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四月的日本。正是樱花缤纷怒放的时候。
当人们刚刚脱下御寒的绒裤风衣，还嗅着清爽带有浓浓海藻味的凉风，那北海道郊外，那巷道，那校园，那山野，那港湾海滩，已经到处是樱花飘香的世界了。
午后。伊藤惠子和红十字卫校本班的几个靓丽女生，放学后，她们从女生宿舍换上游泳衣裤悄悄离开卫校大门，相约到海滨游玩。一上路，她们就像飞入密林的小鸟，个个玩得那么兴奋，那么惬意，她们戴着旅游风帽，踏着田间青草，刚刚露出沙土的芦苇，迎着太阳，穿过樱花丛林，毫无顾忌的采摘着樱花，将花瓣抛向天空，戴在头上，贴在脸上，按在额头鼻子上……
聪慧的秀介跑到惠子跟前逗道：“惠子姐姐，你真好看，要是中泗来了，肯定会更加喜欢你的。下次出来，也带来中泗玩，看这樱花，多好看哪？”
“对，我们都想看看你那个漂亮的白马王子，下次一定带他来呀？不要你们晚上总是樱花树下偷偷来玩儿？”
“哪里，没有的事……”
“怎么还没有？还不肯告诉我们？”秀介诘问。
“还不肯告诉我们？谁不知你的秘密？！”这时大平就杏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折下一枝樱花吟诵道：“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
她怎么知道的？这个小鬼狐精！惠子的脸顿时绯红。
没等就杏吟完，惠子追赶过去，冲就杏背部肩头一阵敲打……就杏抱头在樱花丛林乱跑……
到了海滩，她们一见到蓝天，碧海，白帆，和扑棱棱冷飞翔的海鸥，海燕，便忘掉了一切，她们把书包文具和采摘的樱花一撇，脱去衣裙，鞋袜，“扑通扑通”扎进浪花吞嗤着黄沙的海水里。和男孩一样，她们像蛙一样的游泳，翻着筋斗，击仗；她们潜入海底捉海蟹，摸海蚌龙虾，寻找匿索在海底礁石下的呆头龟。
伊藤惠子从小生活在海边，水性最好，游得也最远，一个猛子扎下去，憋老半天才露出水面，然后她把海底的收获一个个抛向海滩。那胆小的，怕凉的女孩儿就杏就在海岸上捡。她们从海里捉到的鱼鳖，在岸上的人稍捡得慢一些，它们翻起身来眨眼工夫便又回到了大海。急得伊藤惠子和海水里的女同学伸展着双臂大喊大叫。
“大平就杏，快些，别让那只小乌龟跑向水里！”
“哎，知道了，惠子姐姐，你扔远一点点，我捡不过来的，惠子姐姐！”
“快，我扔上去的螃蟹跑了，哪儿，快点儿呀！”
“和耶天川，不要乱跑，看住咱们的鱼，放进网兜里，离远一点，浪头来了会卷走的！”
一会儿，人们忽然发现伊藤惠子不见了，人们都在，就缺她一个人，这时，海潮越来越大，汹涌澎湃，急得大家一个劲的喊：“惠子，惠子，你在哪里？惠子……”
伊藤惠子从很远的海面上露出来，将一只诺大的海蟹从海底托出水面，高兴的答应：“和耶天川，我在这儿！在这儿呢？给你一条——大的。”
天川咿呀一声，道：“惠子，可把我们吓坏了，不要往深处去，风浪来了，会有危险的。”惠子：“哎，我马上就上来。”于是将海蟹跑上海滩，又扎进水里。
人们见到伊藤惠子露出身子没事才唏嘘松下一口气来。
此时此刻，就在海岸不远处的公路大道上，一辆辆满载武器装备的坦克，大炮，装甲车，在碾动着车轮不停的行驶过来。随后，紧跟着的是荷枪实弹的日本陆战部队——她们知道，这又是一批开往中国的远征军。
伊藤惠子在水中和岸上的同伴们怔怔望着前面的一切默然相视……
这时，就杏指着前面部队说，“他们又出去当兵打仗了，那不，我见到三本太郎了。”
天川否定道：“不可能，他才多大？才十四岁，怎么去当兵？”
本介：“是呀，他比我还小一岁呢？”
就杏：“他是男孩儿，天皇召集远征军，常年征战，十五岁以上的男儿已没有了，听说，年龄已放到十四岁，只要能扛动枪就行，本三太郎刚满这个年龄……打仗，咳，什么时候才能不打？”她们摇摇头。
三本太郎似乎也看见了她们，便在行军队伍中向她们挥挥手，眼角湿润了。伊藤惠子和她的同学们也挥动着手翘首眺望。
一切都平静下来，和刚才那样，那丽日，徐风，和那飘拂沁脾的樱花香，漫漫的融入了弯弯的金沙滩和空旷的天穹。
白鸥，天鹅，鱼鹰，海燕……
伊藤惠子又一个猛子潜入海底，想忘掉这眼前的一切，然而，当她刚刚捉到一只呆头傻鳗，还没浮出水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在叫她的名字。
“伊藤惠子！”
“惠子……”
惠子心头猛然一颤！
那只巨鳗从她手中趁势滑走，逃向碧绿的深海。。
呀，怎么这么熟悉？这么熟悉？怎么在这儿叫我？叫得那么亲切？那么揪心裂肤！
惠子赶紧抹去脸上汤涤的海水，从双眸视线里，在遥远的海港码头轮船上，从身穿军装的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一个潇洒英俊的男儿，向她这里拼命跑来：
“惠子，惠子——我是小浪中泗！”
“呀，怎么是中泗？怎么是中泗呢？他不是在州读中学吗？”伊藤惠子忘掉一切，赶紧游到海岸，抛下海滩的所有，不顾一切的踩着海浪泥沙朝小浪中泗跑去。
“是我，小浪中泗！”伊藤惠子喊着，拥向小浪中泗。
“中泗哥哥……是我！”伊藤惠子和小浪中泗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也淌了下来。
伊藤惠子含泪道：“你不是在上中学吗？你怎么在这儿？……昨晚，我们在樱花树下，你不是……你不是告诉我，高中毕业，考取东京大学法律系吗？将来守候公道、正义、民主、和天理的尊严吗？怎么又去……当——兵？”
“你别问我，你别问我……”
“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异国他乡征战，扛枪，去上战场？厮杀？拼命？让枪口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让无辜百姓生灵涂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中泗木然地望着惠子：“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同学都不知道。”他告诉惠子“……我也是……我们也是上午9点刚接到命令的，是学校教官第一节课下来在广场宣布的，很突然，国语老师还没结束他的课文。下课铃声就提前敲响了，我们班的所有男生都应征报了名，参加远东军。”
惠子诘问：“不能不去吗？”
中泗道：“不能，老师说，学校是不能违背的，这是天皇的命令，应征是男人的天职。”
惠子反驳：“可你是学生啊？你刚进入高二的。”
中泗含泪摇头，直视着惠子：“惠子，别说了，或许这就是命运……”
惠子：“去打仗？参加远征军？是不是去中国？”
中泗漠然望着惠子遥遥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要去那里，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告诉我们。”
“……那仗什么时候结束？你什么时候回来？”惠子问，她完全崩溃了，她不知自己现在在那里。
中泗茫然的望着天空：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还是明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战争是陌生群体的厮杀，是子弹与血肉之躯的碰撞，还有个幸运回来吗？小浪中泗咬着嘴唇，眼角淌出两道晶莹的泪花。
惠子又一次扑向中泗。
这时，几个日本官兵持着枪气势汹汹的也跟了过来。
中泗推开惠子，安慰道：“惠子，听说你们快要考试了，是不是在紧张复习？”
惠子点点头。
中泗道：“红十字”卫校毕业的学生是很受欢迎的，将来，对，等明年毕业你会找个满意的工作。你一定好好学习。听说伯父想在北海道一家大医院提前给你找了份工作，那所医院条件待遇都是很好的是不是？”
惠子点点头：“我希望多学一点，毕业进入红十字会当一名护士，我希望能为消除所有人的疾病和痛苦得折磨做点事情。”惠子望着中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中泗看着惠子真诚期待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呀，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能准确告诉你吗？我还有个哪一天回来？他望着蓝天，望着呼啸的大海，望着天地间搏击长空的海鸥，望着海滩沿岸盛开的红樱花，用枯枝在沙滩上慢慢画了个“0”，说：“等樱花盛开的时候……对，明年，明年，等明年樱花盛开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回来了，我们就结婚，就永远在一起，啊？”
“嗯。”
“我一定回来！”
“我等你，你一定会来！”惠子含泪望着即将离去的中泗。
那几个官兵赶到跟前，满脸煞气，一个穿官服的下官照着中泗的脸劈头就是几个耳光：“吆唏皮，开路开路里！”
“嗨。”被打得鼻唇冒血的中泗被带走。
轮船开动了。伊藤惠子赤脚踏着海滩追赶着远去的轮船，呼叫着。
“中泗，你一定回来！”
“记住，明年，樱花开了的时候，我等你！”
轮船开远了，驶向浩淼的天涯，惠子还在凝眸遥望着，遥望着远去的人……
天际，白茫茫的瀚海视平线处传来摇撼苍穹的舰艇笛鸣。
光阴荏苒，一晃又一年。
樱花复满枝头，依然红装艳裹，格外迷人。林间杈隙，嬉戏着赏花扑蝶的游客，孩童。那海滩，那故人去处，却是涛声依旧，千帆不复。伊藤惠子久久站在海滩上寻找逝去的时光，她企盼着中泗戏剧般的出现：
“伊藤惠子，我是中泗，我回来了。”中泗擎着一束象征爱情和圣洁的红樱花兴冲冲向惠子走来。
惠子情不自禁的朝中泗扑去。
惠子：“中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等你好苦，好漫长，你真回来了吗……中泗！”
“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说过，一年，一年，我一定回来。”
“告诉我，打仗是什么样子，怕不怕？……我看看，你伤着没有？你在哪儿？”中泗声嘶力竭的：“我在这儿，惠子，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我的脚踩着松软的海滩，细沙，潮水了。你难道就看不见我？我在高擎着我们最喜欢的樱花，你看到了吗？你听着，我给你咏诵我们最喜欢的得那首古诗：‘樱花红陌上'……”惠子含泪也情不自禁的吟咏道：“……‘柳叶绿池边’……是的，是的，我感受到了，你向我靠近点，我怎么摸不到你？你给我伸出你的手，拉住我，海风很凉，我很冷，你靠我近点。”
“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跟前，挨着你，真的。”
“你怎么这么多血？还在流？”
恍惚中，当他发现中泗肩臂，胸膛血粼粼的伤口时她晕倒了。
沙滩上，当她神志稍稍清楚时，这一切，都是离她消失的梦。她失望了。她爬起来，一幕幕浮动的叠影闯进她模糊的瞳眸：就在不远的海滨码头，在轮船上，不时抬下残肢破颅的伤员死尸。她害怕了，她惊叫着，她顾不得一切的跑了过去，在接纳家属人群中挤着，她在伤亡的远征军人流里寻找着中泗的下落。
山野，樱花树下，多了几座阵亡者的莹坟。惠子疲惫的踏过一个个无辜的亡灵，寻找着中泗的牌位。
在修道院。她一个人不止一次跪在基督绮下为之祈祷。
母亲和姐姐家人一同赶来，母亲惊诧道：“天哪，老三，你疯啦，这里哪有什么中泗？你这样下去，一口饭也不吃，怎么去上学？读书？”
姐姐劝说她：“惠子，上天保佑，中泗不会出事的，他一定会回来！”
惠子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她痴痴望着神圣的教堂，望着耶稣普救众生的十字架，期盼着主的显灵。自语道：“中泗，你在哪，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告诉我这个时候回来的，你说咱这樱桃开了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我们结婚的，怎么你不回来？你真心很！你把我给忘了，把我们的誓言给抛到了哪里？”
“中泗会回来的，他可能就在途中，咱回家吧，再说，爸也等你赶快回去，说要给你找一分合适的工作。就在北海道中心医院的，你最喜欢的职业，在疾控中心工作，你快毕业考试了，怎么也得考个好成绩，要踏下心来，好好复习才是，不要在造孽自己了，三妹，啊？”姐姐扶着惠子道。
母亲心疼得抱着惠子：“你这样下去，叫我怎么办好？在你们姐妹中，你最小，是妈最疼爱的，你要总是这样，有个不测，妈怎么办？惠子听妈的话，咱回去。说话就要卫校毕业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刚刚踏上人生之路，怎么这样秃丧？中泗不在，还有长崎，长崎对你也是很好的，他不是也在照顾你。你这样，长崎怎么想，又如何面对千里遥遥的中泗？由上帝保佑，他不会有事的。”
“妈，我好苦……我心里没有别人，没有什么长崎，只有中泗，我知道长崎是个好人，他是爱我的，可我不能容下他们两个，不可能的，妈妈？我要等中泗回来……”
长崎跑来，听到惠子嘶叫的声音，一下怔住了，僵直的站在教堂大厅，不知所措，他没想到他对惠子的爱的付出简直是徒劳！可他真的是好爱她，就像攀登这美丽的富士山，爱的好累好累。
“好，不管是谁，他们都希望你好，振作起来，又一个好的生活，惠子，你怎么能这样造孽自己？”妈妈看了一眼木鸡般的长崎道。
“对，对……妈妈说的对，或许是对的。”惠子听了妈妈话，情绪有点稳定“是，妈妈，我一定要振作点，一定要振作起来。”她在想，想抛掉这一切。
“是的，中泗不希望你这样，妈妈也是的，姐姐，家人都不希望这样——长崎，你快来，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你还在那儿站着，你快来呀，快帮帮惠子！”
长崎定睛跑了过去“我会的，大妈，你别急，我来了……”
“长崎，你看惠子这样，我们都没有办法了，只有你来帮她，你劝劝她，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是，大娘。”长崎说着劝阻惠子。
惠子还在茫然自语：“中泗不希望我这样？不希望看到我的眼泪？我……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不知中泗在哪里？他答应我回来的。”说着，她不顾一切的冲出教堂。
“惠子，你到哪去？”妈妈急了，“长崎，你快去追她！”
又过了两个月。
伊藤惠子所在的卫校临近毕业，学校进入全面复习以迎接毕业考试。临考的前一天的晚上，伊藤惠子怎么也睡不着觉，母亲不知女儿心思，几次催促：“惠子，明天就要考试了，还干什么，不睡觉？熬夜是考不好的。”
“睡吧，啊，别学了，快熄灭灯。”爸爸也不耐其烦的再三催促让她休息。
伊藤惠子顺手将灯熄灭，顿时一缕缕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惠子所在的小屋，照在她的脸上，她碾转反复，怎么也睡不着，风儿吹来，带着飘逸的樱花芳香，萦绕着她狼藉的书屋，那远在异国他乡的小浪中泗的总是梦幻般的缠绕着她，一会儿她和童年的中泗在田边小河沿在捉青蛙，追蜻蜓，一会儿她们踏过荷塘在樱花树下躺着背诵那首“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的小诗。一会儿她仿佛听到万里之遥的小浪中泗在不停的向她呼唤：惠子，我被包围了，快救我；仿佛一身血粼粼的惨状带着硝烟腥味儿中泗向她走来，恍惚中又倾倒在抗日联军滚滚的坦克碾轮之下……她猛地惊叫一声醒来，全身感到难受，疼痛，像是那个梦中的滚滚碾轮压在自己身上一样。第二天，她起晚了。当母亲把她从疲惫困倦中唤醒，身边小闹钟的指针已指向九点。按学校常规安排应该是八点半考试，现在已经开考了半个钟头。她没顾得吃饭，收拾了一下考试纸笔用具，穿过挤挤嚷嚷忙碌的人群径向学校跑去。
母亲靠在门口连声呼唤：“惠子，老三儿，你还没吃饭……”不管母亲怎么喊惠子根本也没有听见，直到惠子在母亲视野里消失。
“怎么办，迟到了，考试已开始了？能不能进考场？”惠子想着看看表：九点十二分。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憔悴的脸上显露出焦噪和不安。
坏了，我怎么进考场？！
然而，当她莽莽幢幢跑到学校来到她所在的考试教室时，教室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挨着的几个班的教室也竟然没有一个人。
奇怪，人呢？人在哪儿？考场在哪儿？她愣愣站在那儿，就在她不知所向，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个老年教师向她走来，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她们的解剖学老师。他年龄已逾花甲，深邃的目光里总是横溢着这位老教育工作者对他所教学生的厚爱仁慈和期盼。平时他总是像慈父一样关爱着他的每一个学生，就像他手中的手术刀一样那么朝夕相随，难舍难离。
“村介老师，你好。”惠子忙上前去。
那树村介老师向她走来，奇怪的是他没有批评她，虽然她晚点了，平时他要求学生是很严格的。这使惠子感到心里有点忐忑。村介老师仍然平静得告诉她：“惠子同学，你来晚了，同学们都到校园操场集合了，你去吧。”
“村介老师，那考场呢？是不是考试场地设在校园操场？”惠子问。
村介先生没有答话，眼神一下暗淡下来，转身离开惠子。
操场上，同学们站着整齐的队列，本届一百多名准备毕业的女学生都站在那儿，队列拉得很长很长。虽然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穿着整洁，面目清秀美丽，个个亭亭玉立，但她们的眼神却流露出淡然绝望的目光。她们梦寐以求的夙愿，她们为之而拼搏了十几年的追求的梦几乎一刻之间化为泡影。她们站在那儿，每一根神经线都绷得紧紧地，像古筝的弦，等待着命运的拨弄。
几个穿军装的人站在学生的前面，眼神扫动着每一个女孩儿的稚气的脸，使这些没有走出校门的女孩们心惊肉跳，这气氛显得庄重严肃，几乎这些女孩儿连咳嗽的声音也不敢让旁人听见。一个长官模样的军人双眸扫瞄着每一个站在他对面的学生，稍稍渡步，身边那个军人拿着文件夹内的花名册继续他的点名：
“和耶川天。”
“嗨。”
“归田就杏。”
“嗨。”
“伊藤惠子，伊藤惠子……”
……
当点到伊藤惠子时，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队列中的就杏同学赶紧把她拉入队列，悄声道：“惠子，叫你呢？”
惠子猛然醒悟，匆忙回道：“嗨！”答应后，她的心几乎跳了出来。昨晚的疲惫，来时的饥耐，迟到的懊悔、紧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冲淡了，忘却了，一切一切，都不知所然。
队列整好后，一名下官指着毫无表情脚踏皮鞋，腰挎手枪眼戴墨镜的大胖子军官说：“请大日本远征军第一野战军中将，东北远征军医院院长条本和介训话。”……
条本和介舔着肚皮冲着学生道：“接受上级命令，前线战急，本届卫校学生，统统踏入支那，加入大日本远征军，效忠帝国天皇……明天凌晨开往中国……”
没想到，伊藤惠子的理想，父亲的努力以及全家的人的愿望刹那间全都破灭了。
回到家里，妈妈抱着惠子痛哭：“惠子咱怎么也不能不去，你舍弃了中泗，家人已经是受不了了，妈妈还能舍弃你吗？”
惠子望着妈妈痛楚的脸，绝望的摇摇头：“恐怕不可能的，和介说了，这是天皇的旨意，我们绝对服从，是没有第二条选择的。”
姐姐：“那川天和就杏呢？”
惠子：“全都报了名，都得去的。我去晚了，班的同学，都已站队集合，她们都在，看样子都要开往中国，充实野战医院医护人员。”
惠子父亲：“这还用说，肯定是战场打得激烈，伤亡惨重，不然，怎么让这么多女孩远征他乡异国，面对炮火，面对死亡。”
妈妈哭泣道：“这怎么办？你这老头子，看去想个办法呀？”我能有什么办法？养子当为国效力，能选上是我们的骄傲，这……哭什么哭？”
“你去送死吧，没人心的，骄傲你去？……我的孩子，你这么走了，什么时候还有个回来？走了个中泗，一年没有音信，闹得全家已经是受不了，你这么一走，妈妈还有个活？天哪，这仗什么时候才有个打完，让我们过些安稳日子。”
姐姐：“妈妈，我们是没办法的，你让惠子去吧，到了中国，说不定还能见到中泗。”
妈妈点点头擦拭着眼泪。
这时，秀介、川天和就杏赶来，催促道：“快，军队集合了，咱走吧，快去领服装。我们已领了。”
妈妈嘱咐道：“川天，秀介，你们一定在一起，惠子最小，你们都是姐姐，要保护好惠子，千万别出事，别往炮火内钻，一定平安回来！”
惠子：“妈妈，到时候，我和川天、就杏还有中泗会平安赶回来的。”
川天和就杏也安尉惠子妈妈：“我们会把惠子照顾好的，不管干什么，我们都在一起，不会分开。”
“嗯。我的孩子们，保重，妈等你们早些回来。”惠子妈妈望着她们一个个稚气的面孔，泪水“刷”的留了出来。
那天，惠子告别了家人，同秀介、川天、就杏一起，和所有的卫校毕业同学被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接管下换上军装，踏上了开往中国的特别军事列车。
火车在黑暗的夜里疾速行驶，点点微黯的灯光连同大地山林，沿着碧波呼啸的大海在旋转着，伴着整个车体车厢的起伏颤抖，惠子透过列车窗前的缝隙看着，点点星火闪动着，这是哪啊？她第一次感到了离乡的孤独和恐惧。
不知列车运行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到哪儿，她们这些远离故乡的女孩，在蜷缩沉睡的迷蒙中，有的还在玄妙幽幻的梦呓里，突然被一阵列车巨大强烈的震撼惊醒，列车内的背包，茶缸，杯子，炊具……都被这震荡抛起然后落了下来，惠子和她的同学们都被这强烈的震荡滚爬积压在一起。接着，她们连续听到前方剧烈的爆炸声，和发出的密集的枪声。她们慌乱尖叫中抱在一起，有的打开列车的窗子向外冲。就在她们不知所措的刹那，列车猛一刹车停了下来。有一位长者模样的列车员喊道：“快下车，快下车，不要乱，快下车……前面发现情况。”
“别忘了东西，别忘了东西，别挤，别挤。”
大家不知怎么回事，像无头的苍蝇，哪有缝就往哪乱撞。惠子她们挤出车厢，外面黑压压的，到处是逃窜奔命的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川天，就杏她们呼喊着：“惠子，惠子，你在哪？惠子……”
惠子拼命的从车轨边的坑道里爬起来，召唤就杏：“我在这儿，就杏……”话音未落一只脚重重从她的身上踩过……
川天发现了倾倒的惠子，给就杏指道：“那不惠子，在哪儿，在哪儿？被人踩到了！”
他们扶起惠子“惠子，咱们拉着手，别放，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一定在一起。”天川，就杏和惠子跟着人群一个劲的往前跑，由于是夜间，眼前一片漆黑，又人生地不熟，大家谁也不知是哪儿，在一片骚乱中，只听到有人催促：“快，跟上，有紧急情况，快。”
惠子她们也不知怎么上的车，被人推到一辆卡车上，背包行李都丢了，后来到了医院所在地，她们才听到，在哈尔滨车站临江一带，部队遭到当地抗日联军的阻击，火车被炸，山田一太郎中将在战斗中不幸中弹身亡。战斗中死难的还有本一名少校，和一名少尉，受伤的已送往医院治疗。
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打击东北抗日联军，扩大远东战线，日军对东北，华北，中国抗日军民实行了大规模进攻报复。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弄得鸡犬不宁。宽阔繁华的哈尔滨城，尸首遍地，一片废墟。
由于战斗激烈，双方死伤都很惨重，野战医院在山坡上临时搭起帐篷，由于东北气候寒冷，北风呼啸，条件非常恶劣。一些来不及救的重伤员，就抬到野外山沟里等着给冻死。抬时他们还大喊大叫，不一会就没有声了，人们看时，尸体早已僵硬，嘴角鼻孔耳根和变形的脸上结了一层血渍模糊的冰。
惠子在帐篷内一边抢救伤员一边不时打探：“有没有抬进来一个叫中泗的伤员？”
来人问：“什么模样？伤着那儿？”
惠子焦急的比划着：“这么高，脸庞白白的，见到没有？”
一个被抬下来的血迹斑斑的伤兵起身应道：“小姐，战场上下来的没有白脸，都是青脸，黑脸，血脸，还有被炸得看不清的鬼脸，面目全非的，不知你要找哪一个，是不是像我？”
