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二樱、姜花她们去镇上批发冰棍儿卖。头天晚上,父亲用纸壳箱给我糊了一个小箱子。箱子外面粘了一层过年裱棚剩下的花纸,那一朵朵粉色的小花仿佛活了般在箱子上肆意开放。
翌日一大早,我背着小箱子走出家门。正在园子里跟父亲一起浇地的母亲从豆角架旁探出头来,再三地叮嘱我:你们仨要在一起,不要分开啊。我冲满脸焦虑的母亲不住地点头,又朝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挥挥手,满心欢喜地往村外奔去。
在村头,二樱说,咱们是不是出来早了?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羞羞答答地躲在云层里。姜花说,太阳一定还在睡懒觉。二樱说太阳在梳洗打扮呢。她们俩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姜花指着二樱说,你以为太阳和你一样喜欢臭美呢!说完拉着我笑着跑开了。
我们的笑声唤醒了路边花儿的芬芳,也惊醒了那些晶莹剔透的露珠,它们在花瓣上、草尖上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等我们赶到镇上的冰棍厂时,那里已经排了很多人。我们批发完冰棍,去了离镇子不远的一个村庄,刚一进村,姜花就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了声“冰——棍儿”。二樱没忍住,噗嗤一笑。姜花瞪了她一眼,说,不喊,怎么卖冰棍?姜花在去年夏天就跟她哥哥出来卖过冰棍,所以她喊得轻松自然。看姜花满脸严肃,我慌乱地低下头,姜花见状,忙伸手搂过我,用力地抱了抱我,说,放心吧,咱们说好的,我们俩带着你卖冰棍。
我喊不出声来,因为我是个哑女。
姜花背对着我,跟二樱说,你忘了,咱俩是怎么跟她妈妈保证的?二樱说,我没忘,然后,张了张嘴,还是有点难为情,喊不出来。姜花看她不争气的样子,感觉好气又好笑。她耐心地说,卖冰棍就是靠喊的,不然人家在屋里、在院子里怎么知道有冰棍卖。说着,清清嗓子,又喊了一声:“冰——棍儿”,二樱红着脸,也跟着喊,居然喊出了清脆悠长的一声“冰——棍儿”。
她们俩的喊声飘荡在田间地头,飘荡在村子里的角角落落。每卖出一根冰棍,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走过几个村子,冰棍卖得差不多了,姜花说我们该往家的方向绕了。她说,一边往回走,一边卖剩下的冰棍,到家之前,我们的冰棍也就卖完了。大我们几岁的姜花就是有主意,我和二樱就知道使劲儿地点头。
中午时分,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脚下的路就像被大火球烘烤了似的,滚烫滚烫的。看着不远处有条小河,清洌的河水细细地流淌着,我们跑过去,使劲儿地往脸上、胳膊上撩着水。
河那边有几个人在筛沙子。看到我们,他们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喊道,小孩,还有没有冰棍儿啊?有就过来。我们急急忙忙地蹚过小河。喊话的大叔看着我们仨,说,该买你们谁的冰棍呢?大叔,先买她的冰棍,她们俩指着我异口同声地说。大叔笑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箱子上的小粉花,说,买你的吧。我打开箱子,掀开毛巾,手一摸上去,感觉冰棍有点软,我抽出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比画着:还是买她们的吧,我的冰棍儿要化了。大叔蹲下来,把手伸进箱子里,说,还行,能吃,过一会儿,你就更卖不出去了。他边说边拿出10根冰棍分了下去,又转过头对我说:就剩两根了,要不,我都买了吧?我刚想点头,看着旁边几个人一边擦着黝黑脸上的汗水,一边畅快地吃着冰棍,刹那间,我改变主意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姜花使劲儿地冲我眨眼睛,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让我把那两根冰棍赶紧脱手,我却执拗地不点头。
一路上,姜花都在数落我,说,你个小傻瓜啊,看你那两根化冰棍儿卖谁去?我笑着,手里紧紧地攥着大叔给的冰棍钱,心里感觉甜丝丝的,就像刚吃了一根冰棍儿似的。
穿过一片树林,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跳跃在我们红扑扑、汗津津的脸上,就像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花。
到村头要分开了,我走过去分别抱了抱她们,然后,在她俩不知所措的目光里,飞快地往家里跑去。看到父母还在园子里忙碌着,我没有惊动他们,自己跑进屋,把攥得汗津津的一卷钱,放在父亲的烟笸箩旁。然后打开箱子,准备拿出毛巾包裹着的冰棍儿,可是,冰棍儿已经融化得不成样子了,我转身找出两个碗,把冰棍儿放进碗里,提溜出冰棍儿纸,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在园子里,母亲一转身看到我,脸上露出惊喜,说,看你这脸晒的,还有这一身的汗。她摘下脖子上的毛巾,要给我擦汗,我躲过母亲的手,把碗递给她。
母亲接过碗,问我,娃你怎么不吃,我舔了舔嘴唇,比画着:那会儿刚吃过了。母亲用勺子把糨糊一样的冰棍儿送到嘴边尝了一口,回头跟同样端着碗,满脸幸福的父亲说,真甜!
那是1984年的夏天,我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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