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一座岛屿
我至今仍不能准确说出它是山还是岛是因为它并非我的原创
在我之前,树叶婆娑
已迎送了无数诗家、道家和帝王家
他们晨钟暮鼓,踏水而歌
将秘密掩埋于此
又将人世间的欢愉和哀伤一并带走
我时常暂坐的茶山上
像风一样吹动过许多故事
这些老一辈的茶树似乎在等待我一层层剥开
但我无法加入风的行列
只能将赞美一点一点地抿开
与我一样怀念小岛的还有一杆杆新竹
它们流泪太多,多过忧伤
明明知道等待的人不复再来
仍然强装欢笑,年年返青
青绿色被生机掩映
异乡的蝴蝶在此展开无限想象
岛和山都是它
都是我宿命中必须揭开的真相
就像烈日必须找到投奔山河的理由
请原谅,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抵挡烈日之前
我只能抽身走人
只留下影子
水鸟
我们擦肩而过在同一片水域之上
它们三五成群,又像是一个家族
衔来天空的蔚蓝
为湖床补色
白色的音符
排满了湖州的每一条五线谱
伟大的音乐家。远离故土的艺术家
用母语为每一位陌生人歌唱
水波荡漾着它们的余生
如果可能,我想记住它们的名字
就像记住每个路口的路牌
这样,就能在偌大的湖上安放好
我们彼此的相依为命
杜甫《登岳阳楼》
波浪压不住乱世比文字更孤独的是一叶扁舟
时常被咳嗽惊醒的
不是药罐,便是在药罐中煎熬的朝代
楚国的天空飞鸟众多
它们掠过一座楼顶
像做最后的道别
窗扉洞开。凭轩的人将暮色当成春色
他要在鸟声中找寻人间的慰藉
这是唐大历三年
一个诗人辟开所有的河道
将余生中最重要的韵脚
在秋风中押给了一座踉跄的木楼
黄茶,绿茶
满坡的颜色被竹篓收走还有雨水、阳光以及充沛的鸟鸣
只有两个节令能主宰它们的命运
只有工序能让它们完成山上与山下的约定
完成动词到形容词的转换
没有山风的引导
同样呈现舞蹈的姿势
它要叙述的远远不止这些
许多细节都一层层铺垫在杯底了
只待轻轻揭开
万千个词语翻涌
一切问候和关切始终都弥漫着余温
绿色和黄色浮现的都是真诚
放眼望去,群峦起伏
环岛的水声正日渐煮沸
将一个岛屿冲泡在云雾之中
九马嘴与《岳阳楼记》
在鹿角,只有九马嘴段的湖水能拦住清朝流过的烟火终归化为烟云
水底的文字却被淘洗得愈发透亮
那些石头,那些藤蔓,那些水下的生物
代表了一个朝代最高的礼节
十二块紫檀木一夜间抽走的不止是岳阳楼的血色
传说好比黑夜
映照民间的依然有镀金的光泽
哪一任上的县令已不再重要
九马嘴既能过滤污浊
就能改写县志的重要细节
多年之后,许多人登楼
完整地吟诵着一篇名记时
阳光正在九马嘴上空聚拢
像要再次成全一个真实的湖汊
洞庭湖博物馆
不远处,一座博物馆正从湖上升起来随之升上来的还有鱼虾、绿植和
上亿万年的时光
值得打捞的还有当年的云梦泽、洞庭山
以及连年的水患所波及的泥沙和洲土
它们像那些背井离乡的移民
选择在此安家
将故乡交给他乡
泥沙俱下,该淘汰的太多
能沉淀下来的才能称之为藏品
只是,当湖烟升起时
它们的新生将从五千平方米开始解读
泥与火的相遇
泥与火。两个名词的相遇在南洞庭的屋檐下一拍即合
泥在火中无比淡定
忽略了人世的烟尘、期待、背叛
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忠心
泥将自己托付给火时
火也亮出了赤胆忠心
火中涅槃的可能并非凤凰
却是一座湘阴,半个盛唐
而今,我就在南洞庭之外
依旧将一堆泥当成了一段词
燃烧之后,韵律相当
在湖中
被湖水一寸寸放倒的除了芦苇、水草和船只
还有不远处的岛上那些无辜的绿色
它们舍弃了白云
放低身段,投身入湖
即使只是一抹倒影
也要替云朵还原事实的真相
不容否定的是一座岛屿的投奔
无论如何洗白自己
也改变不了漂泊的身份
芦苇
并非所有的等待都有结果哪怕时间再长,长过流水
也只是让青色变成白色
将一段遥望由青年变成老年
洗老容颜的也许不是湖中的水
而是一年来无尽的展望
无论湖风如何吹拂
吹掉的只是芦花
吹不掉的才是天底下没有尽头的故乡
年年如此。谁都不忍心看到
从此岸到彼岸
就走完了它们的一生
湖风
在宽阔的水面上湖风必须撕扯
才能平衡水与土的关系
才能检测那些树叶真实的想法
才能使水鸟明白,只要不乱阵脚
鸣叫同样能排成行
就像现在,尽管湖面平静如镜
一个白面书生却分明在湖风的撕扯中
变成了洞庭龙王
渔船
多年前,他们用水写成家字宝盖头是船蓬,宝盖头以下
是潜藏在水底的生物和植物
以水为家。水上与水下都是生活
在我们看来,涉水必定亲水
万般刚硬都将被柔水收服
船成为人与水的纽带
凡与船沾边的文字都带有三点水
古人在一艘船里饮酒、吟诗
将洞庭翻来覆去地造着句
他们想,既然无法用力量征服这一湖水
不如将它当成下酒的菜肴
一杯是明月
另一杯是斜阳
渔家
湖水招安,连同家眷一同漂往洞庭一艘船装下白发与黑发的三代人
黄色的湖面上,从此黑白无常
如果都是风和雨倒也罢了
和泡在水里仰望长空并无二致
偏偏有阳光打探,家底暴露
家族的苦衷像一个波浪打来
化成一串泡沫散去
在丰满的洞庭面前
小船瘦小,它的营养多少有些伤感
一滴不剩地在船头漏掉
好在还有鱼和渔网
可以体现生存的价值
一场悲悯与救赎的对话结束后
湖水完全可以停止不安
渔歌排遣掉空虚,又将船舱的空虚填满
只有渔火,才能让人间知道
有些船和人只是想听听水的响声
他们不欠这湖中的什么
湖水却欠他们一个安稳的鼾声
跨过洞庭大桥
水不是障碍物连接桥东与桥西的只能是蓝天
在水和天之间的任何流动
都将呈现世间的美好
那些船只忘记了身世
在一座桥下
静止也好,流淌也罢
终究会在水平线外擦肩而过
只有现在
一座桥才会懂得
桥上与桥下的互动并非刻意安排
他们只是在前行的过程中
被桥身矫正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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