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梭罗树遇合
星期天,又是晴朗的天气,我和高淳海爬缙云山。从住处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来到山门口,有一农家乐招揽生意,面包车接送客人,直达狮子峰下。中午在农家乐,要了香辣蹄花干烧鲫鱼和老腊肉,窗外便是狮子峰。吃完饭,稍作休息,水足饭饱,我们开始登山。盘绕的石阶梯通往山中,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两边竹林里是茂密的杂草。越往上走,阶梯越陡峭,身体几乎后仰。脚下石阶长出苔藓,必须小心踩踏。登上山顶,就是观光木道。
缙云山是七千万年前燕山运动形成的背斜山岭,素有“缙岭云霞”的美誉。位于北碚区嘉陵江温塘峡畔,古时名为巴山。地方志记载,“四千七百年前,华夏始祖轩辕黄帝就在此山修道炼丹,因为丹成之时天空出现非红非紫的祥云,轩辕黄帝遂命名为缙云,缙云山因此而得名。”山间常年“云雾缭绕,色赤如霞,似雾非烟,磅礴郁积”,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故名缙云山。李商隐在三台县任职时,游历巴蜀,途经北碚作过一首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诗中的巴山,就是指北碚缙云山。两边耸天的竹林,枝叶扶疏遮住天空。竹林阴湿,空气清新,鸟儿叫声脆亮,传出很远。步行道两边各种树木,女贞、浦桃、喜树、鱼木、赤杨叶、假槟榔、薄果猴欢喜,左侧下面是峡谷。我和高淳海交流对一些草木的感受,有的树陌生,在北方见不到,从树上挂着的铭牌,才知道树的名字。走出不过一里多地,意外遇见一棵树,不是惊讶二字所能概括的,树叫梭罗,它和美国作家梭罗的名字相同。
梭罗曾协助爱默生编辑评论季刊《日晷》,写有许多政论,反对美国与墨西哥的战争,一生支持废奴运动。思想深受爱默生影响,提倡回归本心,亲近自然。1845年,在距离康科德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隐居两年,自耕自食,过着极简朴的生活,创作出《瓦尔登湖》,成为超验主义经典作品。
1996年12月,三联书店出版《梭罗集》,上下两本。黑色的封面,右上角是梭罗标志性的头像,中间一红一白两条线。当时的物流不畅,买书不方便,我在报刊读过梭罗的《瓦尔登湖》,被他的文字迷住,急切想得到《瓦尔登湖》。从一则消息得知,三联将出版梭罗文集,赶紧向北京朋友求助。文友王京生在《人民铁道报》副刊做编辑,我经常在其报上发小文章,于是和他通电话,请帮忙购买此书。王京生答应找书,我从邮局汇去100元钱,大约半个月后,我收到牛皮纸包裹的邮包,欣喜万分。这套书让我疯狂地阅读,拒绝一切活动。
我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棵树和人名相同,一字不差。树的生长和梭罗的人生主张不谋而合,讲究人与自然平等相处。
树名、地名和人名,还有民间的传说,构成特殊的文化现象。梭罗树,又称七叶树,为观赏花木,白色花盛开时,枝头好似挂满雪松,冠大荫浓,树形优美,是世界四大行道树之一。梭罗树具有抗炎、消肿的作用,其树可作为化妆品、护肤水的提取原料。除药用外,叶芽可代茶,提取淀粉或榨油,也可食用,味道与板栗相似。
梭罗树在南亚和台湾海峡两岸素有仙树之称,传说摩耶夫人手扶梭罗树,生下佛祖释迦牟尼。由于草木知识的贫乏,这种树原来没有听说过,不知道世界上竟有此树。
