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爽的空气，充足的阳光，对安好无恙的初春一往情深。习惯了近日阴沉天气的马铁成，对这种晴好的天气估计不足，他相信这是老天爷对他下一步行动的恩赐。他眯起猩红的眼睛，有意避开温存的光线，仰望着眼花缭乱的广告牌，不禁为平时忽略了它的巨大和伟岸感到惭愧。十五分钟前，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自己站在广告牌下的现场照片，还配以暗含杀机的文字：一个因企业改制而得不到安置的老工人，将由此纵身跳下……
文字和照片发出之后，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点赞和不痛不痒的鼓励，根本就没有出现他所期望的人潮涌动擦肩接踵骚乱不堪的景象。马铁成开始痛恨起自己生活的这个偏僻的小镇了，你这个该死的穷乡僻壤！你这个没有人气的荒山野岭！如果是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城里，我的攀爬能够成为网红或登上头条也是可以想象的。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一位诗人平民化的诗句，坚定了他孤军奋战的决心。他抓牢广告牌立柱上的扶手，开始了笨拙而坚定的攀爬。
就在马铁成快要爬到广告牌顶部的时候，下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傅，别干傻事！
秦为民和小陈出现在他干涩的视野里。马铁成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也许是他能够接受的结果。
秦为民是他的徒弟，振兴机械厂的工会委员，四十出头，可大家都愿意叫他老秦。他刚进厂时，厂里抽调了一批经验丰富、技术过硬的师傅教他们学技术，其中就包括从厂服务公司——大健实业公司抽调来的马铁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十几年的师徒情谊，根深蒂固，情如父子。小陈是秦为民的干事，他们正在筹备公司两年一度的运动会。小陈在一个朋友转发的朋友圈里看到了马铁成发的文字和照片，他深知事关重大，急忙通知了秦为民。
秦为民仰头对着已经端坐在广告牌上的马铁成说：师傅，趁警察还没来，赶紧下来吧。如果他们的行动足够迅速，你将因为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被依法行政拘留五天。马铁成当然听出徒弟的话里绵里藏针，他故作将信将疑地问：你小子说的当真？秦为民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马铁成觉得自己总不能鬼鬼祟祟地爬上去，再默默无闻地爬下来，他装作无辜地说：我不能白爬上来吧？秦为民知道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他需要做的就是让师傅体面地下来。他大声说：安全地下来，我请你喝酒。
师傅嗜酒，嗜酒如命。这是一个不错的台阶。
马铁成点名要去振兴小酒馆，这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小店。汽车快要到小酒馆的时候，正赶上小酒馆对面的天使乐园放学。这是镇上最知名的学前兴趣班。由于教学设施先进，师资力量强，教学质量高，让许多家长趋之若鹜，经常人满为患。
秦为民停下了车，让家长领着孩子先过，他打趣道：到底是名校，孩子可真多啊！马铁成看着喜笑颜开的人群，冷冷地说：我们公司经理田宝尉的宝贝孙女就在这里上学。他把孙女送进了天堂，却把我们送进了地狱。他可把我们坑惨了！秦为民通过后视镜发现，每当有家长牵引着孩子从汽车前快乐地经过的时候，师傅的眼里就会流露出仇恨的光泽。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师傅二人在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秦为民要了几个师傅平时最爱吃的菜，吩咐老板烫上一壶上好的烧酒。马铁成夹了一块红烧肉，开始了狼狈的咀嚼，晶莹剔透的肉汁，顺着他的嘴角，贪婪地流淌下来。
师傅，为什么要爬广告牌子啊？多危险啊！
上访没人管，想制造个轰动效应。
你们实业公司不是已经改制了吗？
可是职工安置有欠账啊！
职工安置方案不是上过职代会了吗？
田宝尉买通了一些不明真相的职工代表，通过了那个狗屁方案。当大家知道上当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关于大健实业公司改制的一些情况，秦为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大健实业公司是振兴机械厂下属的一家大集体企业，为振兴机械厂生产上下游的配套产品，依附振兴机械厂生存发展。由于体制机制问题，企业产品单一，渠道单一，又地处偏僻，加之振兴机械厂加快了改造升级的速度，大健实业公司一时难以跟进，出现了亏损的局面，不得不选择改制这条路，力图走出困境。
