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个人对你笑。咧着嘴,扬着眉,笑得满脸皮肤多余,全是一棱一棱的褶子。你疑惑地问他,你笑啥?他讷讷回答你,没,我没笑啊。你是什么感觉?你心里一定骂道,哟,遇见大头鬼了?疯子!
我们村的进乾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一早,进乾刚刚抹开眼,生产队长小麦团子就叼着烟杆上他家门:进乾,猪,给你个肥差。小麦团子斜乜着眼睛,一脸肃穆的样子,吧嗒吧嗒烟嘴,潮滋滋的嘴皮子有刚长的火泡,红红的,里头不停往外渗水。进乾最恶心小麦团子那样子。不就是个狗屁小队长么,拿鸡毛当令箭,神气个屁。在进乾眼里,那嘴,就是一长满痔疮的肛门。但进乾嘴上说不出,他没那本事跟人说道,更没本事跟土地王小麦团子说道。他嘴笨!
进乾只是笑,他能干啥,人家把肥差都送门上了,你再不笑还想干啥呢?但队长知道,进乾的笑不是真笑,他那表情,是固定的。咧着嘴,眯着眼,几十年笑成一个模样。队长也最不爱看进乾这怂样,一副戆相,兵马俑似的。猪!
队长来送肥差,进乾竟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个笑脸都没敷衍。
嗐!你这猪,到底去还是不去啊?小麦团子横横地啐一口,声音提高了八度。
去?我去到哪儿啊?进乾木木地笑着说。心想,你一早来就是为了来骂我猪?
小麦团子脑袋一别,把个后脑勺丢给进乾,说,镇上中学卢校长要个人敲钟,我想让你这个笨猪去。这是份好食,工分照记的,你只要每天看好两支麦芒一样粗细的针,不晒太阳,不喝露水,哪里找这样的好饭碗啊?
噢,好的。进乾回答得短而干脆。
其实进乾并不想去学校,你想,土豆混到西红柿堆里去,不硌得慌么?但怎么回答呢?不是肥差么,说不去岂不是拂了小麦团子一番好意?原本就是一口一个猪的小麦团子心里就更不爽了。进乾没有本事既回了肥差又把话说得体面,他只能用最简单的言语回答队长煞有介事的指派,这是这个笨人全部的能耐了。
去就去,反正是肥差,不去或许是白不去呢。第二天,进乾就拿个包袱,裹了几件换洗衣服上镇里去。一路上遇着熟人,人说,进乾赶集去?进乾笑着说,嗯嗯,赶集。人说,进乾上街买菜去?进乾笑着说,嗯嗯,买菜。人说,进乾你今天干啥体体面面还背个包袱?进乾说,嗯嗯,包袱包袱。
进乾匆匆地赶路,诺诺应人。他腾不出脑筋来敷衍行人的问话,只是在赶路,赶在小麦团子给他规定的时间到校。小麦团子说了,到学校可得讲究时间,学校里先生的时间一分钟不能揩油,不像村里干活儿,早点晚点碍不得大事。
小麦团子说这话的时候,进乾想,早点晚点,村子里别人是晚不得的,晚了一点都给你骂上一百遍猪,只有你小麦团子自己,从来不早到岗,只有晚到岗。
不过,这些话进乾没说,听着小麦团子叨叨叨叨,他只是嗯嗯嗯嗯。人说祸从口出,进乾虽然嘴笨不会说话,但也不见得会做好人。他跟小麦团子的膈应不是一天两天,根子是在上个月分的几根木头料子上。
那些木头料子是大队里拨下的,拢共三十根。这年头,物资紧张么,什么都得凭票,粮票、布票、肉票、香烟票。有三十根木料分下来给村民盖屋,明显是僧多粥少,因此村民都瞪着吃人的眼睛似的。但是大队有明言在先的,住瓦房的不在份子里。于是,村里一半住瓦房的人家基本都死心了。那就是住草房的人家也不够分啊。结果倒好,搁在小麦团子家院子里的三十根木头料子,晚上给偷了三根。小麦团子家里是大瓦房,他本来就没有资格拿木头的。小麦团子说,肯定有人晚上从院墙上往外拔走了木头。村里人都诺诺,只有进乾,不诺诺,进乾可劲儿笑。晚上,进乾赤身从小麦团子家屋后的河里,捞起了三根捆着大石头的料子。村里人都笑了,笑疯了。一边笑一边骂进乾,阿戆,大戆,死木戆啊!小麦团子脸红一阵白一阵,说,是谁在他头顶上拉屎栽赃了。进乾,该不是你这头猪吧?不然,你怎么知道那河里有木料?