惠子在帐篷内伤员里没找到，又来到背后的山沟，她知道，那是死亡墓地，是灵魂不能在生还的地方，这里面对的是冥冥上界的死神，没有一点希望的，然而，她不甘心，她要见到他，就是死，她也要找到他。把他拖到家乡的本土。她翻弄着僵硬的死尸，轻声呼唤着：“中泗，中泗……我是惠子。”
就在这时，秀介、川天和就杏赶来。
川天道：“惠子，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这里都是死人哎，他们没有一点生还的希望的，就是在这儿找到中泗，你怎么办？炮弹打到附近了，上面要我们马上收拾转移，快。”
惠子：“就杏，川天你们认识他的，抬下来的见到他没有？”
就杏：“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想见到他，还你一个完整的中泗。战场上抬下来的，都是我们的弟兄，我们都想保住他的生命，可是，有一天战争，就会有一天的留血死亡，我们只有尽一点的努力。彼此一样的，是吗？”
惠子：“不要说彼此，我要的是中泗，已经快三个月了，可是，听不到他的一点消息，每天人们都在流血，都在死亡，看到了没有，他们，刚才还在和我们在一起，可现在，他们却永远离开我们，不能和我们说一句话，假若你是他的亲人，兄妹，你们所爱的人又该怎样？”
就杏：“对不起，我是想劝你，让你请促稳定些，没想到刺痛你的伤口，惠子，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秀介：“好了，不要说了，大家都一样，受着命运的摆拨，谁能知道明天大家会怎样，大家都要珍重。这里不安全，快，我们赶紧回去，前面又开炮了，枪炮不长眼，不知哪颗落下来……”
说着，炮弹在她们跟前“咚咚”爆炸。
“炸弹！”川天一下将她们扑倒……
野外战场，到处冒着带血腥味的硝烟篝火，一个被炸得满是伤痕，浑身是血，面目皆非的人从刚结束的遍地尸首的战场上昏迷着，身旁，散落着凋零的渍血的樱花。他爬起来，倒了，又挣扎着僵直着爬起来，他就是惠子要找的中泗。他不知死了多少回，幸运的是他从死亡中又活了下来。这次激战，他仍然大命不死，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联队长被警卫员搀扶着和几个死里逃生的士兵一起，浪浪仓仓向他走来。
中泗扑了上去痛心喊道：“队长，别再打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联队长将中泗扶起来，望了望横竖积压的死尸，和警卫员一起相携着朝山下走去。
战场，依然是弥漫的硝烟和嗤嗤燃烧炸裂的篝火。
这时，在远处传来一阵早已流传于日本军营战士的悲歌：
“丢下老婆丢下家，
撇下老母和娃娃，
来到支那打天下，
今儿在这儿，
明天那儿，
白天黑夜去厮杀，
家里没有米，
耙犁无人拿，
老母哭断泪，
孩子叫妈妈，
妻子盼望丈夫早回家……”
歌声悲婉凄切，催人泪下。歌声伴随着习习的风雨飘逸而去。
歌声传到军营，据点，堡垒，人们无不倾耳静听，暗自戚泣。
联队长带着剩下的几个弟兄来到军营，找到部队，由于多年无休止的打仗，东杀西突，死伤惨重，军营里反战情绪日益高涨。反战歌声此起彼伏：
“……撇下老婆撇下家……老母哭断泪，孩子叫妈妈……”
联队长看着从战场跟回来的几个身边战士，向井田长官诉求：“你听到没有，你听到营地的歌声没有，我们远征支那，这么多年，弃家老小，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一太郎不怕死，可是，你们想到没有，”他指着身边的三本太郎，“你知道吗，他才十四岁，十四岁，在家还正是读书的时候，还在玩耍，可由于战争，拼杀，战死，大日本帝国的男人都没了，他才十四岁，就扛起了这沾满鲜血罪恶的屠刀……”
井天中将怒不可竭，大声斥道：“你的，在为谁说话？在搞什么煽动？你要知道，我们是军人！军人！军人就要上战场！实现我大日本帝国的梦。”
一太郎联队长依然苦求：“井田中将，给我们日本国留下人种吧，我们国土，连十四岁的男孩儿都没了，还靠什么建立东亚大日本帝国，靠什么争霸世界！到那时我们国土上就只剩下了孤寡伶仃的女人了！”
“我要回家，我要读书，我要回家……”三本太郎擦着血迹向联队长哀求道。
井天中将举起闪着寒光的洋刀，凶神恶煞的喊道：“这是圣战，是天皇的命令，是大日本帝国的光荣，有敢再厌战者，统统的——杀！”
一太郎联队长痛心疾首：“井田中将，你家里就没有妻小吗……”
井天中将不顾劝阻，命令：“为了狠狠消灭牡丹江一带共军打击抗日力量，从太原，石家庄，集中，冀东，抽调我部主力两万余人，编成一个旅团，有吉田师长带领，分四路对小兴安岭，松花江，嫩江，一带合围进攻。有敢煽动军心者，消极厌战者，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这样，中泗跟着一太郎联队长趁夜间不易暴露目标，又出发了，他们的任务是绕过哈尔滨城，越过沼泽地带，攻打长白山附近的高地，与吉田，赫泽部汇合，成犄角包剿八路军主力。但当部队进入沼泽地带，遭到地方抗日军的阻击，一太郎联队长身负重伤，十四岁的三本太郎连中炸弹，死于水泽之中。临死前，中泗冒着子弹跑了过去，抱着三本太郎：“太郎，我的好弟弟，你不要死，你才十四岁，你不能这样小就走，你不是说回家要和大哥一起游泳，考学，登富士山吗？你不是说，要和你惠子姐姐一起看樱花吗？你一定要坚持……坚持……”三本太郎微笑着望着天空：“中泗哥，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家乡的樱花快开了吧？真好看，你嗅……那不是一股香味，樱花开了……我看到家乡的樱花了……中泗哥，我要回家……”“嗯。太郎……坚持着，咱们回家，回家，啊？”然而，三本太郎永远离开了他恋念的土地，离开了人间。
炮弹更密集了，联队长倒下，中泗背着浑身是血的一太郎联队长，逃出包围，在茫茫雪原林海和沼泽地里寻找着逃生的希望，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来到那里，夜里漆黑一片，茂密的芦苇枯叶摇曳着沙沙作响，他们的心在不住颤抖，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吼叫声越来越向他们逼近，举着火把的人群向他们包抄而来，他这才知道他们的部队已经被打散了，都各自在逃命。一太郎联队长看着这一切悲痛欲绝：“完了，完了，中泗，快走开，快走，我们走不了了。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妻子和孩子的照片，说，“看来，我是回不去了，你拿着他，若有一天能见到他们，把这张照片交给他们……”中泗答应着，说：“团长，我会去做的，不管他们在那儿，我一定会做到的，你别怕，我一定把你拖出去，你坚持着，啊？”但万万没想到，当中泗去寻找方向时，一太郎呼喊着：“天皇陛下！我太郎死不足惜，为大和民族留下种子吧，天皇陛下！”自刎身亡。
中泗扭身嘶叫：“联队长……”
中泗躲过了游击队的追捕，一个人抱着机枪向大本营走去。就在这时，中泗似乎听到一个熟悉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么亲切，他不敢贸然答应，因为在异国他乡，那一万个不可能，声音被风渐渐卷去，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但他断定：是惠子，一定是惠子的声音。可怎么她会在这里？
中泗喃喃道：“惠子，肯定是惠子，绝对没错。这声音那么清晰，耳熟，么非她也来到中国——打仗，她干什么，难道千里迢迢是来找我？难道她不知道战争的无情和残暴？”
惠子离开临时抢救帐篷，独自一人到军控区去寻找中泗。那用铁丝网围拢起来的军营内，被日本士兵把守着，里面不时传出女人哀求和惨叫声，惠子趁人不备来到大院一角躲避起来，一幕幕不堪忍睹的惨状使她大为震撼：十几个被抓来的中国，朝鲜妇女被强迫着撕去衣服，赤身裸体的捆绑在桌子、木板上，和搭在简易的床上被一群日本士兵轮流奸污，奸污后将那些无辜的中国朝鲜妇女或割掉乳房或将燃烧的烟头插入她们的阴部，最后将她们刺死。惠子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浑身战栗，脚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从一堆堆积的杂物中滑了下来，她赶紧向外跑，后边几个日本官兵持枪追了上来，将惠子抓住，惠子挣扎高喊着：“我惠子，我是日本女兵，我要找小浪中泗！”惠子的喊声很响，从下面传到楼上，井田中将在室内，正要脱去衣服强迫一名中国姑娘上床，姑娘吓得缩在一角哀求：“绕了我吧，绕了我吧，我求求你，不要……不要……”
井田：“小姑娘不要怕，皇军的，大大的好，你来你来？”井田突然猛扑过去，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刚压在床上，听到外面一阵噪噪乱叫声，一个卫兵跑了进来，说：“报告，外边抓到一个女兵……”
井田神经顿时兴奋起来：“女兵？……把她带来，我要看看她是那个摸样的女兵，夜间自个儿找上门来，把她带上来！”
卫兵应道：“是。”
当卫兵将惠子推到井田面前惠子还挣脱着喊叫：“我要找中泗，你们放开我！”
卫兵报告：“她是一个女兵，也是日本人。长官。”
井田上下打量着惠子，连连说：“哦，日本妹儿，更好，更好。”接着示意：“好了你们下去。”
卫兵应声回避退下。
井田顿时兽性大发，抱起惠子在床上按，惠子拼命拒绝，井田便脱衣服边说道：“我可以多给你钱，金钱的，大大的有，只要你答应我。”说这将钞票从衣袋里掏了出来在床上一撇，散落一片。然后，使出全力撤掉惠子的内衣，一只凶残的魔爪伸向惠子的裤裆，肥大沉重的身子压在惠子，惠子发出几声急促的呼叫……
就在这时，一个血淋淋的身着日本军服的士兵持枪闯了进来，面目已血肉模糊，仇恨的眼神箭一般的盯在井田身上，还没等井田反应过来，一连发的子弹打在他的身上，在一边颤栗的中国姑娘被吓得蜷缩疑团。来人将井田笨重的身子踢在一边，抱起被蹂躏惊吓神驰恍惚中的惠子，连连叫道：“惠子？我是中泗，我是中泗！”
惠子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满是血痕伤迹，亦人亦鬼的面孔，“中泗……是你吗？”终于哭出声来。
中泗抱着惠子愧疚涕零：“对，惠子，我是中泗，你看看，仔细看看，我就是你两年前在我们日本海滩分手的那个中泗呀，不会有错的。”惠子望着这个似是而非的面孔，这个亲切而又熟悉个声音，这个在这种情况下做梦也没想到相遇的中泗，竟然就在他眼前，他泪水汪汪的，嘴颤抖着，双手不住在中泗脸上抚摸着，辨认着，两年了，他怎么会是这样？中泗再三让惠子辨认：“我是中泗，不会有错的，战争毁了我的脸，使我满身是伤，不象你原来那个人了，没有了活力，朝气，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中泗，是不是樱花树下我们一起学习吟诗的那个欢快浪漫的中泗。现在的我，只是一杆枪，一杆握在别人手里的抢，只知道冲，杀，子弹没有了，也就给砸了……”
“不，中泗，你不是恶魔，你还是我心中那个太郎，那个有血有肉的中泗，中泗……咱快走，快走。”
“嗯。走。”说着中泗抱起惠子。
这时，惠子突然推开中泗，一愣神说：“坏了，你听，肯定是就杏，是就杏来找我，我好像听到她的叫声，是痛苦的呼叫，坏了，肯定被抓进营内那排房子里，被一群日本官兵轮奸了，我亲自看到的，哪里有许多中国女人，还有朝鲜姑娘，他们像野兽一样排泄着性欲……就杏肯定在那儿，快，咱们赶快去救她？”
于是，中泗和惠子赶紧来到慰安所营内简易房子里，果然不出惠子所料，几个士兵正脱掉就杏的衣服往床板上拖，室内还有十几个赤身裸体正在轮奸中国妇女的日本男人。中泗托着机枪，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子弹早已随着机枪口喷出的火舌，穿入他们的后背，脑部，大腿，心脏……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就杏！”惠子给就杏解绑，就杏扑到惠子身上哭道：“惠子，我这样，这还怎么回去，本来出来，大妈是要我们保护你的，可是，我却连累你们，亏你们来了，要不我还不知要会怎样？这些士兵，不仅要糟蹋中国妇女，还有朝鲜女人，就连我们也一样，简直一群走兽，他们家里有没有妻子姐妹？”
惠子哭道：“就杏，别说了，我已对不住中泗，和你一样……是中泗救了我，不然，我也见不到你了，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就说我没事的，我还是那个惠子，因为我爱他，我不能让他失望的。”中泗过来，说：“别说了，我都听到了，不管你是怎样的一个惠子，我都喜欢你，都爱你，你是一块破碎的玻璃，我也要把你拼在一起，你是一块冰冷的雪球，我也要把你融化……因为，这不是你的错，你在我心目中，一样无损，一样圣洁，一样完碧无暇，我们在战场上生死相遇，这还不够吗？惠子，我爱你，我会更加珍惜我们自己。”
就杏看到这一对在战场上生死相遇的恋人，她真是感动了，震撼了，此情此景，她站在那儿，简直不敢去触动他们，她要把这人世间最真诚的，最完美的东西留给这充满血泪，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场！
这时，跟前的中泗再也说不下去了，强烈的怒火在心头燃烧起来，他抱起机关枪，在一群逃命的禽兽般的日军慰安妇集中营内猛烈射击……
军营听到剧烈的枪声围追上来，中泗和惠子骑上井田的那匹战马，就杏也跨上一匹马，飞快钻进野外荒地山林。
紧跟着军营的一群官兵呼叫着逼近而来。
子弹密密麻麻的在他们耳旁穿过。
“就杏，快，快跑！”惠子勒着绳索扭头呼唤着就杏。
中泗在战马上边跑边扭身趁机还击……
由于是夜间，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开始惠子还能听到就杏的呼声，一会儿就拉远了，一阵枪声之后，就杏发出一声“啊……”的一声惨叫，连人带马滚下山崖，然后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惠子和中泗立马回头来到绝壁山崖，绝壁深处，一片漆黑。
惠子伏崖大声痛哭：“就杏，——你在哪里！”
天快亮了，白蒙蒙的晨光从东方升起，渐渐弥散，起伏的长白山显出它横亘隆起的轮廓，他们在茂密高大的树林里踩着积雪跑着，后面依然是跟随着他们穷追不舍的日本兵，咿呀的叫着，这时，天地阴暗了下来，上空一群飞机吼叫着轰炸而来，不远的山道上到处是横冲直闯的坦克，装甲。起初，他们以为是本国的救援战斗轰炸机来了，但当他们看到一枚枚的炮弹落向他们后面的军营，那高大坚固的碉堡，那一栋栋楼房，在销烟腾起的一刹那立刻变成一片废墟时，他们才意识到，这强大的军队阵容，一流的武器装备，可能是越过中蒙边境那茫茫沙滩戈壁的铁师，世界一流的强劲之旅——苏蒙联军。紧追随在后边的日本官兵被苏蒙联军的大炮炸得尸首遍地，接着被挺进的坦克坚硬的车轮轧成肉泥。然而一小股日军骑着他们的马还是穷追不舍，希望能抓到中泗，为井田报仇或是建功领赏。
中泗连续发出数发子弹，猛一阵扫射，子弹打光了，他身中数颗子弹率下马来，这几个日军见到中泗落马纷纷冲了上来，都想得到惠子，惠子回头提起中泗身上的那挺机关枪，想回头迎击，一看枪膛是空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响了，几个前来的追兵被当场应声击毙。惠子愣住了，当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在不远的密林草丛背后走出一个人来，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白衣战士，惠子欣喜交加，几乎哭出眼泪来，叫道：“川天……姐……”喊着奔跑过去。
川天撇下手中的大杆枪，忘了一切，连滚带爬，也大喊大叫起来：“是我，惠子，你不要怕，有我，我来了，惠子。”
川天不解的发问：“惠子，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咱日本兵会向你开枪，会枪口对准你？你不是去找中泗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你告诉我？惠子？”
惠子淌着眼泪：“川天，我这怎么说，我怎么告诉你？要是没有你来，我还有命？连尸首在那里你也不知道的，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川天：“这到底是则么会事？告诉我？中泗呢，你找到中泗没有？”
惠子：“找到了，我找到了，终于见到了他……”
“她在那而？”
“他在那儿，在树丛里，他中了子弹，不知死活……”
“在哪儿？那是哪来的马？”
“我们骑来的，那是井田的马，井田的。”
“怎么会骑他的马？”
“你不要问了，你叫我怎么对你说……”
“那好，咱们去看中泗，情况发生变化，上面下了命令，让医院马上转移，医院的所有人员已经开始行动了，院长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所带东西都要扔掉，上面可能有重大情况……”
“那伤员怎么办？两千八百名重伤员，他们又不能走路，我们怎么把他们带走？怎么回到咱们日本？”惠子问。
川天木然摇摇头：“他们没说，大家很慌乱，心里谁也没底的。”
中泗伤势很重，几处受伤，血流了一地，白皑皑的积雪给融化了一层，染得一片殷红。惠子和川天前后跑了过来，惠子边擦中泗身上的血边包扎着伤口，边叫道：“中泗，你没事吧，你睁开眼看着我们，我是惠子，你的惠子，你终日盼望见到的也是最牵挂你的人，两年了，我盼你找你，心都要碎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面，你不能闭上眼睛，你一定要挺住得，经历了许多个大小的战役，你都没死，活过来了，现在，你也不会死的，你睁开眼睛，川天来了，是川天姐保护了我们，救了我们。大家都会得到神的保佑的，我们不会出事的。”
川天道：“惠子说的对，有主在保佑着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一起走，快，惠子，我们赶快走，赶快离开这儿。”
中泗醒了过来，道：“惠子，看样子我是不行了，就是现在不死，也难逃一死，你不要管我，我连累了你，我打死了井田，还有那么多士兵，他们知道了，我还有个活吗？肯定得死的。”
惠子懊悔不已，心里难受，她抱着中泗道：“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是我连累了你，我们就是死，也死在一起的。生生死死永不分离，可惜，我们再也看不到家乡的樱花了。”
中泗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咱北海道的樱花是该开了吧？”
惠子点点头：“应该的，或许还没开，刚吐佩蓓蕾，天还冷。
远处，炮弹声更近更密了，卫校的同班护士秀介赶来，喊道：“盟军已到达狼山高地，那里军队已经撤退，敌人的坦克已越过衡山防线，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惠子，川天快走！”
中泗推开惠子，道：“惠子，我不能拖累你们，你们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了。”
“不行，我拖也要拖着你走。川天，你走吧，我不能扔下中泗，也不能连累你们。”川天和秀介帮着托起中泗，坚定地说：“惠子，别说了，我们不会抛开你的，我们是一个半的同学，一块学习，一块来到这里。又一块吸允着战争的硝烟，咱的命运是一样的，在异国他乡，我们都是情同手足的亲姐妹，在你们危难时，我们怎么不管？走，咱一起走，谁也不能分开，就是死了，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秀介说：“对，咱们大家死也要死在一起。”惠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感激，她们几个一下子抱在一起，她们哭了，泪水淹没了一切。
“走，不能耽搁了，咱马上走，离开这儿！”惠子、秀介、天川搀扶着中泗踏着沼泽荒草，离开这块密林雪原。
东北野战医院乱成一团，那些伤员因缺医少药本来就无法顾及，现在战况急转，都自顾逃命，伤员们哭声，喊声和痛苦尖叫声，骂娘声乱成一片……有的认识到他们一道了穷途末路，再无力回天，便以头触树而死，还有的夺枪自毙，有的自刎身亡，这种惨状目不忍睹。
条本和介院长厮守着天皇的信条，不时发出命令：“快撤快撤，今天一早，部队必须到达黑河，跨过乌苏里江。”但是，由于日军连吃败仗，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太多，担架又少，缺肢断臂的伤员也只好跟在后边，浪伧逃亡，尽管和解费了好大的力气，几乎招数都是了出来，撤退还是行动迟缓，加上都是丘陵山地，大江大河组隔了去路，等部队到达灵山时，那波涛翻滚的松花江，像一条不可逾越的巨蟒横亘在前面。
怎么办？前面是松花江，没有任何去路了，越过老虎岭？斧头山？
正在焦急之际，后面急来传报：“盟军已逼近分水岭了，午时三刻，苏战机就要达到嫩江，越过飞天河，上级命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火速跨越通天河，强度松花江。
就在这时，前面又传加急：“和介中将，前面受到当地抗日军队抵抗，通天河大桥河被炸，松花江附近也发现中国解放军增援部队。”
和介院长急得晕头乱叫：“把东西抛掉，统统抛掉，跟不上的伤兵，为国效忠，取义成仁。”
然后和介密令：“把所有抬着的重伤员，不能走的残废官兵，在身上用注射器注上酒精，酒精……都让他们为大和帝国效忠！”
下士疑惑不解，问道：“院长，注酒精会死人的？”
和介狠狠瞪着眼前的下士，道：“不错，我就是让他们死！这是命令！”
行动开始了，一个个被抬着的伤员都注下酒精，松花江畔顿时传出阵阵悲烈残酷的叫声，有的喊着“天皇万岁！”抛腹而死，有的伤员注上酒精发觉后，折腾大骂：你们这样虐待伤员，死了也饶不了你们！”不一会儿便瞪眼死去。
轮到中泗了，他在昏迷中被惠子嘶哑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惠子还在拼命的阻挡拿着注射器的医生：“不能打，我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了，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盼了他几年，也等了几年，现在，我们重逢了，见面了，怎么能忍心叫他死，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咱们都是医生，护士，我们从跨进校门那天起，就是救死扶伤的，是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可怎么让他们死去？你们不觉得是造孽吗？你们会得到主的惩罚的。”
医生麻木的脸看着惠子，道：“惠子，我们是医生，我们也是一名日本军人，包括你，我们这是执行命令，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大家都一样，让他效忠吧，请让开？”
中泗听到后面嚷嚷，说：“惠子，别怕，来吧，这样会死得痛快。不然我会连累你的，你也走不了的。”
惠子扑到中泗跟前，拒绝道：“不，不，我不让你死，我就是托也要把你拖回去，就是拖不动了，我们爬，也要在一起，总之我不要你离开我，你说过得，我们生死不离，你怎么变卦，想先走呢？不，不！。”
和介命令：“飞机来了，赶快执行命令！”
几个士兵把惠子抻走，惠子还在拼命往前扑，惠子抱着中泗不住呼叫：“中泗，你好很，你怎么不要我……是你亲自告诉我，樱花开的时候，你就回去的！”
中泗看着惠子说：“惠子，对不住你，我死了，你一定在我身旁栽一株红樱花，那是我们日本人最喜爱的花，我们从小就在红樱树下玩耍，捉迷藏，我见到红樱花，就到了家，就见到你了，我们还会在一起……”
惠子：“我会等你，我会等你的，我们还拉着手放风筝、看海的……看樱花……
中泗含泪吟咏：樱花红陌上……”
“柳叶绿池边……”惠子泣不成声，“中泗你一定活着，你不要死，我一定等你，我会等你的。”
盟军坦克大炮向他们逼来。
“惠子，快，快走！”中泗催促道。
惠子伏在他的身上大声痛哭：“中泗……不，不！”
医生趁机将注射针头扎进中泗的肌肉……
“轰轰……”一颗颗炸弹在中泗他们跟前爆炸，顿时浓浓的硝烟弥漫了一切。所有所有都笼罩着这刹那硝烟中了。
