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数秋天
初晨。轻寒。昨晚洒水车打扫过的街道,像哭过的脸,浑浊沉郁。路边的行道树,本该在山巅幽谷沐风饮露,却作为装饰立在城市的飞尘里。宛如被错置的人生。已经有落叶了。枯槁的叶片在空中回旋,碰撞,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两叶偶相逢,缘是风。彼此诉说,它们曾经多么的留恋枝头。如果人也可以像树一样,在每个秋天落掉叶子,落掉一年里生出的懦弱、恐惧、疾患,以及所有不想重温的记忆。然后再度拥有单纯的童心,拥有和结局无关的激情。如果那样,该有多好。
风过,天空空了。静穆而高远。只有蓝,明净,清澈,无边无际地蔓延,美,却不能亲近。抬头看天,只是看,别动心,也别伸手试探它有多远。
有时想,我真的有些忙碌。写过的文字早该整理成集,尝试出版。很多人成为文字的过客,目睹你心情的潮汐。写字,是耕心,笔墨为犁,心田里长出的,杂草、艳花,还是劲松翠柏,都不是自炫,不为讨喜,不要当风景来看。知,懂你的语言又能共享沉默的人,方可言知心。默契,是不是指无言时的两心契合。在理解了文字的同时,又能理解文字后面那颗沉默着的心灵,此生能遇几人?
每天和很多的小孩子在一起。甫儿上中学了,心中很忐忑。近日高烧五天,担忧着,看他若无其事地上学,按时喝水吃药,无需我过多的呵护。有时候想,宝贝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许会努力工作,也许会不厌其烦地重复做同一件事,琐碎又温暖。一定不愿像我一样。人各有志,人各有趣。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多,有些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靠近不能选择,那些虚幻的门,我们永远没有机会伸手触摸。其实也没有太多非要不可的东西,就像路旁一朵冲你微笑的花,你遇见过它最美的样子,得到得不到都不重要。
蜉蝣,水中三年,飞出水面追逐爱情,三小时而亡。蝉,蛰伏七年,只为歌唱七天。忽然就感到欣慰,人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追逐,用来享受,用来笑,和哭。慢慢体会这一路上浅浅的苦涩、细碎的喜悦,衣着朴素,内心清明,在柴米油盐里淡淡地温暖,度这半疼半喜的人生。校园安静,仿佛不受世事干扰,只有草木上写着红尘春秋,草木不善记忆,一岁一枯荣而已。
午后,阳光在纸页上轻轻走动,存在就讨喜。暖的氛围,让人以为一生会很漫长。目光不能专注于行间,所有的字都模糊起来,如同淡墨洇开。偶尔会跳出一枚圆润的词,比如“秋天”,或者,“想念”。
斜靠在椅上,不想动。秋阳是暖的,有着迟暮老人的慈祥。咖啡是暖的,像知心人静默的陪伴。以及周遭游丝般的空气都是暖的。恍然于岁月静好。侧面看停在玻璃上的阳光或低头细听风声带走光阴,舒缓又安稳。一切都可以自然地理解,然后选择远离或者接近。从不急迫。
物是人非。每一次读到这个词,都会让人渐次漫开清冷与怅凉。捡拾一些光阴的碎片,用文字的针线细细缝合。这是多徒劳的事,呵。而后静数秋天,不含一点愁心……
深秋未央
天气越来越冷,蝉早已息了声。阳光渐渐稀薄,叶子也从枝头落下,把一小块绿偷偷藏在心里。风过,城市若无其事。空气中弥漫着秋的味道。有人开始抬头看天。抬头看天,只是看,别动心,也别伸手试探它有多远。秋被隔在窗外,触手不及。世界逼仄成一个小小的窗口。云会很寂寞吧,站得那么高,只能和天空说话。秋深处满世界起风,宁愿走在大风里瑟缩坚持,也不愿在安静的窗后听巨风呼啸的声音。有时亲历比旁观更让人勇敢,孤独和绝望在静寂中更容易抵达心灵。时光冷,衣衫薄。素心如雪。昨日与友去了千山。此时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身体某处的疼痛,膝盖,胃,或者腰。不是适合旅行的体质,心情却很愉悦。时光像只安静的猫。许久都没有过安宁平和的心境了。喜欢登山的人大多有着饱满的生活热情。进入十月的山中,温差很大,秋光澹澹,绿山净水,丛林中光影从树叶里探入一直延伸到脚下,温软而绵长,秋日适合出走。抑或登高,层峦叠嶂的远,目光无碍,哪里都可以抵达。
