米解释,却发现客厅的大灯通亮,沙发上还坐着两位陌生的面孔,若不是沃顿老师站在客厅,安琪真怀疑自己进错了家门。

  沃顿笑道:“你终于回来了,这位是隆议员,常来我们社区做活动。这位是瓦克教授,研究虚空之笼的专家之一。听雷米说,虚空之笼出现之前,他曾梦见过它们。”

  “砰”的一声,面粉袋从安琪的后背滑落,砸在地板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安琪僵住了,她错愕地望着陌生人,又去看雷米。安琪记得自己提醒过雷米,让他不要对别人说梦见过虚空之笼。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

  穿西装的隆议员已经起身,他笑眯眯地握了握安琪的手,并将面粉提进屋,放在餐厅的椅子上。

  进屋后,安琪才注意到,自家餐桌上摆了好几袋精包装的面粉和高档儿童食品。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带来了礼品和笑脸,安琪就算想拒绝,也必须以礼相待。

  隆议员像主人一样,为安琪送上一杯热饮,说加班很辛苦,让她先坐下来休息。他则在一旁介绍起梦境和科学的关系:“人在休息时,身体内的一部分细胞其实也在加班,睡眠除了让身体得到充分休息,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大脑处理记忆,将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根据身体的疲惫程度和大脑神经的兴奋程度不同,神经系统这台记忆微处理器,偶尔也会出现偏差,而这种偏差,主要集中在信息负载和精神压力释放,偏差带来的结果会让人醒来感知到做梦。”

  安琪听得一脸茫然,隆议员顿了一下,转而说起科学原理和科学历史:“梦是脑干释放出来的脑电波,通过眼球形成的画面。科学家很早就发现动物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期时,其脑桥、外侧膝状体核和枕叶皮层中可记录到短暂爆发的时相性电活动。这是脑区的一种脑电波,叫桥膝枕波。而人的睡眠由睡眠周期构成,睡眠周期又由非快速眼动周期和快速眼动周期组成,非快速眼动睡眠又分浅睡期、轻睡期、中睡期和深睡期。当睡眠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期,既是下一个睡眠周期的开始,也是上一个睡眠周期的结束。正常来说,每个睡眠周期约一小时,有时候,人醒来说一夜做了好几个梦,其实是他经历了好几个睡眠周期,而在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期时,他又会做梦。”

  一番解释后,隆议员才为安琪介绍瓦克教授,他说瓦克在前人研究基础上有了新发现,那就是梦不只是脑电波的释放,梦也可以是脑干接收外界的电波后释放给眼球的画面。

  隆议员瞧了雷米一眼,雷米就像畏惧学校老师一样,全身打了一个哆嗦。

  隆议员回望安琪,笑眯眯地补充道:“瓦克教授认为,雷米之所以梦见虚空之笼,可能是他提前接收到外界释放的特殊电波。”

  尽管隆议员将专业的逻辑说得很浅,安琪依旧感觉有点绕。不过,隆议员此行的动机,安琪听懂了,他们希望安琪将儿子交给瓦克教授做相关研究,破译虚空之笼。雷米也觉察出母亲要做决定,小心地瞧了母亲一眼,眼神里带着愧疚。可当他扭头望着那些儿童食品时,又带着渴望。安琪瞪了儿子一眼,儿子终究是个不懂事的小馋虫。

  安琪妥协道:“我也希望科学家能破译虚空之笼,可我不希望你们伤害我的儿子。”

  隆议员笑道:“你放心,我们把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我想知道我们该怎么配合你们?”安琪不相信隆议员,她望着瓦克教授,希望由他回答。眼神撞在一起,瓦克教授确信他必须向这位母亲解释清楚。

  起先,瓦克研究的方向是动物为何会提前预知暴风和地震,通过实验,他发现动物可以接收一些微弱的电波,预知灾难的发生。于是,他就想,人如果能接收这些信号,就能提前避免灾难。抱着这种想法,他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并写了关于动物睡眠和电波接收的论文。没料到歪打正着,大家把瓦克当成了研究梦境的专家,他也顺其自然地进入这个领域。

  虚空之笼出现时,瓦克想知道有没有人提前预知虚空之笼,随手在网上发了一个调研,没想到真有人给他打电话。

  瓦克教授说到这里,望了沃顿一眼,沃顿笑了。看来是沃顿联系了瓦克,而瓦克通过隆议员才来到这里。

  “雷米做的梦,有助于我们破译虚空之笼。我会帮你儿子催眠,尽量调整雷米的睡眠周期,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动用物理手段。”

  “物理手段?”安琪皱了一下眉。她在生雷米时经历过物理解剖,她能想象到瓦克教授说的物理手段包括又不限于电击、解剖……

  眼前的瓦克教授和隆议员很陌生,安琪对他们的信任程度远不及邻居和同事。而邻居沃顿一个劲儿地夸隆议员为街道和社区做过很多好事。安琪想,也许真有其事,也许沃顿家也收了很多礼物。

  瓦克教授露出一副猴急猴急的表情,说考虑到破解虚空之笼的急迫性,他要当夜就守在雷米的床头。

  安琪不相信虚空之笼是世界末日,瓦克教授想通过梦境破译虚空之笼,那也不符合她的认知,可现实本就有很多事不在认知范围之内:少数儿童就像天选之子一样,一出生就拥有某些绝症的免疫力,也许雷米就有破译虚空之笼的能力吧。