天上的盟军飞机压顶而来，四周遍是抗日军民的呼声，逃在远山的一个受伤的日军老兵挪到日本小战士的跟前桶桶小战士，说：“喂，多大年龄？”
小兵：“十五岁，明天是我的生日。”老兵卷一颗烟问：“想回家吗？”
小兵：“想，生日那天，我妈总给我买许多生日礼物，还有我爷爷奶奶，他们都喜欢我，希望我长大考个好大学，你看，来时我奶奶给我带的小金龟，说，戴上她，到哪里都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的。”说着掏出来给老兵看。
老兵羡慕得不得了说：“我的家在北海道附近的一个小镇，我出来这么多年，儿子都结婚三年了，听说，去年抱了个孙子，现在也会叫爷爷了，现在，他们说不定在村口抱着孙子望我：“看，是爷爷，爷爷回来了。”说着老兵眼角流出了眼泪。
小兵疑惑的：“你怎么哭了？”
老兵掏出孙子满月的照片说：“孙孙还等着我给他去名字呢，你看叫什么？”
小兵摇摇头微笑着看着老兵。
老兵拿出烟盒死了一块纸条用笔写好交给小兵，嘱咐道：“我回不去了，你快逃吧，不然你就走不了了，上面下了命令，让尽忠。”小兵：“尽忠？什么是尽忠？”老兵：“效忠天皇，就是死。”
小兵吓懵了，老兵说：“你快跑吧，或许躲过了还能活着回去。”
小兵不识地理环境，问：“怎么跑？”老兵指指山后：“过了那个山头，就看到咱日本国了，哪有小船，都是做买卖的，进了商船，就能逃走，我不行了，一条腿，你还小。”
说着把纸条交给小兵说：“快跑吧，我给你看着，往哪走。”等小兵跑出去很远，老兵还不放心，连连嘱咐：“记住别丢了那个纸条，那时我给孙子起的名字。”
等小兵看不见了，老兵将刺刀照准了自己的腹部……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小兵刚爬上山岗被井田所带卫兵发觉，小兵身体连中数发子弹，应声倒下。
于是，盟军大炮在他们跟前爆炸……
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医生护士，被盟军大炮的轰炸和天上飞机的扫射惊慌失措，乱成一团，那些未来得及得跑的伤兵，被炸得尸首两地，血肉横飞。井田逼迫着走投无路的伤员，医生和护士：“跳江，跳江！”他大声命令：“宁可跳江淹死，也不当俘虏，跳，统统得跳！”
于是他命令架起机枪，谁不跳江，逃跑求生者就当场击毙。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惠子、天川、秀介和江畔走投无路的人们纷纷投江而死。
惠子投江后，在江中漂流不知道哪儿，正好上面冲下一块木板，可能是医疗队抬伤员用的，惠子赶紧游过去，抓住它，就在这时，天上飞机在头顶上猛烈投下炸弹，她听到川天一声惨叫，“惠子……”江面上顿时一片血水殷红，川天随着炮弹炸起的水柱，和湍流的江浪，慢慢沉入江底。
由于江水凶猛，浪头滚滚，呼啸直下，惠子慢慢身躯无力，松开木板……
一切平静下来。
一阵锣鼓喧闹声将昏迷中的惠子惊醒，她睁开眼睛，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拍着小手喊着跑了出去：“醒了醒了，奶奶，她醒了。”
一个慈祥花甲的老大娘赶紧跟着孙儿进来，说：“呦，菩萨保佑，可睁开眼了。我就觉得这丫头命大……”
惠子看着这陌生的简陋的小屋，和这屋内一老一小的陌生的主人，纳闷：“我……我……这是在哪儿……我没死？”
老大娘站在跟前：“丫头，死什么，这不好好的？”
惠子要坐起来，被老大娘制止：“丫头，你就呆着，我找人看过了，伤不大，调养一下就好的，老家这东北有人参，老头子一大早上山刨去了，老头子说，喝下后，就没事了，快了，按说也该回来了，你肯定饿了，先吃点糊糊粥，高粱面的，养人，东北人净吃这个米饭，打仗打得不敢种地，打一点，被鬼子抢跑了，现在，老百姓糊糊粥也是好的，慢点，别烫着，啊？”
惠子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我记得……好像是被江水……”
“傻孩子，你这是命大，不该着呗。”老大娘于是向惠子说了这一经过：“那天傍晚，我和老头子带着孙子在高粱地里正除草干活，看着太阳快落山了，那枪炮声也稀了，想多干一会儿，可是光知道干活，竟忘了我们那孙子，我出去那儿都乱找，也没找到，半天才在江畔找到他，原来他找了好多河蚌，回来的时候，在江岸看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上面冲下来的破棉被，跟前一看才知道是个人，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一抹，身子还热乎，心口还在跳，于是叫老头子放下锄头，把你抱在小拉车上拉了回来……姑娘，你是哪里人，不是东北人吧，是朝鲜人？”
惠子点点头：“啊，啊，对对……”惠子用简单的中国话说，显然，她撒了个荒。
老大娘嘱咐道：“丫头，这年头，可要多加小心，要碰到日本鬼子，还有命？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可得加小心哪！打仗，这么多年，小鬼子就没个杀完，有鬼子在，百姓就没有一天安生，你看，这整天没了得打仗，百姓还有个活。”
惠子说：“其实，其实……日本人民也不喜欢打仗的。”老大娘道：“那倒是，谁愿意脑袋给抢子儿碰。谁家没有老小？”
“丫头你家在哪儿？”
惠子摇摇头没有搭话？
“这里你有没有亲人？”
惠子仍然摇摇头望着面前这位鬓发斑白的老人：“没有，没有……”
是啊，惠子有亲人，爸爸，妈妈，姐姐，也有家，北海道那近郊小区就有她的家，可是，她回不去了，战争把她推到了异国他乡，她成了孤儿，没有父母的关爱，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阳光，大海，白帆，更没有簇簇艳红的樱花，她成了一只远离巢穴，远离密林的受伤的小鸟。
老大娘看着惠子无奈的样子，安慰道：“好了，丫头，别想不通快的事了，以后啊，这就是你的家，跟大娘在一起，这儿就是你的家，啊？”然后把小孙子叫到跟前说：“来，叫小姑，啊？”
“小姑。”小孩叫了一声小姑玩去了。
大娘给惠子说，“这孩子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亲妈的面，为了抗日，她妈放下他，到延安去了，赶回来，都不敢认他了，咳，仗没个打完，不知他妈什么时间能够回来。”
从那以后，惠子就和大娘在一起，她和这个没见过妈妈的孤儿还有大娘，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因为惠子是个姑娘，又长得亭亭玉立，格外漂亮，大娘给惠子换了装，把儿子的衣服给惠子换上，并给惠子起了个中国的名字叫小才，中午，让对门理发店的老张给惠子把一头美发都剪了下来，留个小伙子头，老大娘给理发的张老头说：“这样好，要不让日本鬼子看见了，还有个活，他们专找花姑娘，你说他们就不是娘养得，没有姐妹？那样还不如牲口。”“大嫂，你说的对，前两天，大敦家的儿媳妇被他们逮住，糙踏后，又被刺刀挑了，肚子里都怀了孩子，都长成个儿，生给害了，这他妈没有一点人性是不？反正我一个孤老头子不怕他们，怎么也是个死，儿子，老伴都没了，闺女也被他们捋走了，到现在没有个消息，你说我怕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老哥你想开点，仗，他就老是这么打？听说苏联出兵了，从草原过来的，北边，可快里，小日本很快就完了。”
“可谁知道那会儿，过一天说一天吧，谁知道那会遇到枪子儿？”
正说着，警报器传来，街道顿时乱了，天上飞机擦着房顶树梢飞来，扔下一颗颗炸弹。老大娘叫着小孙子，拉起惠子就跑，“小才，拉着墩子，在后山跑，别丢了小墩子。”
接着给理发的老张说：“张师傅，别收拾了，快跑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张师傅愤怒的说：“这见天打，见天跑，我不跑了，鬼子来了，我就给他们拚了，反正我家里人都被打死了，我活着也没用，你们走吧！”于是把手榴弹绑在腰里，镇定的招呼：“你们走吧，老嫂子，理发钱我不要了，想着明年这时候给我烧两张纸，啊？”
当惠子他们刚爬到坡傍，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惠子转头望去，理发的张师傅和他的理发店，随着浓烈的尘烟，不见了。
惠子和大娘同市民百姓一起，都被驱赶到这个一千多米的山沟里，四周被两万日伪军重重包围起来。这里还有解放军独立团的骑兵，也攀上了这个战略要地，为掩护群众，解放军同日军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天上几十架日军轰炸机不停的在山头上旋转，机翼几乎擦住山梁，飞机上的驾驶员，几乎看得清清楚楚，火力眼冲着束手无策的百姓猛烈的扫射。为了掩护百姓，八路军战士与日军展开了激战。
惠子眼看着中日双方官兵无为的厮杀和死亡，看着百姓无辜死于枪口下，竟忘了自己的安危，跃起，不顾一切的跑向阵前，挥动着胳膊用日语高声大喊：“不要打了，我是惠子，我是日本人，不要打了，我是惠……子……”话没说完，日军火力集中向她扫射过来。“趴下！”惠子还没反应过来，几个解放军战士，先后向她扑了过来，将她压在下面，抢子在他们身上穿过，团指导员由于流血太多，昏了过去。
“小才……”老大娘也在抢救惠子的时候中弹倒下。
奶奶，奶奶……”敦子哭着呼喊向大娘奔跑。
“妈妈，妈妈……”惠子疯也似的向大娘跑去。
“这时，敌机一阵扫射，墩子应声倒下。惠子趴在大娘和小墩子身边，痛苦与决，泣不成声，她站起来，望着山沟死难的无辜百姓，眼前一片茫然：“他们有什么罪，他们犯了什么？”她正哭着，一只大手突然抓住她的背后，一个熟悉而又凶残的面孔出现在面前，他就是威逼糟蹋惠子的日本长官中将井田。井田眼里透露着狡亵和凶残：“你是日本女人？你是惠子，伊藤惠子！”惠子紧咬牙关：“对，我就是被你蹂躏的日本女人，我也是被你强暴肉体的伊藤惠子！我以为你死了，太郎中泗怎么没有把你打死！”井田狰狞一笑：“给我把了她的皮，我要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伊藤惠子！”几个官兵上来，刚要撤掉惠子的衣服，惠子一下咬住井田的手臂，井田嚎叫着操起洋刀向惠子扑去，这时，一颗子弹飞来，打中井田的持刀手臂，几个官兵赶紧搀扶抢护井田逃跑。
这时，民兵担架队冒死把受伤的指导员和战士抬了下来，临时医院紧挨着501高地，由于医药条件设备太差，许多伤员流血过多，为国捐躯。指导员抬下山的路上就死去过几次，惠子猛地醒悟，拉着小墩子跟着指导员的担架奔跑。她哭叫着：“怎么还不输血？”
医生化验高喊：“谁是0型血？有0型血吗？”
惠子跑到跟前：“我是，我是，扎吧？”
医生看了看：“你？”
翻译道：“她说她是0型的。”
惠子点头：“对，对，我是0型的。”警卫员小王赶来看到惠子吼道：“你给我滚开，要不是你，我们团指导员怎么会这样？我们几个战士都为你付了伤，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来凑什么热闹，你给我滚开！”
护士长挤过来，阻止警卫员：“你不要让了好不好？团指导员需要输血，在单个就没命了，你知道不知道？”
警卫员“护士长，抽我的，来吧。””
团长过来：“胡闹什么，再闹，你们指导员出事，我毙了你！”然后问“谁的血可以用？马上抢救，我不管谁的血，我要的是指导员得命！”
医生望了望惠子坚定的样子，说：“好，输血。”
刚刚输完血，惠子躺下，护士惊慌得跑来哭道：“院长，小刘他不行了，血浆没有了，医护人员的血都验过了，都用不上，再说，他们都给战士也刚输过血，不能再抽了，再抽血，就支撑不住了。”
院长愁得打转：“只有0型血才行……”
惠子听到后从简易木板上站起来，跑到院长跟前：“院长，我是0型血，你输我的？”
院长果断地说：“不行！是危险的。谁说也不行。”
帐篷内又传出一阵呼叫声：“小刘，小刘，你醒醒，你不要走……”
惠子求道：“院长，抽吧，我没事，我是日本人，可我也爱好和平，为了我，中国的大爹大娘，还有小墩子，都献出了生命，抽我一点点血，还有什么？再说，我也是护士，怎么见战士流血不管呢，或许，有我一点血，就能救活一条生命，我求你了？”
院长：“可是你才输了400毫升血呀，你一个瘦小女子，怎么能连续几次输血，而且，他输血需要量更大才有希望……”
惠子：“我不怕，就是我倒下了，我也愿意，因为我的血救活了一名中国战士，或许能为日本强暴在中国梳洗犯下罪恶。”院长感动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惠子：“我叫小才，是中国大娘给我起的，我的日本名字叫伊藤惠子。”
院长摘下眼镜眼角含着泪说：“好，惠子，我代表受伤的战友，也代表中国人民，向你——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兵，鞠躬了……快，输血！”
院长守在惠子身旁，嘱咐道：“决不能让惠子有半点闪失！”
这样一个日本姑娘的血又静静输在一个濒临死亡的年轻战士的血管里。
不久，小刘恢复了伤口，又上了战场。
作为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兵，护士，从此，又加入了中国抗日军队的行列，成了一名反对战争，争求和平的坚强卫士，在东北解放军野战医院，靠她渊博的医疗和护理经验，在军队中得到很高的赞誉，受到中国人民的爱戴，她还用自己特有的血型在恶劣的战场上，把血液输到一百多名战士的身上……
在于炮和火的战斗中，她与指导员萌发了春这的感情，最后发展到生死相许，结下了伉俪。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晚霞映照的傍晚，她和护士姐妹们一起在河边为伤员洗衣服，她突然看到一件内一被血染红的中间有个弹洞，她想着一定是被枪弹打得。她边洗边看，就在衣服的一角她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王一生。她顿时心颤起来，警卫员当时好无情面的吼叫在她耳边响起：“你给我滚开！要不是你，我们指导员怎么会这样，我们几个战士都为付了伤……”看着这满是渍血的弹孔，她眼泪几乎流了出来。她懊悔，感激，自责，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指导员怎么为解救一名征伐他们的日本女兵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她是大娘的儿子，大和大娘都是一样，都是好人，淳朴而善良，大娘走了，她的儿子一生也险些丧命，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我愧对他们，我愧对中国人，我要用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们，奉献给这块养育他们的这块土地。团长和指导员来了，团长饶有兴趣地说指导员来看她，王一生拿了好多食品来看她，王一生把战争缴获来的罐头，饼干交给她，说：“在我生命的危急关头给我输血。”她急了，泪水满盈，道：“怎么该谢我？应该感谢的是每一个保护我的人，是中国军队。其中有你，我不知用什么语言来报答，总之，我应该报答的之中国，“其实……”她吞吐吐的告诉他：“其实我是个女孩儿……我一直瞒着你……队长希望我留长发的。”团长开玩笑的说：“其实呀，王指导员早就看出来了，他那眼那，贼亮，不然他会冒死就你？哈，好了，我有事，你们继续谈，王指导员，给你5分钟，抓紧点，啊？”团长诡秘的瞥了一眼指导员，走了。不远处的护士长也喊指导员：“指导员，你可别被日本女孩儿给俘虏了，小心点啊？”惠子听这么一说，莫名其妙，问：“队长再说什么，被窝俘虏？”指导员冲着护士长：“小心，回去我收拾你。”护士长作了个鬼脸，和几个女伴走了，惠子这才明白过来，脸一下红了，转过身去。后来呢，后来由于王一生负伤，惠子就主动对王一生的生活实行了全面照顾，王一生有空就教惠子学汉语拼音学中国话，他们有战争彼此相遇，相识，到默默相爱着……
然而，当他们在结婚的前几天使惠子最可怕的事发生了：她怀上了那个强行侵占了她肉体的日本长官井天太郎的孩子！那是一个战争激烈的黄昏，太阳还没完全落入山头，淡淡的云层被晚霞烧成黄色，橙色，还有紫红色。远处的炮火枪弹还在稀飒飒的响着。惠子在战地帐篷内给伤员洗刷伤口，包扎后出来，她突然感到浑身酸痛发冷，接着一阵的恶心呕吐上来，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医生赶来，就掉进帐篷一边的山沟里。连她自己都纳闷，她到底的得是什么病，她躺在帐篷的简易木板上，脸很黄，额角上滚动着豆大的汗水。人们围拢过来，就连刚刚苏醒的伤员转过头撇去关切的目光。
医生悄悄的告诉她：“别怕，没事的……”然后诡秘的投以狭碣的目光，说：“你怀孕了。”“怎么？我肚子里有了小孩！”惠子惊恐道。
医生点点头：“使得看样子已不小了，你难道不知道？要给我们指导员省各大胖小子了。指导员还真行，没结婚，偷吃禁果了，着急了吧？”
惠子听不懂，疑惑道：“你们再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给王一生指导员一起的，他爱我，可是他是个真正的男子，他从来没有靠近过我，甚至就我一个人时，他也不肯拉住我的手，在我胸前拥抱我，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爱我，几乎爱得不敢接近我，像一个园丁爱他亲手培育的鲜花一样痴迷着，给我保持着距离，但他决不会离开我，我们都在等，等，等待着那一天……可是，我怎么办？天那，怎么对得住他？”
晚上，一合上眼，那非他胆战心惊的一幕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还呼喊着：“中泗，中泗！快救我！”在呼叫和恍惚中醒来，原来一生在守候着她，她发疯的抓住王一生的一角哀求道：“我怕，你不要离开我，可是……可是，我如何对得起你？我已经对不住中泗了，我怎么在伤害你？中泗走了，她知道我怀上了那个恶魔的孩子坏在我的肚子里，留下这条祸根，他上天之灵，也不安心的。”王一生扶着惠子劝道：“惠子，你不要再折腾自己，你知道不知道你，你有什么错，孩子有什么错？战争的罪恶不仅伤害了中国人民，也对日本百姓造成了巨大伤害。其中包括你，可孩子又有什么罪？相信我把他生下来，让他也永远记住这段历史，啊？不要再难为自己，责怪自己了好不好？”
惠子懊恼得看着一生：“不能的，我已不是一个贞节的女子，我已坏了人家的孩子，而且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孽种，有了大肚子，我知道，在中国，一个失去贞操的女孩，是多么可怕，痛苦，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王家，我不配，……你离开我，离开我，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你快走！”惠子推开王一生冲出帐篷，，指导员截拦道：“你上那去？天这么黑，你是日本人，那儿你都不知道，你要到哪里？你要知道，这儿不是你在日本？你认识哪儿？”
是呀，我可以到那去？我远离祖国，举目无亲，又可以息栖到哪里？想到这里，惠子猛然回过头来，紧紧抱住一生哭了：“一生，你说得对，要是真地离开你，我就再也不能活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我怕，我不能离开你，可我……我实在没有办法的，我爱你，我怕离开你，我好痛，好痛！”
王一生再三劝道：“惠子，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怀了水的孩子，只要是你身上的骨肉，都是咱们的孩子，不管你有没有失身，，我都会喜欢你，爱你，保护你，也让我们这代的悲剧不能再继续延续……相信我，我是中国军人，我发誓！”惠子发疯得哭道：“不要不要，我早已相信中国军队，相信中国人，相信你，不然我不会到现在的……中泗，天川，就杏，还有秀介……他们都走了，是大娘，老爹，小墩子救了我，是你们中国军队冒着生命救了我……不然，我就没有今天了，我没有亲人，中国人，军队就是我的亲人，军队就是我的家，我那里也不去的，我要和你们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惠子第一次勇敢个冲向一生将自己懦弱的身子扑到一生怀里。”
“答应我，咱结婚吧？”
“好，等我们抗战胜利了”
“不，我们这就结婚，我不能再离开你，我怕……”惠子痛苦的望着一生，眸子里散发着依恋乞求的目光。
风来了，这夜间的凉风似乎在悄悄的窥视着他们，又顽皮的挑逗撩起他们的鬓发衣角。那一望无际的红高粱在沙沙作响。
月，一轮残月，渐渐被灰暗的云层遮住，夜宁静下来。
惠子和王一生指导员的结婚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天，军营里沸腾起来，虽然，由于战时婚礼，装束简单，却也别具热闹。
东北人喜欢喝高粱酒，平时老百姓都会自己做，家家都放着几坛，这天都抬了出来。团长抄起大碗高叫：“来，今天是指导员和惠子的大喜日子，咱东北人喝酒就像咱人一样豪爽，痛快，咱就使这大花碗，没碗的，就用鬼子的钢盔，木瓢，啊，随便，使什么都行，都抄家伙，喝，都干啊，干！”
“好，喝！”于是大碗大碗喝了下去。
就在这天，一个陌生的八路军女战士，骑马来到惠子大娘家住的门口，站住。惠子大娘家已经院落荒芜，人去空空。陌生人旋即上马扬鞭而去。
指导员和惠子的婚礼正在继续，团长占在婚礼主持台上，告诉大家：“惠子是个日本姑娘，为了抗战，为了抗战的胜利，她成为一名坚强的解放军战士，为我军伤员输入了上百次血……今天，她和指导员结成夫妻，是中日人民和一切爱和平的人世代友好，永结同心。来，大家让惠子说几句话听听她一个日本姑娘是怎么看上咱八路的，啊？”
惠子非常激动，望着大家含泪道：“我是日本女孩儿，我能有今天，是东北的大娘，大爷，和中国军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会把自己的未来，献给这片黑色的土地的，让家乡的樱花也插在中国的土地上。今天，是我和指导员王一生的大喜日子，我不会忘记那些炮火中死去的人，有就杏，川天，还有，还有……”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怕哭出声来，跑到营外，指导员王一生也追了上来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子，在日本一定有你喜爱的人。”惠子点点头，顺手拿出一张照片交给王一生。月光下王一生看着满是樱花背景的的照片问：“你说的就是照片中你身边的人。”
惠子点点头，流着泪花。
王一生：“他是谁？我不该抢夺你们的感情，等战争结束了，我一定还给他。”
惠子含泪道：“不，不会的。”
王一生问：“为什么？”
惠子：“……他死了，已经死了……”
“怎么？”
“……在松花江畔，死了……”
“他叫中泗，是我在日本相须相爱的小伙子……他爱我，我更爱他……可是……战争，扭转了我们年轻人的命运，打碎了我们憧憬，迷恋的爱情……”惠子依在一生胸前，遽然回忆到那痛苦的岁月中去了……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站在空旷的夜幕下，松花江畔，一生推开惠子径直朝那人走去。
“梦如……”李梦如爱恨交加，浑身颤抖着，捶打着王一生：“你告诉我，小墩子在那儿，小墩子在哪儿？还有大娘，他们在哪里？”
“梦如，梦如……”
“你不要叫我，不要叫我，我不是梦如，不是，不是！我只要你告诉我小墩子在哪里？还有大娘……你告诉我，我不会妨碍你们。”
“梦如，我对不住你，我以为你早……牺牲了，两年前，我接到你的消息，说你……那个了，我几天睡不好觉，真的，没想到……你……”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我不信，我不信，你告诉我，他们说得是真的？是日本女人？你说，你说？是不是女鬼子？”杨梦如逼问道。
“梦如，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日本人不都是恶魔，他们也不愿打仗的，也爱好和平，他们也是无辜的？”
“无辜？为什么他们不在自己的领土生活，为什么要踏上我们中国的土地，大娘，小墩子在那里？我不听我不听！”惠子听到喊声向他们走来，梦如推开一生，道：“你战争中的爱你的小鬼，早死了，你高兴了，你高兴了！你去吧，我不想见到你！”说后骑马飞驰而去。