进乾只是笑,他哪有嘴回应队长。三十跟木料子就这样全毛全须地分给村民,只是,进乾没有分到。原因很简单,队长说不够分了,得轮到下一回了。于是拿到木料的人家,都说得好好谢谢进乾。小麦团子嗓子里就如卡了鱼骨似的难受。骂进乾吧,越骂自己越黑,不骂他吧,这傻子就一直跟自己过不去,而且越玩越大了。正好,小麦团子知道卢校长要个敲钟佬。小麦团子说,这差事卢校长让我开个后门儿吧。卢校长便是答应了小麦团子,谁敲钟不是敲钟,能敲就好。于是小麦团子就支了进乾去。不过,这么好的一岗位给他,也作了,小麦团子想。
作了就作了,总比晃在眼前好。进乾上镇的那天,小麦团子像拉了泡屎似的轻松如意。烟杆子不离嘴地滋巴。
敲钟这活儿,进乾也知道轻松,那是比不得在太阳底下翻泥土的,那翻地的活儿是吃奶的力气都得使出来。敲钟只要到时间敲几下就好。但不知道为啥,进乾还是有点紧张。紧张扎在一群先生堆里自惭形秽?还是不会看钟弄错时间?进乾想,他们教他们的书,我敲我的钟。时间么,再笨自己总会看的。那还紧张啥?不紧张!
卢校长是认识的,他老家是隔壁村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经常见的。那还紧张啥?不紧张!
插图:包 蕊
对付小麦团子这样腌臜货色自己从来不紧张,跟斯斯文文的学校老师还紧张个屁呀,不紧张!进乾经过对自己的反复教育,现在到卢校长面前的时候,确实已经不怎么紧张了。
卢校长领着进乾到门卫室,对进乾说,这个办公桌是你坐的地方,这个小闹钟就是你看时间的。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每节课的敲钟时间,都在墙上的表格里,敲过几次,熟了,就记住了。没有别的大事的时候,你想动动,就扫扫门前的广场,不扫也没事,都是学生包干的,他们会来扫。
卢校长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那话语就如春风拂耳似的,舒服极了。不像小麦团子那声音,公猪似的。卢校长走后,进乾迅速到岗,时间,表格,钟,钟,时间,表格。进乾来回确认了几次,算是熟悉了。正好是早读课间休息,总务主任来门卫室给进乾讲解作息时间,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课间休息十分钟,广播体操时间二十分钟……然后示范,手指压着作息表,说,看,这不是第一节课上课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么,钟上时间也到了,那么就赶紧敲钟啊。主任把电铃的闸刀摁上去,电铃就在校园里每个角落吱吱叫起来。仿佛一群大知了。这个大知了一叫,学生老师就如赶鸭子似的进了教室那个“笼子”。进乾觉着新鲜,愣着半天,看每个教室墙上那个黑电钟,笑着说,这东西黑乌龟似的,好,咋都连着的,能弄出这大动静。这个,好!
总务主任觉着进乾有些诡异,说,怎么对电钟有兴趣?不过后来还是卢校长说得有道理:敲钟人对电钟感兴趣,不是很对路么?