收购大健实业公司的是一家民营企业诚晟有限公司。对于一个多亿的收购资金，一时难以筹措到位，就制定了一个两步走的方案：收购资金分两次付清，先付90%，优先安置年纪大的、生活有困难的、生活负担重的、体弱多病的、离婚单亲的职工；余款一年后一次性付清，没有得到安置的职工一并安置。
方案得到了职代会的多票通过。
看似完美的方案，实际上只是看上去很美。一年后，诚晟有限公司经营出现了困难，开始是拖欠客户货款，后来是拖欠员工工资。在这种捉襟见肘的经营状态下，大健实业公司的安置费，就变成了海市蜃楼。
没有得到安置款的职工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们先是到诚晟有限公司和振兴机械厂上访，无果后，他们又到市相关部门上访，还是无果。他们只好把诚晟有限公司告上法庭，劳动争议法庭判大健实业公司的职工胜诉。诚晟有限公司虽然败诉，但还是拿不出钱来。法院在执行过程中爱莫能助，看似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一晃两年过去了，大健实业公司一百多名没能得到安置的职工，逐渐成了上访专业户。德高望重的马铁成被大家一致推举为头儿。
这时，秦为民的手机响了，是厂工会主席唐建国。他焦急地说：赶紧到公司开会，大健实业公司的职工把市府路给堵上了。
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行动？
我们分兵三路，一路去省城上访，一路去堵市府路……
还有一路呢？
那就是我！
二
振兴机械厂厂长齐守义脸色铁青地对与会人员说：刚才，唐主席到市里开了个紧急会议，请唐主席传达一下会议精神。唐建国说：刚才紧急会议的主要议题是：通报大健实业公司的突发事件。据有关部门核实，大健实业公司的部分职工，有的买好了去省城上访的火车票；有的将市府路给堵死了；刚刚听说，有的人还爬上了广告牌，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市领导指示我们务必妥善解决好此事，不能因为职工的集体上访，特别是以这种极端方式的上访，给社会的稳定带来不利的影响。齐守义听后，生气地说：大健实业公司两年前就被诚晟公司收购了，他们的职工闹事，关我们厂屁事。唐建国解释说：老马他们的问题确实是因为企业改制过程中由于资金出现缺口造成的。是合理上访，不是无理上访。市领导强调，任何一个和大健实业公司改制有关的单位，都是第一责任人。齐守义余怒未消地说：难道市里就拿不出有效的解决办法吗？唐建国说：市里已经组成三个工作组，马上就要进入到相关单位了。齐守义颐指气使地说：唐主席，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们给我稳住。从现在起，你就是第一责任人！再有一个上访的，我就拿你是问。唐建国进退两难地说：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实际问题，只能稳一时，不能稳长久。从目前的情况看，稳一时都很难。齐守义怒气冲冲地说：工会不是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的职工之家吗？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话说到这种程度，火药味已经很浓了，再说下去，会场就有可能变成战场。一肚子怨气的唐建国看见了对面一直低头不语的秦为民，他没好气地说：老秦，马铁成是你师傅，从今天起，你就是他的第一责任人。
临时会议不欢而散。
秦为民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干事小陈早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了，他和几位分工会文体骨干正在筹备职工运动会。小陈把运动会筹备方案递给秦为民，说：老秦，这是运动会的全部资料，请你审查把关。秦为民临时接了一个大活儿心里烦躁，哪有心思考虑运动会的事情，他说：先放这儿吧，陪我去一趟大健实业公司！
秦为民闷闷不乐地驱车来到了大健实业公司。由于还有一些尾款问题没能解决，所以公司实际上处于停产状态。门卫认识秦为民，和他友好地打个招呼，让他的车开进了厂区。
厂区一片冷清荒凉，原来热火朝天生机盎然的生产场面已经不再，以前光荣与炫耀的岁月也定格在照片里。没有了机油的香味，杂草的气味越发浓烈了。眼前衰败的景象，不禁让秦为民黯然神伤。
留守护厂的副经理王海和秦为民是技校同学。他们一期入厂，秦为民分配到了振兴机械厂，他分配到了下属的大健实业公司。工作单位性质的不同，造成了他们命运的迥然不同。王海对秦为民的来访既高兴又意外，大家都是老朋友，交流起来自然少了许多江湖客套。秦为民对马铁成说的职工代表被收买这个环节很重视，要想稳住师傅，就必须把这件事查清楚。当王海一听他要了解职代会的事情，为难地把手一摊说：职代会的资料由于企业易主，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再说企业都干黄了，谁还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样的结果，在来的路上，已经是秦为民的一种选项了，所以他并没有感到一点奇怪。
你和我说实话，有没有人在职工代上做手脚？
现在提起这事，还有意义吗？