王一生痴痴呆在那儿，望着梦如远去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惠子悄悄向她靠近，问：“她是谁？他是不是爱你？”
一生将她抱在怀里默默点点头。
“指导员，出来干什么”，团长跟出来，“结婚前恋爱还没谈够阿，要谈等大伙走了，插上门被窝里谈去，不叫我们喝酒啦，快，给大家倒酒。”惠子他们扭身回去一起和他们敬酒。
有战士说：“嫂子你得喝，你喝这一小碗，我就喝了这一坛子。”
大伙说：“行，嫂子就看你的了！”
王一生趁来：“歪把子小子，就你坏招多，你嫂子哪会喝酒，我替她喝。”说着端起碗一下子喝了。
歪把子：“不行，得三碗，要不，咱就用着坛子，一对一，你说话？”
王一生：“你说，你说，我陪着你喝，歪把子，打仗我佩服你，野，狠，也准，你也不服我，这坛子酒，你喝多少，我喝多少，谁也不能使碗，谁使碗谁他妈是这个？”他用手比划了个王八盖儿样式：“来！”
警卫员跑来追着惠子敬酒：“嫂子，我敬你一杯，我给你赔礼！”
王一生喝了那坛子的酒，浪浪出来还找着人喝，见到警卫员，说：“你先喝了它，小心你嫂子说你坏话，要惹恼了你嫂子，可小心点，你嫂子给我输过血，现在给我一个床上睡觉，比你近吧？”
警卫员道：“是，指导员！”指导员醉醺醺的：“是……是你替你嫂子喝了它……喝！”
警卫员一饮而进。“好，好样的！不愧是我的警卫员！”说着浪伧这去找人，喊着：“一班长，一班长呢，我偏要找一班长喝，他是我的胳膊，大胳膊，晚上，媳妇近，打起仗来，一班长比媳妇还近，真给你顶住，那梭子下去，就是一面，就他一个，抱着机枪，我说，一班长，你顶不住拿脑袋见我，好家伙，这小子肚皮子流出肠子，抢子儿从一个眼皮穿过去，眨也不眨，生是保住了阵地，你们谁知道，他肚子的肠子换的就是狗肠子，手术那天，我看着他就哭了，反而，他安慰我，指导员，没事，不就这么二尺长的一节吗，只要能打败日本鬼子，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一肚子全换上狗肠子也行！……”他再也说不去了，哭了，战友们都流出眼泪。
王一生在战友群里寻找着一班长：“一班长！一班长！”见没答应又想起十六岁的小战士：“小刘，小刘！”
就在这时，警卫员把团长叫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团长告诉士兵：“你把王指导员扶回去，别惊动大家。”然后命令：“一连，三连，火速到达101高地，瞄准敌营炮楼，开火，压住敌炮楼的火力，命令一班长，凌晨一刻，绕过敌人主力防线，端掉这个炮楼！”
战场上，我军几门大炮向顽固的敌炮楼同时开炮。
一班长和战士小刘穿过敌人封锁线，绕过敌人火力枪口。
被炸的残垣断壁的敌军依然负禺顽抗……
一班长和战士小刘攀上炮楼，与敌人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
夜深了，战友们还没有走，为指导员和惠子这对生死与共的新郎新娘助兴。庆贺他们夫妻美满白头到老。这时，有人把惠子叫了出去，三连连长段凤瑞把一个小背包双手递给惠子：“这是小刘的遗物，他说，这是他老家山东苹果，就一个，他一直没舍得吃，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拿出来……他是个孤儿，他说，惠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嘱咐我，让我一定亲手交给你……当然，一起牺牲的还有一班长……”惠子接过被子弹炸开快一半粘着血的苹果。转身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这仅仅是一个苹果？这是一个中国解放军小战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一个日本女兵的血肉深情啊，这，惠子出的仅仅是泪吗？
晚上，指导员睡不着觉，他拿着带洞的绿色文件包，浮想联翩，三年前，他们刚在战场上撤下来，警卫员领进一个人来，说：“你就是王一生指导员？”那人拿出这个带血的背包，“梦如同志……在延安一次战场上……牺牲了……”
“什么？”他惊愕了。
来人将这个背包交给他，说：“小如是个是个苦命孩子，父亲大革命时是我们党的地下联络员，后被叛徒出卖惨遭杀害，母亲含恨而死，老家没有别人，我们考虑再三，把这个遗物交给你……还有一封她生前写给你的书信，可能还没来得及有给你发，请你收下。”
那人走后，王一生打开书信，里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笔迹：“指导员，请允许我这小鬼叫你一句一生，在兔子岭战场上下来，自从咱们认领了小墩子这个孩子，人们都说我是他的妈妈，你就是这个孩子的爸爸，战场夺取了多少人的生命，多少孩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战友们走了，孩子没了亲人，我们就是他们的亲人，离开东北，到延安来，我一直想咱的孩子，还想你，我多想让墩子叫我一生妈妈，一生，你呢？喜欢不喜欢让他叫你爸爸？一生，我爱你，我们真的组成一个家吧，墩子需要我们，我等你。梦如。”
啊，真快，三年了，她没有死，命大，可我……咳，梦如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咱们战友，我没有把墩子保护好，可战争，这硝烟炮火，多桀年代，悲欢离合，谁又能预料自己命运。王一生在灯下看着，心里一阵内疚。帐篷内惠子和两个孩子甜甜的熟睡在一起，尽管不是他们生的，但她很喜爱这两个孩子，就像亲妈妈一样。外面一片宁静，只有青纱帐高梁地沙沙作响，遥远似乎可以听到枪炮的交战声，风来了，他索性脱下大衣悄悄给惠子和孩子盖上，他望着天空，几颗星星渐渐抹去了夜晚的光亮，他心里忐忑不安：梦如，你现在到哪儿了……
第二天一早，团长过来，见到指导员和惠子，说：“部队就要出发了，毛主席向全国发出日对日寇由相持到主动发起全面进攻的命令，要我们配合军团主力，在三江一带，打一次歼灭战。惠子你们留下来，就不要跟大部队走了。”
惠子惊诧：“怎么？结婚就不能跟部队了？”
团长笑道：“你看，我还没说完，你就急了，战场会有更大的伤亡……你呀，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惠子不解的问：“什么任务？团长？”
几个战士和女护士挑着一个小担过来，小担两头有两个小竹筐。人们放下把竹筐掀开，一边一头挑着一对小孩儿，还睡着着。特别可爱。
“这……”还没等惠子问，团长就说了：“看，够重要的吧，这是在攻打一个炮楼上，发现的，战斗激烈，大人已不知去向，也可能死了，孩子是无辜的，不管他是中国国籍还是日本国籍，孩子应该得到母爱，我们考虑再三，暂时有你们夫妇抚养，下来再说。”团长风趣地说：“指导员，看，我都羡慕你们，结婚没一天，倒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真快，当爸爸了，这日子长了，还不得一个排呀。”
惠子转而笑了起来：“凡是没有爹妈的，我们都养着，下来我们办个托儿所。”
团长道：“好哇！那我一定的好好活着，盼着这一天。”
警卫员来到跟前，立正：“报告，队伍准备完毕。”
“武器子弹怎么样？”
“准备好了。”
“粮食怎么样？”
“一切就绪，就等待你命令。”
“好，指导员走，看看去。”指导员和团长走了，很快消失在惠子视野。
部队出发了，惠子挑着担子追了上去，抱着孩子，一个劲地跟着跑，战友们挥手向她依依告别。
惠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战士们挥手致意：“嫂子，回去吧，保重！仗打到那我们就在那儿住下来，回去吧？”
惠子愣了一会儿，“等等我！”说着，又赶紧挑着孩子夹杂在部队里，跟上随军的医疗小队，人们见到后问惠子：“大姐，不是让你留下吗？怎么又跟来了？孩子怎么办？”
惠子：“我和你们一起惯了，咱部队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再说，前线伤员更需要照顾，我是“红十字”卫校毕业的，救死扶伤是每一个护士的天职，我怎么可以退下来，我和你们在一起，或许能干一点事的。”
护士姐妹们开玩笑说：“大姐，你是离不开指导员吧，要打仗了，你是不是不放心？”
惠子：“你们这群姑娘，个人惦记着心上人，倒耍起了我，哎呀，你们有劲，帮我挑一截，也学学怎么做妈妈，将来知道怎么疼爱孩子。”于是把担子推给身边的一名小护士。
从此后，惠子在前线阵地再没有离开救护伤员的工作。人门都叫她惠子姐。
光阴荏苒，二年说话过去了。惠子跟着部队停停站站，打打跑跑，迎来了东北的1945年的初夏。这天，天气特别晴朗，尽管东北的气候初夏偏凉，但太阳出来的霞光洒在脸上，给人的感觉总是暖融融的。
惠子和护士一起在给伤员洗被单衣服，惠子已经有了她和指导员王一生的小宝宝，收养的两个孩子已满地跑了，他弟兄两个为争吃一块馍馍在小院里追逐。逗得大伙庖腹大笑，就在这时，她们忽然听到外面锣鼓声。街里到处一片扭秧歌跳舞的欢乐的人群。麦克风里传出广播员的声音：“……我们胜利了，中国人民八年抗战胜利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了，所有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胜利了！……”这时，军营帐篷里立刻狂欢雀跃起来，他们忘了受伤的疼痛，紧紧抱在一起，有的把正在包扎伤口的纱布扯了下来，在旷野上奔跑，有的将日寇的帽盔敲击着抛向天空，大家因激动许多战士竟然哭了：“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惠子抱着她的孩子泪水直淌。孩子擦着妈妈的脸说：“妈妈你流泪了，妈妈谁欺负你了？妈妈？”
惠子无限的亲昵着孩子：“没人欺负妈妈，没有，妈妈高兴，妈妈是高兴的！孩子，你知道吗，不打仗了，不再打仗了！”
孩子：“妈妈，我们不在躲炸弹了？”
惠子：“不躲了，再不用躲了。”
孩子：“那鬼子还来不来？”
惠子：“不来了，他们回家了，其实……他们也不愿打仗，他们也是被迫的。”
孩子：“那他们不打仗，去哪儿了？”
惠子：“回家了。”
孩子：“回家？那我也要回家，我也要回家！”
惠子答应着：“嗯，嗯……”
一下抱住孩子，眼泪不住的流淌。
学校操场上，日本俘虏在东北军抗日军的接管下一个个放下武器离开被他们厮杀，践踏，蹂躏的土地。
“回家了，回家了，他们再也不愿离开老小回家了！”
惠子看着自己的同胞回家的喜悦心里非常激动。就在日本兵放下武器离开广场，路过惠子跟前时，一个残兵忽然从担架上站起来，叫惠子的名字。
“啊，长崎！”惠子怔住了。怎么会是他？
长崎从担架上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惠子应道：“是的，是我，我是长崎，惠子……在战场上，我整整找了你们三年，三年，可没有你们一点音信，告诉我，中泗呢？中泗……”
惠子泪水一下淌了出来。
“惠子，真的……”长崎看着惠子一下沉寂下来。
“嗯，是真的，是真的，在松花江，我亲自看到的，还有就杏，天川，秀介，他们都被战争夺走了……”惠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和长崎一起抱头痛哭。
部队走远了，长崎挥着泪在担架上还在喊：“惠子，战争结束了，我等你回来！”
“不……长崎，你走吧，我对不住你长崎！你走吧！”惠子一阵酸楚，带着孩子离开热闹的人群。
晚上，当孩子们折腾了一整天各自钻在被窝甜睡时，惠子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怎么合不上眼，月亮又圆了，多么清静得夜，小儿时，她总是和妈妈在一起，在海边，望着波浪中月亮的倒影。长大了，她依在中泗旁守着月亮谈学习，谈生活，谈未来……他们身后总是有个长崎，悄悄站在哪儿，望着他们……现在，一切都没有了，都变成她人生的梦。“惠子，战争结束了，我等你回来！”一只在萦绕着她，或许，爱，一直埋在长崎的心底，现在他终于经过几年的炮火硝烟，熔铸而成，从心底迸发出来，因没了中泗，他大胆在异国中奇遇，向她表达真诚的感情，但……不可能了，真地不可能了，长崎！她默默为他祈祷，祝福。
她悄悄走出营帐，望着满是星辰的夜幕，心想：是该回家了。我的家在日本，那里有我家的亭台小院，有海滩港湾……有爸爸，妈妈，姐姐，还有长崎，……有更多更多的姐妹兄弟，那里有我神话般的童年……那儿有我的家。
丈夫跟了出来，将大衣悄悄披在她身上，他看出了她的心事，问：“想家了吧？嗯？”
惠子贴近丈夫心胸，在月光下默默地看着丈夫没有说话。
王一生感叹道：“是呀，战争结束了，人们不再打仗，不再轰炸，不再流血……人们向往能过上一个安稳平和的日子，盼望亲人回来，团聚在一起，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惠子，我知道你的心事，如果你想回去，我不拦你，可你一定生下这个孩子再说，还有三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降生了，孩子生下来，你愿走就走，我不强求，至于平平和盼盼，两个孩子他们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是日本弃儿，可他从懂事那天起，就认同我们是他至亲父母，这儿就是他的家。这里就是滋养他们长大的黑土地。惠子，留下来吧，咱哪儿都不去，这就是你的家。”
惠子心里难受：“可是，我是从日本长大的，那里也有我的乐土，我的樱花树，我的妈妈……我的骨肉亲人，我不能离开他们……”
王一生无奈的看着惠子苦口说道：“战争使多少个家骨肉分离，难道就只我们？现在，不再打仗了，难道你还愿意让下一代重蹈让一个家庭骨肉分离的痛苦么？
惠子流出了眼泪：“我没有，我没有，我不会那样的！”
这时，孩子们听到外面叫声跑了出来，望着惠子哭道：“妈妈，我不让你走，我不离开妈妈。”
惠子抚摸着孩子的小脸，含泪道：“妈哪也不去，妈和平平、盼盼、还有融融在一起，啊，去，睡吧，咱回屋去。不要冻着。平平，拉着融融，啊？”惠子和孩子刚进屋，就听到团长闯了进来，见到一生便说道：“日本天皇已宣布投降，可一股顽固好战分子，他们依仗密林地堡，顽强抵抗，死不投降。”
“打掉他！”王一生与团长不谋而合。
“对，上级命令我们，配合联军部队，明天拂晓，端掉这个老窝壁垒，抠，咱也得把他抠出来。”王一生估计道：“这肯定是一场硬战，我们一定要做好战斗的一切充分准备。”
“是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压住敌人的火力，然后，我们派出剪刀斑，插过去……”
“好！”
“预料可能会有较大伤亡，但无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打掉他，早日结束战争。”
“对，我们一定赢得时间，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取得抗战的全面胜利。”
“敌人一定会疯狂抵抗，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我也这么想。”说着他们一同走出军营。
战斗打响了，由于敌人的顽固抵抗，和坚壁攻势，仗打得很残酷，尽管我军大炮密集目标开火，但龟缩在碉堡内的日奎依然顽抗。我不派上尖刀班的战士几次攻不上去。大炮似乎失去它的威力，“怎么办，一生？龟儿子！”团长急了。
王一生也急了“有气的，跟我来……”王一生带着剩余的尖刀班战士冲了上去。
“炮火掩护！”团长命令着。就在这一刹那，在浓浓的炮火中，在接近碉堡的火力点附近，一个女人在奔跑，用日语呼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天皇已下诏书，快投降吧？”
“惠子，惠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了出来。
她依然在炮火中奔跑。碉堡内的活力也暂时停了下来。
“惠子！”人们发现从碉堡内跑出一个人来：“惠子，是我，是我……我是中泗！”
“中泗？”惠子怔住了“中泗？不是，不是的！他……”惠子茫然看着前面跑来的人。
“是，我是中泗，我没有死，针头刚扎进去，炮就打了过来，附近的人都给炸死了，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到处是死尸，给我注射的医生也死在那儿，我见天川漂浮在松花江面上，我以为你也死了……惠子，你还活着？”
“对我活着，活着……咱回家吧？”
“嗯，回家。回家！樱花开了，咱一起回家！”
中泗紧紧抱住惠子。
这时，地堡内一阵子弹向他们猛然扫射过来。他们一起倒下。
“惠子！”王一生带领战士冒着生命将他们从敌人火舌中夺了回来。
惠子苏醒过来，然而由于中泗全身负弹，抢救无效。
惠子哭着跑出帐篷，“我要见中泗，我要见中泗！高斯我中泗在哪儿？”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然而……”医生告诉她。
“不会，不会的，他命大，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我要见中泗！你们是不是不要我见他？是不是？是不是一生你们指导员把他还死的？告诉我，中泗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一生！”他还是拼命往外跑。
“惠子，你站住！”团长过来吼道“你嚷什么？指导员为了抢救你们，他背着中泗，险些把命搭上，他正在做手术，需要安静，告诉你们，指导员有个好歹，我谁也饶不了你们？”然后，他让医生照顾好惠子，说：“惠子，你表现得很勇敢，在最关键的时刻，你不顾个人安危，为了早日停战，实现和平，挺身而出，为我军赢得时间，仅仅几分钟，可就这几分钟，我们尖刀班战士，就赢得战机，冲了上去，歼灭敌人，全面结束了反法西斯在中国的战争，你是有功的，我们要感谢你，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都忘不了为和平献身的死难人们，包括日本人民在内的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都希望早日结束战争，实现和平，是不？”
最后的一战结束了，当惠子和孩子欢庆全面胜利时，松花江畔用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些战犯被强大的抗日联军的强制下遣送上船。孩子指着前面问：“妈妈，那个上船的人是谁？大脑袋，胖胖的。”
”哪个？”
“那不？向猪头的那个。”
惠子突然认出他是井田，显然他也看见她，惠子仇恨的目光迸裂出来：“认识，把他烧成灰妈也认识，走，咱回家……”
“妈妈，他是谁？”
“他是战犯，残害妈妈的是恶魔！”
“妈妈，什么是恶魔？”
“……别问了，咱回家去，妈妈给你烙饼，啊？”惠子牵着孩子离开喧闹的人群。
由于王一生多次负伤，组织照顾他转到地方政府工作，惠子和孩子也随之来到王一生
的老家浙江绍兴。惠子被安排在一家医院任护理部主任。这时惠子已生下她腹中的孩子，弟兄中最小的小弟弟——欣欣。
生下欣欣后，惠子更加不安起来，她愈加寝食不安。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面色渐渐憔悴起来。终于在欣欣百日那天，趁王一生还没有回来，放下刚刚百岁的婴儿——欣欣，毅然登上驶向日本的轮船。等王一生携带着孩子追到港口，轮船已经鸣着撕裂的长笛，驶向东渡日本的浩淼大海。
这是一座本来就不繁华的沿海小镇，由于天皇多年的对外征战，抓丁当兵，搜刮财力，使这小镇更加破败萧条。街道两旁，挂着老掉牙的门脸招牌。间或出现摊点，小贩的叫卖。放学了，一个篷头面垢、衣裙滥镂的女人追着一群孩子到处乱跑。孩子们向她投着石子，叫喊着：“大疯子，大疯子。”然后，呼啦一下被她赶散。疯子赶着一个小女孩穷追不舍，嘴里唠叨着：“惠子，你就是惠子，我是妈妈，你别跑，你别跑……”
于是几个刑警把这个疯子拖进临街大门，锁了起来。疯子咣当着大门露出一双渴望的眼神，茫然的望着穿着制服的刑警。家人带着医生赶来，医生看了看摇了摇头说：“病人是受了心理严重创伤，大脑刺激严重，恐药力是不能治愈的，还须从根源求治，因病人精神早已崩溃，丧失理智，还望家人一刻不离，否则，不堪设想。”说完无奈叹息离开家门。
当惠子来到家门口，旁人告诉惠子：“你是说这家那个疯子？这些天，那个疯子不见了。”人们围过来看着这个面熟的女人半信半疑的问：“几天前，那个疯子跑到海边，听说被浪头卷走了，有人在海滩发现她拿着的那张小女孩的照片，那天黄昏，有人听到她不住地喊她的老三，听声音好像是惠子，以后声音越来越小，以后就再不知道了。现在家人都在海边寻找，希望能将尸体打捞上来，但恐怕没希望了。丫头，你是不是惠子？是不是伊藤的那个当兵去的那个小三？”
“是的，是的。我就是惠子，我是小三！我妈妈在那儿，真的被水冲走了吗？”
“是的，到现在还没找到的。”
惠子听后，抛下行李，径直向海边跑去。
还是同一轮明月，还是那个海滩，大海，但已是月转星移了。十年了，小时候，她常和妈妈一起在这里玩耍，游泳，拾贝壳，放风筝，划小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姐姐，姐夫从海边赶来，告诉她：“妈想她想疯了，自你走后，爸第二年就心脏病复发，离开了我们，没有爸爸后，妈妈郁郁不安，听到天川，就杏……这些女孩儿，还有中泗死的消息，她吓惊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还常常一个人坐在海边，等着你回来，盼着你在他眼前突然出现，十年过去了，你还没有来……三妹，人们都说你死了……回来的是不是你那灵魂？你不要吓姐姐？”
惠子抱着姐姐哭道：“是我，姐姐，我是惠子，我是你的三妹惠子，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惠子和连个姐姐哭着抱成一团。
海风拂拂吹来，带走了她们眼泪。他们望着大海，默默为死去的妈妈祈祷……
给爸爸扫墓以后，她带着对妈妈的终生遗痕离开日本：姐姐，我走了，感谢姐姐，姐夫的挽留。我是从小在日本长大的，这里有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战争使我们骨肉分离。战争给两代人造成难以弥合的悲剧，我不能让失去妈妈的悲剧在下一代孩子身上延续。我爱日本，我更爱中国……那里有我的孩子，丈夫，哪里才是我安身息栖的家。
惠子在日本呆了一个星期以后，终于坐上了中日友谊客机，遥望着湛蓝的日本海和金黄色的弯弯的海滩，机翼擦着漂浮的白云，飞向中国的上空。
在飞机上，她突然看到荒野郊外的山林里有一个人工打起的简易的木屋，囱口冒着炊烟，门口一个中年男子在冲飞机躬身眺望，他就是长崎。
“妈妈会来了，妈妈回来了。”孩子们举着鲜花野草向她奔跑而来。
孩子：“妈妈，你不要我们了，你去了姥姥家，找你妈妈去了是吗？你还走吗？”
惠子：“是的。那里有我妈妈。从今后妈妈不走了，妈妈就和你们在一起，这就是咱的家。”
孩子：“听说姥姥家，有好多好多的花，可好看了。”
惠子：“是的，姥姥家有好多红樱花，春天时候，樱花开了，到处都是，那是日本人最喜欢的花。
孩子：“妈妈，我要，我也喜欢。”
惠子：“好的，妈妈会带来的，让她扎根在松花江畔，在长白山脚下……”
春天到了，长白山脚下，盛开着惠子他们栽得红樱花。
惠子来到中泗得坟墓前哭道：“中泗，我是惠子，我是你心中的惠子，我来了，还有孩子……，你睁开眼睛，红樱花开了……”
“妈妈，妈妈——”
“惠子——”丈夫和孩子踏着松花江畔绿茵茵湿草地，穿过一棵棵茁壮盛开的红樱树，向她奔跑拥抱而来。
……
四十年以后，在荒芜的中泗墓前，人们依然看到一个银发老人在躬身扫墓。当年的樱花树已成密林。樱花开了，老人望着满山遍野的樱花，突然倒下……
“惠子，是我，我是中泗，我是中泗……”
“中泗？你是中泗？”
“是，我回来了，惠子，我回来了……”中泗擎着一束樱花踏着金灿灿的海滩向她跑来：“惠子，樱花开了，樱花开了，你看樱花开了！”
“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中泗，我看到了！”
他们拥抱在一起……含泪微笑着。
王一生来了，站在樱花树下，站在他们身旁，微笑着。
樱花开了，花瓣纷落，如虹似雨。
一群孩子呼叫着向他们奔来，几个，几十个，几百个……
四月的日本。正是樱花缤纷怒放的时候。