  曾被婚姻背叛过的安琪,早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老板艾伦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让安琪重新对这个世界有了信任。她决定给眼前这位瓦克教授一个机会。

巨大的雪茄形战舰出现在天空,黝黑的金属外壳,泛着宇宙深渊的光泽。战舰朝陆地投下一束光,紧接着,巨雷响起,天地崩裂,到处都是一片火海,高楼在安琪身后倒塌。

  安琪牵着雷米的手逃离城市,跳上一艘小船。船顺着河流一路冲刺,跳过瀑布,越过急流,最终开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安琪庆幸逃离危险时,一艘小型鹰状战舰发现了她,并朝小船投射了一颗炮弹。看着炮弹的轨迹,安琪拼命地转舵,炮弹擦着小船的船舷,一头扎进了深海。安琪正庆幸又逃过一劫。没料到,海底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小船被大海托到半空,安琪感觉自己站上了百米大厦,目及之处,满眼的火光,然后,犹如失重一般,她随着小船摔了下去。

  小船翻了,安琪在起伏的海面上拼命挣扎,呛了好几口海水。这时候,她听见雷米在远处呼喊她的名字,可她感觉胸口被石头压着,海草像绳索一样缠住了安琪的手脚,安琪游不动,也喘不上气。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上百个虚空之笼,朝她罩去。

  “妈妈,醒一醒。”

  安琪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厚重的被子压在她的身上,雷米正摇着她的胳膊。安琪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来是一场噩梦。

  “七点了。”雷米眼巴巴地望着安琪。

  比平时晚起了半小时,安琪感觉脑袋晕晕的。昨夜,瓦克教授带着电子仪器进驻她家。安琪过于担心瓦克教授伤害雷米,导致失眠,到了凌晨四点多她才睡着。

  安琪走出房间,瓦克站在客厅,似乎有话要说。

  “昨夜雷米睡得很香,没有做梦,我中午再来。”

  “你最好带一个催眠师来。”知子莫若母,雷米基本不睡午觉。

  “我可以兼职当催眠师。”瓦克笑了笑,挥手离开安琪的家。

  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安琪不太信任瓦克,她想请假陪儿子,可一想到公司刚收购一家面粉加工厂,正是升职的机会,如果她的收入提高了,就能搬到公司附近,照顾雷米就更方便了。最终,她还是决定去公司。

  和儿子一起吃完早餐,安琪又叮嘱雷米不要出门,特别是不能跟着那位瓦克教授出门。雷米像以往一样,认真地点头。看着雷米听话的样子,安琪反而不放心了,这一点和前夫雷贝斯很像,嘴上答应,到时候又找各种借口。

  下午两点,安琪准备给雷米打电话,问他午休睡得怎么样。没料到业务主管皮特告诉她,一名销售员已经调任那不勒斯,需要她立即将对方的工作接过来。

  安琪被一个瘦子客户急吼吼地抓住,他要提一吨面粉,并强调说是开了两个小时的货车,带着现金来采购的。站在一旁的胖子客户,讪讪地挤兑瘦子客户:“先来后到,懂不懂?谁不是开了两三小时车才赶来的?”

  然后,胖子客户拉着安琪,说要五吨面粉。

  瘦子客户本来还准备排队,一听胖子要提五吨,怕仓库被提空了,急道:“五吨?你吃得下那么多面粉吗?”

  “我家人多,储备着总行吧。”

  “这个世界,有人饿死了,也有人撑死了,后者,说的就是你。”

  “想打架是不是?”

  胖子举起了硕大的拳头,瘦子也不甘示弱,露出一口尖利的细牙。眼看两个强势的客户为了买面粉要打起来,安琪连忙撒谎说货源充足。然后,她拿着两份销售合同,名义上说找业务主管皮特签合同,实际去问具体的库存。

  皮特皮笑肉不笑:“钱可以收,但每位客户只能提走500斤面粉,其余的货,必须等几天。”

  安琪愣在原地,强调客户要现货。

  “零售利润高。我们是零售商,又不是批发商。”皮特刚说两句话,就有业务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进来,他已经顾不上教安琪销售技巧了,让安琪按照他的意思去应付客户。

  一吨就是两千斤,公司既想收钱,又没那么多库存。安琪把客户暂时只能提走500斤的事一说,果然,瘦子客户立马毛了,安琪安抚说客户来得太多,公司想让客户雨露均沾。

  安琪这边刚安抚好瘦子客户,财务又送来一张销售价格调整表,说面粉销售价格即时提高百分之十。瘦子客户火冒三丈,骂人的分贝都调高了,他威胁安琪说要打电话举报艾伦科技商贸公司哄抬物价。

  安琪正担心出这事,那位要买五吨的胖子客户哈哈大笑。他说既然瘦子客户要举报,那艾伦公司就不要把面粉卖给瘦子。至于瘦子客户空出来的500斤面粉,他全要了,多多益善,且露出一副不在乎价格的样子。

  瘦子客户被激怒了,对着胖子的下巴甩了一拳。胖子嘴角出了血,却没有倒下,并迅速做出反击,像海豹捕食一样将瘦子扑倒在地,扭打起来。客户打架的事,很快惊动了皮特,皮特带着员工拉开打架的客户,并当着他们的面狠狠地批评安琪。

  将客户拉进会议室,安琪才找到机会解释原因。皮特眉头紧锁,瘦子客户比较固执,若不是胖子,恐怕瘦子已经举报了。销售的暴利,怎么也无法填补罚款的金额,另外,公司有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处罚——停业整顿。

  经过几个小时的调停和妥协,最终,胖子按照高价提走一吨货,瘦子按照原价提走了一吨货。

疲惫了一天,等安琪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安琪以为晚归会让儿子不满,没料到雷米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前看平板电脑。

  餐桌上摆着吃剩的巧克力蛋糕,雷米嘴角残留着白色奶油和黑色巧克力混合的污渍。

  “谁买的?”安琪随口问。

  “瓦克教授。”

  “午休睡得怎么样?”