红尘素居,诸事碌碌,一些兴趣会渐渐淡漠,比如游泳、打球,悄悄隐于生活的幕后,可是并不会真的消失,它们静静地等待时光流转,被蓦然想起。就像喜欢的诗集,年少的琴键,爱过的老歌,忆起时总是格外的暖。温暖的日子,与J闲聊,细述幼时的事,桩桩件件,记忆清晰。有莫名的情绪在纠缠,消失。一些东西回归故里,一些东西远走他乡。童年时总是安稳不下来,到处跑跑跳跳,无视所有的伤口,生活每一天都可以重新开始。长大后,不生病的时候也喜欢躺着,四平八稳,不知道为什么。行年渐长,慢慢明白,原来是怕站不稳,怕摔倒了会疼。原来人是越活越胆怯的。
回忆越美,越容易让人对世间的情意灰冷。因为最好的已经失去。长大了的感情自然生灭却很难把握。但凡世事,皆有苦处。人的事,时间管了大半。所以人才不会在时间里累倒。天上有只大手,幸福被捻成小颗的尘埃在人间无处不在。不需理解,只要相信。人与人之间,任何一种情谊都源于“同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而“同在”却未必成果,时有缘,时无缘。走得远了,很希望遇到一个可以纵容犯错的人,行年渐长,不再着意浓墨重彩的相恋,烈焰烹油不如细水长流,记得三餐及时,记得夜寒添衣,脱了诗情画意,说的尽是烟火生活。不艳,只是暖。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面对很多事情都像坐在秋日午后的窗前——侧面看停在玻璃上的阳光或低头细听风声带走光阴——舒缓又安稳。一切都可以自然地理解,然后选择远离或者接近。从不急迫。
太多的地方不能停留,比如一朵怒放的花前,比如轻烟薄雾的秋晨,比如一个人的怀抱。能够坚守的只有记忆。明日,又一个生日。可以用来等待老和被祝福。或者幸福地发呆......
秋日私语
前日白露。衣柜里收下薄裙子,挂上厚裙子,差不多的颜色,差不多的样子。次弟流转又顺序渐进。早起有晨光,鸟声以及窗下的车声,人声。我唯一没有看到的是露珠,那些透明而虚幻的琉璃城。这时节花枝萧疏,绿意黯然。玻璃上停留着寂寞的阳光。天空是一片被撕碎的不规则的布,纯棉的质地,经过数年的水濯褪成黯淡的灰。云淡风清,雁字悠然,成为假想中的风景。四季更迭,从不能省略萧瑟的章节,存在,接受。就像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段或几段寒冷,只为使温暖更温暖。
窗外院子里几簇不知名的花,错过了妖娆示美的时日,在秋风中开得肝肠寸断,风过花离。午后。坐在窗下,晒了很久,依然没有阳光的味道。闭上眼,很想再次躺在软软的吊椅上,看大片的蓝天和白云,没有一点声响,晒着太阳,做一个白日梦。等待。万物,沾染着尘埃,守着各自的天堂。然后,携带着宿命的无奈,精疲力竭地老去。
每晚静心地陪伴甫儿学习。询问吃什么,鼓励他多吃水果,选甜甜的葡萄,轻巧的南果梨,苹果和哈密瓜都切成一片一片的,插上竹签,盛在小碟子里。在时间的两端,我们被亲密又幸福地相连。
寂静的深夜好像一只容器。头又疼起来,剧痛平息以后,余痛纠缠不去,陷入一种疲惫。夜很殷勤,试图让所有的心灵都盈溢月光。混沌的时光像流云寂静汹涌,落在纸上,黑白分明。失眠的时候梳理记忆,把一段过往、一段岁月、一个故事,还有刚刚白日里的那份温情,稳稳地放在心里,那是离自己最近的距离。所谓幸福,是一种妥协,更是一种感动。尚且难,生涯短。时光看破心中幻象,自由和安稳从来不能两全,我选择一直在路上,过千岩万壑、荒漠幽谷。
夜深。人们都已睡去,一个人真正的黑夜,在心里。在这样一个任性的夜晚,睡眠丢在路上。医生说睡不着的时候服药干扰,倒出药片,吃不吃举棋不定。此刻,秋虫在夜里瑟缩地做梦,窗口微开,几缕轻寒,微微袭人。掩藏起所有经年未愈的暗疾,我终究要与秋再续盟约,彼时月,只有半枚上弦。
秋心