秦为民看了一眼衰败的厂区，叹口气说：是谁亏欠了这片热土？是谁亏欠了老少爷们儿？苍天有眼，厚土有心。
说完这番话，秦为民和小陈上了汽车，秦为民猛轰油门，绝尘而去。车轮荡起的尘土，将王海紧紧裹住，让他一时难以挣脱它们的纠缠。
秦为民扔下呆若木鸡的王海，开车来到了市总工会，找到了组织民主管理部尹部长。大健实业公司虽然是振兴机械厂的下属公司，但是工会组织关系隶属市总工会。
秦为民开门见山地说：尹部长，我想查一下大健实业公司最近一次召开职代会请示的批复。尹部长热情地为他倒了杯茶水，吩咐干事在电脑上查询。
干事在电脑上只查到了2003年《大健实业公司第七届职工（会员）代表大会的换届选举结果报告》的批复。
秦为民清楚地记得省政府《职代会管理条例》规定，职代会任期3至5年，届满后必须依法依规进行换届。如果遇到特殊情况不能如期换届的，必须经同级党委或上级工会批准，可以延期换届，时间最多不能超过半年。
他疑惑地说：大健实业公司至少十多年没有换届了，他们用一届过期的职代会，通过了企业的改制方案，这本身就违反了《工会法》和《省政府职代会条例》。尹部长解释说：过去，基层工会的法制观念不强，在换届问题上，有的有请示，有的没请示。上级工会虽多次要求，但收效甚微。对于实际工作中出现的新问题，我们可以探讨，还可以请示上级工会。你回去写一个情况报告给我，咱们一起研究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你看如何？秦为民嘴上表示同意，心里却说：又是一个打游击的高手。
晚上下班回家，无精打采的秦为民接到了王海的电话，说手头有一瓶老酒，想到他家坐坐。多年的朋友，心有灵犀。秦为民让老婆多炒了几个菜，哥俩不分主次地坐在了一起。
王海一口酒下肚，内疚地说：我今天没和你说实话，你走后，我的心里很后悔，觉得还是把真相告诉你为好。这次改制方案里边漏洞很多，但是田宝尉命令我们班子成员，不遗余力地去做职工代表的工作，并许诺企业改制成功后，我们班子成员全体留任新公司。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我们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总算是做通了大多数职工代表的工作，改制方案才得以顺利通过。谁知，企业改制后，诚晟公司的安置尾款出现了问题，造成了部分职工因为得不到安置而常年上访。我们一不小心，成了企业的千古罪人！秦为民问：你能不能替大伙儿出个头？王海呷了口酒，说：大家都是一起进厂的哥们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老田也被诚晟公司耍了。他给我们画了一张大饼，也被诚晟公司的大饼套住了脖子。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再自相残杀呢？
那大伙儿的利益你就不管了？
市里都管不了，我能管得了？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有一瓶老酒。
三
上访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市里的工作组分别进入了振兴机械厂、大健实业公司和诚晟有限公司了解相关情况。工作组利用两天时间，通过召开职工座谈会、中层干部座谈会、企业班子成员座谈会、问卷调查等形式，了解到了相关情况后，指示企业领导，以大局为重，克服重重困难，做好上访职工的安抚和安置工作。工作组撤离一周后，事态没有进一步发展。秦为民以为师傅他们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心中顿生敬意。就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筹备运动会上了。
就在秦为民苦思冥想如何创新的时候，他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光明街道干部小梁。她告诉秦为民，他们把准备去省城上访的马铁成等人截回了街道，让秦为民到街道领人。
秦为民匆匆来到光明街道，找到了等候他的小梁。她说：你师傅他们准备去省城上访，被我们截在车站了。我让他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接他，他说出了你的名字和电话。秦为民赶紧和小梁握手致谢，临别时，她悄悄对秦为民说：他们是有理上访，想办法帮帮他们吧！
脸色铁青的秦为民把马铁成扶上车。他一句话也没说，却把车开得飞快。马铁成理解秦为民此时此刻的心情，叹了口气，说：小子，你知道我们老哥儿几个为什么这么执着吗？我们上山下乡回城后，父母原来的工作岗位都让给兄弟姐妹接班了，没有办法，只能把我们弄到了大集体单位，以解决工作和生存问题，这一干就是30多年。我们挣得少，工作又脏又累，没有几个身体好的。原本指望退休后能享点清福，谁知偏偏又遇到企业改制。改制你就好好改吧，偏偏就有人玩猫腻，我们还没退休就被改成了黑户。你说，我们能平衡吗？我们能不上访吗？你小子就忍心看着我们像做贼一样，被无情地赶来赶去无功而返吗？
马铁成的一席话深深地刺痛了秦为民的心，他泪眼蒙眬地望着前边高低不平的路面，一时找不到安慰师傅的话。他对自己的语言在关键时刻的匮乏感到无地自容。师徒一时无话，车内静如无人。汽车经过一家化工原料商店时，马铁成说：你停车等我一下，我问个事就出来。