  “我做梦了,梦见了蛋糕,没梦见虚空之笼。”

  “你在看什么?”

  “瓦克教授说,只要我盯着虚空之笼的照片,他就天天给我买蛋糕。”

  安琪摸了摸雷米的头,雷米却望着剩下的蛋糕,打着饱嗝。

  安琪心想,看来瓦克教授打算用“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的方法,用美食利诱雷米。可惜,梦境不是维修工,不会随叫随到。

  安琪瞧卫生间的房门关着,问雷米瓦克教授进去多久了。雷米摇头说瓦克教授不在他们家,卫生间是他关的。雷米告诉安琪,瓦克教授今晚不住在他们家,睡前他只需要戴着瓦克教授留在他房间的电子头盔即可。

  安琪想,瓦克教授是打算通过电子头盔远程探测雷米睡眠。想到家里没有其他人,安琪宽心了许多。安琪累了,不打算做晚餐了,她随手拿起餐桌上的蛋糕吃起来。吞咽的时候,她瞧了一眼雷米端着的平板电脑,那是各地虚空之笼的照片。

  虚空之笼的照片滚动播放,雷米的注意力却不在平板电脑上,而是瞟向零食袋。安琪不希望雷米再吃零食了,对雷米说,吃七分主食,才准吃两分水果和一分零食;不吃主食,就别想吃零食。

  “可我不饿。”

  “既然不饿,你干吗望着零食?”

  “我吃过晚餐了。”

  “既然你吃过晚餐了,那你就吃一个苹果吧。”

  雷米以为被母亲剥夺了他的零食,跳下椅子,抓住一袋薯片,搂在怀里。安琪凶狠狠地盯着雷米,雷米只得放下薯片,转身从冰箱取出一个苹果,抱着平板电脑进房间。他不希望安琪监督他吃水果。

  安琪累了一天,懒得和儿子动气了。她打开手机,准备上网看看虚空之笼的最新进展。

  统计学家在网上更新了统计数据,虚空之笼的总数,接近全球总人口的十万分之一。与之相对应的是,全球每日的死亡率,约占总人口的十万分之一。此外,统计学家对笼中人的工作性质和年龄做了统计,理工科背景占百分之六十以上,符合正态分布,而从年龄分布来说,笼中人多为成年人。

  网上有传言说笼中人直接或间接改变过历史进程,存在一定社会影响力。对于这个说法,统计学家给出回应:如果笼中人在现实中自然死亡,抑或同一时间段过世,也许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所以,统计学家不会用影响力作为衡量和预测下一个笼中人出现的依据。

  同时,许久未发声的科学家联盟,也公布了他们的研究。他们认为虚空之笼由两种未知元素构成,一种是可见物质,就是大家看到的银色立柱构建的笼子,虽呈银色,但非已知金属,比地球上最坚硬的合金钢还要硬。另一种是不可见物质,呈光滑透明状,像透明玻璃,正是这种物质使大家无法找到撬开虚空之笼的附着点。

  科学家们认为,依照当下科技水平,还无法破解虚空之笼,如果采用极端手段爆破,可能涉及到群众撤离,极端爆破同样会摧毁虚空之笼的分子结构,不仅代价大,而且未必有收获。

  此外,科学家联盟还发布了三组数据,分别是初级宇宙射线图、次级宇宙射线图、磁场活动数据图。科学家联盟解释说,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关注深太空与大气层撞击的粒子数据和星球内外的磁场变化,从数据看,构成宇宙射线的常态质子、原子核、电子等,都处于稳定中,且正电子和介子类粒子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异常,地球周围的电磁场也没有特别异常。

  懂这方面知识的网友透露说,科学家联盟的潜台词是,如果太阳系真的出现外星文明的舰队,其飞船首先会影响初级宇宙射线的粒子,从而导致磁场异常。而现在,这些数据都处于常态,那些关于星际战争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

  至于虚空之笼是否时空穿梭机和时空扭曲的产物,还需要时间和理论验证。自人类文明以来,地震、飓风、海啸、火山喷发等天灾,从未远离人类。安琪觉得,虚空之笼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天灾,在灾难爆发的一段时间内,人们慌乱、恐惧,做出一些糊涂透顶的事,然而,必然有一些人始终保持理智。果然,在统计学家和科学家联盟发言数小时后,全球粮食生产商纷纷站出来发言,说粮食供应充足……

社区广场上停着两辆厢式货车,隆议员正带着工人们卸货,将一个个书包大小的纸箱摆放整齐。瓦克教授带着他的助理们,正在摆弄冰箱大小的白色仪器,还有一些穿背心的工作人员在马路边发放传单。

  一位工作人员留意到安琪站在路边,跑过来递上一张宣传单,并建议安琪和她的家人参加催眠实验,为破解虚空之笼的谜团尽一份力,并强调参与即可领礼品,儿童和老人优先。

  安琪明白瓦克教授的意图,为了破译虚空之笼,他正在广征做梦人。既然雷米能梦见虚空之笼,别人一定也可以。瓦克教授就是希望更多人去参与,制造更多的梦境,去寻找虚空之笼的答案。至于为什么要选儿童和老人,安琪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儿童不会说谎,老人睡眠不好,而且他们梦多。