进乾说不出更多的理由,竖个大拇哥给总务主任。总务主任说,好了,到四十五分钟以后,就是八点半这个时间,你再敲钟,就是下课,明白了吧。
嗯嗯,嗯嗯。
知道了就好了,总务主任和校长都走了。进乾就开始坐在小闹钟前的硬木板凳上。这凳子,有靠背,一靠,舒服得很。这在庄子里干活儿哪里去找这样的凳子,田埂上一坐,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再不就是大热天中午学报纸,那也只能坐个小板凳,弯腰曲腿,难受。这大靠背椅,多舒服呀。进乾爱惜地周身摸摸这椅子。感觉享受着贵宾的待遇。
没坐三分钟,进乾就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感到有些迷糊。是不是赶路累了?还是……反正不能坐。他扽下水壶,壶里是空的。对,反正有四十五分钟时间,不如去打瓶开水来,一天不能不喝水吧。
于是进乾拎着水壶往外走,找泡水的厨房去。
一位老师看见,说,刘师傅要水吗?现在厨房过了打水时间了,你到我们办公室拿一瓶吧。
这老师,看看,这么客气。进乾想,先生就是不一样,多好。哪一个也不会像小麦团子那副嘴脸,十朴刀斩不进的样子。什么好东西经过他的手都要揩一层皮。因为木头料子的事得罪了他,自己不仅没分到,打击报复立竿见影。不仅如此,自己还给支了出来,这样小麦团子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给自己留后手了。
好好,进乾笑着朝说话的老师点头。然后,按着那位老师的引领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坐在同样靠背椅上的老师们,眼光一个个从眼镜框子上跃出来看着陌生的刘进乾。进乾笑着朝大家点点头,把自己的暖壶放在地上,然后从办公室一堆暖壶中随手拿过一瓶,把里头的开水倒到自己瓶子里,盖上自己的盖子,准备走。一个先生说,你直接换一瓶不更省事吗?另一个先生说,暖瓶都是学校的。又一个先生说,人家还陌生,你们……对此进乾说了什么呢?他笑笑,然后再笑笑,走了。进乾想,难道因为都是学校的,就可以随便拿,随便换吗?这样的话,小麦团子就可以把大家的木料子先沉到河里,等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就变成自己的了。我也可以把大家的暖瓶抱到门卫上,完了慢慢捎回家?这些先生!
日子过得挺快的。一晃,进乾到了学校已经半个月了。卢校长说,自从刘进乾来了,这个门岗前的小广场上是从来没有一丁点儿垃圾,真的太干净了。进乾咧嘴笑笑,说不出感谢的话,憋半天才说,小事儿,小事儿。进乾看看那张靠背椅,说,卢校长,你有不带靠背的凳子吗?我想换一张。
卢校长说:嗯?有靠背的不要舒服点吗?
我不要靠背,惯了。笨人进乾今天已经是西天出太阳了,居然也会搪塞。看来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进了学校,进乾脑子不进水了,都会拐弯了。其实进乾不要靠背主要还是怕迷糊,怪了,一靠,就想瞌睡。只可惜,卢校长居然这么大家业,找不出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卢校长说,你看看,椅子背后,上头写得清楚:同样两百张—1。门卫室这张是这套椅子里的第一张啊,都是一起买的。这下进乾剩下的只是笑了。
没有就算了,自己又没有被捆在椅子上,顶多,多扫几遍场地。来回一扫,一节课时间没了。
今天不知道为啥,卢校长竟然一大早就到了学校。
卢校长一来,显得有些急吼,说,刘进乾啊,今天学校对片区进行公开教学,好几个老师要开课,都掐着时间上课的。你今天敲钟可得当心,千万别有误差啊!
嗯嗯,嗯嗯!进乾笑着,认真地点头。心想,这公开课是啥劳什子?难道原本上的都是秘密课?怪不得有次自己闲着没事,顺着电路去研究电钟,走到教室外头看看老师上课,只是在教室外头站了不到五分钟,老师就挥手让走人。哦,这么说,老师上课是不能随便偷听的。这就对了么,这世上不属于你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偷。
卢校长说:可得当心,千万不能有误差。进乾咂着卢校长说话的味道。这话说的,一来说明今天的钟声非常重要。二来说明往日钟声有点误差是没有关系的。三来说明,往日进乾的钟声确实存有误差的。进乾把这三层意思搅乱着想。想完,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趴在桌上开始注视那个闹钟。
进乾确实不太伶俐,上次暖壶灌水算一回,后来钥匙开门也算一回。
那次保管班级钥匙的学生把钥匙忘教室里了。来了就着急,怎么办呢?一个学生摸索着,发现有一扇窗没关严,推一把,居然开了。谁爬窗户呢?学校规定学生不能爬窗户的。进乾喝道,把本想跳窗的孩子给吓住了。学生叽叽喳喳说,那怎么办呢?那你跳窗啊,没有规定大人不能走窗户啊。嗯嗯,进乾说,是的,我来进去。进乾进去拿到钥匙,再从窗户出来,然后对孩子们说,开门进去吧!孩子们一愣,随即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不从里头开门呢?