当人们刚刚脱下御寒的绒裤风衣，还嗅着清爽带有浓浓海藻味的凉风，那北海道郊外，那巷道，那校园，那山野，那港湾海滩，已经到处是樱花飘香的世界了。
午后。伊藤惠子和红十字卫校本班的几个靓丽女生，放学后，她们从女生宿舍换上游泳衣裤悄悄离开卫校大门，相约到海滨游玩。一上路，她们就像飞入密林的小鸟，个个玩得那么兴奋，那么惬意，她们戴着旅游风帽，踏着田间青草，刚刚露出沙土的芦苇，迎着太阳，穿过樱花丛林，毫无顾忌的采摘着樱花，将花瓣抛向天空，戴在头上，贴在脸上，按在额头鼻子上……
聪慧的秀介跑到惠子跟前逗道：“惠子姐姐，你真好看，要是中泗来了，肯定会更加喜欢你的。下次出来，也带来中泗玩，看这樱花，多好看哪？”
“对，我们都想看看你那个漂亮的白马王子，下次一定带他来呀？不要你们晚上总是樱花树下偷偷来玩儿？”
“哪里，没有的事……”
“怎么还没有？还不肯告诉我们？”秀介诘问。
“还不肯告诉我们？谁不知你的秘密？！”这时大平就杏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折下一枝樱花吟诵道：“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
她怎么知道的？这个小鬼狐精！惠子的脸顿时绯红。
没等就杏吟完，惠子追赶过去，冲就杏背部肩头一阵敲打……就杏抱头在樱花丛林乱跑……
到了海滩，她们一见到蓝天，碧海，白帆，和扑棱棱冷飞翔的海鸥，海燕，便忘掉了一切，她们把书包文具和采摘的樱花一撇，脱去衣裙，鞋袜，“扑通扑通”扎进浪花吞嗤着黄沙的海水里。和男孩一样，她们像蛙一样的游泳，翻着筋斗，击仗；她们潜入海底捉海蟹，摸海蚌龙虾，寻找匿索在海底礁石下的呆头龟。
伊藤惠子从小生活在海边，水性最好，游得也最远，一个猛子扎下去，憋老半天才露出水面，然后她把海底的收获一个个抛向海滩。那胆小的，怕凉的女孩儿就杏就在海岸上捡。她们从海里捉到的鱼鳖，在岸上的人稍捡得慢一些，它们翻起身来眨眼工夫便又回到了大海。急得伊藤惠子和海水里的女同学伸展着双臂大喊大叫。
“大平就杏，快些，别让那只小乌龟跑向水里！”
“哎，知道了，惠子姐姐，你扔远一点点，我捡不过来的，惠子姐姐！”
“快，我扔上去的螃蟹跑了，哪儿，快点儿呀！”
“和耶天川，不要乱跑，看住咱们的鱼，放进网兜里，离远一点，浪头来了会卷走的！”
一会儿，人们忽然发现伊藤惠子不见了，人们都在，就缺她一个人，这时，海潮越来越大，汹涌澎湃，急得大家一个劲的喊：“惠子，惠子，你在哪里？惠子……”
伊藤惠子从很远的海面上露出来，将一只诺大的海蟹从海底托出水面，高兴的答应：“和耶天川，我在这儿！在这儿呢？给你一条——大的。”
天川咿呀一声，道：“惠子，可把我们吓坏了，不要往深处去，风浪来了，会有危险的。”惠子：“哎，我马上就上来。”于是将海蟹跑上海滩，又扎进水里。
人们见到伊藤惠子露出身子没事才唏嘘松下一口气来。
此时此刻，就在海岸不远处的公路大道上，一辆辆满载武器装备的坦克，大炮，装甲车，在碾动着车轮不停的行驶过来。随后，紧跟着的是荷枪实弹的日本陆战部队——她们知道，这又是一批开往中国的远征军。
伊藤惠子在水中和岸上的同伴们怔怔望着前面的一切默然相视……
这时，就杏指着前面部队说，“他们又出去当兵打仗了，那不，我见到三本太郎了。”
天川否定道：“不可能，他才多大？才十四岁，怎么去当兵？”
本介：“是呀，他比我还小一岁呢？”
就杏：“他是男孩儿，天皇召集远征军，常年征战，十五岁以上的男儿已没有了，听说，年龄已放到十四岁，只要能扛动枪就行，本三太郎刚满这个年龄……打仗，咳，什么时候才能不打？”她们摇摇头。
三本太郎似乎也看见了她们，便在行军队伍中向她们挥挥手，眼角湿润了。伊藤惠子和她的同学们也挥动着手翘首眺望。
一切都平静下来，和刚才那样，那丽日，徐风，和那飘拂沁脾的樱花香，漫漫的融入了弯弯的金沙滩和空旷的天穹。
白鸥，天鹅，鱼鹰，海燕……
伊藤惠子又一个猛子潜入海底，想忘掉这眼前的一切，然而，当她刚刚捉到一只呆头傻鳗，还没浮出水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在叫她的名字。
“伊藤惠子！”
“惠子……”
惠子心头猛然一颤！
那只巨鳗从她手中趁势滑走，逃向碧绿的深海。。
呀，怎么这么熟悉？这么熟悉？怎么在这儿叫我？叫得那么亲切？那么揪心裂肤！
惠子赶紧抹去脸上汤涤的海水，从双眸视线里，在遥远的海港码头轮船上，从身穿军装的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一个潇洒英俊的男儿，向她这里拼命跑来：
“惠子，惠子——我是小浪中泗！”
“呀，怎么是中泗？怎么是中泗呢？他不是在州读中学吗？”伊藤惠子忘掉一切，赶紧游到海岸，抛下海滩的所有，不顾一切的踩着海浪泥沙朝小浪中泗跑去。
“是我，小浪中泗！”伊藤惠子喊着，拥向小浪中泗。
“中泗哥哥……是我！”伊藤惠子和小浪中泗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也淌了下来。
伊藤惠子含泪道：“你不是在上中学吗？你怎么在这儿？……昨晚，我们在樱花树下，你不是……你不是告诉我，高中毕业，考取东京大学法律系吗？将来守候公道、正义、民主、和天理的尊严吗？怎么又去……当——兵？”
“你别问我，你别问我……”
“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异国他乡征战，扛枪，去上战场？厮杀？拼命？让枪口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让无辜百姓生灵涂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中泗木然地望着惠子：“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同学都不知道。”他告诉惠子“……我也是……我们也是上午9点刚接到命令的，是学校教官第一节课下来在广场宣布的，很突然，国语老师还没结束他的课文。下课铃声就提前敲响了，我们班的所有男生都应征报了名，参加远东军。”
惠子诘问：“不能不去吗？”
中泗道：“不能，老师说，学校是不能违背的，这是天皇的命令，应征是男人的天职。”
惠子反驳：“可你是学生啊？你刚进入高二的。”
中泗含泪摇头，直视着惠子：“惠子，别说了，或许这就是命运……”
惠子：“去打仗？参加远征军？是不是去中国？”
中泗漠然望着惠子遥遥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要去那里，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告诉我们。”
“……那仗什么时候结束？你什么时候回来？”惠子问，她完全崩溃了，她不知自己现在在那里。
中泗茫然的望着天空：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还是明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战争是陌生群体的厮杀，是子弹与血肉之躯的碰撞，还有个幸运回来吗？小浪中泗咬着嘴唇，眼角淌出两道晶莹的泪花。
惠子又一次扑向中泗。
这时，几个日本官兵持着枪气势汹汹的也跟了过来。
中泗推开惠子，安慰道：“惠子，听说你们快要考试了，是不是在紧张复习？”
惠子点点头。
中泗道：“红十字”卫校毕业的学生是很受欢迎的，将来，对，等明年毕业你会找个满意的工作。你一定好好学习。听说伯父想在北海道一家大医院提前给你找了份工作，那所医院条件待遇都是很好的是不是？”
惠子点点头：“我希望多学一点，毕业进入红十字会当一名护士，我希望能为消除所有人的疾病和痛苦得折磨做点事情。”惠子望着中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中泗看着惠子真诚期待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呀，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能准确告诉你吗？我还有个哪一天回来？他望着蓝天，望着呼啸的大海，望着天地间搏击长空的海鸥，望着海滩沿岸盛开的红樱花，用枯枝在沙滩上慢慢画了个“0”，说：“等樱花盛开的时候……对，明年，明年，等明年樱花盛开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回来了，我们就结婚，就永远在一起，啊？”
“嗯。”
“我一定回来！”
“我等你，你一定会来！”惠子含泪望着即将离去的中泗。
那几个官兵赶到跟前，满脸煞气，一个穿官服的下官照着中泗的脸劈头就是几个耳光：“吆唏皮，开路开路里！”
“嗨。”被打得鼻唇冒血的中泗被带走。
轮船开动了。伊藤惠子赤脚踏着海滩追赶着远去的轮船，呼叫着。
“中泗，你一定回来！”
“记住，明年，樱花开了的时候，我等你！”
轮船开远了，驶向浩淼的天涯，惠子还在凝眸遥望着，遥望着远去的人……
天际，白茫茫的瀚海视平线处传来摇撼苍穹的舰艇笛鸣。
光阴荏苒，一晃又一年。
樱花复满枝头，依然红装艳裹，格外迷人。林间杈隙，嬉戏着赏花扑蝶的游客，孩童。那海滩，那故人去处，却是涛声依旧，千帆不复。伊藤惠子久久站在海滩上寻找逝去的时光，她企盼着中泗戏剧般的出现：
“伊藤惠子，我是中泗，我回来了。”中泗擎着一束象征爱情和圣洁的红樱花兴冲冲向惠子走来。
惠子情不自禁的朝中泗扑去。
惠子：“中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等你好苦，好漫长，你真回来了吗……中泗！”
“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说过，一年，一年，我一定回来。”
“告诉我，打仗是什么样子，怕不怕？……我看看，你伤着没有？你在哪儿？”中泗声嘶力竭的：“我在这儿，惠子，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我的脚踩着松软的海滩，细沙，潮水了。你难道就看不见我？我在高擎着我们最喜欢的樱花，你看到了吗？你听着，我给你咏诵我们最喜欢的得那首古诗：‘樱花红陌上'……”惠子含泪也情不自禁的吟咏道：“……‘柳叶绿池边’……是的，是的，我感受到了，你向我靠近点，我怎么摸不到你？你给我伸出你的手，拉住我，海风很凉，我很冷，你靠我近点。”
“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跟前，挨着你，真的。”
“你怎么这么多血？还在流？”
恍惚中，当他发现中泗肩臂，胸膛血粼粼的伤口时她晕倒了。
沙滩上，当她神志稍稍清楚时，这一切，都是离她消失的梦。她失望了。她爬起来，一幕幕浮动的叠影闯进她模糊的瞳眸：就在不远的海滨码头，在轮船上，不时抬下残肢破颅的伤员死尸。她害怕了，她惊叫着，她顾不得一切的跑了过去，在接纳家属人群中挤着，她在伤亡的远征军人流里寻找着中泗的下落。
山野，樱花树下，多了几座阵亡者的莹坟。惠子疲惫的踏过一个个无辜的亡灵，寻找着中泗的牌位。
在修道院。她一个人不止一次跪在基督绮下为之祈祷。
母亲和姐姐家人一同赶来，母亲惊诧道：“天哪，老三，你疯啦，这里哪有什么中泗？你这样下去，一口饭也不吃，怎么去上学？读书？”
姐姐劝说她：“惠子，上天保佑，中泗不会出事的，他一定会回来！”
惠子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她痴痴望着神圣的教堂，望着耶稣普救众生的十字架，期盼着主的显灵。自语道：“中泗，你在哪，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告诉我这个时候回来的，你说咱这樱桃开了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我们结婚的，怎么你不回来？你真心很！你把我给忘了，把我们的誓言给抛到了哪里？”
“中泗会回来的，他可能就在途中，咱回家吧，再说，爸也等你赶快回去，说要给你找一分合适的工作。就在北海道中心医院的，你最喜欢的职业，在疾控中心工作，你快毕业考试了，怎么也得考个好成绩，要踏下心来，好好复习才是，不要在造孽自己了，三妹，啊？”姐姐扶着惠子道。
母亲心疼得抱着惠子：“你这样下去，叫我怎么办好？在你们姐妹中，你最小，是妈最疼爱的，你要总是这样，有个不测，妈怎么办？惠子听妈的话，咱回去。说话就要卫校毕业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刚刚踏上人生之路，怎么这样秃丧？中泗不在，还有长崎，长崎对你也是很好的，他不是也在照顾你。你这样，长崎怎么想，又如何面对千里遥遥的中泗？由上帝保佑，他不会有事的。”
“妈，我好苦……我心里没有别人，没有什么长崎，只有中泗，我知道长崎是个好人，他是爱我的，可我不能容下他们两个，不可能的，妈妈？我要等中泗回来……”
长崎跑来，听到惠子嘶叫的声音，一下怔住了，僵直的站在教堂大厅，不知所措，他没想到他对惠子的爱的付出简直是徒劳！可他真的是好爱她，就像攀登这美丽的富士山，爱的好累好累。
“好，不管是谁，他们都希望你好，振作起来，又一个好的生活，惠子，你怎么能这样造孽自己？”妈妈看了一眼木鸡般的长崎道。
“对，对……妈妈说的对，或许是对的。”惠子听了妈妈话，情绪有点稳定“是，妈妈，我一定要振作点，一定要振作起来。”她在想，想抛掉这一切。
“是的，中泗不希望你这样，妈妈也是的，姐姐，家人都不希望这样——长崎，你快来，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你还在那儿站着，你快来呀，快帮帮惠子！”
长崎定睛跑了过去“我会的，大妈，你别急，我来了……”
“长崎，你看惠子这样，我们都没有办法了，只有你来帮她，你劝劝她，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是，大娘。”长崎说着劝阻惠子。
惠子还在茫然自语：“中泗不希望我这样？不希望看到我的眼泪？我……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不知中泗在哪里？他答应我回来的。”说着，她不顾一切的冲出教堂。
“惠子，你到哪去？”妈妈急了，“长崎，你快去追她！”
又过了两个月。
伊藤惠子所在的卫校临近毕业，学校进入全面复习以迎接毕业考试。临考的前一天的晚上，伊藤惠子怎么也睡不着觉，母亲不知女儿心思，几次催促：“惠子，明天就要考试了，还干什么，不睡觉？熬夜是考不好的。”
“睡吧，啊，别学了，快熄灭灯。”爸爸也不耐其烦的再三催促让她休息。
伊藤惠子顺手将灯熄灭，顿时一缕缕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惠子所在的小屋，照在她的脸上，她碾转反复，怎么也睡不着，风儿吹来，带着飘逸的樱花芳香，萦绕着她狼藉的书屋，那远在异国他乡的小浪中泗的总是梦幻般的缠绕着她，一会儿她和童年的中泗在田边小河沿在捉青蛙，追蜻蜓，一会儿她们踏过荷塘在樱花树下躺着背诵那首“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的小诗。一会儿她仿佛听到万里之遥的小浪中泗在不停的向她呼唤：惠子，我被包围了，快救我；仿佛一身血粼粼的惨状带着硝烟腥味儿中泗向她走来，恍惚中又倾倒在抗日联军滚滚的坦克碾轮之下……她猛地惊叫一声醒来，全身感到难受，疼痛，像是那个梦中的滚滚碾轮压在自己身上一样。第二天，她起晚了。当母亲把她从疲惫困倦中唤醒，身边小闹钟的指针已指向九点。按学校常规安排应该是八点半考试，现在已经开考了半个钟头。她没顾得吃饭，收拾了一下考试纸笔用具，穿过挤挤嚷嚷忙碌的人群径向学校跑去。
母亲靠在门口连声呼唤：“惠子，老三儿，你还没吃饭……”不管母亲怎么喊惠子根本也没有听见，直到惠子在母亲视野里消失。
“怎么办，迟到了，考试已开始了？能不能进考场？”惠子想着看看表：九点十二分。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憔悴的脸上显露出焦噪和不安。
坏了，我怎么进考场？！
然而，当她莽莽幢幢跑到学校来到她所在的考试教室时，教室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挨着的几个班的教室也竟然没有一个人。
奇怪，人呢？人在哪儿？考场在哪儿？她愣愣站在那儿，就在她不知所向，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个老年教师向她走来，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她们的解剖学老师。他年龄已逾花甲，深邃的目光里总是横溢着这位老教育工作者对他所教学生的厚爱仁慈和期盼。平时他总是像慈父一样关爱着他的每一个学生，就像他手中的手术刀一样那么朝夕相随，难舍难离。
“村介老师，你好。”惠子忙上前去。
那树村介老师向她走来，奇怪的是他没有批评她，虽然她晚点了，平时他要求学生是很严格的。这使惠子感到心里有点忐忑。村介老师仍然平静得告诉她：“惠子同学，你来晚了，同学们都到校园操场集合了，你去吧。”
“村介老师，那考场呢？是不是考试场地设在校园操场？”惠子问。
村介先生没有答话，眼神一下暗淡下来，转身离开惠子。
操场上，同学们站着整齐的队列，本届一百多名准备毕业的女学生都站在那儿，队列拉得很长很长。虽然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穿着整洁，面目清秀美丽，个个亭亭玉立，但她们的眼神却流露出淡然绝望的目光。她们梦寐以求的夙愿，她们为之而拼搏了十几年的追求的梦几乎一刻之间化为泡影。她们站在那儿，每一根神经线都绷得紧紧地，像古筝的弦，等待着命运的拨弄。
几个穿军装的人站在学生的前面，眼神扫动着每一个女孩儿的稚气的脸，使这些没有走出校门的女孩们心惊肉跳，这气氛显得庄重严肃，几乎这些女孩儿连咳嗽的声音也不敢让旁人听见。一个长官模样的军人双眸扫瞄着每一个站在他对面的学生，稍稍渡步，身边那个军人拿着文件夹内的花名册继续他的点名：
“和耶川天。”
“嗨。”
“归田就杏。”
“嗨。”
“伊藤惠子，伊藤惠子……”
……
当点到伊藤惠子时，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队列中的就杏同学赶紧把她拉入队列，悄声道：“惠子，叫你呢？”
惠子猛然醒悟，匆忙回道：“嗨！”答应后，她的心几乎跳了出来。昨晚的疲惫，来时的饥耐，迟到的懊悔、紧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冲淡了，忘却了，一切一切，都不知所然。
队列整好后，一名下官指着毫无表情脚踏皮鞋，腰挎手枪眼戴墨镜的大胖子军官说：“请大日本远征军第一野战军中将，东北远征军医院院长条本和介训话。”……
条本和介舔着肚皮冲着学生道：“接受上级命令，前线战急，本届卫校学生，统统踏入支那，加入大日本远征军，效忠帝国天皇……明天凌晨开往中国……”
没想到，伊藤惠子的理想，父亲的努力以及全家的人的愿望刹那间全都破灭了。
回到家里，妈妈抱着惠子痛哭：“惠子咱怎么也不能不去，你舍弃了中泗，家人已经是受不了了，妈妈还能舍弃你吗？”
惠子望着妈妈痛楚的脸，绝望的摇摇头：“恐怕不可能的，和介说了，这是天皇的旨意，我们绝对服从，是没有第二条选择的。”
姐姐：“那川天和就杏呢？”
惠子：“全都报了名，都得去的。我去晚了，班的同学，都已站队集合，她们都在，看样子都要开往中国，充实野战医院医护人员。”
惠子父亲：“这还用说，肯定是战场打得激烈，伤亡惨重，不然，怎么让这么多女孩远征他乡异国，面对炮火，面对死亡。”
妈妈哭泣道：“这怎么办？你这老头子，看去想个办法呀？”我能有什么办法？养子当为国效力，能选上是我们的骄傲，这……哭什么哭？”
“你去送死吧，没人心的，骄傲你去？……我的孩子，你这么走了，什么时候还有个回来？走了个中泗，一年没有音信，闹得全家已经是受不了，你这么一走，妈妈还有个活？天哪，这仗什么时候才有个打完，让我们过些安稳日子。”
姐姐：“妈妈，我们是没办法的，你让惠子去吧，到了中国，说不定还能见到中泗。”
妈妈点点头擦拭着眼泪。
这时，秀介、川天和就杏赶来，催促道：“快，军队集合了，咱走吧，快去领服装。我们已领了。”
妈妈嘱咐道：“川天，秀介，你们一定在一起，惠子最小，你们都是姐姐，要保护好惠子，千万别出事，别往炮火内钻，一定平安回来！”
惠子：“妈妈，到时候，我和川天、就杏还有中泗会平安赶回来的。”
川天和就杏也安尉惠子妈妈：“我们会把惠子照顾好的，不管干什么，我们都在一起，不会分开。”
“嗯。我的孩子们，保重，妈等你们早些回来。”惠子妈妈望着她们一个个稚气的面孔，泪水“刷”的留了出来。
那天，惠子告别了家人，同秀介、川天、就杏一起，和所有的卫校毕业同学被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接管下换上军装，踏上了开往中国的特别军事列车。
火车在黑暗的夜里疾速行驶，点点微黯的灯光连同大地山林，沿着碧波呼啸的大海在旋转着，伴着整个车体车厢的起伏颤抖，惠子透过列车窗前的缝隙看着，点点星火闪动着，这是哪啊？她第一次感到了离乡的孤独和恐惧。
不知列车运行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到哪儿，她们这些远离故乡的女孩，在蜷缩沉睡的迷蒙中，有的还在玄妙幽幻的梦呓里，突然被一阵列车巨大强烈的震撼惊醒，列车内的背包，茶缸，杯子，炊具……都被这震荡抛起然后落了下来，惠子和她的同学们都被这强烈的震荡滚爬积压在一起。接着，她们连续听到前方剧烈的爆炸声，和发出的密集的枪声。她们慌乱尖叫中抱在一起，有的打开列车的窗子向外冲。就在她们不知所措的刹那，列车猛一刹车停了下来。有一位长者模样的列车员喊道：“快下车，快下车，不要乱，快下车……前面发现情况。”
“别忘了东西，别忘了东西，别挤，别挤。”
大家不知怎么回事，像无头的苍蝇，哪有缝就往哪乱撞。惠子她们挤出车厢，外面黑压压的，到处是逃窜奔命的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川天，就杏她们呼喊着：“惠子，惠子，你在哪？惠子……”
惠子拼命的从车轨边的坑道里爬起来，召唤就杏：“我在这儿，就杏……”话音未落一只脚重重从她的身上踩过……
川天发现了倾倒的惠子，给就杏指道：“那不惠子，在哪儿，在哪儿？被人踩到了！”
他们扶起惠子“惠子，咱们拉着手，别放，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一定在一起。”天川，就杏和惠子跟着人群一个劲的往前跑，由于是夜间，眼前一片漆黑，又人生地不熟，大家谁也不知是哪儿，在一片骚乱中，只听到有人催促：“快，跟上，有紧急情况，快。”
惠子她们也不知怎么上的车，被人推到一辆卡车上，背包行李都丢了，后来到了医院所在地，她们才听到，在哈尔滨车站临江一带，部队遭到当地抗日联军的阻击，火车被炸，山田一太郎中将在战斗中不幸中弹身亡。战斗中死难的还有本一名少校，和一名少尉，受伤的已送往医院治疗。
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打击东北抗日联军，扩大远东战线，日军对东北，华北，中国抗日军民实行了大规模进攻报复。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弄得鸡犬不宁。宽阔繁华的哈尔滨城，尸首遍地，一片废墟。
由于战斗激烈，双方死伤都很惨重，野战医院在山坡上临时搭起帐篷，由于东北气候寒冷，北风呼啸，条件非常恶劣。一些来不及救的重伤员，就抬到野外山沟里等着给冻死。抬时他们还大喊大叫，不一会就没有声了，人们看时，尸体早已僵硬，嘴角鼻孔耳根和变形的脸上结了一层血渍模糊的冰。
惠子在帐篷内一边抢救伤员一边不时打探：“有没有抬进来一个叫中泗的伤员？”
来人问：“什么模样？伤着那儿？”
惠子焦急的比划着：“这么高，脸庞白白的，见到没有？”
一个被抬下来的血迹斑斑的伤兵起身应道：“小姐，战场上下来的没有白脸，都是青脸，黑脸，血脸，还有被炸得看不清的鬼脸，面目全非的，不知你要找哪一个，是不是像我？”
惠子在帐篷内伤员里没找到，又来到背后的山沟，她知道，那是死亡墓地，是灵魂不能在生还的地方，这里面对的是冥冥上界的死神，没有一点希望的，然而，她不甘心，她要见到他，就是死，她也要找到他。把他拖到家乡的本土。她翻弄着僵硬的死尸，轻声呼唤着：“中泗，中泗……我是惠子。”