新闻里说,秋天真的来了。我的秋天,忧伤铺天盖地。在将黄未黄的叶上,风的冷,丝毫没能影响叶对秋的一往情深,可是,秋那与它无关的幸福,刺瞎了叶的眼,叶终于死了心,凋零,去往深冬里哭。临别时,只有频频回首的祝福。入秋以后,我一直保持着飞翔的姿态,幻想自己有一天成为一片叶,抖落尘埃,离了枝头,在秋光里自由地飞。可是也知道,纵使我变得枯黄,那些幸福和疼也定会在一片绿叶后面醒着。头痛剧烈,听音乐缓解。列表里播放到了《高山流水》,山之滨,水之湄,谁是谁的高山,谁是谁的流水?知音是什么?我只想有个人,陪我一起去看,“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多美啊。可是,我这个衣衫褴褛的苦行僧,有谁愿意结伴而行?那么我独自一人去了。
这些死去的文字,纵然书尽眉间事却无半点墨香,但你若是解人,自会会心一笑。残酒一饮而尽,这多少有点像饮鸩止渴,没关系,弃了杯,夺门而出,看啊,傍晚大片大片的云漫过小城的上空,舒舒卷卷,华美若一场春梦。没有人担心我在阳光里走失。天黑以后,我还是那个嗜夜的女子。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在这落泪的午夜梦回,爬起来独对夜空,不为己悲,怅惘于月,月亮最忧伤,因为他不会掉眼泪。那是离家的第一个中秋,躺在学校的床铺上,淹没在冰冷的月色里,不确定那是怎样的一种疼,只知道是顺了父母的意,违了自己的心,由着他们来安排这一生。还要感激,感激得理所当然。此刻的月,冷冷的挂在浓黑的天帏上,缄默,空洞,淡薄。得月者为高洁,得月者为情伤。
季节萧瑟得太快。风早已褪去黏稠,寒意渐浓。街头那些像花儿一样次第开放的阳伞也已无踪无迹。似乎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憔悴、衰老。拈一枚落叶屏息凝注,亡去的魂魄竟是那般沉重。知道它的树在来春一定会辜负它那没能说出口的爱。可惜树看不到那躲藏着的情谊,在秋日冷风的瑟瑟中依然温暖深厚。
那日的谈话后,我在操场继续站了一会儿。四野寂静,除了黄迷迷的阳光,什么也没有。我特别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孤独,像置身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野,连影子都看不见。静立在校门口路边,眼见着车水马龙,想起泰戈尔的话,“马路是喧闹的,却是寂寞的,因为它是不被祝福的。”可是我分明看到祝福落了满满一街,都是给谁的呢?
阳光。仰望,眩晕。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在与阳光对视的眩晕里,都会想起童话里那些升入天国的泡沫。飘啊飘,像五彩斑斓的梦,轻盈地舞着,舞着,就破了。只剩头顶那轮炽白的太阳。“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说这话的人后来怎么样了?残留杯底的液体流转着撼人心魄的颜色,不敢把它喝光,怕无以抚慰空杯的寂寞。酒后能想起很多人的话,那个厌世诗人说,“人啊,你不久将睡在地下,住口吧,你生存时且思索那死。”看,我从不提及与自己有关的死亡,我足够坚强。其实我只是想把自己丢掉,然后不闻不问。
很多人都是这样吧,停留过,相视过,心仪过,然后飞离了彼此的空间,各自风雨,各自冷暖。又像是同一棵树上飘零的不同叶片,去往何处,再也不会相互想起。你为古刹,我为青灯,过了这一时这一世,从此,下落不明。
飘泊数载,如白驹过隙。这种难以名状的疼,会成为心底的痂,不会再轻易触及。一程短,一程长,终于停下来整理行囊时,才惊奇于收获的只是一大堆枯黄的日子。远远的看着那个梦境里超尘逸俗的自己,唯有两行无奈的清泪。于是,努力尝试,让生命回归安详和从容,竭力保持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够安静聆听别的生命也使别的生命愿意安静聆听的纯真。不再望眼欲穿,摊开手掌,掌心里的点滴就是幸福,或者把它权当幸福吧。
路的尽头是一片荒地,我得加快脚步,赶在群楼高耸之前到达,挖个坑,把最近的忧伤病痛,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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