秦为民把车停到商店门口，一边等待师傅，一边琢磨着该怎样向领导汇报。没过多少工夫，马铁成一脸轻松地从商店出来了，笑吟吟地说：小子，中午到家喝一杯吧。秦为民叹口气说：师傅我晚上过去陪你吧。这几天筹备运动会焦头烂额的，齐厂长还批评我没新意。马铁成说：你咋不整一回火炬传递呢？没准能打炮。秦为民觉得师傅这个主意不错，大型运动会可以搞火炬传递，为什么企业运动会不能效仿呢？他兴奋地说：师傅的主意就是创新啊！
把马铁成送回家，秦为民小声嘱咐师母：师傅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师母会意地点头。离开师傅家，秦为民驾车又回到那家化工原料商店，师傅为什么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选择这个敏感的商店？他对师傅刚才的举动产生了怀疑。
秦为民介绍完身份，说明来意后，商家很是配合，回忆说：你师傅就是问问有没有浓硫酸？秦为民愣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听这种东西，有何用意？师傅要毁灭什么？他不禁想起了师傅在天使乐园兴趣班门前那束仇恨的目光。
网上用浓硫酸报复社会的例子很多，有过爬广告牌前科的师傅，该不是想效仿网上的过激行为吧？一想到这些，秦为民不禁对固执己见的师傅担忧起来。他把自己手机号码留给商家，叮嘱道：如果我师傅买了什么东西，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下午，秦为民把运动会的筹备与运行情况，向公司领导班子做了详细的汇报。汇报结束后，大家一致认为，运动会的筹备工作非常细致周密，公司各界人士参与火炬传递的创意很有新意。打破了旧模式，是锦上添花的神来之笔。齐守义综合了大家的意见后，说：同意公司工会设计的运动会方案，重要的是要借助这次运动会，凝聚人心，鼓足干劲儿，展现风采，一扫改制阴霾。运动会的时间定在下个月设备检修期间，费用由公司工会承担，不足部分公司财务兜底。大家如果没有意见就散会吧！
秦为民站起来，鼓足勇气说：正好公司领导都在，我想跟各位领导汇报一下大健实业公司职工的安置问题。齐守义一听这个话题，马上反驳说：今天的会议没有这项议程，你别节外生枝。坐在秦为民身边的唐建国用脚踢了他一下，示意他适可而止。秦为民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固执地说：大健实业公司职工的安置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了，因为今天马铁成上访被截回之后，竟然到化工原料商店想要买浓硫酸。齐守义冷冷地说：你转告那个马铁成，不要一意孤行，成为社会的公敌。秦为民坚持说：据我调查，大健实业公司的职代会已经十年没换届了，却敢做出企业改制这么重大的决定，本身就是违规操作。齐守义气愤地说：时过境迁，散会！
四
第二天，秦为民带着小陈来到马铁成的家。老两口对他们的到来非常高兴，秦为民开门见山地说：师傅，你的建议被采纳了，领导们一致同意要搞一次由公司各界人士参与的轰轰烈烈的火炬传递活动，通过这次火炬传递活动，凝聚人心，振奋精神。马铁成喜形于色地说：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秦为民说：找几个手艺好的师傅设计、制作火炬。马铁成一拍胸脯，说：这是我的强项啊！你小子要是找别人，看我不收拾你。秦为民说：需要什么材料、需要多少经费尽管找小陈。马铁成握住小陈的手，说：我一定听从新领导的指挥，保证完成这项光荣的任务。马铁成孩子般天真质朴，引来一屋子爽朗的笑声。秦为民在大家开心的笑声里惭愧地低下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用这招缓兵之计，把上访的师傅们牢牢地拴住。
马铁成说干就干，他把一起上访的几个技术骨干找到一起开了个碰头会，还特意邀请小陈参加。马铁成说：厂领导这么瞧得起咱们，咱们绝对不能给我徒弟丢脸，更不能给咱们的手艺丢脸。
老白说：这明摆着是缓兵之计啊！
老李附和着说：让他们先把安置费问题解决了再给他们干活儿。
马铁成不高兴地说：这是两码事，更不能讨价还价。谁不愿意干，现在就滚蛋！
大家一看马铁成生气了，谁都不敢吭声了。马铁成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大家都不想退出，明天开始干活儿。
当小陈在第一时间把这一幕告诉秦为民的时候，他为师傅们的深明大义感动了。多么可亲可敬可爱的师傅们啊！在大局和利益面前，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而自己却在用雕虫小技，玩弄他们的智商，欺骗他们的感情，骗取他们的信任。秦为民忽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更有义务，帮助这些可爱的师傅们，让他们活得更有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秦为民找到了赋闲在家的田宝尉，探讨解决职工安置费的办法。田宝尉一脸苦相地说：为民呀！你为职工办实事，为企业办好事，我理应全力以赴地配合你。可企业都卖了……秦为民说：咱们能不能另辟蹊径，看看以前有没有哪家公司欠过你钱没还，如果有，咱们能不能从这方面想点办法？田宝尉沉吟片刻，说：还真有一家公司拖欠过大健公司的钱。不过时间太长了，已经是死账了吧？