  安琪眉梢微微舒展,露出笑意,本以为梦见虚空之笼是雷米的专利,却忘了每个人都会做梦。而如果人人都能接收到外界的特殊电波,那么每个人都可以预测未来。

  至于大家做的梦最后对研究虚空之笼有无价值,那就看瓦克是不是幸运了。

  安琪正捋发梢,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

  接通后,手机那头充斥着男人的愤怒和不甘心。安琪听得出,对方正是买面粉的瘦子客户,他反悔了。安琪好言安慰,解释说她正赶往公司,很快给他答复。

  挂了电话,安琪又觉得可笑,生意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昨天,瘦子客户为了买面粉威胁她,还和别人打了一架。一夜过去,他又要求退货,难道已经付出去的劳动成本和财务成本不值钱?安琪能猜到公司一定说退货有成本,客户一定不同意,到时候又是扯皮,大把的时光都被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里。

  不出安琪所料,已交付的生意,公司不想退,加上物价变动幅度大,公司也为此付出了很多采购成本和物流成本。经过一天的协调,安琪感觉自己变成了复读机,一会儿把公司的意思说给客户听,一会儿又把客户的意思反馈给公司。来来回回地折腾,最后,每个人都被这件事折磨得不愉快。

  无比折腾的一天,安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上地铁回家的。当她迈着沉重的步子爬上自家楼层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道内。

  “你来干吗?”安琪望着前夫雷贝斯,本能地警惕起来,同时,她想起自己已将雷贝斯的电话拉黑。

  “想找你借点钱。”雷贝斯死皮赖脸地笑着。

  安琪脑袋一蒙,前几天这个男人还说世界末日来了,要当享乐主义者,现在积蓄花光了,又找前妻帮忙?

  “我还要养雷米,你找我借钱,好意思吗?”

  “我过几天就找工作,先撑过这两天。”

  “你可以去社区广场参加催眠活动,那里有吃的。”安琪断然不会救济前夫,她不会原谅他。

  雷贝斯见前妻态度坚决,只得下楼。等雷贝斯走后,安琪才掏出钥匙开门,并将防盗门反锁。安琪坐在沙发上,上下眼皮在打架,安琪累坏了,她想睡一会儿。大约眯了5分钟,安琪突然睁开眼,她感觉不对劲儿。终于,安琪意识到家里太安静。安琪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家里空荡荡的,也难怪雷贝斯会站在门外,原来雷米不在家。

  “雷米?”安琪立即拨打雷米的手机,电话铃声从雷米的房间传来,看来雷米把手机丢家里了。安琪想,也许雷米在邻居沃顿家,便去敲沃顿的家门。

  沃顿摇头,他刚带儿子参加完社区睡眠测试。本来,他也想叫雷米一起去,可敲门一直没人应答,他还以为安琪带雷米上班去了。

  “孩子能去哪儿呢?”雷米以前喜欢捉迷藏,有一回在衣柜里面睡着了。安琪回家检查衣柜,可衣柜里面除了衣服,根本没有雷米。厨房的柜子、餐厅的桌子底下、客厅的沙发背后、窗帘背后都找了。

  安琪急匆匆冲下楼,她在社区广场找到了雷贝斯,对方正在和瓦克的助理协商参与催眠的事。

  “儿子呢?”安琪急问。

  “不知道呀。”雷贝斯摊开双手,露出了无辜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有一个小时了,打你电话打不通,想着你快要下班了,就一直在门口等你。”

  安琪不相信,她拽着雷贝斯的衣袖,以防他逃走。拉拽之时,她注意到社区广场的电线杆上有一个黑洞洞的眼睛,她想到了可以找到儿子的办法,那就是去物业的监控中心查录像。

  物业刚刚交接班,一听住户的孩子走失了,立马调出三百六十栋建筑周围的监控摄像头,快速检查从安琪早上出门到安琪回家这段时间的视频。视频清晰地拍到傍晚时分雷贝斯低着头步行进入楼道,上楼又下楼,焦躁等待的片段,以及安琪回来后,雷贝斯丧气离开时的表情。雷米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视频画面中。既然前夫没有带走儿子,又是谁呢?安琪请工作人员再慢放一次,她想看一下哪些人接近过三百六十栋。

  突然,安琪看到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叫起来。

十一

太阳落山了,黑夜慢慢占领世界。安装在高处的碘钨灯打开后,社区活动广场这块小天地,恍如白昼。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带着好奇心参与催眠实验,当他们闭着眼睛躺在软椅上,脸上挂着笑意,好像要做一个美梦。

  “我要见瓦克……”安琪冷着脸对着一名工作人员大叫,“现在、立即、马上……”

  除了扰乱催眠实验,安琪还拉着一位物业工作人员,说物业有视频作证,瓦克教授趁着雷米午休的时间,把雷米掳走了,他举办这场催眠实验,就是掩人耳目。人群骚动起来,从安琪零零碎碎的话语中,他们觉察出安琪丢了儿子,和负责在广场做催眠实验的教授有关。

  此刻,隆议员正在小目社区,他见安琪闹事,颇为意外:“有事可以好好说,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闹得难看?瓦克掳走了我的儿子,他失联了。”