要说今天也算是第三回糊涂了。
进乾盯着闹钟的眼睛,有些发酸。那钟上的两支针真的像小麦团子说的麦芒那样粗。面板上还有只黄色的母鸡,秒针走一秒,它就啄一口。走一秒,啄一口。之前进乾一直没在意,今天用心了,觉着很有意思。庄稼人是粗人,看时间是看日头的,树荫在水栈上,那是九点左右。树荫缩成最小一团,那是吃中午饭。太阳照到门槛里头,那是春天或者秋天。这是老祖宗传下的,是死的,每年如此。哪有这样分分秒秒掐着看时间的事啊?这种事情,就相当于,一碗饭,本来是一大口一大口胡乱吃的,而且一口与一口之间没有分别的,现在是让你一粒米一粒米来吃,这不是鬼故事里的僵尸吃饭啊?
进乾狠狠眨眨眼,眼睛涩涩的。再眨眨,还是涩涩的。这带靠背的椅子换不了,这折腾人的瞌睡虫就赶不走。今天怎么了?原本大约着敲钟倒没有觉着眼睛涩,今天特别重要了,咋就这么涩呢?这眼睛也跟自己作对啊?进乾想起乡下骂人,说,挺尸啊,我要拿筅帚芒撑你的眼睛呢!进乾现在真想用筅帚芒撑眼睛。哎,说起筅帚,还真有一把筅帚,那是进乾带来洗饭盒用的,那时没有五花八门的洗涤用具,要么丝瓜筋,要么筅帚。筅帚是篾丝做的,好用,软硬兼施。难道筅帚芒真的可以撑眼睛吗?进乾掐一根两头撑着眼睛试试,嘿,真的能行,眼睛撑弹开来了!
校园里阒无一人,进乾撑着眼睛坐在闹钟前。竹篾嵌在眼眶子的肉里,很不爽,这种感觉让进乾睡意全无。但是这种没有睡意的清爽持续时间并不长,那只一秒一啄的黄鸡,又啄得人头晕目眩。
进乾一边骂着一边进入一种迷糊状态。那感觉,仿佛进入一片泥淖,那只黄鸡引着他往梦乡走,卢校长拽着他往太阳底下走。眼睛撑着生痛,那感觉真叫一个憋屈。不过,不久进乾就啥事不知道了。
卢校长那里不仅要关注着教师的上课演示,还要观察学生的反应,听课人的脸色,更要当心时间。临到下课三分钟,卢校长还是不放心,走到校门口,看看敲钟的进乾,这一看不要紧,只见进乾两眼撑着筅帚芒,眼珠朝天露着俩雪白的眼仁儿,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刘进乾!你,时间到啦!卢校长一喝,进乾一个激灵,赶紧摁上闸刀,电铃瞬间响了起来。
进乾知道,今天犯错了,犯大错了!这是越不想犯越要犯的大错。这学校的事哪是我进乾干的啊!要是种地,怎么会瞌睡呢?即使瞌睡了也没有问题,大不了压死一片庄稼,那有什么了不起!哪像这个学校,敲钟都不能差分秒,差了又怎么样呢?不就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的事儿啊。这狗屁肥差!不干了!
小麦团子看见进乾从村口回来,一个错愕,说,进乾,今天不是周日怎么回来了呢?
进乾说,不敲了!
怎么不敲了呢?才半个月多点,莫非连个破钟也敲不响啊?猪!
进乾怔怔地看着小麦团子,唬着的眼睛和那不屑的笑容明显形成了反差,蛮瘆人的。小麦团子说,进乾你想吃了我还是咋地?这不是轻轻松松的肥差吗?又怎么啦?
