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义乌采风的时候,义乌人常常会自豪地说起当年“鸡毛换糖走天下”的历史——在那个物资匮缺的年代,义乌的小商贩肩挑货郎担,走南闯北,走街串巷,以红糖换取居民家中的鸡毛,以获取微利。义乌人称之为“敲糖帮”或者“敲糖担”。我突然想起,以前我老家也有类似的行当,我们叫“兑糖儿”。
兑糖儿,就是拿东西来换糖的意思——现在想来,这应该就是当时的流动废品收购站行业,只不过是用糖儿兑换罢了。我们那儿可兑的不仅仅是鸡毛,几乎什么废品东西都可以。
“兑糖客”的吆喝悠扬起伏,如山呤泽唱:
猪骨头、破布末、牙膏壳兑糖儿吃喔……
钉头碎铁、破铁锅、破镬戳兑糖儿吃喔……
破布鞋、破球鞋、破凉鞋、破蓑衣兑糖儿吃喔……
“兑糖客”们都是说土话的本地人,基本上都来自老家一个叫湖头村的地方。我的老家很奇怪,以前雕“黄杨人”(黄杨木雕)的,整个地方家家户户都吃“雕刻”这碗饭;补鞋的,这个村子基本上就人人都是补鞋匠,就连做和尚、当尼姑,也出来一个,带出一族。湖头村就盛产“兑糖客”,他们亲戚带亲戚,朋友带朋友,渐渐的人多了,就划分片区,好像现在的区域分销一样。他们挑着担子四处游走,一般走过了一个地方,半个月内就不会再来了。偶尔也会有些有意无意“走过界”的“兑糖客”,吆喝的声音就没有这么理直气壮、没那么洪亮了。
每当“兑糖客”的吆喝声一浪接一浪地穿空而来时,家家户户的孩童就会躁动起来。正趴在地上打柿瓤、刮纸牌、弄泥巴的孩子们一哄而散,飞奔回家,翻箱倒柜,千方百计地要从家里找出点东西出来。
“兑糖客”的肩上挑着两箩筐,一前一后。筐高约60公分,箩口圆径约50公分;箩口上架一个大小相当的团箕,把箩筐分成上下两层——团箕上面放一版圆圆的麦芽糖饼;团箕下面的箩筐,则是用来装兑换来的废品杂物。“兑糖客”手中握着一把糖刀(刨刃形的短刀)和一根小铁棍,一边走一边互相击打,发出清脆的“丁丁”声。他们一般不进人家院门,只是沿着门前的小路游走,丁丁几声,吆喝几声,然后微侧着头,凝神倾听空气中的声音。然后又敲几下,接着喊几声。这时候,只要一听到小儿拉得长长的声音“兑糖,兑糖”,他们就会迅速并准确地判断发出声音的方位,就把担子挑到那户人家院子里,歇下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孩子跑出来了,左邻右舍的两三个、四五个孩子也跑出来了——有时候大人也会出来;有些人则并没有废品可换,纯粹是看热闹的。“兑糖客”抬手在挂脖子前的毛巾上摸了两下,掀开其中一只箩筐上的盖布,盖布下面是裹着莲花状粽叶的麦芽糖饼。“兑糖客”把粽叶揭起一角,露出嫩黄色的像大圆饼状的麦芽糖,那糖发着光亮,薄薄的,不到一寸厚,圆径小于团箕。
“牙膏壳要不要?”
“要。”
“破凉鞋要不要?”
“要。”
“蝉蜕、蛇壳、乌龟壳要吗?”
“要。”
“破铁罐、断汤勺、烂底锅要吗?”
“要,都要。破布头、头发丝、猪骨头、鸡卵壳、玻璃末、墨水瓶子、钉头碎铁都要……只有马口铁不要。”
“马口铁,为什么不要?”