我们走在木道上,这条路通往狮子峰,山高岩陡,树木幽深,形势险要,左侧跌落的悬崖,向下俯视,谷间雾气游动,如仙境一般。清新的空气,呼吸舒畅,心情变得愉快。一路上,享受大自然的优美风光,认识一些陌生的树。在缙云山相遇梭罗树,记住它的名字。
紫红的野地黄
紫红的钟状花萼,叶片卵形,或长椭圆形。五月初,当我在杂草丛中发现这种花,观察半天,一片叶子,一条茎脉,就是不知此花名字。打开电脑文件夹,找出常见植物图片和文字说明,看到地黄图片,它和大堤上遇见的花一样,原来是地黄,有名的一味中药。我有一段时间出现眩晕耳鸣、怕见光的症状,遇风流泪,冬天路上停下来,摘下眼镜,擦干流出的眼泪。中医让经常吃“六味地黄丸”“杞菊地黄丸”。两味药中都有地黄,不起眼的野生植物,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地黄生长于红土和黄土地,喜光照充足,适宜山坡及路旁荒地,不近林子的边上,或与高杆植物间作。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其块根为黄白色,所以得名地黄。鲜地黄、干地黄与熟地黄,经过加工以后,药性和功效差异较大,按照《中华本草》功效分类,鲜地黄为清热凉血药,熟地黄则为补益药。
地黄是四大怀药之一,从周朝开始,被历代列为皇封贡品。唐宋时代,经丝绸之路传入亚欧各国,明代郑和带怀药入东南亚、中东许多国家。在魏晋时期,求仙问道的人们,格外重视地黄滋补之效,它与玄参、当归、羌活并列为四大仙药。
我打电话,询问东北老岳父,他今年80多岁,1950年从北山学校毕业,去朝阳川舅舅的“复兴祥”药店学徒。1953年,回到延吉后,进入延吉市中医院坐诊。岳父年轻时拉药匣子,每天和草药打交道,熟悉各种药味,做过几年药剂师,也上山里采过药。我问地黄的情况,他说东北很少有,地黄不仅是中药,还可以做药膳。这条信息,让我有了新的看法,吃药看过说明上有此药,不知道还能作为食物。
北宋大诗人苏轼,他对中药颇有研究,这和经历相关。他诗文书画居重要地位,步入仕途后,生活动荡不定,遭十年贬谪,遍尝人生艰难困苦。
苏轼对食物养生很感兴趣,写下《服生姜法》《服地黄法》,咏过枸杞、人参、甘菊、地黄和薏苡。他对地黄特别重视,东京对岸的怀州武陟县,是他的游历之地,对武陟药材熟悉,为他研究地黄提供了素材,他在《小圃五咏·地黄》中写道:
地黄饷老马,可使光鉴人。
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
我衰正伏枥,垂耳气不振。
移栽附沃壤,蕃茂争新春。
沉水得稚根,重汤养陈薪。
投以东阿清,和以北海醇。
崖蜜助甘冷,山姜发芳辛。
融为寒食饧,咽作瑞露珍。
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
愿饷内热子,一洗胸中尘。
苏东坡谪居岭南后,受当地文人墨客拥护爱戴,县令翟东玉和苏东坡有过交往。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书信,苏东坡说:“草药之中最滋养者,莫过于地黄,若用来饲喂老马,可以令其返老还童,化为马驹,白居易有诗论及此事。我今血气衰竭,一如老马,愿讨地黄为食。”在岭南诸县中,只有翟东玉的朋友,在其药圃种地黄,苏东坡写信给翟东玉,就是想讨这味草药。
南宋诗人陆游南渡后,主张抗金受主和派排挤,从此不在朝中做官。一生坎坷,壮志难酬,却活到86岁。
陆游是美食家,深刻了解中医养生,对地黄有感情。他有一首《梦有饷地黄者味甘如蜜戏作数语记之》,写梦见地黄,自己舍不得吃,却要留给客人。来者也是明白人,吃地黄不觉味苦,夸赞味甜如蜜。朋友送来珍贵地黄,打开盒子充满惊奇,来不及炮制,迫不及待拿起来品味。地黄的药香透昆仑,液生瑶池,药味甜如糖。孩子们指着他说,陆游,你雪白下巴,现在生出黑须。老毛病已经不见了,丢掉拐杖,大步往前奔。清晨一阵鸡叫声,将梦惊醒,齿颊间存留甘甜的滋味。山中的朋友们,多采地黄吃,何必去求金芝。
