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像黑夜一样黑。她坐在芭蕉树下,衬得树叶格外油绿。
黑玫瑰用脖颈卡住手机笃定地说:“妈呀!罗马,你让我去见刘百万?除非你手心里剜出小鸟儿来!”
黑玫瑰说完,手一扬,手机画出一道弧线,落入草丛间,悄无声息。
黑玫瑰是快手上的主播,她的口头禅是“妈呀!”比如:妈呀!这花真香呀;妈呀!生活真是条鞭子呀……所有需要感叹与愤怒的地方,她都用上这万能的“妈呀!”
黑玫瑰是唱歌主播。她站在芭蕉树下直播唱歌。她歌唱时,总是面朝蓝天,颈动脉鼓胀,仿佛你能听见血液在她的颈项里汩汩流淌!
黑玫瑰住在竹楼里,竹楼盖着枯黄的稻草。竹楼中间架着铁锅,锅里米饭飘着乳白的热气,饭上铺着一层红绿辣椒碎,这锅饭菜常年温热着。黑玫瑰唱累了,便会手抓米饭,沾上辣椒往嘴里灌。那米饭仿佛灌进了石磨,只管磨着,不管它的滋味。锅旁坐着老妪,她是黑玫瑰的奶奶,奶奶无牙的腮帮时常蠕动着,像水牛倒嚼,她是黑玫瑰唯一的现场观众!
“用筷子吧,都2020年了,还手抓?……”粉丝们嘤嘤嗡嗡着。黑玫瑰嘻笑对着镜头晃了晃手指说,爸妈给的,天然的,好使!来吧,我马上直播手抓炸老鼠。
天色渐暗,芭蕉树下的火炭明明灭灭,映着黑玫瑰红黑的脸庞。芭蕉树下的手机吱吱响了起来。黑玫瑰奔过去捡起手机愤愤地吼叫:“罗马,去见刘百万会死人的……”
已是深秋,竹楼外铺着落叶,厚厚的,黄黄的,腐叶味弥漫在空气里。黑玫瑰站在旷野间,她趿着凉拖、罩着大衫,让人看着感觉她冰凉。竹楼旁有个树枝搭建的窝棚,低矮如牛圈,那是黑玫瑰的卧室。黑玫瑰不容罗马回话,掐断电话,转身爬上竹楼来,从饭锅里拎起一只炸老鼠说,妈呀,炸老鼠,好香!
黑玫瑰的粉丝多数时候停留在十位数上,一听说她要吃炸老鼠,粉丝蜂拥而至。粉丝上百时,黑玫瑰搁下老鼠,滑下楼去开始直播演唱,说啥也不再与粉丝聊炸老鼠了,她要歌唱,歌唱《光明》,不少粉丝就是奔着《光明》而来!
黑玫瑰开播唱歌时,那叫罗马的人总与她连线,罗马说,快手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子,这池子从京城流开去,流遍全国,流到昆明,也流到山村。那池子里养着很多很多鱼,可供主播们抓捞。昆明池子里的鱼密密麻麻,而山村仅有几条,不是你黑玫瑰不优秀,是山村鱼太少,所以粉丝难上百。罗马告诉她,那鱼叫流量,想要获取大流量,只歌唱《光明》远远不够,非得撕了颜面,碎了心脏去昆明见刘百万不可,那时你还住什么草棚,吃什么老鼠呀……黑玫瑰一听说刘百万就掐断了连线。
黑玫瑰歌唱着,奶奶爬进了直播间,脸色发青。奶奶吃了炸老鼠了,炸老鼠吃过鼠药……
黑玫瑰抱着救活过来的奶奶说,咱不啃老鼠了,明天咱就去昆明抓鱼,以后天天吃鱼,再不啃老鼠了。
黑玫瑰一直认为生活是条鞭子,抽着她认识了刘百万,刘百万是她前夫。黑玫瑰指着脸上的刀疤说,刘百万砍的!她又伸出左手,她的左手只能伸不能屈,像极了一把刀。她说这也是刘百万砍的……黑玫瑰说她在刘家就是砧板上的肉呀!
“别去昆明,你以后准能遇到良人!”
“对呀,人都要有点尊严才好!”直播屏上一串串劝阻的话!
“你们懂啥?这就是活生生的电影,真实故事!成了大网红,尊严……尊严是个啥东西?”罗马如是说。
那是十月初,昆明的气侯却是温和的。黑玫瑰穿着短衫短裤,露着她那油黑的臂膀,背着奶奶走出昆明火车站,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白脸男人迎上去拦住她说,哇塞,黑玫瑰!你有韩红的身材、黄家驹的头发、古天乐的皮肤,将你与刘百万那点花边新闻炒呀炒,天哪,你不红天理难容啊!那男人仰头,绕着黑玫瑰走一圈儿,像欣赏集市上一头肥硕的母牛。
那男人就是罗马,一位网红经纪人……罗马那白脸因激动竟然有些红润。火车站外旅客来来去去,行色匆匆,一对年轻夫妻因为谁推婴儿车吵了起来,黑玫瑰忍不住凑过去看那婴儿车里的小孩子,那男子负气地踢了黑玫瑰一脚……
黑玫瑰要还手打那男子,罗马拉住她说,算了,别耽搁时间,等你红了,看谁敢惹你……
黑玫瑰坐上罗马的车,随即,车就消失在街道的深处。
第二天,直播间里涌进几千人来,这是黑玫瑰开直播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盛况。昆明果然有密密麻麻的鱼呀。黑玫瑰喝了一口水,放开嗓子唱起来:也许迷途的惆怅,会扯碎我的脚步,可我相信未来会给我一双梦想的翅膀……
黑玫瑰仰着脖颈飙着高音,飙至最后一个音时,黑玫瑰的嗓子如绷紧的丝线,欲碎欲裂。许是黑玫瑰想起了那条鞭子,她歌声里饱含着悲凄,让人仿佛看见她与生活硬生生的撕扯着,搏击着……直播间第一次飘起了穿云箭。黑玫瑰看见穿云箭,她将腰深深弯了下去,下到头可触地!再抬起时,泪光在她的眼里闪现。
罗马冲进屋来要说话,黑玫瑰望着罗马的方向,仿佛看透他,消熔了他,她的目光透过罗马落在他身后的窗外!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