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任 珅
芙蓉俏立崖畔的时候,祖母的齁病又犯了。
她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蜷缩在炕上,齁喘使她双颊潮红,酡酡的,像崖畔最后晕开的一抹芙蓉色。
虎子吸溜着鼻涕,怀里抱着两只小猫哭丧着脸进来。小猫在他怀里乱拱着,喵喵叫个不停。
俺是造孽了。去,灶间有熬好的鱼汤,你喂给它喝。祖母望着幼小的猫儿,连连叹气。
祖母一出溜下了炕,拿掉大柳筐里的土豆,絮上一些稻草,垫上自己暖膝的绒毯,做成一个暖融融的猫窝,在炕头安置停当,又嘱咐虎子喂完小猫,把它抱到她屋里来。
近半个月来,祖母为送走老猫一事耿耿于怀,特别是看到嗷嗷待哺的两个小东西,心更是扎着疼。前天夜里,祖母睡到半宿,朦胧中听到老猫在厢房外面叫,急急披衣下床,犄角旮旯找遍了也没找到老猫的影子,倒是把自己的齁病折腾犯了。
高高的翠峰山下,秋草丰富,气温适合,此时是饲养小鸭的黄金季节。村里家家户户都买回一些黄茸茸的小鸭雏喂养。祖母也不例外。
祖母把染了红膀尖的小鸭放在院子里,把嫩菜叶切碎拌上煮好的麸皮喂它们。呷呷呷,绒团似的小鸭欢叫着,在树荫下追着母鸡玩。好几次,虎子都发现那只有孕在身的老猫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两只滴溜溜的眼睛窥视着绒团似的小鸭。
忽一日,隔壁孙阿婆拄着拐棍,嘴里骂着,瘟猫吃了俺的小鸭呀!活该千刀万剐呀!骂咧咧找上门来。那架势,不赔偿只小鸭誓不罢休。
祖母听她骂完了,不紧不慢地说,畜生的事,人能管住?要是俺虎子偷吃了你的小鸭,俺打掉它的牙!
孙阿婆不依不饶,嚷嚷着,反正是你家瘟猫吃了俺的鸭。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磨磨唧唧不肯走。
祖母抓把菜叶把小鸭唤到跟前,捉起一只,走到蒲团上睡觉的老猫前,蹲下,拍拍猫头,问,大黑,你吃小鸭吗?
老猫睁开惺忪的眼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冷眼瞅瞅祖母送到嘴边的小鸭,闻都不闻,头一歪又呼呼睡起来。
祖母说,看到了吧?你家的小鸭兴许被黄鼠狼叨去也说不定。前天俺在篱笆墙边就看见好几只黄鼠狼,像过队伍似的从俺眼皮底下过去,那阵势好怕人!
孙阿婆脖子一拧,它已经吃饱了还吃啥?
祖母笑道,抓贼拿赃,你有证据吗?
孙阿婆说,俺看见了。
祖母笑起来,那俺还看见你吃了一头猪哩。你吃了没?
孙阿婆气得翻白眼,丢下一句,还跟年轻时一样,护犊子。说完,气咻咻走了。
又一天,村头的麻花嫂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小鸭找上门来,此时,老猫蹲在门边,舔着胡子上的血。
祖母没再多言,捉了一只小鸭换了那只死鸭。随后,接二连三有人找上门来,祖母看着日渐稀少的鸭雏,惶惶不安起来。待老猫生下小猫不几天,便把老猫装进麻袋,央求去市里的二牛丢了它。并嘱咐,丢要丢在人多的地方。有人,就有剩饭剩菜,老猫饿不死。丢时,要记得拎起麻袋左抡两圈右抡两圈,让猫晕头转向记不清回家的路。
送走老猫,祖母如释重负,村子里再也没丢过鸭雏,也再没人找上门来了。可是,那失去母亲的两只小猫彻夜叫唤,叫得祖母心缩成一团,齁得愈发厉害。
四叔去药铺抓了几副中药,祖母喝了也不见起色,惹得一家人的心情全罩在黑暗里。
祖母宽慰大伙,老毛病,死不了的。养你们兄妹八九个,啥苦没吃过?啥阵仗没见过?那时,一窝孩子,八九张嘴,日子过得像打仗。说着拍拍自己的身板,小病小灾撂不倒俺。
深秋的阳光透过枝叶打在祖母的脸上,给她安详的脸涂上一层动人的光泽。
忽然,喵呜,一声猫叫。那只丢掉半月之久的老猫,浑身沾满泥巴草屑,跛着一只腿站在大家面前。
久别重逢,大伙都像见到亲人一样满含泪花,找食物、拿水、爱抚、问询。感动之余,纷纷惊叹:这么远的路,它是靠什么找回了家?
此时,老猫撇下众人,喵喵奔向炕头,它蜷缩下身子,把两只小猫搂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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