  “瓦克教授不是这样的人。”隆议员一面否认,一面让工作人员联系瓦克教授,可不论工作人员怎么打电话,都联系不上瓦克教授。

  这时候,雷贝斯将物业的人推到隆议员面前,瓦克教授中午十二点进入三百六十栋楼宇之后,再没出现,他和雷米一同消失了。物业工作人员点头作证,监控拍到了他出现的视频。

  隆议员不自信起来。不过,在他当议员的十多年里,他遇到过很多麻烦事,丢孩子算不上最棘手。为了不干扰催眠实验的进行,隆议员提议一同去三百六十栋楼宇,挨家挨户地找上一遍,并继续替瓦克教授辩解,说瓦克教授为了破译虚空之笼,每天只睡三小时。他不会为了破译虚空之笼,做违背科学底线的事。

  安琪不想辩解了,她拨了两个电话,首先报警说儿子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瓦克教授。她并没有暗示瓦克教授绑架了雷米,但一个未成年人和一个成年人同时失踪,成年人的嫌疑更大。第二个电话,她联系了都市报的记者,此刻,只有媒体能撕开伪善。安琪期待媒体和她一起揭开疯狂科学家的真实面目,为她找回儿子。

  围观人群将三百六十栋楼宇围了个里外三圈。一开始,他们挨家挨户地敲门,还遇到了一些阻碍,因为有人不希望他们窥视家庭隐私,但这更坚定了大家要搜查的想法。在警察赶到后,大家也都配合地打开家门。

  搜查一遍,大家确实发现了一些家庭秘密,住在一楼的安东尼奥,他家堆满了保健品,一开始,警察还怀疑比墙高的纸盒背后藏人,搬空检查后,大家才承认冤枉了安东尼奥。

  将整栋建筑仔细检查后,大家既没有找到雷米的踪迹,也没有瓦克教授的影子。他们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避开社区摄像头的。

  洗脱嫌疑的安东尼奥了解情况后,挠着稀疏的头发,喃喃道:“这似乎不是意外,更像是巧合。”

  安东尼奥的话,击中了安琪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后悔信任瓦克教授了。

  雷米丢失的新闻,经记者报道后,很快传到了老板艾伦那里,艾伦打电话说他愿意帮忙。安琪并没有问他怎么帮忙,但她很快就知道他确实在帮忙。

  一个人一年能吃多少粮食?一吨?十吨?一百吨?这些粮食值不值一百万?没人去计较具体的价值,但艾伦在社交网站贴出的寻人悬赏,免费为提供信息者赠送一百吨粮食,使整个棋盘市沸腾了。大家都参与到这样的正义活动中,为单身母亲寻找她的孩子。紧接着,雷米在虚空之笼出现之前梦见虚空之笼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上疯狂科学家尝试催眠实验,一时间,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十二

安琪蜷缩在沙发上发抖,重复着不该相信陌生人的话。熬夜带来的黑眼圈,让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早晨五点钟,艾伦和皮特突然来到安琪家。皮特平时对待员工很严格,这一刻,他的眼神很落寞,显得很沮丧。他站在客厅,同情地看着安琪,欲言又止。艾伦则轻轻地走近安琪,在安琪面前蹲下,他握住安琪那双颤抖的手,低声说道:“找到雷米了。”

  安琪失神的双眼突然射出一束亮光:“有没有抓到瓦克?雷米是不是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艾伦握紧安琪的手,摇头道:“瓦克教授没有伤害他。”

  安琪从沙发上跳下来,她急着要出门,却又不知该去何处:“雷米在哪儿?”

  艾伦紧紧握住安琪的手,认真道:“你需要镇定。”

  “你让我怎么镇定?”安琪的眼眶红红的,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哭腔。

  艾伦咬着牙,努力克制很久,才说出答案:“他在学校操场的上空,虚空之笼里。”

  安琪只觉得自己被雷电击中,一阵电麻,全身僵硬。安琪以为自己会晕倒,却没有。慢慢地,警察、隆议员、沃顿老师等人,陆续出现在安琪家的客厅,他们目光凝重,表情沮丧。雷贝斯远远地站在大家身后,满目歉疚,不敢上前。

  “瓦克教授是好人,他也在虚空之笼里。”艾伦自始至终都握着安琪的手,甚至有意让出肩头,让安琪靠着哭一会儿。待到安琪冷静下来,艾伦瞥了皮特一眼,皮特心领神会,掏出手机,调出拍摄的画面递给安琪。

  夜空下,学校空旷的操场上方,飘着银色的虚空之笼,它和其他虚空之笼一样,稠密的立柱泛着银光,又和以往出现的虚空之笼不同,由两个虚空之笼组合在一起,像双黄蛋。

  雷米穿着白袍,低头闭目冥思,而瓦克双手平举,他翻着白眼,手指舞动。瓦克是迄今为止唯一姿势和其他人不同的笼中人。

  “之前,统计学家不是说笼中人年纪偏大吗?雷米年纪很小呀,不应该呀。”安琪喃喃地质疑着。

  “嗯。”艾伦没有否认安琪的话。

  “按照大家发现的规律,我儿子根本没有影响力,为什么他也被关进虚空之笼?”安琪为雷米不应该被锁进虚空之笼找理由。

  “以前,他也许没有,现在有了,他是唯一一位事前梦见虚空之笼的人。”艾伦这句话就像吸尘器,安琪的灵魂一下子被抽走了,身体就像倾斜的蛋糕,坍塌了。

  她误解了前夫雷贝斯偷走雷米,她误解瓦克教授绑架雷米,雷米是她全部的希望,现在希望没了,还让她怎么活?