……
实际上,什么东西能兑糖,大家早已心知肚明。那个年代,能拿出换糖的东西不多,很多小孩只是随便问问,凑个热闹,似乎问过了,糖就会到嘴里一样。能从家里拿出东西来兑糖的,都是早有准备的人——女人们梳头掉下的头发,绕成一团团塞在墙洞里;过年杀鸡杀鸭留下的鸡鸭毛和肫皮,放在畚箕里晾着;补了再补、没法再补的破衣烂裤,放在角落里收着。至于破铜碎铁、破锅烂勺拿出来兑糖,那是很少看到的事,因为很少吃肉,连猪骨头也极稀罕的。
手里拿着废品的孩子,春风满面,得意洋洋,仿佛将要上台领奖的少年英雄。他们把平时积累收藏的“战利品”递过去,等待兑换“军功章”。“兑糖客”接过掂了掂,收进箩筐内,然后用那把发亮的糖刀楔入糖的边沿,紧跟着用小铁棍在糖刀上轻轻一敲,丁的一声,一片薄薄的糖就分离了出来。这时,兑糖的孩子就会叫道:“太少了,太少了!我这东西至少能换两片。”一番讨价还价后,“兑糖客”只好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再敲下一小片糖,做为添头。孩子们一般拿到两块糖,就已经很满足了。有的孩子比较机灵,“兑糖客”把糖刀楔到糖边时,他们就会伸手把“兑糖客”的刀片往里推一下,这样敲下的糖自然会厚一些。“兑糖客”嘴里说着“哪能这样,哪能这样”,但手上也不抗争。待糖刀位置定好,他扬起小铁棍向楔在糖边上的糖刀背敲去,这时候,“兑糖客”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手中的糖刀暗暗一斜,随着“丁”的一声清脆,一片糖从大糖饼上震了下来,侧躺在边上的粽叶上。只见这块糖上宽下窄,像一片不规矩的薄冰,明显带着“兑糖客”的精湛手法和小滑头。“怎么这样?你手僵了?”没占到便宜的小孩大叫了起来。“不行,太少了,再敲一点!”所有的孩子,都帮着起哄。这时候,在一边观摩的大人会扔进来一句话:“小妖精斗鬼王——赢不了。”这句话是在告诫小孩子们,同时也在讽刺“兑糖客”。“兑糖客”听了,讪讪地重新拿起糖刀和小铁棍,丁一下,又敲下一点点糖来。
那时候没有零食,兑糖儿对小孩子们来说是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兑糖儿的故事中藏了很多童年玩伴的小秘密。有的把整条刚启盖的牙膏偷偷地挤掉,拿着牙膏壳去换了糖;有的把自己刚买的新鞋子脱下来换糖,回家就称鞋子丢了;还有的孩子,偷了姐姐的发夹子、红头绳去换糖,如此等等,事后都少不了一顿打。但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们总是乐此不彼地做着这种掩耳盗铃、横竖都要挨打的事。早年,我家连下锅的米都要借,一来家里别无长物,二来自己也不忍心让父母伤心,所以我一直不敢效仿玩伴们偷家里东西去兑糖。可我也因为兑糖儿的事挨过一次打。
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因为久咳不愈而没去上学。爸爸听说饴糖可以治咳嗽,就特地花了几天的时间,去山林里寻了些蝉蜕、蛇壳等东西。他对我说,听到“兑糖客”来了,喊你妈给你兑糖。那是一个冬天的上午,温煦的阳光照在阶沿头,我搬了一条矮凳子坐着,捧着一大碗汤药,晒着太阳。这时,一阵“丁丁”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猪骨头、破布末、牙膏壳兑糖儿吃喔……”的吆喝传来,我支起了耳朵,声音越来越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就朝屋里喊:“妈,妈——兑糖儿,兑糖儿!”妈妈没听到,“兑糖客”却听到了。他在我家大门外停下来,卸了扁担,朝里头张望。他等了半天,看没反应,就进到院子里来。他站在那儿,看了看阶沿头晾着的蝉蜕、蛇壳,又望了望我。他仿佛想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大袋子,把晾在阶沿头的蝉蜕、蛇壳统统收进袋子。接着他又来到窗前,把窗台上的几枚生锈的铁钉和一把旧挂锁也装进了袋子。他朝屋子里面瞄了一眼,又朝我笑了笑,提着袋子走出门外,挑起担子,前后两个箩筐一晃一晃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把药吹凉,喝完,再进到屋子,跟我妈说:“刚才有个兑糖客来把阶沿头的东西都收走了。”妈妈惊叫了一声“人呢?”她扔了手中的活,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可哪里还有“兑糖客”的身影。妈妈气冲冲地回到屋里,抡起一根秃了头的扫帚柄朝我的腿上甩过来,一下接一下,扫帚柄破空的呼呼声在耳边响起。扫帚柄打裂了,妈妈就一边打一边哭,声音越哭越大。那时的我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打我,就挺直了身子,不闪不躲,硬生生的接下每一棒。我在想:别人偷东西去兑糖活该挨打,但我什么都没干,妈妈为什么还要打我?
这件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小事,妈妈至今都还常常提起。她说:古话说的一点没错,“三岁望到老”,你从小就是这副德性,什么都无所谓。我也经常想起这件事,但我想的是:当时妈妈打我,我不逃是因为妈妈哭了,我怕我逃了妈妈会更伤心;但现在想来,那天妈妈正在气头上,如果万一失手把我打伤了或打残了,妈妈岂不是会更伤心?