哪家公司？
长顺公司！
欠多少？
200多万吧？
怎么不要呢？
上任经理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判刑了，谁能说得清楚。
一听是长顺公司，秦为民的心里立刻敞亮起来。长顺公司是一个家族式企业，以煤炭生意为主，其他行业也有涉足。他有一个叫何利的老同学，是那家公司的副总，他们时常联系，偶尔小酌，关系不错。
秦为民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
公司改制之后，企业所有的债权债物都归诚晟公司了。即使你能把这笔钱要回来，也不见得用在你师傅他们的身上啊！田宝尉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秦为民又匆匆来到市总工会，他需要娘家人的帮助。
你来得正好。尹部长热情地说，省总领导在你写的情况汇报上做了重要批示，责成市总全力以赴做好改制企业职工的安置工作。为了落实省总领导的指示精神，市总工会已经给市政府办公厅打了报告，建议在近期召开联席会议，专门研究解决大健实业公司的职工安置问题。至于你提到的用过期职代会表决企业重大事项的问题，省总工会正在和社会保障厅等相关部门研究，准备出台《关于依法规范召开职代会的通知》，以后就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了。秦为民紧紧握住尹部长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尹部长，真是对不起啊！我以前把你当成游击队长了。尹部长爽朗地笑道：能得到你的信任我很高兴，说说你的事儿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秦为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目前的困境，尹部长觉得他的想法是一个不错的解决问题的途径，立马说：我联系一下诚晟公司工会的梁主席，他也许能破解这个难题。
尹部长和梁主席沟通完了之后，高兴地对秦为民说：梁主席说，市工作组的领导经常给他们打电话，督办安置工作的进展情况。梁主席答应，如果这笔钱能要回来，一定专款专用，全部用在你师傅他们的安置上。
晚上，秦为民把何利请到一家很上档次的饭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为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何利，何利听完，戏谑地说：老同学，你摆的是鸿门宴呀！秦为民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你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帮帮忙吧！何利义薄云天地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那天晚上，两位好朋友喝了不少酒。秦为民从何利通红的脸上，看到了一条彩虹，那条彩虹很长很美很绚烂，一直架到很远的地方，仍旧光芒四射。
五
天气又复制了以前的阴沉，太阳不知被谁偷走藏了起来，阴郁的空气中，能嗅出雪的味道。何利的电话配合着天气的变化，让秦为民昨天想象中的彩虹变成了乌云。
何利说：我让财务查了一下，这笔欠款发生在5年前，奇怪的是大健实业公司一直没有追要这笔欠款。我问过当时的项目经理，他告诉我，他付给了当时老板一笔数目可观的回扣。秦为民诚恳地说：老同学，大健公司有了这200万，师傅们的问题就能早一天解决，他们就能早一天安定，社会才能早一天稳定啊！何利说：家族企业的最大特点就是视每一分钱都是身上的肉，老同学，你现在就是想打官司，也已经超过诉讼时效了。我劝你，别做无用功了。秦为民回应道：如果我把这个消息传到网上，看看谁还愿意再和一家赖账不还的公司合作？一个赖账不还的企业会有前途吗？你说的那位拿回扣的人已经被绳之以法了，解决这笔欠款的问题也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我坚持维持现状呢？
咱们的谈话我已经录音了。
何利尴尬地说：你是柯南的徒弟？
秦为民调皮地说：我是柯南·道尔的关门弟子。
何利权衡了一下利弊，说：老同学，别吓唬我，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害怕的是你为职工办实事的热情和态度。我们老总正在国外疗养，等他回来，我立马就办。把你的录音送给我做个纪念呗！
骗你的。
我觉得福尔摩斯的弟子也不会那样对待老同学吧！
秦为民放下电话，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久久难以平静。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是师傅的号码，本来还没有平复的心就更加紧张了。