  “雷米,回家吧!”安琪赶到学校,泪如泉涌。

  之后,安琪就在虚空之笼旁住下了。每天,她都站在架起来的集装箱上,趴在虚空之笼上呼唤雷米。她甚至想把手伸进虚空之笼,可虚空之笼不是鸟笼,只能看,不可侵入。工人曾试图用起重机拖拽,虚空之笼比山还沉。爆破专家也尝试爆破,毫无成效。

  如果这是不幸,那更不幸的是,一周后,所有的虚空之笼,全部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笼中人。虚空之笼的数量,一度达到百万之巨,来得突然,消失后,了无踪迹,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工程师们打开雷达,一无所获。

  安琪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几度哭晕。醒来之后,她精神变得恍惚,感觉世界一点也不真实。一段段记忆在安琪脑海里播放:雷米在她肚子里用脚踹她的肚皮,一生下来雷米就会笑,雷米爱吃手指,雷米会叫妈妈了,雷米能站立了,雷米开始调皮了,雷米会撒谎了,雷米会写字了,雷米知道给妈妈捶背了,雷米为不吃早餐找借口了……

  雷米真实地存在过。现在,他消失了,就好像没存在过,安琪接受不了。

  网络红人盖亚不再说虚空之笼是魔术了,他已经实地探访过各地的虚空之笼,似乎陷入了魔障:“虚空之笼很像电脑上弹出的窗口,它选择了一些人,也删除了一些人。什么是真相?真相是我们生活在元宇宙构成的虚拟世界。对真实的世界来说,虚空之笼就是程序缺陷,当程序缺陷被修复,虚空之笼也就消失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宇宙就是那座山。这是不幸?不是,不幸是大家都没有被选中。历史不记录庸者,没人在乎你出生时多么英俊和聪明,只在乎你离开前做了哪些事。那些笼中人,既是历史选择的人,也是程序选择的人。换句话说,既是这个世界选择的人,也是另一个世界选择的人。最后出现的虚空之笼,为什么和之前的虚空之笼不同?因为雷米泄露了天机,被真实世界发现了,而瓦克教授试图破解那个天机,他们也被关进了虚空之笼,那是对他们试图探寻天机的惩罚。”

  现实世界是虚拟世界?盖亚的说法未必对,但安琪觉得这套说辞能解释现状。盖亚还认为,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期待被虚空之笼选中,因为他们不甘心当庸者。盖亚赢得了众多粉丝的追捧,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活在虚拟世界里的代码,但他们又无法证明自己就是代码。

  一时间,元宇宙和各类科幻名词,成了热门话题。安琪麻木地看着盖亚的视频,合乎逻辑的、妄想的、带偏见的、不带偏见的、极端的、中立的、绝对的、片面的……

  安琪就像一个垃圾桶,将所有与虚空之笼相关的信息全都吸进记忆里。安琪觉得,只有那些视频和评论,才能证明雷米曾存在过。

  虚空之笼消失之后,安琪见过前夫雷贝斯两次,他想当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却又抵挡不住婚姻外的诱惑。面对超出他认知的事实,他又变得懦弱和恐惧。现在,那个男人学会了用酒精麻痹自己,越发愚蠢了。

  安琪觉得自己很不幸,她用了三十多年的光阴,就走完了别人的一生:幸福过、悲伤过、爱过、被抛弃过、拥有过、失去过……

  因为虚空之笼,人们在网上争吵,甚至还在现实中约架。其中一些有影响力的人,翻出了古巴比伦空中花园的历史,他们从残缺的记载中推演出一个合乎逻辑的信息:在古老的巴比伦平原上,一座石城凭空出现,飘在空中。国王让工匠通过扶梯爬上去,在那里布置了精美的花园。后来,空中花园消失了,正如它出现的那样,毫无征兆。

  在虚空之笼出现之前,大多数人都觉得,现实是现实,虚拟是虚拟。现在,更多的人开始相信,现实世界就是虚拟世界。即便是安琪,也觉得现实和虚拟开始交融。

  对世界的认知,决定一个人活着的样子。雷贝斯越活越麻木,而艾伦积极面对所有变化,理智的他,利用别人的错误和恐慌,接管了大量因现金流断裂而无以为继的企业,兼并了数十家被股东抛弃的集团,成为了跨国公司的掌门人。

  安琪呆滞地做两个人的早餐,孤独地坐在餐桌前,望着对面的空椅子,总想起以前逼雷米吃早餐的事。安琪后悔了,如果当初她能多花点时间听雷米说梦,也许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十三

安琪提不起精神,也没有食欲,她总是游离出神。有一天,她下楼时,一脚踏空,像蜗牛翻跟头似的,滚下了楼梯。安琪出院的那天,科学家联盟对虚空之笼的消失做了一个解释。他们认为虚空之笼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谜团,他们虽然对未知世界有敬畏之心,但他们没有被神秘力量吓倒。

  尽管虚空之笼的研究没有进展,但科学家们不排斥虚空之笼是外星飞船的猜测,也不否认虚空之笼是时空穿梭机的可能。至于人类是不是生活在虚拟世界,虚空之笼是宇宙超智慧文明筛选器等网络传言,科学家们无法论证,但他们许诺,会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破解这些谜团。

