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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与漫漶,以消永夜——半夏的长篇小说《悬铃木咖啡馆》随想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6817
文 宋晓杰

  

  一百年前,由越南河内铺来的米轨铁路给昆明带来了现代气息,一个阮姓越南女人在老街的繁华处开了一家法式咖啡馆。高大的悬铃木沿街而立,如沧桑的老者,用如盖的浓荫、闪烁的光斑、虬劲的枝桠与日月星辰一起,见证了一条街、一座城市,乃至国家甚或人类的生活规则与生命历程。跟随这样的画面,不由自主地移步其中——哦,顿时分不清戏里戏外、前世今生。“大幕”拉开,让我无端地想起奥尼尔的话剧《榆树下的欲望》——古树无言,却为四时季候与人间的盛衰成败佐证:“悬铃木咖啡馆”开张了。

  仿佛进入了神秘的时空隧道,作为观察者的紫苏有这样的特权,她心境宽舒地偏安咖啡馆的一隅,拥有了无遮无拦的开阔视线,如相机的“广角”扫过去,咖啡馆内外的故事尽收眼底,铺陈指下。在半个世纪的漫长光阴和各色人等光怪陆离的生活中,紫苏自如地穿行。作家的敏锐视角和独特身份给了她虚构的权利,咖啡馆老板章小秋的关照给了她观察与讲述的可能,悬铃木的无言庇护、咖啡的漶漫香味像背景音乐,“大戏”开场了——

  章小秋和紫苏像“药引子”,在一个个女人的故事中,忙前忙后:说服、调停或按下不表,如常流俗或不知所踪……这些女人穿着旗袍或者不穿,浓装艳抹或者素面朝天,自立自强或者自爱自尊指数高低不等,总之她们的总和为“一”,加上前二者,就是稳固的“三角形”,支撑起故事的骨骼。她们也像庞杂、暧昧的人世中重要的角色——没有女人,这世界哪有那么多故事,又如何反反复复地痛苦、欢乐地纠葛着,让人们“记吃不记打”地前仆后继纵身其中?书中人物在多维构建的“舞台”上走来走去,轮番登场。“我”是报幕员吗?他们之间隔着久远的时空与纷繁的心绪,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在这个密闭的大容器中,充分地表达着自己,顺便也淋漓地呈现了别人——从而,使昆明的形象或人的形象,更加多元、丰富、鲜活。各自独立的故事,有各自的不快与不忍,却如走马灯一般,让读者看到了光与影、悲与忧、苦与乐的不同侧面,有幻灯片的艺术效果,但谁能说那不是实实在在的人生?谁能说正在上演的剧中人不是观众自己?“我”给他们不断试错的机会,然后再让他们扒开草窠、地皮,看看自己到底种下了什么种子,结下了什么果实。“走马灯”的幻象稍纵即逝,但在轮旋、流转的过程中——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多像人类在宇宙间的尴尬境地啊——它们交织在一起,并不是独个的。很快,漫漶、衍生出第二个、第三个。可是,再不是原来的他们自己和“情敌”了,是似曾相识的“其他人”,他们的悲戚、痛恸如新鲜的伤口,已经结疤,淤紫不再,在疼痛的记忆如影随行……而新的伤口,正等在明天被继续揭开……

  不说越共总书记胡志明曾在那儿的西餐厅做过面包师,后来周恩来去此会见过他;不说西南联大的沈从文在那儿宴请过胡适;默片一样,只说那些有故事的女人在街上、在咖啡馆里走来走去,就可以了。寻常巷陌、市井俚俗、风花雪月、爱恨情仇,也随之走走停停。也许街角呆立的那位老婆婆,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女主角;也许悬铃木阴影下开杂货店的老爷爷,就是那个苦苦等待离人的青年;也许那个急三火四走过斑马线的大胡子男人,就是故事中艰难出生的小男孩的孙子……谁不是生在选择当中、活在困境当中。成长是永久的课题,也是永远的难题。打开这本书,过往的生活、当下的众生,在眼前徐徐晃动。书页翻动之间,如浓醇的普洱,耐得住沏泡,禁得住细品;如摄魂的咖啡,苦与香的混合味道,漫漫地飘。

  ——说实话,未看到书时,我曾为半夏担心。她要为读者讲述什么样的故事?用散珠子一样的讲述会把故事串牢吗?会不会太过散文化?合理性有多少?文学性如何呈现?看到书后,我微笑自语:真有你的!本色出演!