就在这时，秀介、川天和就杏赶来。
川天道：“惠子，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这里都是死人哎，他们没有一点生还的希望的，就是在这儿找到中泗，你怎么办？炮弹打到附近了，上面要我们马上收拾转移，快。”
惠子：“就杏，川天你们认识他的，抬下来的见到他没有？”
就杏：“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想见到他，还你一个完整的中泗。战场上抬下来的，都是我们的弟兄，我们都想保住他的生命，可是，有一天战争，就会有一天的留血死亡，我们只有尽一点的努力。彼此一样的，是吗？”
惠子：“不要说彼此，我要的是中泗，已经快三个月了，可是，听不到他的一点消息，每天人们都在流血，都在死亡，看到了没有，他们，刚才还在和我们在一起，可现在，他们却永远离开我们，不能和我们说一句话，假若你是他的亲人，兄妹，你们所爱的人又该怎样？”
就杏：“对不起，我是想劝你，让你请促稳定些，没想到刺痛你的伤口，惠子，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秀介：“好了，不要说了，大家都一样，受着命运的摆拨，谁能知道明天大家会怎样，大家都要珍重。这里不安全，快，我们赶紧回去，前面又开炮了，枪炮不长眼，不知哪颗落下来……”
说着，炮弹在她们跟前“咚咚”爆炸。
“炸弹！”川天一下将她们扑倒……
野外战场，到处冒着带血腥味的硝烟篝火，一个被炸得满是伤痕，浑身是血，面目皆非的人从刚结束的遍地尸首的战场上昏迷着，身旁，散落着凋零的渍血的樱花。他爬起来，倒了，又挣扎着僵直着爬起来，他就是惠子要找的中泗。他不知死了多少回，幸运的是他从死亡中又活了下来。这次激战，他仍然大命不死，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联队长被警卫员搀扶着和几个死里逃生的士兵一起，浪浪仓仓向他走来。
中泗扑了上去痛心喊道：“队长，别再打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联队长将中泗扶起来，望了望横竖积压的死尸，和警卫员一起相携着朝山下走去。
战场，依然是弥漫的硝烟和嗤嗤燃烧炸裂的篝火。
这时，在远处传来一阵早已流传于日本军营战士的悲歌：
“丢下老婆丢下家，
撇下老母和娃娃，
来到支那打天下，
今儿在这儿，
明天那儿，
白天黑夜去厮杀，
家里没有米，
耙犁无人拿，
老母哭断泪，
孩子叫妈妈，
妻子盼望丈夫早回家……”
歌声悲婉凄切，催人泪下。歌声伴随着习习的风雨飘逸而去。
歌声传到军营，据点，堡垒，人们无不倾耳静听，暗自戚泣。
联队长带着剩下的几个弟兄来到军营，找到部队，由于多年无休止的打仗，东杀西突，死伤惨重，军营里反战情绪日益高涨。反战歌声此起彼伏：
“……撇下老婆撇下家……老母哭断泪，孩子叫妈妈……”
联队长看着从战场跟回来的几个身边战士，向井田长官诉求：“你听到没有，你听到营地的歌声没有，我们远征支那，这么多年，弃家老小，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一太郎不怕死，可是，你们想到没有，”他指着身边的三本太郎，“你知道吗，他才十四岁，十四岁，在家还正是读书的时候，还在玩耍，可由于战争，拼杀，战死，大日本帝国的男人都没了，他才十四岁，就扛起了这沾满鲜血罪恶的屠刀……”
井天中将怒不可竭，大声斥道：“你的，在为谁说话？在搞什么煽动？你要知道，我们是军人！军人！军人就要上战场！实现我大日本帝国的梦。”
一太郎联队长依然苦求：“井田中将，给我们日本国留下人种吧，我们国土，连十四岁的男孩儿都没了，还靠什么建立东亚大日本帝国，靠什么争霸世界！到那时我们国土上就只剩下了孤寡伶仃的女人了！”
“我要回家，我要读书，我要回家……”三本太郎擦着血迹向联队长哀求道。
井天中将举起闪着寒光的洋刀，凶神恶煞的喊道：“这是圣战，是天皇的命令，是大日本帝国的光荣，有敢再厌战者，统统的——杀！”
一太郎联队长痛心疾首：“井田中将，你家里就没有妻小吗……”
井天中将不顾劝阻，命令：“为了狠狠消灭牡丹江一带共军打击抗日力量，从太原，石家庄，集中，冀东，抽调我部主力两万余人，编成一个旅团，有吉田师长带领，分四路对小兴安岭，松花江，嫩江，一带合围进攻。有敢煽动军心者，消极厌战者，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这样，中泗跟着一太郎联队长趁夜间不易暴露目标，又出发了，他们的任务是绕过哈尔滨城，越过沼泽地带，攻打长白山附近的高地，与吉田，赫泽部汇合，成犄角包剿八路军主力。但当部队进入沼泽地带，遭到地方抗日军的阻击，一太郎联队长身负重伤，十四岁的三本太郎连中炸弹，死于水泽之中。临死前，中泗冒着子弹跑了过去，抱着三本太郎：“太郎，我的好弟弟，你不要死，你才十四岁，你不能这样小就走，你不是说回家要和大哥一起游泳，考学，登富士山吗？你不是说，要和你惠子姐姐一起看樱花吗？你一定要坚持……坚持……”三本太郎微笑着望着天空：“中泗哥，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家乡的樱花快开了吧？真好看，你嗅……那不是一股香味，樱花开了……我看到家乡的樱花了……中泗哥，我要回家……”“嗯。太郎……坚持着，咱们回家，回家，啊？”然而，三本太郎永远离开了他恋念的土地，离开了人间。
炮弹更密集了，联队长倒下，中泗背着浑身是血的一太郎联队长，逃出包围，在茫茫雪原林海和沼泽地里寻找着逃生的希望，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来到那里，夜里漆黑一片，茂密的芦苇枯叶摇曳着沙沙作响，他们的心在不住颤抖，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吼叫声越来越向他们逼近，举着火把的人群向他们包抄而来，他这才知道他们的部队已经被打散了，都各自在逃命。一太郎联队长看着这一切悲痛欲绝：“完了，完了，中泗，快走开，快走，我们走不了了。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妻子和孩子的照片，说，“看来，我是回不去了，你拿着他，若有一天能见到他们，把这张照片交给他们……”中泗答应着，说：“团长，我会去做的，不管他们在那儿，我一定会做到的，你别怕，我一定把你拖出去，你坚持着，啊？”但万万没想到，当中泗去寻找方向时，一太郎呼喊着：“天皇陛下！我太郎死不足惜，为大和民族留下种子吧，天皇陛下！”自刎身亡。
中泗扭身嘶叫：“联队长……”
中泗躲过了游击队的追捕，一个人抱着机枪向大本营走去。就在这时，中泗似乎听到一个熟悉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么亲切，他不敢贸然答应，因为在异国他乡，那一万个不可能，声音被风渐渐卷去，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但他断定：是惠子，一定是惠子的声音。可怎么她会在这里？
中泗喃喃道：“惠子，肯定是惠子，绝对没错。这声音那么清晰，耳熟，么非她也来到中国——打仗，她干什么，难道千里迢迢是来找我？难道她不知道战争的无情和残暴？”
惠子离开临时抢救帐篷，独自一人到军控区去寻找中泗。那用铁丝网围拢起来的军营内，被日本士兵把守着，里面不时传出女人哀求和惨叫声，惠子趁人不备来到大院一角躲避起来，一幕幕不堪忍睹的惨状使她大为震撼：十几个被抓来的中国，朝鲜妇女被强迫着撕去衣服，赤身裸体的捆绑在桌子、木板上，和搭在简易的床上被一群日本士兵轮流奸污，奸污后将那些无辜的中国朝鲜妇女或割掉乳房或将燃烧的烟头插入她们的阴部，最后将她们刺死。惠子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浑身战栗，脚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从一堆堆积的杂物中滑了下来，她赶紧向外跑，后边几个日本官兵持枪追了上来，将惠子抓住，惠子挣扎高喊着：“我惠子，我是日本女兵，我要找小浪中泗！”惠子的喊声很响，从下面传到楼上，井田中将在室内，正要脱去衣服强迫一名中国姑娘上床，姑娘吓得缩在一角哀求：“绕了我吧，绕了我吧，我求求你，不要……不要……”
井田：“小姑娘不要怕，皇军的，大大的好，你来你来？”井田突然猛扑过去，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刚压在床上，听到外面一阵噪噪乱叫声，一个卫兵跑了进来，说：“报告，外边抓到一个女兵……”
井田神经顿时兴奋起来：“女兵？……把她带来，我要看看她是那个摸样的女兵，夜间自个儿找上门来，把她带上来！”
卫兵应道：“是。”
当卫兵将惠子推到井田面前惠子还挣脱着喊叫：“我要找中泗，你们放开我！”
卫兵报告：“她是一个女兵，也是日本人。长官。”
井田上下打量着惠子，连连说：“哦，日本妹儿，更好，更好。”接着示意：“好了你们下去。”
卫兵应声回避退下。
井田顿时兽性大发，抱起惠子在床上按，惠子拼命拒绝，井田便脱衣服边说道：“我可以多给你钱，金钱的，大大的有，只要你答应我。”说这将钞票从衣袋里掏了出来在床上一撇，散落一片。然后，使出全力撤掉惠子的内衣，一只凶残的魔爪伸向惠子的裤裆，肥大沉重的身子压在惠子，惠子发出几声急促的呼叫……
就在这时，一个血淋淋的身着日本军服的士兵持枪闯了进来，面目已血肉模糊，仇恨的眼神箭一般的盯在井田身上，还没等井田反应过来，一连发的子弹打在他的身上，在一边颤栗的中国姑娘被吓得蜷缩疑团。来人将井田笨重的身子踢在一边，抱起被蹂躏惊吓神驰恍惚中的惠子，连连叫道：“惠子？我是中泗，我是中泗！”
惠子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满是血痕伤迹，亦人亦鬼的面孔，“中泗……是你吗？”终于哭出声来。
中泗抱着惠子愧疚涕零：“对，惠子，我是中泗，你看看，仔细看看，我就是你两年前在我们日本海滩分手的那个中泗呀，不会有错的。”惠子望着这个似是而非的面孔，这个亲切而又熟悉个声音，这个在这种情况下做梦也没想到相遇的中泗，竟然就在他眼前，他泪水汪汪的，嘴颤抖着，双手不住在中泗脸上抚摸着，辨认着，两年了，他怎么会是这样？中泗再三让惠子辨认：“我是中泗，不会有错的，战争毁了我的脸，使我满身是伤，不象你原来那个人了，没有了活力，朝气，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中泗，是不是樱花树下我们一起学习吟诗的那个欢快浪漫的中泗。现在的我，只是一杆枪，一杆握在别人手里的抢，只知道冲，杀，子弹没有了，也就给砸了……”
“不，中泗，你不是恶魔，你还是我心中那个太郎，那个有血有肉的中泗，中泗……咱快走，快走。”
“嗯。走。”说着中泗抱起惠子。
这时，惠子突然推开中泗，一愣神说：“坏了，你听，肯定是就杏，是就杏来找我，我好像听到她的叫声，是痛苦的呼叫，坏了，肯定被抓进营内那排房子里，被一群日本官兵轮奸了，我亲自看到的，哪里有许多中国女人，还有朝鲜姑娘，他们像野兽一样排泄着性欲……就杏肯定在那儿，快，咱们赶快去救她？”
于是，中泗和惠子赶紧来到慰安所营内简易房子里，果然不出惠子所料，几个士兵正脱掉就杏的衣服往床板上拖，室内还有十几个赤身裸体正在轮奸中国妇女的日本男人。中泗托着机枪，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子弹早已随着机枪口喷出的火舌，穿入他们的后背，脑部，大腿，心脏……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就杏！”惠子给就杏解绑，就杏扑到惠子身上哭道：“惠子，我这样，这还怎么回去，本来出来，大妈是要我们保护你的，可是，我却连累你们，亏你们来了，要不我还不知要会怎样？这些士兵，不仅要糟蹋中国妇女，还有朝鲜女人，就连我们也一样，简直一群走兽，他们家里有没有妻子姐妹？”
惠子哭道：“就杏，别说了，我已对不住中泗，和你一样……是中泗救了我，不然，我也见不到你了，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就说我没事的，我还是那个惠子，因为我爱他，我不能让他失望的。”中泗过来，说：“别说了，我都听到了，不管你是怎样的一个惠子，我都喜欢你，都爱你，你是一块破碎的玻璃，我也要把你拼在一起，你是一块冰冷的雪球，我也要把你融化……因为，这不是你的错，你在我心目中，一样无损，一样圣洁，一样完碧无暇，我们在战场上生死相遇，这还不够吗？惠子，我爱你，我会更加珍惜我们自己。”
就杏看到这一对在战场上生死相遇的恋人，她真是感动了，震撼了，此情此景，她站在那儿，简直不敢去触动他们，她要把这人世间最真诚的，最完美的东西留给这充满血泪，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场！
这时，跟前的中泗再也说不下去了，强烈的怒火在心头燃烧起来，他抱起机关枪，在一群逃命的禽兽般的日军慰安妇集中营内猛烈射击……
军营听到剧烈的枪声围追上来，中泗和惠子骑上井田的那匹战马，就杏也跨上一匹马，飞快钻进野外荒地山林。
紧跟着军营的一群官兵呼叫着逼近而来。
子弹密密麻麻的在他们耳旁穿过。
“就杏，快，快跑！”惠子勒着绳索扭头呼唤着就杏。
中泗在战马上边跑边扭身趁机还击……
由于是夜间，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开始惠子还能听到就杏的呼声，一会儿就拉远了，一阵枪声之后，就杏发出一声“啊……”的一声惨叫，连人带马滚下山崖，然后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惠子和中泗立马回头来到绝壁山崖，绝壁深处，一片漆黑。
惠子伏崖大声痛哭：“就杏，——你在哪里！”
天快亮了，白蒙蒙的晨光从东方升起，渐渐弥散，起伏的长白山显出它横亘隆起的轮廓，他们在茂密高大的树林里踩着积雪跑着，后面依然是跟随着他们穷追不舍的日本兵，咿呀的叫着，这时，天地阴暗了下来，上空一群飞机吼叫着轰炸而来，不远的山道上到处是横冲直闯的坦克，装甲。起初，他们以为是本国的救援战斗轰炸机来了，但当他们看到一枚枚的炮弹落向他们后面的军营，那高大坚固的碉堡，那一栋栋楼房，在销烟腾起的一刹那立刻变成一片废墟时，他们才意识到，这强大的军队阵容，一流的武器装备，可能是越过中蒙边境那茫茫沙滩戈壁的铁师，世界一流的强劲之旅——苏蒙联军。紧追随在后边的日本官兵被苏蒙联军的大炮炸得尸首遍地，接着被挺进的坦克坚硬的车轮轧成肉泥。然而一小股日军骑着他们的马还是穷追不舍，希望能抓到中泗，为井田报仇或是建功领赏。
中泗连续发出数发子弹，猛一阵扫射，子弹打光了，他身中数颗子弹率下马来，这几个日军见到中泗落马纷纷冲了上来，都想得到惠子，惠子回头提起中泗身上的那挺机关枪，想回头迎击，一看枪膛是空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响了，几个前来的追兵被当场应声击毙。惠子愣住了，当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在不远的密林草丛背后走出一个人来，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白衣战士，惠子欣喜交加，几乎哭出眼泪来，叫道：“川天……姐……”喊着奔跑过去。
川天撇下手中的大杆枪，忘了一切，连滚带爬，也大喊大叫起来：“是我，惠子，你不要怕，有我，我来了，惠子。”
川天不解的发问：“惠子，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咱日本兵会向你开枪，会枪口对准你？你不是去找中泗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你告诉我？惠子？”
惠子淌着眼泪：“川天，我这怎么说，我怎么告诉你？要是没有你来，我还有命？连尸首在那里你也不知道的，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川天：“这到底是则么会事？告诉我？中泗呢，你找到中泗没有？”
惠子：“找到了，我找到了，终于见到了他……”
“她在那而？”
“他在那儿，在树丛里，他中了子弹，不知死活……”
“在哪儿？那是哪来的马？”
“我们骑来的，那是井田的马，井田的。”
“怎么会骑他的马？”
“你不要问了，你叫我怎么对你说……”
“那好，咱们去看中泗，情况发生变化，上面下了命令，让医院马上转移，医院的所有人员已经开始行动了，院长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所带东西都要扔掉，上面可能有重大情况……”
“那伤员怎么办？两千八百名重伤员，他们又不能走路，我们怎么把他们带走？怎么回到咱们日本？”惠子问。
川天木然摇摇头：“他们没说，大家很慌乱，心里谁也没底的。”
中泗伤势很重，几处受伤，血流了一地，白皑皑的积雪给融化了一层，染得一片殷红。惠子和川天前后跑了过来，惠子边擦中泗身上的血边包扎着伤口，边叫道：“中泗，你没事吧，你睁开眼看着我们，我是惠子，你的惠子，你终日盼望见到的也是最牵挂你的人，两年了，我盼你找你，心都要碎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面，你不能闭上眼睛，你一定要挺住得，经历了许多个大小的战役，你都没死，活过来了，现在，你也不会死的，你睁开眼睛，川天来了，是川天姐保护了我们，救了我们。大家都会得到神的保佑的，我们不会出事的。”
川天道：“惠子说的对，有主在保佑着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一起走，快，惠子，我们赶快走，赶快离开这儿。”
中泗醒了过来，道：“惠子，看样子我是不行了，就是现在不死，也难逃一死，你不要管我，我连累了你，我打死了井田，还有那么多士兵，他们知道了，我还有个活吗？肯定得死的。”
惠子懊悔不已，心里难受，她抱着中泗道：“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是我连累了你，我们就是死，也死在一起的。生生死死永不分离，可惜，我们再也看不到家乡的樱花了。”
中泗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咱北海道的樱花是该开了吧？”
惠子点点头：“应该的，或许还没开，刚吐佩蓓蕾，天还冷。
远处，炮弹声更近更密了，卫校的同班护士秀介赶来，喊道：“盟军已到达狼山高地，那里军队已经撤退，敌人的坦克已越过衡山防线，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惠子，川天快走！”
中泗推开惠子，道：“惠子，我不能拖累你们，你们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了。”
“不行，我拖也要拖着你走。川天，你走吧，我不能扔下中泗，也不能连累你们。”川天和秀介帮着托起中泗，坚定地说：“惠子，别说了，我们不会抛开你的，我们是一个半的同学，一块学习，一块来到这里。又一块吸允着战争的硝烟，咱的命运是一样的，在异国他乡，我们都是情同手足的亲姐妹，在你们危难时，我们怎么不管？走，咱一起走，谁也不能分开，就是死了，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秀介说：“对，咱们大家死也要死在一起。”惠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感激，她们几个一下子抱在一起，她们哭了，泪水淹没了一切。
“走，不能耽搁了，咱马上走，离开这儿！”惠子、秀介、天川搀扶着中泗踏着沼泽荒草，离开这块密林雪原。
东北野战医院乱成一团，那些伤员因缺医少药本来就无法顾及，现在战况急转，都自顾逃命，伤员们哭声，喊声和痛苦尖叫声，骂娘声乱成一片……有的认识到他们一道了穷途末路，再无力回天，便以头触树而死，还有的夺枪自毙，有的自刎身亡，这种惨状目不忍睹。
条本和介院长厮守着天皇的信条，不时发出命令：“快撤快撤，今天一早，部队必须到达黑河，跨过乌苏里江。”但是，由于日军连吃败仗，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太多，担架又少，缺肢断臂的伤员也只好跟在后边，浪伧逃亡，尽管和解费了好大的力气，几乎招数都是了出来，撤退还是行动迟缓，加上都是丘陵山地，大江大河组隔了去路，等部队到达灵山时，那波涛翻滚的松花江，像一条不可逾越的巨蟒横亘在前面。
怎么办？前面是松花江，没有任何去路了，越过老虎岭？斧头山？
正在焦急之际，后面急来传报：“盟军已逼近分水岭了，午时三刻，苏战机就要达到嫩江，越过飞天河，上级命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火速跨越通天河，强度松花江。
就在这时，前面又传加急：“和介中将，前面受到当地抗日军队抵抗，通天河大桥河被炸，松花江附近也发现中国解放军增援部队。”
和介院长急得晕头乱叫：“把东西抛掉，统统抛掉，跟不上的伤兵，为国效忠，取义成仁。”
然后和介密令：“把所有抬着的重伤员，不能走的残废官兵，在身上用注射器注上酒精，酒精……都让他们为大和帝国效忠！”
下士疑惑不解，问道：“院长，注酒精会死人的？”
和介狠狠瞪着眼前的下士，道：“不错，我就是让他们死！这是命令！”
行动开始了，一个个被抬着的伤员都注下酒精，松花江畔顿时传出阵阵悲烈残酷的叫声，有的喊着“天皇万岁！”抛腹而死，有的伤员注上酒精发觉后，折腾大骂：你们这样虐待伤员，死了也饶不了你们！”不一会儿便瞪眼死去。
轮到中泗了，他在昏迷中被惠子嘶哑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惠子还在拼命的阻挡拿着注射器的医生：“不能打，我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了，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盼了他几年，也等了几年，现在，我们重逢了，见面了，怎么能忍心叫他死，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咱们都是医生，护士，我们从跨进校门那天起，就是救死扶伤的，是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可怎么让他们死去？你们不觉得是造孽吗？你们会得到主的惩罚的。”
医生麻木的脸看着惠子，道：“惠子，我们是医生，我们也是一名日本军人，包括你，我们这是执行命令，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大家都一样，让他效忠吧，请让开？”
中泗听到后面嚷嚷，说：“惠子，别怕，来吧，这样会死得痛快。不然我会连累你的，你也走不了的。”
惠子扑到中泗跟前，拒绝道：“不，不，我不让你死，我就是托也要把你拖回去，就是拖不动了，我们爬，也要在一起，总之我不要你离开我，你说过得，我们生死不离，你怎么变卦，想先走呢？不，不！。”
和介命令：“飞机来了，赶快执行命令！”
几个士兵把惠子抻走，惠子还在拼命往前扑，惠子抱着中泗不住呼叫：“中泗，你好很，你怎么不要我……是你亲自告诉我，樱花开的时候，你就回去的！”
中泗看着惠子说：“惠子，对不住你，我死了，你一定在我身旁栽一株红樱花，那是我们日本人最喜爱的花，我们从小就在红樱树下玩耍，捉迷藏，我见到红樱花，就到了家，就见到你了，我们还会在一起……”
惠子：“我会等你，我会等你的，我们还拉着手放风筝、看海的……看樱花……
中泗含泪吟咏：樱花红陌上……”
“柳叶绿池边……”惠子泣不成声，“中泗你一定活着，你不要死，我一定等你，我会等你的。”
盟军坦克大炮向他们逼来。
“惠子，快，快走！”中泗催促道。
惠子伏在他的身上大声痛哭：“中泗……不，不！”
医生趁机将注射针头扎进中泗的肌肉……
“轰轰……”一颗颗炸弹在中泗他们跟前爆炸，顿时浓浓的硝烟弥漫了一切。所有所有都笼罩着这刹那硝烟中了。
天上的盟军飞机压顶而来，四周遍是抗日军民的呼声，逃在远山的一个受伤的日军老兵挪到日本小战士的跟前桶桶小战士，说：“喂，多大年龄？”