《中国药典》(1985年版)成方制剂中,近四分之一的药方使用地黄,说明它在药物中的重要作用。明代医药学家倪朱谟《本草汇言》记载:“生地,为补肾要药,益阴上品,故凉血补血有功,血得补,则筋受荣,肾得之而骨强力壮。”地黄玄参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秋季采挖,除去芦头,清理净须根的泥沙,以粗壮、色红黄者为佳,可以鲜用,习称鲜地黄。也可烘焙八成干,被称为生地黄、干地黄。
地黄不仅是药,早在1000多年前,百姓将地黄作为食物,腌制成咸菜,泡酒或泡茶。现今仍把地黄切丝凉拌,或煮粥而食。
民间用地黄配各种食物,制作滋补养生保健的食品,地黄粥类、地黄点心、地黄肴馔,品种繁多。白居易对地黄的养生功效更是认可,他在《春寒》中写道:
今朝春气寒,自问何所欲。
苏暖薤白酒,乳和地黄粥。
地黄粥为人们所称道,一下午沉浸在地黄中,野生的植物,具有深厚的文化背景。深夜被雷声惊醒,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接着细密雨声节奏鲜明。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黑暗,想着大堤上的地黄,它们能否经得起惊天动地的雷雨。
翌日清晨,我急忙奔向大堤,去看雨后的地黄,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风不大,挟着潮湿气扑来,鸟儿的鸣叫从林间传出,路边野草中的地黄,安然长在大地上,这点风雨,对于它来说不算什么。提着的心放下来,蹲下身子,观察经雨水洗过的地黄,一派清新,呈小喇叭状的花冠,在吹奏晨曲,歌颂又一天的到来。
木芙蓉花开
我的眼睛受惊吓一般,跳出一朵朵亮色,在缙云广场的人工湖边,发现一片树木的枝头结出花朵,粉红,黄色。醒目地引诱路人停下观望。我不认识这种树,让花的美艳迷住,散步老人经过,我问这是什么树,他说木芙蓉。北方少见木芙蓉,只是听过名字,网上浏览过图片。10月中旬,北方快进入深秋,而南方刚入秋。不论如何差异,都是美好的季节。面对自然界的变化,最先起心动念的是文人墨客。我在北碚初识木芙蓉,看见枝头美艳的花朵。早饭后,又去看木芙蓉,天气突然变化,风特别大,担心吹落脆弱的花朵。
清晨起来,拉开阳台的门,气温下降十几摄氏度,人都感觉冷,何况脆弱的花。我上人工湖边,一走进草坪中的小路,就望着争艳的花朵,惦记一夜的花,并未受风寒影响。芙蓉花属于锦葵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花于枝端叶腋间单生,又称拒霜花、七香花。木芙蓉树不是名贵的树,但有朴素的美。从树的形状上说,如果有足够空间,它尽情地伸展向上,分枝四逸而出。每条枝上互生阔大叶片,如伞盖般织成绿荫;木芙蓉花期长,花开得旺盛,花朵大而色泽艳丽,自古以来,多在庭院、园墙、路边、屋前栽植。根据它的形象,人们给予许多美好的称谓,照水芙蓉、三醉芙蓉、弄色芙蓉、十月芙蓉。赏花赋诗是历代诗人的情趣,木芙蓉的性格,与它的花艳一样突出。一日变三次色,清晨粉白、白天浅红、黄昏时分变为深红。它的变色,使其姿容娇艳无比,花色明丽,令人流连忘返。木芙蓉拒霜,它盛开于深秋,这时百花凋谢,它却傲霜绽放。