  咖啡馆,是“诗”,注定是文艺的、神秘的,小资的代名词;铁路,是“远方”——何况是滇越铁路——铁轨铿锵,具有书写诸多传奇的无限可能。但要表达深刻,难度不小。再看封面,为读者提供了直观的食单:大杯,热的,炭烧咖啡,无糖加奶。这让我想起半夏本人。炭烧咖啡,几乎无酸,焦苦、甘醇,口味较烈。她正是这样一个纯朴、自然的人,“炭”是纯正的质地,“烧”是火热的内心,表现出来的状态是真醇、本味、涵养与内敛,无须糖分添加、补偿与修饰。她的装束、喜好也是她为人的直观外化:质朴、温可、文雅、安静,周遭皆是自然的山水、本真的脾性、旷野般的奔放思想、跨界越疆的廓远视界。没有化学物质制造出来的浓烈、刺鼻的香气,只有树脂的气味、茶的气味、清澈溪水的气味、棉布的气味。纯粹、皮实、不矫情、不做作。无毒、无副作用。但是,默默里,她绝对有着内心的坚持。她是一位有姿态的生活家,即便是一茶一饭一蔬一果一杯一盏,都是精心挑选、擦拭、淘洗过的,与具体的价格无涉,只与人生观、价值观有关。有些人,是肉欲的;有些人,是植物性的。她显然属于后者。真幸运,她的所学与她的底色完美契合,这是可贵的生命对热爱生活的人的厚待——她的所作所为,配得上这样的恩宠。

  半夏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云南人,2007年在鲁迅文学院上学时我们是邻室学友。她的为人和写作风格,像树,像咖啡,把火热深藏于内心,外表却是端正、沉稳的。永远忘不了,2008年1月18日雪后的清晨,在北京朝阳路八里庄南里的十字路口,我们相拥,洒泪而别。时过境迁,山遥水远,我以为后半生我们再也无缘相见了,内心的坼裂无以名状……

  上大学时,半夏学了生物系,植物、昆虫——或干脆说,对大自然的热爱是切肤的、发自内心的。看到她的书,我不禁会想起她悠游于远山近水、旷野草莽之间的自在与快活,想起作家屠格涅夫、普里什文、巴乌斯托夫斯基的人生境界与人文情怀,以及他们仁爱、悲悯,面向荒野的朝圣,对大地亲人般的关怀。古罗马雄辩家塞内加说:“在一道泉水升起或一条河流动之处,我们应该筑起祭坛。”不只是可以随意移动的人,坚守脚下泥土的草木花红、怜爱自由起落的鸣虫、飞鸟,都是她钟情可歌可泣的生命的具体体现。在喧嚣的尘世中,这多么难得。

  在我的家乡,也有高大的悬铃木。有时,我们叫它法国梧桐。我最早见到它,是在多年前的大连,一整条街都在它们搭起的浓荫里罩着,再配以尖顶的小洋楼、静默的车流、缓慢行走的三两个鲜亮的行人,漂亮、洋气!对!这种外来树种就是洋气——不仅仅是指引进树种——每一种树,像每个人,都有自个独特的气质。梧桐树就是洋气哦,正好匹配了大连的气质。它温和、自在、庇护、包容的品性,令人心安而陶醉。如今,“梧桐”反向发力,终于引来了《悬铃木咖啡馆》这只“金凤凰”。

  悬铃木的一个“悬”字,让四脚无法落地,吊着,不踏实。如人生未知的种种玄机,在空中盘旋着,不肯降落。是不是基于此,半夏赠书予我时题语写道:“每个人的生活都悬而未决。”半夏把书寄到我的家乡盘锦,因为我要休假,还惦记着先睹为快,就把它带上沈阳、北京的休假之旅。虽不是滇越铁路,在高铁上,我还是拍了各种书影,试着用另一种方式体会书中的意境。我有一本诗集名叫《早班火车》,给朋友们题赠时,我经常这样写:“早班火车如流动的盛宴,你看到的正是所需。”那么,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半夏的这本新作,因为咖啡同火车一样,是令人着迷的意象,具有极强的带入感,很容易把人带入故事当中。很容易!

  人如刺猬,离得远,会冷;离得近,扎得慌。只有在若即若离中,才会舒服——当然,我们需要语言的交流,时刻提醒自己属于人类。更多的时候,则需要某种植物或与个体心灵相契合的某类气息,安神、静修。如悬铃木、如咖啡。人生而孤独,什么给你安慰,什么就是你的“神”。如音乐,如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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