进乾不说话,走过小麦团子身旁,用背着的铺盖狠狠撞了他一下。你这个猪狗,小麦团子骂道。
看着进乾进村的背影,小麦团子失望地摇摇头。这轻松的日子才几天啊,这畜生就踅回来了。村里聪明的没人跟自己怼,就是这个一根筋的傻子才扽住自己不放。就看这回他入不入套了。
正是秋收,大片的金黄的稻子等着收割。收起来的等着脱粒,脱粒的等着晒干,晒干了得交公粮。交完公粮,剩下的才是农民的口粮。这口粮,勉强糊口,没有多余,想要吃得舒坦,像眼下糕啊饼啊的,那是绝对不可能。
这是庄稼人最忙的季节,村里弥漫着干草干谷的香味。进乾一进入这种气氛,就感到无比的畅快和兴奋,一点眼涩的感觉都没有。
才进院门,老婆子一把把进乾拽过来,捏着嗓门儿说,又闹鬼咧!
哪来的鬼?
不是,是有人在作怪啊。
哪儿?
老婆子说,昨晚队里脱下的干谷子少了几担,都说有家贼,不想那谷子竟然在我们家屋后,叫人查出来怎么说呢?
进乾说:“谁把谷子栽赃我呢?拿进来!”
拿进来我们更说不清啊。老婆子急得跳脚。
进乾不听老婆子的,岔开两腿,哼哼哈哈将两大箩筐谷子搬进家来。喘着粗气说,不拿进来现在你就能说清啦?
多好的谷子啊!黄澄澄的,那剥了壳儿就是一颗颗珍珠似的米啊!肚子填不饱的日子,这两大箩筐谷子,是什么概念?就是两筐金子啊!
进乾怔怔地看着屋梁,老婆子说:怎么了,你又犯傻了不是?
没,我想事呢。谷子不是晚上有人守夜么?
对呀,对呀。守夜的人睡得像死猪似的,都累一天了,睡着等于死了。那贼轻手轻脚,他们哪里听得见啊?再说了,就像当时,那木头又不是你一个人知道是他监守自盗的,人家知道了不肯说啊,只有你,大木戆。
噢!我戆。没法儿。
说话天又黑了。守夜的男人在谷堆旁边的临时小屋睡下。俩男将唠着嗑儿:这谷子谁拿的,咱们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说的。说了,给你小鞋子,你缠着脚穿?大官想捞,小官想偷。睡,偷光不关我们事……话没说完俩男将已经雷声大作了。
小麦团子这会儿正来精神,白天人家干活儿,他只要东转西荡,猫哪儿打个盹,人累他不累。昨天他给进乾家挑了担谷子,堵住进乾的嘴,今天这谷子松干松干,咱得往家里挑几担。小麦团子使出劲儿,把篓插进谷堆去,用力扳过来,插进去,扳过来……突然,小麦团子触动了什么机关,咣咣咣咣几个铁皮畚箕连成一线仿佛锣声大作。守夜的男将被这巨大的声响吵醒,跳起来,趁着夜色摁住小麦团子,说,小贼,你是谁?
快放手,好兄弟啊,是我,是我,小麦,小麦团子。
啊?队长?你趁着天黑也干这偷偷摸摸的事啊?
小麦团子嘿嘿笑着说,我是探探你们是不是负责任,是不是睡得太死。检查工作,检查工作!
算了,进乾在黑暗里走出了,说,没有这个响铃机关,这谷子就是你家的了。
哪来的这玩意儿?小麦团子愤懑地说。
我装的。你不说我不会敲钟吗?我把学校电钟“搬”回来帮你丧敲了。你聪明,我笨猪!
啊?你!你家后门昨天我看见一担谷子,你也偷了!
算了,我会还给队里的,我昨天人没回家,有人就帮我“偷”来一担谷子,老婆子哪里能挑动?谢谢你送过来。
面对越围越多的村民,小麦团子无话可说。这个生产队长看来只能当这最后一晚了。他最后沮丧地骂进乾,你,你个笨猪,总是拱我。
进乾笑笑,这笑,有点难得一见的生动,说:嘿嘿,我是笨人,笨人心里也有黑白。
说完,进乾突然捂住自己的嘴,他惊讶地发现:今天我怎么这么能说会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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