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齐 鑫
离开故乡30多年,最难忘的,就是村里那口水井。那口井,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与满满的乡愁,只要打开记忆的闸门,那绵绵的思念,就像汩汩的泉水,敲打着我模糊的记忆。
我的家乡在辽南东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村子南边有一条小河,蜿蜒向东流去。在我家西边约200米靠近水塘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大约四五米深,井口呈圆形,有一米多宽,整个水井的内壁全是用石头垒砌的,上面覆着许多青苔。井水从地下汩汩涌出,一年四季总是清澈见底,汪汪的、盈盈的。井台呈梯形,梯形坡上是用岩石砌成的,外面是用水泥浇筑的围堤。有时,会有大人在上面晒些咸菜干、芸豆干、萝卜条什么的。傍晚的时候,等大人把这些东西收走,这里便成了孩子们追逐嬉戏的“跑道”。
记得小时候,大人常告诫我们不许趴在井沿边,但这种告诫常会被我们的好奇心战胜,我和小伙伴们试探着把头慢慢移近井口,顿时,在井水中映出一张幼稚的脸,随着水波的晃动向四处散去。白天,还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上的天空,还有井壁上的一层绿苔。到了晚上,在明亮的月光下,还能看到水面上皎洁的月亮,随着井水的浮动,时隐时现。在那个文化生活十分匮乏的年代,故乡的水井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井边的大树下捉迷藏、踢毽子、跳皮筋,有时,还往水井里投几颗石子,看谁投的石子落水的声音大,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心里好不快活。小伙伴们围着井边奔跑着、追逐着,跑得满头大汗,水井的上空飘荡着年少的我们欢快的笑声。
水井的旁边,有两棵老树。一棵是白蜡树,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外套,高高地挺立着,脉脉含情地眺望着家乡的乡亲父老,成了水井的守护神。另一棵就是柳树了,长长的身躯,柔软地,婀娜地,洒落在水塘里,似乎在吮吸井水的清甜,又好像被井水的清澈所陶醉……
紧邻水井道北约20米处,住着小脚陈奶奶一家,陈奶奶大约80多岁,孱弱的身躯,满头银发,在脑后挽一个发髻,总是穿一件灰布偏襟的衣衫,走起路来颤巍巍的。陈奶奶经常摇着蒲扇坐在柳树下乘凉。每次有人去挑水,跟她打招呼,她那布满道道岁月刻痕的脸上就笑开了花。陈奶奶常年守护着水井,如果有人往井里扔石子或者树棍,她总是厉声制止。因为她的守护,水井常年澄澈明净。
在我的记忆中,这口水井就是整个村子的命脉,哺育着全村的父老乡亲。盛夏,劳作口渴的乡亲们顶着烈日,从地里回来,累得满头大汗,就从透着凉气的井里提上一桶水,用凉凉的毛巾往脸上一盖,闭眼仰颈,深深地吸上一口气,那丝丝的凉爽带着清新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随后,“咕嘟咕嘟”,痛饮半瓢井水,直通通的一个透心凉,顿时浑身舒坦了许多。那时,没有冰箱、冰柜,但聪慧的乡亲们自有“冰镇”的绝招。刚摘下的西瓜,放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浸泡一会儿,然后,切开西瓜,吃起来清凉爽口,脆甜脆甜的。从自家菜地里刚摘下的嫩黄瓜,洗净,尖尖的刺扎疼了手也不在乎,打上一桶水,将黄瓜丢进水桶里,黄瓜冰镇好了,嚼一口,满嘴的清香伴着凉意,味道美极了。
因为水井位于村子的中心,它自然成了村民生活交流的集散地。每天清晨,家家户户升起袅娜的炊烟,水井边便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往家里挑水,互相打招呼,嘘寒问暖,亲切而温馨。到了傍晚或农闲之际,邻里们便会集中到井边上的大树下乘凉,唠唠家常,或坐或站,男人们有的光着膀子,叼着纸烟,从田里的庄稼说到一年的收成,从家长里短说到天下形势。女人们则一边拆着毛线,一边说笑着,井边成了乡民们释放身心的场所……
一代代乡亲们生于斯长于斯,生生不息的水井不但滋养了人们的生活,亦滋养了人们的心灵。“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们在甘莹如玉的井水常年不断的滋润下,形成了淳朴厚道、诚实率真、胸襟坦明的乡土品行,辈辈传承。
我是喝着故乡的井水长大的。15岁之前,我像个井底之蛙,从没有离开过村庄。1982年,15岁的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爸爸说,是井水给予了读书人的灵性。从此,井底之蛙跃出了井底,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读师范后,每逢放假回来,我经常帮家里挑水。在此之前,家里的挑水任务都落在大姐的肩上。两只水桶,不停地、有节奏地在大姐的扁担上颤颤悠悠地起伏着,颠簸着,腰肢随之摆动,很有一种阴柔之美。但是,当我第一次挑水的时候,用扁担勾好,没走几步,就摔倒了。水桶倒了,衣服鞋子也都湿了。我这瘦小的身体,怎能担得起那么沉重的水桶?
从井里汲水也是个有难度的技术活儿。站在井台上,用扁担勾住水桶,弯下腰,将水桶放入水井内,在井水表面顺时针荡几个圈,看到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水波,拍打在井壁的石头上,就马上用最快的速度侧倒水桶,井水便顺利盛入桶内,再用扁担勾住水桶提上来。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我是学了好久才学会的。每次打不上来水,都会被身边的邻居笑上一番,“你这手啊,只能读书写字。”然后帮我打水。后来,我总算掌握到了诀窍,经常能打上满满一桶水,总是兴奋不已。最头痛的事当属捞水桶了,打水时不小心将水桶掉进井里了,急得我不知所措。这时,爸爸找来一条很粗的井绳,在下边绑上几个铁钩子,不一会儿就将沉入井底的水桶捞了上来。
有一年冬天,下雪路滑,我一跐一滑的去挑水,井边已经结满了冰,站着汲水已经很不安全了,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我只好趴在井边上,把水桶慢慢放下去,再小心翼翼地提上来,然后战战兢兢地挑回家。长长的泥路上,是一个瘦瘦的小姑娘挑着水东倒西歪的身影,水一点一点溢出水桶,洒到地上,那条路上星星点点的水印慢慢汇拢,似一条躺在地上的巨蟒,蜿蜒匍匐着,从井边一直延伸到家门口。
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争口气,离开农村,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这么艰难地挑水。后来,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可是,离开村庄之后,我却时常对这口井念念不忘。故乡的水井,像一位慈祥的母亲,默默养育了无数的生灵。随着时间的流逝,父辈们的皱纹一天天地多起来,孩子们却像田里的庄稼一茬茬地生长着、替换着、轮回着......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汲水的方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新世纪以来,家家户户在自家的院子附近打起了水井,安装上电机和水泵,只要轻轻一按电闸开关,就可以用上甘甜清洁的井水。
光阴飞逝,一晃30多年过去了,我的故乡已经整体搬迁改造,水井早已被淹没于人们的记忆中,变成了一幅遥远的画卷。井台边上小伙伴们欢乐的笑声,早已被岁月的微风吹散。但是,那口井,却始终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故乡的水井,就像一座历史的航标,见证了时代的发展变化。它带给我的,远不止这一段零碎的记忆,它的灵性已经化作一串串音符,谱成了我心里的歌。唱着唱着,我竟觉得和它早已心心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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