马铁成说：小子，火炬方案收集齐了，你过来拍板吧！秦为民一听是这事，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他说：师傅，正好有个好消息见面告诉你。
秦为民一进师傅家门，正在屋里紧张忙碌的师傅们忙把他让到桌子前，马铁成把几张图纸摊开在桌子上，介绍说：我们搜集了近几届奥运会的火炬图案，一致觉得祥云火炬大气、吉祥、美观，具有强烈的民族特色，虽然制作工艺上难度很大，但我们有决心有能力做出属于我们山沟里的祥云火炬。秦为民看着桌子上手绘的火炬图纸，从1996年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到2016年巴西里约奥运会，20年间的火炬一应俱全。师傅们真诚的付出，让秦为民的心体会到了融化的感觉。他感动地说：谢谢师傅们了！马铁成说：你小子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吗？秦为民就把与何利商量好的方案说给了大家。得知自己的安置问题就要圆满解决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欢呼雀跃起来，小院里爆发出忘情的欢声笑语。看着师傅们像孩子一般天真快乐的样子，秦为民的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六
秦为民的微信里收到了尹部长发来的PDF文件，是省总工会与十家相关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基层单位依法规范召开职代会的通知》。看到这份文件，秦为民的心为之一振。他邀请何利小酌庆祝一下，何利也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两人正在选地方的时候，马铁成的电话打过来了，让秦为民晚上到家里吃饭。秦为民征得何利的同意，把小酌的地点临时改在了师傅家。秦为民把何利介绍给师傅们，大家像见到救星似的纷纷过来和他握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何利把两瓶茅台酒递给马铁成，马铁成嗔怪地对秦为民说：你同学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还叫人家带酒，真有你的。何利连忙摆手说：都不是外人，不必客气。
马铁成强行把何利按到正位上，然后安排让其他人依次坐下，营造了一个众星捧月的场面。师母端来热气腾腾的海鲜酸菜炭火锅，里边的海鲜样多色正，酸菜更是泛着青幽幽的亮色，令人垂涎欲滴。马铁成指着嘟嘟冒泡的火锅说：为了今天的晚餐，我老婆跑遍了全市所有的海鲜市场，都是最好的新鲜货。如果大家今天不往多了喝，就对不起她的一片苦心。秦为民边给大家斟酒，边好奇地问：师傅，今天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啊？马铁成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菜上齐，酒倒满，马铁成说：咱们山沟里现在到处都喜气洋洋地传播着两个好消息，一是大健实业公司职工安置问题就要圆满解决了；二是职工运动会要搞火炬传递了。我们几个无家可归的人，承蒙厂领导的信任，负责祥云火炬的制作。我们利用边角余料，经过一周时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这项光荣的任务。马铁成的话音刚落，师母恰到好处地把用红布包裹的火炬庄重地递给了马铁成。马铁成缓缓地将红布一层层掀开，当祥云火炬像婴儿一样出现在秦为民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惊呆了。火炬流线型的构造，配合精细的做工和完美的图案，处处绽放着生命的光芒。虽然没有原版的精制，但是因为融入了马铁成他们的心血，所以仍旧显得卓尔不群让人爱不释手。秦为民小心翼翼地捧起火炬，庄重地传递给何利，何利传给了马铁成，马铁成传给了老白，老白传给了老刘，老刘传给了老李，老李又传给了师母，他们的神情凝重神圣，就像真的在传递现场一样。
简单的传递仪式结束后，马铁成端起酒杯，热情洋溢地说：为了咱们山沟里的运动会能够圆满成功——干杯！干杯！大家异口同声地应和着，几个酒杯热情洋溢地碰到了一起。几口酒下肚，陌生的感觉一扫而光，人们开始热情地敬酒，相见恨晚的感觉溢于言表。大家喝得正酣，何利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连忙移步到外屋。
何利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他声音低沉地说：各位师傅们，对不起了，刚才接到老板夫人的电话，老板的父亲忽然去世了。老板正从国外往回赶，我得提前告辞了。大家纷纷放下酒杯，催促他赶紧走。何利临走时对秦为民说：老板的父亲叫李文东，生前是振兴机械厂的员工，老板希望厂领导能够参加老人的葬礼，好让老人走的风光一点。你能不能帮忙协调一下？秦为民说：你放心吧，我马上就向厂领导汇报。
何利走后，桌上的人都沉默不语了。秦为民不解地问：大伙儿这是怎么了？老刘说：你们老板眼光冲上，一个退休多年的小员工去世了，他是不会参加葬礼的。马铁成担心地说：如果他不去，何利老板的脸上就无光，老板脸上无光，咱们的欠账就得黄。秦为民的心里虽然也是一紧，但他还是息事宁人地说：齐厂长不是那样的人。