  科学家们还说,纵观人类发展史,每一次科技和文明的重大发展和飞跃,都源于人类对已知世界的不满和拓展,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敬畏。这些看似矛盾的心态,体现在每个人的身上:既喜欢辽阔的大海,又厌恶滔天的风浪;既喜爱阳光白雪,又厌恶干湿寒冷;既习惯性地忽视空气,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呼吸空气。磁场有正也有负,生命有生也有死,世界正是因为昨日人类坦诚地面对复杂的现实和未知的恐惧,才有今日的进步和文明……

  最后,科学家们告诉大家说,也许,虚空之笼明天还会再现,也许,虚空之笼再也不会出现。世人要抱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心态看待它们。既有花开,必有花落。既有阴晴,也有圆缺。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对死亡进行倒计时。

  死亡可怕吗?不可怕。人类也好,其他生物也罢,都面临着不可逆转的生命周期,人类文明正是在这种倒计时的危机中前进的。

  看完科学家联盟发的视频,安琪对其中一句话产生了共鸣: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对死亡进行倒计时。可怕吗?每个人都是这么生活的。

  出院后,为了不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安琪努力让自己忙起来。

  每天,她都坚持去上班。下班后,她还会在社区跑步,直到身体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好像只有忙碌,才能让安琪忘却雷米的存在,也好像只有忙碌,才能让安琪的精神世界获得一些安宁。

  一个周末的早晨,安琪醒后,她抱着头坐在床上,努力地回想梦中的细节,因为她在梦里见到了儿子。

  安琪:“雷米,回到妈妈身边吧。”

  雷米摇头:“你只要知道我以某种状态活着,就够了。”

  对此,安琪并不满意,她伸手去拉雷米,当安琪的手指触碰到雷米的那一刻,儿子作羽散状,像蒲公英破裂般地消散了。

  如果梦里的世界是真的,那现实的世界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偏偏梦是虚幻的,现实才是真实的。世人都在寻找宇宙的终极答案,然而,当画中人发现自己处于画中时,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哭啼?

  常识告诉安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虚幻的,不该相信梦。既然梦只是梦,梦里的东西自然是假的,梦中雷米说的那些话,自然也不算数。那么现实出现过的虚空之笼,就像梦一样,又该如何解释?毕竟,瓦克教授曾推断,如果人脑可以像其他动物一样,可以接收到外界释放的特殊电波,那么人就可以接近预测未来。

  人是高等文明生物,既有理性的一面,也有感性的一面。安琪不愿意放弃那个梦,不是因为梦里的真相和逻辑,而是梦里有雷米。

  安琪擦干眼泪,她告诉自己,她要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这时,一个关于虚空之笼的惊人发现扑面而来。原来,物业公司发现很多房屋租约到期了,特别是费德罗租住的那套房子,里面堆满了杂物和书稿。

  由于费德罗第一个被关进虚空之笼,加上他以前是科幻作家,有商业头脑的物业经理立马想到费德罗的书稿有出版价值,通过出版,物业可以收回拖欠已久的房租。于是,物业经理联系了费德罗的亲人。出版社很快得知了这件事。编辑们不负众望,他们从众多书稿中确认一点,费德罗生前正在构思一篇宏伟的科幻著作,在书稿中,费德罗甚至提出了终极联想:相对于庞大的宇宙,熵看不见摸不着,而如果将整个宇宙的熵集中放在地球,或许,人们会发现熵是有形的……

  出版社公开了费德罗的手稿,大众们的想象力得到了启发,也许生命的起源,就是宇宙熵变的结果。一时间,费德罗又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他们觉得,宇宙的起源和费米悖论的猜测似乎有了答案:一切都起源于熵变,生命是熵变的有形产物。虚空之笼符合熵的特征:制造混乱,亦是熵变的结果之一。

  安琪重拾旧日阅读的兴趣,散财式地购买有关研究虚空之笼的书籍,逐句逐字地阅读,希望从字里行间找到破解虚空之笼的答案。她坚信当恒星和行星处于某个特殊的角度,虚空之笼会像候鸟一样出现在世人面前,而那时,雷米也会返回到她的怀抱。

  安琪将大部分收入花了出去,甚至请想象力丰富的大学生对费德罗的遗稿进行剖析。

  随着时间的推移,艾伦的公司又扩张了,一批元老级的员工升职成为高管。

十四

日子像流星一样飞逝,蚯蚓般的皱纹,爬上了安琪的眼角,随后布满了整张脸。安琪老了,老得牙齿都脱落了,住进了疗养院,却执着地要疗养院的护士为她读科幻小说。

  新来的实习护士,遇到喜欢科幻小说的老太太,甚以为奇,回到休息室,她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没想到遇到一位爱幻想的老太太。”

  “她叫安琪,不仅爱幻想,还投资了很多黑科技公司,大家都称呼她为黑寡妇。”

  “就是她呀,我还以为那是一个模样凶狠的独眼女巫呢,没想到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真是大隐隐于市。”实习护士感慨之余,好奇地问,“她哪来那么多钱?”

  “她是艾伦集团的董事,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离开艾伦集团,年薪过亿,享有大量原始股。”

  一个同事刚说完,另一个年纪颇长的同事立马纠正:“和她身家一比,那都是毛毛雨。”

  “真的假的?”实习护士好奇地望着年长的同事。

  “真的。为了能寻回儿子,她砸了很多钱投资科技前沿的创业公司,其中有很多成了科技独角兽,发了大财,光几艘围绕土星和木星捡陨石垃圾的飞船,就替她赚了兆亿财富。”

  年长护士刚说完,沉默寡语的护士长也参与到话题中:“那不是捡陨石垃圾的飞船,而是专门寻找外太空矿石的科学团队,她是靠卖专利和稀有金属,大赚了一笔。”

  “她这么富有,怎么不在太阳系的富豪排行榜上?”