小兵：“十五岁，明天是我的生日。”老兵卷一颗烟问：“想回家吗？”
小兵：“想，生日那天，我妈总给我买许多生日礼物，还有我爷爷奶奶，他们都喜欢我，希望我长大考个好大学，你看，来时我奶奶给我带的小金龟，说，戴上她，到哪里都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的。”说着掏出来给老兵看。
老兵羡慕得不得了说：“我的家在北海道附近的一个小镇，我出来这么多年，儿子都结婚三年了，听说，去年抱了个孙子，现在也会叫爷爷了，现在，他们说不定在村口抱着孙子望我：“看，是爷爷，爷爷回来了。”说着老兵眼角流出了眼泪。
小兵疑惑的：“你怎么哭了？”
老兵掏出孙子满月的照片说：“孙孙还等着我给他去名字呢，你看叫什么？”
小兵摇摇头微笑着看着老兵。
老兵拿出烟盒死了一块纸条用笔写好交给小兵，嘱咐道：“我回不去了，你快逃吧，不然你就走不了了，上面下了命令，让尽忠。”小兵：“尽忠？什么是尽忠？”老兵：“效忠天皇，就是死。”
小兵吓懵了，老兵说：“你快跑吧，或许躲过了还能活着回去。”
小兵不识地理环境，问：“怎么跑？”老兵指指山后：“过了那个山头，就看到咱日本国了，哪有小船，都是做买卖的，进了商船，就能逃走，我不行了，一条腿，你还小。”
说着把纸条交给小兵说：“快跑吧，我给你看着，往哪走。”等小兵跑出去很远，老兵还不放心，连连嘱咐：“记住别丢了那个纸条，那时我给孙子起的名字。”
等小兵看不见了，老兵将刺刀照准了自己的腹部……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小兵刚爬上山岗被井田所带卫兵发觉，小兵身体连中数发子弹，应声倒下。
于是，盟军大炮在他们跟前爆炸……
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医生护士，被盟军大炮的轰炸和天上飞机的扫射惊慌失措，乱成一团，那些未来得及得跑的伤兵，被炸得尸首两地，血肉横飞。井田逼迫着走投无路的伤员，医生和护士：“跳江，跳江！”他大声命令：“宁可跳江淹死，也不当俘虏，跳，统统得跳！”
于是他命令架起机枪，谁不跳江，逃跑求生者就当场击毙。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惠子、天川、秀介和江畔走投无路的人们纷纷投江而死。
惠子投江后，在江中漂流不知道哪儿，正好上面冲下一块木板，可能是医疗队抬伤员用的，惠子赶紧游过去，抓住它，就在这时，天上飞机在头顶上猛烈投下炸弹，她听到川天一声惨叫，“惠子……”江面上顿时一片血水殷红，川天随着炮弹炸起的水柱，和湍流的江浪，慢慢沉入江底。
由于江水凶猛，浪头滚滚，呼啸直下，惠子慢慢身躯无力，松开木板……
一切平静下来。
一阵锣鼓喧闹声将昏迷中的惠子惊醒，她睁开眼睛，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拍着小手喊着跑了出去：“醒了醒了，奶奶，她醒了。”
一个慈祥花甲的老大娘赶紧跟着孙儿进来，说：“呦，菩萨保佑，可睁开眼了。我就觉得这丫头命大……”
惠子看着这陌生的简陋的小屋，和这屋内一老一小的陌生的主人，纳闷：“我……我……这是在哪儿……我没死？”
老大娘站在跟前：“丫头，死什么，这不好好的？”
惠子要坐起来，被老大娘制止：“丫头，你就呆着，我找人看过了，伤不大，调养一下就好的，老家这东北有人参，老头子一大早上山刨去了，老头子说，喝下后，就没事了，快了，按说也该回来了，你肯定饿了，先吃点糊糊粥，高粱面的，养人，东北人净吃这个米饭，打仗打得不敢种地，打一点，被鬼子抢跑了，现在，老百姓糊糊粥也是好的，慢点，别烫着，啊？”
惠子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我记得……好像是被江水……”
“傻孩子，你这是命大，不该着呗。”老大娘于是向惠子说了这一经过：“那天傍晚，我和老头子带着孙子在高粱地里正除草干活，看着太阳快落山了，那枪炮声也稀了，想多干一会儿，可是光知道干活，竟忘了我们那孙子，我出去那儿都乱找，也没找到，半天才在江畔找到他，原来他找了好多河蚌，回来的时候，在江岸看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上面冲下来的破棉被，跟前一看才知道是个人，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一抹，身子还热乎，心口还在跳，于是叫老头子放下锄头，把你抱在小拉车上拉了回来……姑娘，你是哪里人，不是东北人吧，是朝鲜人？”
惠子点点头：“啊，啊，对对……”惠子用简单的中国话说，显然，她撒了个荒。
老大娘嘱咐道：“丫头，这年头，可要多加小心，要碰到日本鬼子，还有命？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可得加小心哪！打仗，这么多年，小鬼子就没个杀完，有鬼子在，百姓就没有一天安生，你看，这整天没了得打仗，百姓还有个活。”
惠子说：“其实，其实……日本人民也不喜欢打仗的。”老大娘道：“那倒是，谁愿意脑袋给抢子儿碰。谁家没有老小？”
“丫头你家在哪儿？”
惠子摇摇头没有搭话？
“这里你有没有亲人？”
惠子仍然摇摇头望着面前这位鬓发斑白的老人：“没有，没有……”
是啊，惠子有亲人，爸爸，妈妈，姐姐，也有家，北海道那近郊小区就有她的家，可是，她回不去了，战争把她推到了异国他乡，她成了孤儿，没有父母的关爱，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阳光，大海，白帆，更没有簇簇艳红的樱花，她成了一只远离巢穴，远离密林的受伤的小鸟。
老大娘看着惠子无奈的样子，安慰道：“好了，丫头，别想不通快的事了，以后啊，这就是你的家，跟大娘在一起，这儿就是你的家，啊？”然后把小孙子叫到跟前说：“来，叫小姑，啊？”
“小姑。”小孩叫了一声小姑玩去了。
大娘给惠子说，“这孩子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亲妈的面，为了抗日，她妈放下他，到延安去了，赶回来，都不敢认他了，咳，仗没个打完，不知他妈什么时间能够回来。”
从那以后，惠子就和大娘在一起，她和这个没见过妈妈的孤儿还有大娘，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因为惠子是个姑娘，又长得亭亭玉立，格外漂亮，大娘给惠子换了装，把儿子的衣服给惠子换上，并给惠子起了个中国的名字叫小才，中午，让对门理发店的老张给惠子把一头美发都剪了下来，留个小伙子头，老大娘给理发的张老头说：“这样好，要不让日本鬼子看见了，还有个活，他们专找花姑娘，你说他们就不是娘养得，没有姐妹？那样还不如牲口。”“大嫂，你说的对，前两天，大敦家的儿媳妇被他们逮住，糙踏后，又被刺刀挑了，肚子里都怀了孩子，都长成个儿，生给害了，这他妈没有一点人性是不？反正我一个孤老头子不怕他们，怎么也是个死，儿子，老伴都没了，闺女也被他们捋走了，到现在没有个消息，你说我怕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老哥你想开点，仗，他就老是这么打？听说苏联出兵了，从草原过来的，北边，可快里，小日本很快就完了。”
“可谁知道那会儿，过一天说一天吧，谁知道那会遇到枪子儿？”
正说着，警报器传来，街道顿时乱了，天上飞机擦着房顶树梢飞来，扔下一颗颗炸弹。老大娘叫着小孙子，拉起惠子就跑，“小才，拉着墩子，在后山跑，别丢了小墩子。”
接着给理发的老张说：“张师傅，别收拾了，快跑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张师傅愤怒的说：“这见天打，见天跑，我不跑了，鬼子来了，我就给他们拚了，反正我家里人都被打死了，我活着也没用，你们走吧！”于是把手榴弹绑在腰里，镇定的招呼：“你们走吧，老嫂子，理发钱我不要了，想着明年这时候给我烧两张纸，啊？”
当惠子他们刚爬到坡傍，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惠子转头望去，理发的张师傅和他的理发店，随着浓烈的尘烟，不见了。
惠子和大娘同市民百姓一起，都被驱赶到这个一千多米的山沟里，四周被两万日伪军重重包围起来。这里还有解放军独立团的骑兵，也攀上了这个战略要地，为掩护群众，解放军同日军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天上几十架日军轰炸机不停的在山头上旋转，机翼几乎擦住山梁，飞机上的驾驶员，几乎看得清清楚楚，火力眼冲着束手无策的百姓猛烈的扫射。为了掩护百姓，八路军战士与日军展开了激战。
惠子眼看着中日双方官兵无为的厮杀和死亡，看着百姓无辜死于枪口下，竟忘了自己的安危，跃起，不顾一切的跑向阵前，挥动着胳膊用日语高声大喊：“不要打了，我是惠子，我是日本人，不要打了，我是惠……子……”话没说完，日军火力集中向她扫射过来。“趴下！”惠子还没反应过来，几个解放军战士，先后向她扑了过来，将她压在下面，抢子在他们身上穿过，团指导员由于流血太多，昏了过去。
“小才……”老大娘也在抢救惠子的时候中弹倒下。
奶奶，奶奶……”敦子哭着呼喊向大娘奔跑。
“妈妈，妈妈……”惠子疯也似的向大娘跑去。
“这时，敌机一阵扫射，墩子应声倒下。惠子趴在大娘和小墩子身边，痛苦与决，泣不成声，她站起来，望着山沟死难的无辜百姓，眼前一片茫然：“他们有什么罪，他们犯了什么？”她正哭着，一只大手突然抓住她的背后，一个熟悉而又凶残的面孔出现在面前，他就是威逼糟蹋惠子的日本长官中将井田。井田眼里透露着狡亵和凶残：“你是日本女人？你是惠子，伊藤惠子！”惠子紧咬牙关：“对，我就是被你蹂躏的日本女人，我也是被你强暴肉体的伊藤惠子！我以为你死了，太郎中泗怎么没有把你打死！”井田狰狞一笑：“给我把了她的皮，我要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伊藤惠子！”几个官兵上来，刚要撤掉惠子的衣服，惠子一下咬住井田的手臂，井田嚎叫着操起洋刀向惠子扑去，这时，一颗子弹飞来，打中井田的持刀手臂，几个官兵赶紧搀扶抢护井田逃跑。
这时，民兵担架队冒死把受伤的指导员和战士抬了下来，临时医院紧挨着501高地，由于医药条件设备太差，许多伤员流血过多，为国捐躯。指导员抬下山的路上就死去过几次，惠子猛地醒悟，拉着小墩子跟着指导员的担架奔跑。她哭叫着：“怎么还不输血？”
医生化验高喊：“谁是0型血？有0型血吗？”
惠子跑到跟前：“我是，我是，扎吧？”
医生看了看：“你？”
翻译道：“她说她是0型的。”
惠子点头：“对，对，我是0型的。”警卫员小王赶来看到惠子吼道：“你给我滚开，要不是你，我们团指导员怎么会这样？我们几个战士都为你付了伤，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来凑什么热闹，你给我滚开！”
护士长挤过来，阻止警卫员：“你不要让了好不好？团指导员需要输血，在单个就没命了，你知道不知道？”
警卫员“护士长，抽我的，来吧。””
团长过来：“胡闹什么，再闹，你们指导员出事，我毙了你！”然后问“谁的血可以用？马上抢救，我不管谁的血，我要的是指导员得命！”
医生望了望惠子坚定的样子，说：“好，输血。”
刚刚输完血，惠子躺下，护士惊慌得跑来哭道：“院长，小刘他不行了，血浆没有了，医护人员的血都验过了，都用不上，再说，他们都给战士也刚输过血，不能再抽了，再抽血，就支撑不住了。”
院长愁得打转：“只有0型血才行……”
惠子听到后从简易木板上站起来，跑到院长跟前：“院长，我是0型血，你输我的？”
院长果断地说：“不行！是危险的。谁说也不行。”
帐篷内又传出一阵呼叫声：“小刘，小刘，你醒醒，你不要走……”
惠子求道：“院长，抽吧，我没事，我是日本人，可我也爱好和平，为了我，中国的大爹大娘，还有小墩子，都献出了生命，抽我一点点血，还有什么？再说，我也是护士，怎么见战士流血不管呢，或许，有我一点血，就能救活一条生命，我求你了？”
院长：“可是你才输了400毫升血呀，你一个瘦小女子，怎么能连续几次输血，而且，他输血需要量更大才有希望……”
惠子：“我不怕，就是我倒下了，我也愿意，因为我的血救活了一名中国战士，或许能为日本强暴在中国梳洗犯下罪恶。”院长感动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惠子：“我叫小才，是中国大娘给我起的，我的日本名字叫伊藤惠子。”
院长摘下眼镜眼角含着泪说：“好，惠子，我代表受伤的战友，也代表中国人民，向你——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兵，鞠躬了……快，输血！”
院长守在惠子身旁，嘱咐道：“决不能让惠子有半点闪失！”
这样一个日本姑娘的血又静静输在一个濒临死亡的年轻战士的血管里。
不久，小刘恢复了伤口，又上了战场。
作为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兵，护士，从此，又加入了中国抗日军队的行列，成了一名反对战争，争求和平的坚强卫士，在东北解放军野战医院，靠她渊博的医疗和护理经验，在军队中得到很高的赞誉，受到中国人民的爱戴，她还用自己特有的血型在恶劣的战场上，把血液输到一百多名战士的身上……
在于炮和火的战斗中，她与指导员萌发了春这的感情，最后发展到生死相许，结下了伉俪。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晚霞映照的傍晚，她和护士姐妹们一起在河边为伤员洗衣服，她突然看到一件内一被血染红的中间有个弹洞，她想着一定是被枪弹打得。她边洗边看，就在衣服的一角她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王一生。她顿时心颤起来，警卫员当时好无情面的吼叫在她耳边响起：“你给我滚开！要不是你，我们指导员怎么会这样，我们几个战士都为付了伤……”看着这满是渍血的弹孔，她眼泪几乎流了出来。她懊悔，感激，自责，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指导员怎么为解救一名征伐他们的日本女兵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她是大娘的儿子，大和大娘都是一样，都是好人，淳朴而善良，大娘走了，她的儿子一生也险些丧命，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我愧对他们，我愧对中国人，我要用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们，奉献给这块养育他们的这块土地。团长和指导员来了，团长饶有兴趣地说指导员来看她，王一生拿了好多食品来看她，王一生把战争缴获来的罐头，饼干交给她，说：“在我生命的危急关头给我输血。”她急了，泪水满盈，道：“怎么该谢我？应该感谢的是每一个保护我的人，是中国军队。其中有你，我不知用什么语言来报答，总之，我应该报答的之中国，“其实……”她吞吐吐的告诉他：“其实我是个女孩儿……我一直瞒着你……队长希望我留长发的。”团长开玩笑的说：“其实呀，王指导员早就看出来了，他那眼那，贼亮，不然他会冒死就你？哈，好了，我有事，你们继续谈，王指导员，给你5分钟，抓紧点，啊？”团长诡秘的瞥了一眼指导员，走了。不远处的护士长也喊指导员：“指导员，你可别被日本女孩儿给俘虏了，小心点啊？”惠子听这么一说，莫名其妙，问：“队长再说什么，被窝俘虏？”指导员冲着护士长：“小心，回去我收拾你。”护士长作了个鬼脸，和几个女伴走了，惠子这才明白过来，脸一下红了，转过身去。后来呢，后来由于王一生负伤，惠子就主动对王一生的生活实行了全面照顾，王一生有空就教惠子学汉语拼音学中国话，他们有战争彼此相遇，相识，到默默相爱着……
然而，当他们在结婚的前几天使惠子最可怕的事发生了：她怀上了那个强行侵占了她肉体的日本长官井天太郎的孩子！那是一个战争激烈的黄昏，太阳还没完全落入山头，淡淡的云层被晚霞烧成黄色，橙色，还有紫红色。远处的炮火枪弹还在稀飒飒的响着。惠子在战地帐篷内给伤员洗刷伤口，包扎后出来，她突然感到浑身酸痛发冷，接着一阵的恶心呕吐上来，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医生赶来，就掉进帐篷一边的山沟里。连她自己都纳闷，她到底的得是什么病，她躺在帐篷的简易木板上，脸很黄，额角上滚动着豆大的汗水。人们围拢过来，就连刚刚苏醒的伤员转过头撇去关切的目光。
医生悄悄的告诉她：“别怕，没事的……”然后诡秘的投以狭碣的目光，说：“你怀孕了。”“怎么？我肚子里有了小孩！”惠子惊恐道。
医生点点头：“使得看样子已不小了，你难道不知道？要给我们指导员省各大胖小子了。指导员还真行，没结婚，偷吃禁果了，着急了吧？”
惠子听不懂，疑惑道：“你们再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给王一生指导员一起的，他爱我，可是他是个真正的男子，他从来没有靠近过我，甚至就我一个人时，他也不肯拉住我的手，在我胸前拥抱我，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爱我，几乎爱得不敢接近我，像一个园丁爱他亲手培育的鲜花一样痴迷着，给我保持着距离，但他决不会离开我，我们都在等，等，等待着那一天……可是，我怎么办？天那，怎么对得住他？”
晚上，一合上眼，那非他胆战心惊的一幕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还呼喊着：“中泗，中泗！快救我！”在呼叫和恍惚中醒来，原来一生在守候着她，她发疯的抓住王一生的一角哀求道：“我怕，你不要离开我，可是……可是，我如何对得起你？我已经对不住中泗了，我怎么在伤害你？中泗走了，她知道我怀上了那个恶魔的孩子坏在我的肚子里，留下这条祸根，他上天之灵，也不安心的。”王一生扶着惠子劝道：“惠子，你不要再折腾自己，你知道不知道你，你有什么错，孩子有什么错？战争的罪恶不仅伤害了中国人民，也对日本百姓造成了巨大伤害。其中包括你，可孩子又有什么罪？相信我把他生下来，让他也永远记住这段历史，啊？不要再难为自己，责怪自己了好不好？”
惠子懊恼得看着一生：“不能的，我已不是一个贞节的女子，我已坏了人家的孩子，而且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孽种，有了大肚子，我知道，在中国，一个失去贞操的女孩，是多么可怕，痛苦，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王家，我不配，……你离开我，离开我，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你快走！”惠子推开王一生冲出帐篷，，指导员截拦道：“你上那去？天这么黑，你是日本人，那儿你都不知道，你要到哪里？你要知道，这儿不是你在日本？你认识哪儿？”
是呀，我可以到那去？我远离祖国，举目无亲，又可以息栖到哪里？想到这里，惠子猛然回过头来，紧紧抱住一生哭了：“一生，你说得对，要是真地离开你，我就再也不能活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我怕，我不能离开你，可我……我实在没有办法的，我爱你，我怕离开你，我好痛，好痛！”
王一生再三劝道：“惠子，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怀了水的孩子，只要是你身上的骨肉，都是咱们的孩子，不管你有没有失身，，我都会喜欢你，爱你，保护你，也让我们这代的悲剧不能再继续延续……相信我，我是中国军人，我发誓！”惠子发疯得哭道：“不要不要，我早已相信中国军队，相信中国人，相信你，不然我不会到现在的……中泗，天川，就杏，还有秀介……他们都走了，是大娘，老爹，小墩子救了我，是你们中国军队冒着生命救了我……不然，我就没有今天了，我没有亲人，中国人，军队就是我的亲人，军队就是我的家，我那里也不去的，我要和你们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惠子第一次勇敢个冲向一生将自己懦弱的身子扑到一生怀里。”
“答应我，咱结婚吧？”
“好，等我们抗战胜利了”
“不，我们这就结婚，我不能再离开你，我怕……”惠子痛苦的望着一生，眸子里散发着依恋乞求的目光。
风来了，这夜间的凉风似乎在悄悄的窥视着他们，又顽皮的挑逗撩起他们的鬓发衣角。那一望无际的红高粱在沙沙作响。
月，一轮残月，渐渐被灰暗的云层遮住，夜宁静下来。
惠子和王一生指导员的结婚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天，军营里沸腾起来，虽然，由于战时婚礼，装束简单，却也别具热闹。
东北人喜欢喝高粱酒，平时老百姓都会自己做，家家都放着几坛，这天都抬了出来。团长抄起大碗高叫：“来，今天是指导员和惠子的大喜日子，咱东北人喝酒就像咱人一样豪爽，痛快，咱就使这大花碗，没碗的，就用鬼子的钢盔，木瓢，啊，随便，使什么都行，都抄家伙，喝，都干啊，干！”
“好，喝！”于是大碗大碗喝了下去。
就在这天，一个陌生的八路军女战士，骑马来到惠子大娘家住的门口，站住。惠子大娘家已经院落荒芜，人去空空。陌生人旋即上马扬鞭而去。
指导员和惠子的婚礼正在继续，团长占在婚礼主持台上，告诉大家：“惠子是个日本姑娘，为了抗战，为了抗战的胜利，她成为一名坚强的解放军战士，为我军伤员输入了上百次血……今天，她和指导员结成夫妻，是中日人民和一切爱和平的人世代友好，永结同心。来，大家让惠子说几句话听听她一个日本姑娘是怎么看上咱八路的，啊？”
惠子非常激动，望着大家含泪道：“我是日本女孩儿，我能有今天，是东北的大娘，大爷，和中国军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会把自己的未来，献给这片黑色的土地的，让家乡的樱花也插在中国的土地上。今天，是我和指导员王一生的大喜日子，我不会忘记那些炮火中死去的人，有就杏，川天，还有，还有……”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怕哭出声来，跑到营外，指导员王一生也追了上来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子，在日本一定有你喜爱的人。”惠子点点头，顺手拿出一张照片交给王一生。月光下王一生看着满是樱花背景的的照片问：“你说的就是照片中你身边的人。”
惠子点点头，流着泪花。
王一生：“他是谁？我不该抢夺你们的感情，等战争结束了，我一定还给他。”
惠子含泪道：“不，不会的。”
王一生问：“为什么？”
惠子：“……他死了，已经死了……”
“怎么？”
“……在松花江畔，死了……”
“他叫中泗，是我在日本相须相爱的小伙子……他爱我，我更爱他……可是……战争，扭转了我们年轻人的命运，打碎了我们憧憬，迷恋的爱情……”惠子依在一生胸前，遽然回忆到那痛苦的岁月中去了……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站在空旷的夜幕下，松花江畔，一生推开惠子径直朝那人走去。
“梦如……”李梦如爱恨交加，浑身颤抖着，捶打着王一生：“你告诉我，小墩子在那儿，小墩子在哪儿？还有大娘，他们在哪里？”
“梦如，梦如……”
“你不要叫我，不要叫我，我不是梦如，不是，不是！我只要你告诉我小墩子在哪里？还有大娘……你告诉我，我不会妨碍你们。”
“梦如，我对不住你，我以为你早……牺牲了，两年前，我接到你的消息，说你……那个了，我几天睡不好觉，真的，没想到……你……”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我不信，我不信，你告诉我，他们说得是真的？是日本女人？你说，你说？是不是女鬼子？”杨梦如逼问道。
“梦如，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日本人不都是恶魔，他们也不愿打仗的，也爱好和平，他们也是无辜的？”
“无辜？为什么他们不在自己的领土生活，为什么要踏上我们中国的土地，大娘，小墩子在那里？我不听我不听！”惠子听到喊声向他们走来，梦如推开一生，道：“你战争中的爱你的小鬼，早死了，你高兴了，你高兴了！你去吧，我不想见到你！”说后骑马飞驰而去。
王一生痴痴呆在那儿，望着梦如远去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惠子悄悄向她靠近，问：“她是谁？他是不是爱你？”