本来热火朝天的聚会，因为一个插曲，闹得不欢而散。眼见火锅里的炭火失去了后劲儿，也没有人愿意再往里加炭了。
七
秦为民连夜把情况向唐建国做了汇报。唐建国觉得家属的想法在操作上并不困难，何况还与大健实业公司职工安置有直接的关系。他答应第二天上班就向齐守义汇报。第二天上班后，唐建国来到齐守义的办公室，把情况如实做了汇报。齐守义听完，不以为意地说：你是工会主席，代表班子参加一下就行了。如果每一个去世职工的葬礼我都参加，那企业的生产还搞不搞？齐守义的拒绝，让唐建国有一种自讨苦吃的感觉。他马上打电话给秦为民说：齐厂长让我代表班子参加葬礼，给我准备一份悼词吧。
秦为民接到唐建国电话的时候，正驱车前往李文东家的路上。自从退休后，李文东老人一直居住在乡下的大院里，他说乡下的空气好，还能吃到自己种的无害蔬菜。接到唐建国的电话后，秦为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新事物永远战胜旧事物这一著名的哲学原理，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竟然这么残酷无情。
秦为民赶到李文东家，看见何利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秦为民摆放好花圈之后，随何利来到设在上屋的灵堂。灵堂里香烟缭绕，哀乐低垂，李文东的照片摆放在香案上，几种点心和水果簇拥着他，他的笑容和神态亲切从容，似乎从未走远。秦为民行完礼后，何利把老板李昆的夫人王玉琴介绍给他。秦为民说：嫂子，请节哀顺变。我和何利是最好的同学，需要厂里做什么你尽管说。王玉琴说：多亏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帮忙。我代表老李谢谢你们了。
从大院出来，何利说：我们老板要脸儿，这事办好了，欠款的事，不在话下。何利的话正是秦为民纠结的地方，因为齐守义已经明确拒绝参加李文东的葬礼了，齐守义的拒绝也许会带来李昆的拒绝，而李昆的拒绝又会出现什么后果，秦为民想都不敢想。心灰意冷的秦为民，推说家里有事，告别了何利，直接来到马铁成的家。马铁成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猜出了几分，他说：齐厂长没给面儿吧？秦为民点点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何利。他们刚刚分手就打来电话，肯定遇到什么大事。
何利在电话里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老板在转机途中突发心脏病，正在国外的一家医院抢救。秘书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从今晚起冻结公司全部资金。你们的事情一时半晌是办不成了。秦为民沉吟半晌才说：你等我，我马上就过去。他回过头来，说：师傅，我还得去李文东家，那边有事需要我处理一下。马铁成从徒弟的脸色上就猜到了几分，安慰他说：小子，你为了我们的事儿没少操心，别委屈了自己。秦为民拉住他的手，说：放心吧师傅，等我回来！
在赶往李文东家的途中，一场小雪自我陶醉地飘舞起来，飘飘洒洒地把四周的荒山点缀得像一幅传统技法浓郁的国画。平淡无奇的荒山，在小雪的渲染下，有了起伏感、层次感和线条感，从而充满了灵性。这也许是冬天献给春天最后的礼物了。秦为民打开雨刷器，让雨刷器简单的机械运动，配合着忘我飘落的雪不停地舞蹈。他的手机又响了，是那家化工原料商店老板，他着急地说：你师傅刚刚买了一瓶浓硫酸。
八
秦为民把何利叫到一边，说：我想过了，为了让老爷子早日入土为安，我觉得欠款的事情咱们暂时放一放吧！何利吃惊地说：那你前期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秦为民淡定地说：我是厂里的工会干部，为职工服务是我的天职。何利说：刚才我把这边情况转告了病情稳定了的老板，老板很感谢你，但是他说，已经决定的事情不能更改，希望你能谅解他。秦为民望着远处披雪的群山，心无旁骛地说：说实话，我原本想通过这种方式拉近和他的感情尽快拿回欠款。可是，当我看到悲痛欲绝的家属，听到四处响起的哭声，我的心就只有让老人家能早点升入天堂这一个念头了。何利话锋一转说：有一个好消息，也许是对你最好的补偿。老板让我告诉你，公司有几台抵账的新车，足够还清你们的欠款。如果你感兴趣，明天就到公司办理移交手续。经历了大悲大喜刺激的秦为民恍如隔世地说：哥们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何利说：千真万确，吉人自有天相！秦为民当机立断地说：什么明天，我马上就去！就在他们开怀大笑的时候，秦为民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齐守义的电话，忙示意何利别出声。齐守义说：老秦啊！我刚接到市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市长要在明天上午亲自召开政府与总工会、企业的联席会议，专门研究你师傅他们的安置和大健实业公司的复工问题。特邀你我参加，你要好好准备一下呀！好消息扎堆儿到来，让秦为民激动不已。他竭力缓冲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把近期的情况向齐守义做了汇报。齐守义没想到秦为民另辟蹊径，在为职工讨回公道的路上走得如此艰辛。他深受感动地说：你马上让长顺公司财会核算一下，抵账的车能值多少钱？马铁成他们安置费不足部分，厂子想办法解决。另外……我同意参加退休老职工李文东的遗体告别仪式。