芙蓉花是天然植物免疫增强剂,经中外医学界研究证明,芙蓉花是“血管清道夫”“植物黄金”“浓缩的小型天然药原”。古老的中药,对它有这样的记载:“有清热、凉血、消肿、解毒的功能。”李时珍录下:“木芙蓉处处有之,插条即生,小木也。其干丛生如荆,高者丈许。其叶大如桐,有五尖及七尖者,冬凋夏茂。秋半始着花,花类牡丹、芍药,有红者、白者、黄者、千叶者,最耐寒而不落,不结实。”木芙蓉蕴藏丰富的文化,供给人们美的享受,同时医治人的疾病。
天气阴沉,缙云山浓雾笼罩,辨不清任何景物。我在木芙蓉树前,一棵棵看下去,枝头的黄花、粉红花,它们竞相绽放,使忧郁的秋天,有了温暖的安慰。人在花前想的事很多,让人感受美,把触动心弦的东西带来。一场雨打落掉花瓣,过了短暂花期,花朵败落,它给人的美好过于急促,只能保存于记忆中。
我摸着黄色花朵,感受细腻的湿润,很想摘一朵带回家。在木芙蓉花前,私心杂念清除,只有真实情感。我拍下木芙蓉花发朋友圈,想与远方的朋友们,分享在漂泊的日子,遇上木芙蓉花盛开。
黄昏时,我去云华路上看花,路边木芙蓉树上的花朵,比前几天多了。我在其中一棵树前停下,看到枝上,两朵花颜色不同,一朵黄花,另一朵粉红。雨落在脸上,凉浸浸渗进身体,晚秋的雨带着冬的信息。
八角金盘的雨声
深冬时节,我有幸参观文星湾42号中国西部科学院旧址。登上十几级台阶,走上平台,我发现一棵树长着掌状叶子,裂叶有八角,入目不忘。在马鞍溪边,也有这种植物,问过几个路人都不知道名字。初冬时节,走了一段路,又登石阶,身上已经出汗,停下脚步,观望八角叶片,仿佛面对老相识。一个穿制服的保安过来,我不耻下问,打听植物名字。他一听外地口音,不是当地人,便热情地说,这是常绿灌木八角金盘,也叫八手、手树。如此形象的名字,和我的猜测不一样。望着八角金盘,为终于弄清它的真实身份而自在。
1930年,中国西部科学院旧址是爱国实业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卢作孚在其“乡村建设”实验区北碚创办,院址最初设在火焰山东岳庙。1934年,院部及理化所迁往文星湾。卢作孚任院长,设有理化、生物、地质与农林研究所,还有图书馆、博物馆、学校和气象测候所。
1933年,在卢作孚的说动下,国民政府军政要员杨森募捐两万元,于次年建成惠宇楼。杨森字子惠,所以取名“惠宇”。楼建筑为小青瓦歇山顶,砖木结构,共分三层,一楼一底加阁楼,中西合璧建筑,气势恢宏。1944年,惠宇楼改为展览大楼,成立中国西部博物馆,中国第一家综合性自然科学博物馆。
我来到惠宇楼前,回头一望,冬日下的八角金盘,像绿精灵一样耀眼。回到了住处,读谢堃撰《花木小志》,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没有发现八角金盘。其原产我国台湾及日本,早期引入栽培,在古诗词和史料中少有记载。八角金盘原产于日本南方近海的山中林间,属于亚热带树种,喜湿温的气候。日本近代作家德富芦花,也曾关注八角金盘,称为家庭中的财富,他散文中写道:“梧桐和水盆旁边的八角金盘,叶片宽阔,有了它,我家的雨声也多了起来。”德富芦花笔下,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植物充满活力。
八角金盘叶大似掌状,锯齿边缘,呈波状,叶柄长,基部肥厚。圆锥花序,开白色花,浆果紫黑色球形。四季常青,叶片硕大。叶形优美,浓绿光亮。八角金盘在《台湾药用植物志》中有记载:“叶及根白,治跌打损伤,祛瘀血。”其功能主治化痰止咳,散风除湿,化瘀止痛。
去马鞍溪边行走,走下山坡的石台阶。拐过几棵肉桂树,快到小石桥,溪右岸,有一片八角金盘。这种植物北方不多见,在北碚是平常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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