一生将她抱在怀里默默点点头。
“指导员，出来干什么”，团长跟出来，“结婚前恋爱还没谈够阿，要谈等大伙走了，插上门被窝里谈去，不叫我们喝酒啦，快，给大家倒酒。”惠子他们扭身回去一起和他们敬酒。
有战士说：“嫂子你得喝，你喝这一小碗，我就喝了这一坛子。”
大伙说：“行，嫂子就看你的了！”
王一生趁来：“歪把子小子，就你坏招多，你嫂子哪会喝酒，我替她喝。”说着端起碗一下子喝了。
歪把子：“不行，得三碗，要不，咱就用着坛子，一对一，你说话？”
王一生：“你说，你说，我陪着你喝，歪把子，打仗我佩服你，野，狠，也准，你也不服我，这坛子酒，你喝多少，我喝多少，谁也不能使碗，谁使碗谁他妈是这个？”他用手比划了个王八盖儿样式：“来！”
警卫员跑来追着惠子敬酒：“嫂子，我敬你一杯，我给你赔礼！”
王一生喝了那坛子的酒，浪浪出来还找着人喝，见到警卫员，说：“你先喝了它，小心你嫂子说你坏话，要惹恼了你嫂子，可小心点，你嫂子给我输过血，现在给我一个床上睡觉，比你近吧？”
警卫员道：“是，指导员！”指导员醉醺醺的：“是……是你替你嫂子喝了它……喝！”
警卫员一饮而进。“好，好样的！不愧是我的警卫员！”说着浪伧这去找人，喊着：“一班长，一班长呢，我偏要找一班长喝，他是我的胳膊，大胳膊，晚上，媳妇近，打起仗来，一班长比媳妇还近，真给你顶住，那梭子下去，就是一面，就他一个，抱着机枪，我说，一班长，你顶不住拿脑袋见我，好家伙，这小子肚皮子流出肠子，抢子儿从一个眼皮穿过去，眨也不眨，生是保住了阵地，你们谁知道，他肚子的肠子换的就是狗肠子，手术那天，我看着他就哭了，反而，他安慰我，指导员，没事，不就这么二尺长的一节吗，只要能打败日本鬼子，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一肚子全换上狗肠子也行！……”他再也说不去了，哭了，战友们都流出眼泪。
王一生在战友群里寻找着一班长：“一班长！一班长！”见没答应又想起十六岁的小战士：“小刘，小刘！”
就在这时，警卫员把团长叫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团长告诉士兵：“你把王指导员扶回去，别惊动大家。”然后命令：“一连，三连，火速到达101高地，瞄准敌营炮楼，开火，压住敌炮楼的火力，命令一班长，凌晨一刻，绕过敌人主力防线，端掉这个炮楼！”
战场上，我军几门大炮向顽固的敌炮楼同时开炮。
一班长和战士小刘穿过敌人封锁线，绕过敌人火力枪口。
被炸的残垣断壁的敌军依然负禺顽抗……
一班长和战士小刘攀上炮楼，与敌人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
夜深了，战友们还没有走，为指导员和惠子这对生死与共的新郎新娘助兴。庆贺他们夫妻美满白头到老。这时，有人把惠子叫了出去，三连连长段凤瑞把一个小背包双手递给惠子：“这是小刘的遗物，他说，这是他老家山东苹果，就一个，他一直没舍得吃，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拿出来……他是个孤儿，他说，惠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嘱咐我，让我一定亲手交给你……当然，一起牺牲的还有一班长……”惠子接过被子弹炸开快一半粘着血的苹果。转身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这仅仅是一个苹果？这是一个中国解放军小战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一个日本女兵的血肉深情啊，这，惠子出的仅仅是泪吗？
晚上，指导员睡不着觉，他拿着带洞的绿色文件包，浮想联翩，三年前，他们刚在战场上撤下来，警卫员领进一个人来，说：“你就是王一生指导员？”那人拿出这个带血的背包，“梦如同志……在延安一次战场上……牺牲了……”
“什么？”他惊愕了。
来人将这个背包交给他，说：“小如是个是个苦命孩子，父亲大革命时是我们党的地下联络员，后被叛徒出卖惨遭杀害，母亲含恨而死，老家没有别人，我们考虑再三，把这个遗物交给你……还有一封她生前写给你的书信，可能还没来得及有给你发，请你收下。”
那人走后，王一生打开书信，里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笔迹：“指导员，请允许我这小鬼叫你一句一生，在兔子岭战场上下来，自从咱们认领了小墩子这个孩子，人们都说我是他的妈妈，你就是这个孩子的爸爸，战场夺取了多少人的生命，多少孩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战友们走了，孩子没了亲人，我们就是他们的亲人，离开东北，到延安来，我一直想咱的孩子，还想你，我多想让墩子叫我一生妈妈，一生，你呢？喜欢不喜欢让他叫你爸爸？一生，我爱你，我们真的组成一个家吧，墩子需要我们，我等你。梦如。”
啊，真快，三年了，她没有死，命大，可我……咳，梦如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咱们战友，我没有把墩子保护好，可战争，这硝烟炮火，多桀年代，悲欢离合，谁又能预料自己命运。王一生在灯下看着，心里一阵内疚。帐篷内惠子和两个孩子甜甜的熟睡在一起，尽管不是他们生的，但她很喜爱这两个孩子，就像亲妈妈一样。外面一片宁静，只有青纱帐高梁地沙沙作响，遥远似乎可以听到枪炮的交战声，风来了，他索性脱下大衣悄悄给惠子和孩子盖上，他望着天空，几颗星星渐渐抹去了夜晚的光亮，他心里忐忑不安：梦如，你现在到哪儿了……
第二天一早，团长过来，见到指导员和惠子，说：“部队就要出发了，毛主席向全国发出日对日寇由相持到主动发起全面进攻的命令，要我们配合军团主力，在三江一带，打一次歼灭战。惠子你们留下来，就不要跟大部队走了。”
惠子惊诧：“怎么？结婚就不能跟部队了？”
团长笑道：“你看，我还没说完，你就急了，战场会有更大的伤亡……你呀，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惠子不解的问：“什么任务？团长？”
几个战士和女护士挑着一个小担过来，小担两头有两个小竹筐。人们放下把竹筐掀开，一边一头挑着一对小孩儿，还睡着着。特别可爱。
“这……”还没等惠子问，团长就说了：“看，够重要的吧，这是在攻打一个炮楼上，发现的，战斗激烈，大人已不知去向，也可能死了，孩子是无辜的，不管他是中国国籍还是日本国籍，孩子应该得到母爱，我们考虑再三，暂时有你们夫妇抚养，下来再说。”团长风趣地说：“指导员，看，我都羡慕你们，结婚没一天，倒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真快，当爸爸了，这日子长了，还不得一个排呀。”
惠子转而笑了起来：“凡是没有爹妈的，我们都养着，下来我们办个托儿所。”
团长道：“好哇！那我一定的好好活着，盼着这一天。”
警卫员来到跟前，立正：“报告，队伍准备完毕。”
“武器子弹怎么样？”
“准备好了。”
“粮食怎么样？”
“一切就绪，就等待你命令。”
“好，指导员走，看看去。”指导员和团长走了，很快消失在惠子视野。
部队出发了，惠子挑着担子追了上去，抱着孩子，一个劲地跟着跑，战友们挥手向她依依告别。
惠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战士们挥手致意：“嫂子，回去吧，保重！仗打到那我们就在那儿住下来，回去吧？”
惠子愣了一会儿，“等等我！”说着，又赶紧挑着孩子夹杂在部队里，跟上随军的医疗小队，人们见到后问惠子：“大姐，不是让你留下吗？怎么又跟来了？孩子怎么办？”
惠子：“我和你们一起惯了，咱部队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再说，前线伤员更需要照顾，我是“红十字”卫校毕业的，救死扶伤是每一个护士的天职，我怎么可以退下来，我和你们在一起，或许能干一点事的。”
护士姐妹们开玩笑说：“大姐，你是离不开指导员吧，要打仗了，你是不是不放心？”
惠子：“你们这群姑娘，个人惦记着心上人，倒耍起了我，哎呀，你们有劲，帮我挑一截，也学学怎么做妈妈，将来知道怎么疼爱孩子。”于是把担子推给身边的一名小护士。
从此后，惠子在前线阵地再没有离开救护伤员的工作。人门都叫她惠子姐。
光阴荏苒，二年说话过去了。惠子跟着部队停停站站，打打跑跑，迎来了东北的1945年的初夏。这天，天气特别晴朗，尽管东北的气候初夏偏凉，但太阳出来的霞光洒在脸上，给人的感觉总是暖融融的。
惠子和护士一起在给伤员洗被单衣服，惠子已经有了她和指导员王一生的小宝宝，收养的两个孩子已满地跑了，他弟兄两个为争吃一块馍馍在小院里追逐。逗得大伙庖腹大笑，就在这时，她们忽然听到外面锣鼓声。街里到处一片扭秧歌跳舞的欢乐的人群。麦克风里传出广播员的声音：“……我们胜利了，中国人民八年抗战胜利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了，所有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胜利了！……”这时，军营帐篷里立刻狂欢雀跃起来，他们忘了受伤的疼痛，紧紧抱在一起，有的把正在包扎伤口的纱布扯了下来，在旷野上奔跑，有的将日寇的帽盔敲击着抛向天空，大家因激动许多战士竟然哭了：“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惠子抱着她的孩子泪水直淌。孩子擦着妈妈的脸说：“妈妈你流泪了，妈妈谁欺负你了？妈妈？”
惠子无限的亲昵着孩子：“没人欺负妈妈，没有，妈妈高兴，妈妈是高兴的！孩子，你知道吗，不打仗了，不再打仗了！”
孩子：“妈妈，我们不在躲炸弹了？”
惠子：“不躲了，再不用躲了。”
孩子：“那鬼子还来不来？”
惠子：“不来了，他们回家了，其实……他们也不愿打仗，他们也是被迫的。”
孩子：“那他们不打仗，去哪儿了？”
惠子：“回家了。”
孩子：“回家？那我也要回家，我也要回家！”
惠子答应着：“嗯，嗯……”
一下抱住孩子，眼泪不住的流淌。
学校操场上，日本俘虏在东北军抗日军的接管下一个个放下武器离开被他们厮杀，践踏，蹂躏的土地。
“回家了，回家了，他们再也不愿离开老小回家了！”
惠子看着自己的同胞回家的喜悦心里非常激动。就在日本兵放下武器离开广场，路过惠子跟前时，一个残兵忽然从担架上站起来，叫惠子的名字。
“啊，长崎！”惠子怔住了。怎么会是他？
长崎从担架上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惠子应道：“是的，是我，我是长崎，惠子……在战场上，我整整找了你们三年，三年，可没有你们一点音信，告诉我，中泗呢？中泗……”
惠子泪水一下淌了出来。
“惠子，真的……”长崎看着惠子一下沉寂下来。
“嗯，是真的，是真的，在松花江，我亲自看到的，还有就杏，天川，秀介，他们都被战争夺走了……”惠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和长崎一起抱头痛哭。
部队走远了，长崎挥着泪在担架上还在喊：“惠子，战争结束了，我等你回来！”
“不……长崎，你走吧，我对不住你长崎！你走吧！”惠子一阵酸楚，带着孩子离开热闹的人群。
晚上，当孩子们折腾了一整天各自钻在被窝甜睡时，惠子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怎么合不上眼，月亮又圆了，多么清静得夜，小儿时，她总是和妈妈在一起，在海边，望着波浪中月亮的倒影。长大了，她依在中泗旁守着月亮谈学习，谈生活，谈未来……他们身后总是有个长崎，悄悄站在哪儿，望着他们……现在，一切都没有了，都变成她人生的梦。“惠子，战争结束了，我等你回来！”一只在萦绕着她，或许，爱，一直埋在长崎的心底，现在他终于经过几年的炮火硝烟，熔铸而成，从心底迸发出来，因没了中泗，他大胆在异国中奇遇，向她表达真诚的感情，但……不可能了，真地不可能了，长崎！她默默为他祈祷，祝福。
她悄悄走出营帐，望着满是星辰的夜幕，心想：是该回家了。我的家在日本，那里有我家的亭台小院，有海滩港湾……有爸爸，妈妈，姐姐，还有长崎，……有更多更多的姐妹兄弟，那里有我神话般的童年……那儿有我的家。
丈夫跟了出来，将大衣悄悄披在她身上，他看出了她的心事，问：“想家了吧？嗯？”
惠子贴近丈夫心胸，在月光下默默地看着丈夫没有说话。
王一生感叹道：“是呀，战争结束了，人们不再打仗，不再轰炸，不再流血……人们向往能过上一个安稳平和的日子，盼望亲人回来，团聚在一起，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惠子，我知道你的心事，如果你想回去，我不拦你，可你一定生下这个孩子再说，还有三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降生了，孩子生下来，你愿走就走，我不强求，至于平平和盼盼，两个孩子他们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是日本弃儿，可他从懂事那天起，就认同我们是他至亲父母，这儿就是他的家。这里就是滋养他们长大的黑土地。惠子，留下来吧，咱哪儿都不去，这就是你的家。”
惠子心里难受：“可是，我是从日本长大的，那里也有我的乐土，我的樱花树，我的妈妈……我的骨肉亲人，我不能离开他们……”
王一生无奈的看着惠子苦口说道：“战争使多少个家骨肉分离，难道就只我们？现在，不再打仗了，难道你还愿意让下一代重蹈让一个家庭骨肉分离的痛苦么？
惠子流出了眼泪：“我没有，我没有，我不会那样的！”
这时，孩子们听到外面叫声跑了出来，望着惠子哭道：“妈妈，我不让你走，我不离开妈妈。”
惠子抚摸着孩子的小脸，含泪道：“妈哪也不去，妈和平平、盼盼、还有融融在一起，啊，去，睡吧，咱回屋去。不要冻着。平平，拉着融融，啊？”惠子和孩子刚进屋，就听到团长闯了进来，见到一生便说道：“日本天皇已宣布投降，可一股顽固好战分子，他们依仗密林地堡，顽强抵抗，死不投降。”
“打掉他！”王一生与团长不谋而合。
“对，上级命令我们，配合联军部队，明天拂晓，端掉这个老窝壁垒，抠，咱也得把他抠出来。”王一生估计道：“这肯定是一场硬战，我们一定要做好战斗的一切充分准备。”
“是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压住敌人的火力，然后，我们派出剪刀斑，插过去……”
“好！”
“预料可能会有较大伤亡，但无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打掉他，早日结束战争。”
“对，我们一定赢得时间，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取得抗战的全面胜利。”
“敌人一定会疯狂抵抗，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我也这么想。”说着他们一同走出军营。
战斗打响了，由于敌人的顽固抵抗，和坚壁攻势，仗打得很残酷，尽管我军大炮密集目标开火，但龟缩在碉堡内的日奎依然顽抗。我不派上尖刀班的战士几次攻不上去。大炮似乎失去它的威力，“怎么办，一生？龟儿子！”团长急了。
王一生也急了“有气的，跟我来……”王一生带着剩余的尖刀班战士冲了上去。
“炮火掩护！”团长命令着。就在这一刹那，在浓浓的炮火中，在接近碉堡的火力点附近，一个女人在奔跑，用日语呼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天皇已下诏书，快投降吧？”
“惠子，惠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了出来。
她依然在炮火中奔跑。碉堡内的活力也暂时停了下来。
“惠子！”人们发现从碉堡内跑出一个人来：“惠子，是我，是我……我是中泗！”
“中泗？”惠子怔住了“中泗？不是，不是的！他……”惠子茫然看着前面跑来的人。
“是，我是中泗，我没有死，针头刚扎进去，炮就打了过来，附近的人都给炸死了，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到处是死尸，给我注射的医生也死在那儿，我见天川漂浮在松花江面上，我以为你也死了……惠子，你还活着？”
“对我活着，活着……咱回家吧？”
“嗯，回家。回家！樱花开了，咱一起回家！”
中泗紧紧抱住惠子。
这时，地堡内一阵子弹向他们猛然扫射过来。他们一起倒下。
“惠子！”王一生带领战士冒着生命将他们从敌人火舌中夺了回来。
惠子苏醒过来，然而由于中泗全身负弹，抢救无效。
惠子哭着跑出帐篷，“我要见中泗，我要见中泗！高斯我中泗在哪儿？”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然而……”医生告诉她。
“不会，不会的，他命大，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我要见中泗！你们是不是不要我见他？是不是？是不是一生你们指导员把他还死的？告诉我，中泗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一生！”他还是拼命往外跑。
“惠子，你站住！”团长过来吼道“你嚷什么？指导员为了抢救你们，他背着中泗，险些把命搭上，他正在做手术，需要安静，告诉你们，指导员有个好歹，我谁也饶不了你们？”然后，他让医生照顾好惠子，说：“惠子，你表现得很勇敢，在最关键的时刻，你不顾个人安危，为了早日停战，实现和平，挺身而出，为我军赢得时间，仅仅几分钟，可就这几分钟，我们尖刀班战士，就赢得战机，冲了上去，歼灭敌人，全面结束了反法西斯在中国的战争，你是有功的，我们要感谢你，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都忘不了为和平献身的死难人们，包括日本人民在内的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都希望早日结束战争，实现和平，是不？”
最后的一战结束了，当惠子和孩子欢庆全面胜利时，松花江畔用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些战犯被强大的抗日联军的强制下遣送上船。孩子指着前面问：“妈妈，那个上船的人是谁？大脑袋，胖胖的。”
”哪个？”
“那不？向猪头的那个。”
惠子突然认出他是井田，显然他也看见她，惠子仇恨的目光迸裂出来：“认识，把他烧成灰妈也认识，走，咱回家……”
“妈妈，他是谁？”
“他是战犯，残害妈妈的是恶魔！”
“妈妈，什么是恶魔？”
“……别问了，咱回家去，妈妈给你烙饼，啊？”惠子牵着孩子离开喧闹的人群。
由于王一生多次负伤，组织照顾他转到地方政府工作，惠子和孩子也随之来到王一生
的老家浙江绍兴。惠子被安排在一家医院任护理部主任。这时惠子已生下她腹中的孩子，弟兄中最小的小弟弟——欣欣。
生下欣欣后，惠子更加不安起来，她愈加寝食不安。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面色渐渐憔悴起来。终于在欣欣百日那天，趁王一生还没有回来，放下刚刚百岁的婴儿——欣欣，毅然登上驶向日本的轮船。等王一生携带着孩子追到港口，轮船已经鸣着撕裂的长笛，驶向东渡日本的浩淼大海。
这是一座本来就不繁华的沿海小镇，由于天皇多年的对外征战，抓丁当兵，搜刮财力，使这小镇更加破败萧条。街道两旁，挂着老掉牙的门脸招牌。间或出现摊点，小贩的叫卖。放学了，一个篷头面垢、衣裙滥镂的女人追着一群孩子到处乱跑。孩子们向她投着石子，叫喊着：“大疯子，大疯子。”然后，呼啦一下被她赶散。疯子赶着一个小女孩穷追不舍，嘴里唠叨着：“惠子，你就是惠子，我是妈妈，你别跑，你别跑……”
于是几个刑警把这个疯子拖进临街大门，锁了起来。疯子咣当着大门露出一双渴望的眼神，茫然的望着穿着制服的刑警。家人带着医生赶来，医生看了看摇了摇头说：“病人是受了心理严重创伤，大脑刺激严重，恐药力是不能治愈的，还须从根源求治，因病人精神早已崩溃，丧失理智，还望家人一刻不离，否则，不堪设想。”说完无奈叹息离开家门。
当惠子来到家门口，旁人告诉惠子：“你是说这家那个疯子？这些天，那个疯子不见了。”人们围过来看着这个面熟的女人半信半疑的问：“几天前，那个疯子跑到海边，听说被浪头卷走了，有人在海滩发现她拿着的那张小女孩的照片，那天黄昏，有人听到她不住地喊她的老三，听声音好像是惠子，以后声音越来越小，以后就再不知道了。现在家人都在海边寻找，希望能将尸体打捞上来，但恐怕没希望了。丫头，你是不是惠子？是不是伊藤的那个当兵去的那个小三？”
“是的，是的。我就是惠子，我是小三！我妈妈在那儿，真的被水冲走了吗？”
“是的，到现在还没找到的。”
惠子听后，抛下行李，径直向海边跑去。
还是同一轮明月，还是那个海滩，大海，但已是月转星移了。十年了，小时候，她常和妈妈一起在这里玩耍，游泳，拾贝壳，放风筝，划小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姐姐，姐夫从海边赶来，告诉她：“妈想她想疯了，自你走后，爸第二年就心脏病复发，离开了我们，没有爸爸后，妈妈郁郁不安，听到天川，就杏……这些女孩儿，还有中泗死的消息，她吓惊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还常常一个人坐在海边，等着你回来，盼着你在他眼前突然出现，十年过去了，你还没有来……三妹，人们都说你死了……回来的是不是你那灵魂？你不要吓姐姐？”
惠子抱着姐姐哭道：“是我，姐姐，我是惠子，我是你的三妹惠子，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惠子和连个姐姐哭着抱成一团。
海风拂拂吹来，带走了她们眼泪。他们望着大海，默默为死去的妈妈祈祷……
给爸爸扫墓以后，她带着对妈妈的终生遗痕离开日本：姐姐，我走了，感谢姐姐，姐夫的挽留。我是从小在日本长大的，这里有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战争使我们骨肉分离。战争给两代人造成难以弥合的悲剧，我不能让失去妈妈的悲剧在下一代孩子身上延续。我爱日本，我更爱中国……那里有我的孩子，丈夫，哪里才是我安身息栖的家。
惠子在日本呆了一个星期以后，终于坐上了中日友谊客机，遥望着湛蓝的日本海和金黄色的弯弯的海滩，机翼擦着漂浮的白云，飞向中国的上空。
在飞机上，她突然看到荒野郊外的山林里有一个人工打起的简易的木屋，囱口冒着炊烟，门口一个中年男子在冲飞机躬身眺望，他就是长崎。
“妈妈会来了，妈妈回来了。”孩子们举着鲜花野草向她奔跑而来。
孩子：“妈妈，你不要我们了，你去了姥姥家，找你妈妈去了是吗？你还走吗？”
惠子：“是的。那里有我妈妈。从今后妈妈不走了，妈妈就和你们在一起，这就是咱的家。”
孩子：“听说姥姥家，有好多好多的花，可好看了。”
惠子：“是的，姥姥家有好多红樱花，春天时候，樱花开了，到处都是，那是日本人最喜欢的花。
孩子：“妈妈，我要，我也喜欢。”
惠子：“好的，妈妈会带来的，让她扎根在松花江畔，在长白山脚下……”
春天到了，长白山脚下，盛开着惠子他们栽得红樱花。
惠子来到中泗得坟墓前哭道：“中泗，我是惠子，我是你心中的惠子，我来了，还有孩子……，你睁开眼睛，红樱花开了……”
“妈妈，妈妈——”
“惠子——”丈夫和孩子踏着松花江畔绿茵茵湿草地，穿过一棵棵茁壮盛开的红樱树，向她奔跑拥抱而来。
……
四十年以后，在荒芜的中泗墓前，人们依然看到一个银发老人在躬身扫墓。当年的樱花树已成密林。樱花开了，老人望着满山遍野的樱花，突然倒下……
“惠子，是我，我是中泗，我是中泗……”
“中泗？你是中泗？”
“是，我回来了，惠子，我回来了……”中泗擎着一束樱花踏着金灿灿的海滩向她跑来：“惠子，樱花开了，樱花开了，你看樱花开了！”
“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中泗，我看到了！”
他们拥抱在一起……含泪微笑着。
王一生来了，站在樱花树下，站在他们身旁，微笑着。
樱花开了，花瓣纷落，如虹似雨。
一群孩子呼叫着向他们奔来，几个，几十个，几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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