  “她隐在榜单之外,就连太阳系首富,艾伦集团的创始人艾伦,都说死后要把所有财富都捐给她。”

  “小道消息吧。”

  “真的,50年前,虚空之笼带走了千万人口。那些人的家属和后代都在寻找真相,老太太的儿子年纪最小,寻找真相的决心也最执着,大家都给她捐钱。土卫六上的前沿科技公司,有一半都接受过她的天使投资,第一艘飞出太阳系的飞船,也是她投资的。”

  护士长摆出一个亲身经历过的眼神,讲述着儿时父母经常聊的往事,以及在高级疗养院照顾那些富豪,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隔日,实习护士又给安琪念书,当她念到“宇宙一次熵变周期可能远超人类历史时长”这句话时,一位叫盖亚的老人,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闯进房间,打破了安逸的读书氛围:“你确定这么做?不是心血来潮?”

  “你指什么事?”安琪眯着眼睛问来人,好似彼此是朋友。

  “你将一艘宇宙飞船的控制权,交给了人工智能,并解除机器人的三大定律,那艘飞船上还拥有人类最先进的实验室,这可不是一场黑科技探索,摆脱束缚的人工智能,会产生一系列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后果不可预测。”盖亚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像一棵枯树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在山顶颤抖。

  实习护士认识眼前这个矍铄的老人,电影都用盖亚那头灰白的短发做模板将演员化装成先知,她甚至想要他的签名照。如果护士长在,知道得更多,盖亚和安琪都是黑科技天使投资人,他们为破解虚空之笼努力了几十年,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竞争对手。

  安琪淡淡地说:“探索茫茫宇宙,是单程旅行,一去上万年,个体的生命是有限的。人工智能能摆脱时间的禁锢,它们驶向宇宙深处,需要那个授权。”

  盖亚跺起脚来微微颤抖:“你就没想过你的决定会反噬人类?”

  “50年都过去了,科学家联盟连虚空之笼由哪几种元素构成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破译。与其等待科学家联盟出结果,不如根据费德罗遗稿中的猜想,进行星际探索,让超出认知的虚空之笼,变得符合逻辑认知,历史过往中的谜团也就变得可控。我的想法很简单,将飞船交给人工智能,一面寻找其他星球上的矿石,开发新型合金材料,也许误打误撞,会发现虚空之笼由哪些元素构成;一面让它们飞往崩塌的恒星,寻找黑洞,如果它们能穿越时空,抑或开发出时空穿梭机,将平行世界的数千万人转移过来,那我们就破译了谜团,完成了救赎。”

  安琪说话很慢,断断续续,却透着决心。

  “扯淡,且不说平行世界是否存在,即便存在,平行世界甲洗劫平行世界乙的千万人口,平行世界乙怎么办?继续洗劫平行世界丙?这将变成一个循环劫,太疯狂了。”

  盖亚拍着胸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实习护士急忙过去,扶他坐下。

  “根据当下的科技,飞船飞往最近一颗坍陷的恒星,都需要上万年,用科学家的话说,那是人工智能漫长的自杀之旅,未必有结果。”安琪想到自己处于生命的尽头,未必能看到多年后的结果,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蝴蝶效应,懂不懂?”盖亚摇着手指,继续警告安琪,“我们努力的方向一旦有偏差,未来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暴。所以,我要提醒你,投资黑科技,一定要三思,一定要慎重。”

  过了一会儿,平复心情的盖亚追问安琪如果解除了机器人三大定律的人工智能违背了她的意愿,怎么办?安琪没有回答。

  许久,实习护士意识到不对,急忙去翻安琪的眼皮,才意识到安琪已经陷入昏迷。当安琪再次恢复意识,正有一群人围着她,她努力地想睁开双眼,却被头顶手术灯的光源刺得睁不开眼。那光源就像恒星释放出的光芒,璀璨而夺目。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安琪恢复了一部分意识,却是零零碎碎的。她记得棋盘市是那不勒斯的卫星城市,但地图上只有那不勒斯,没有棋盘市。一个意识提醒她,她曾立下过遗嘱,一旦她濒临死亡,就将自己完全授权给黑科技,用于实验。现在,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和腿,那种缺失的感觉就像一个飘在太空的宇航员感受不到任何重力,周围一片寂静和黑暗,她努力叫喊,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前方一处夺目光亮,遥不可及。

  她猜,也许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做脑缸手术,抑或正在将她的意识上载网络……

  突然,安琪眼前一黑,遁入了黑暗,意识变得模糊,似乎有一股力量要将她的思维掏空。她努力挣扎,企图拯救那股意识。许久,她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和记忆,却失去了大多数记忆,就像被清空了一样,明知道有几十年的记忆空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庆幸的是,她的逻辑认知还在。

  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透过一道狭缝窥视远处的光亮,远而淡,随着狭缝的关闭,光亮也消失不见,然后她彻底遁入无尽深渊,只记得最后时刻看到的那束光亮,像一道道细如鸟笼的光柱……

  从某种意义上说,记忆是生命的全部,如果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活着的躯壳又有何意义?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安琪暗暗下决心,即便自己活在虚拟世界,记忆是植入的程序,她也要守住仅存的记忆,那里有她活下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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