放下电话很长时间，秦为民都没有从兴奋的状态下挣脱出来，等他平复心情，想把这几个好消息告诉给师傅的时候，师母的电话先打了过来：小子，出大事了！你师傅人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我在床底下发现一个空的硫酸瓶……秦为民拿电话的手颤抖了，他强装镇静地说：师母，你先别着急，我会找到师傅的。
秦为民马上拨打师傅的手机，手机开着，却无人接听。师傅去了哪里？要干什么？忽然，秦为民的脑海里闪现出天使乐园学前班，以及师傅在门前的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九
天气坚定不移地延续着阴沉的节奏，乌云趁机粗暴地包裹起太阳，像是收藏私人物品一样理直气壮。站在公交站点的马铁成，对阴郁的天气不屑一顾，他的心里比天气还阴沉。昨天秦为民走后，马铁成觉得万念俱灰，他鬼使神差地去化工原料商店，买来一瓶浓硫酸藏在床下。心乱如麻的马铁成无法入睡，只能靠看电视打发时间。冯小刚的贺岁片《没完没了》让心灰意冷的马铁成受到了启发。他很喜欢葛优锲而不舍的精神和花样百出的讨债方式。被绑架的吴倩莲，让他想到了另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看着葛优超现实主义的表演，听着老伴婉转的鼾声，马铁成觉得应该铤而走险做些什么了。他悄悄地起身，从床下拿出那瓶浓硫酸，躲进卫生间里，小心翼翼地把浓硫酸倒进事先准备好的玻璃杯里……
公交车缓缓进站了，马铁成拎着玻璃杯上了车。车上的人不是很多，马铁成在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他的斜前方坐着一对母女，女孩三四岁的样子，和田宝尉的孙女相仿。粉嘟嘟的脸上，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招人喜爱。这时，马铁成的手机又响了，还是秦为民打的，原本想拒绝到底的马铁成，忽然改变了初衷，接听了电话。
师傅，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睡着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安置费的问题解决了！
你在骗我！
长顺公司准备用新车抵顶欠款，不足的部分齐厂长答应给补，他还答应参加李文东的遗体告别仪式。还有，明天市长要召开政府联席会议，专门研究大健实业公司的复工复产问题。师傅，你们就要熬出头儿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马铁成想说些什么，却已老泪纵横了。
小姑娘趴在妈妈的耳边小声地说：妈妈，后边的爷爷怎么哭了？妈妈转过头，看见泪流满面的马铁成，她对小姑娘说：乖乖，给爷爷笑一个，爷爷就不哭了。小姑娘向马铁成招招小手，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这笑容像一缕春风，把马铁成的心都吹醉了。这么干净透明的笑容，谁又忍心让它凋谢呢？
在小姑娘的笑容里，马铁成和她们母女挥手告别。在走下公交车的一瞬，他突然眩晕了，他看见了久违的太阳。它在湛蓝的天空和飘浮的白云里，绽放出亲切的光芒。他觉得这些光芒，是为了专门照耀他，才显得这么温暖的。
马铁成坚定不移地向前走，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天使乐园的大门，还有站在阳光下向他微笑的秦为民。
知师莫如徒啊！
马铁成看见秦为民向他跑过来，他停下脚步，慢慢地拧开玻璃杯盖。
师傅，千万别……秦为民大叫道。
等秦为民跑到马铁成跟前的时候，他已经在灿烂的阳光下，把玻璃杯里的溶液一饮而尽。
秦为民愣住了，马铁成却笑着说：一杯葡萄汁，就想吓唬吓唬他。
师徒两人相拥而泣。
十
半个月后，市里成立了以市委、市政府牵头，多个部门参与的大集体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并下发了《市厂办大集体企业改革职工安置指导意见》。对企业的归属、债权债务、职工的安置都做出了详细的规定。考察火炬传递路线的秦为民坐在车里，读着墨香浓郁的文件，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他忽然想起一位草根诗人的诗句：种下良言，花就开了！他望着窗外被积雪覆盖下的深沉粗犷的群山，眼前仿佛出现了祥云火炬在笑逐颜开的职工手中传递的情景，他能感觉到整个群山都在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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