所以我想,当时的我,应该逃走才对。
柚子花香
四月初的一个周日中午,雨后放晴。我带着女儿去楼下的荒草地里转,想让她放松放松眼睛,同时培养一下她的观察力。荒草地无人打理,草木丛生、纷纷籍籍,草尖和树叶上的水珠打湿了我们的衣衫。这时,一阵馥郁清芳透来,让人顿时神舒眉展。我抬眼去找,看到一棵半人高的小树,正绽放着几朵白色的小花。这是一种非常熟悉的花香味。我招呼女儿前来闻香识花,并笃定地对她说,这是茉莉花。女儿便蹲在花下,欣赏起来。
第二天清晨,又是骤雨初歇。我刚到单位的大楼底下,便闻到了一股似曾相似的花香扑鼻而来。这香味似乎是团在雨后的空气中,人一走进去就如同掉入浩瀚香海,那纯净的、浓郁而素雅的花香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涌动着,瞬间包裹了全身。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顿觉一阵清爽之意流布全身,整个人驰魂宕魄,仿佛身子也轻盈了许多。
四处打量,发现花园里有一棵两三米高的树,树上正开满了白色小花。原来单位里也有一株茉莉花啊。我心想,昨天看到了茉莉花,今天又遇到了,真是缘分叠在一块儿了。我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走进了楼内。可是坐在办公室里我越想越不对,茉莉花怎么长这么高呢?看看时间还没到上班的点,于是又下楼来到那满枝的花朵下面。我拿出手机对着花枝拍照,上网查询,结果,这是一株柚子树,那让人安神定魄的花香竟是柚子花的香味。很显然,昨天在自家楼下的荒草地里看到的也是柚子树了,我却自以为是的把它当成了茉莉花,还叫女儿来闻香识茉莉。想到这里,我不由地责怪起自己来了。
其实,我连茉莉花具体是什么样子,单叶还是复叶、花有几瓣,都全然不知,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茉莉花是白色的,也是这种香味的。但这个印象又是哪儿来的呢?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没种过花,也没关心过哪种花是什么香型。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对这种花香产生了兴趣,并为之吸引呢?而且还鬼使神差地把柚子花错当成了茉莉花。这可真有趣!
下班的时候,我迎着花香跑到花园里拍下了那棵柚子树的照片发到家族的亲人群里,我说:“猜猜这是什么植物,这香味太好闻了!”群里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一会儿,大姑回复了:“这是‘抛’,我们家老宅的园子里有一株‘抛’。”
抛!这个“抛”的发音,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了童年。我想起来了,老家人管柚子叫“抛”,以前我们老宅的园子里确实有一株“抛”。那株“抛”树长得非常高大壮实,最高处比我的小阁楼窗台还要高。邻家的几个小伙顺着树干一直爬到树顶上去偷摘“抛”,我从窗台上探出脑袋静静地看着他把一个个“抛”往下扔,我没意识到他们在偷我们的东西,反而感觉很有趣。直到道坦里兀地响起阿姆那嘶哑的骂声,小伙们像受了惊吓的猴群,纷纷从“抛”树上滑下来,作鸟兽散了。
我没有仔细观察过老家的那棵“抛”树,只有长出“抛”了才知道这是“抛”树。但它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年春天的时候,白色纯净的“抛”花开满了枝头,一阵春雨过后,稚嫩的花朵便化成一瓣一瓣落下,那沁人心脾的,仿佛可以洗髓伐毛的清香从园子里一阵又一阵地扑进窗子。这时候,我就会在这萦绕周身的香花中,爬上窗台看着窗外,像一个小和尚一般静坐,心中空灵而安详。
我是真的找不到为什么闻到柚子花香会把它当作茉莉花的理由,也不明白自己从来不关心花事,为何又独爱柚子花香。宋人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里说:“泡花,南人或名柚花。春末开,蕊圆白如大珠,既拆则似茶花,气极清芳,与茉莉、素馨相逼。番人采以蒸香,风味超胜。”范成大是苏州人,这里我们不管“泡花”系“抛花”之误,还是苏州人本就称柚子为“泡子”,至少范成大帮我佐证了柚子花和茉莉花的香型是相近的。记得明朝谢肇淛曾在《五杂俎》提及过柚子花,称其“白色似玉兰,其香酷烈”,并把柚子花香的地位提升到了“诸花无与敌者”的境界。他曾在书中记载了一段关于柚子花的故事:某日与喻正之太守等人褉饮于郊外,忽闻一阵异香扑鼻,诸君诧以为奇。他就向众人介绍:“此柚花也。形质既粗,色味复劣,故虽有奇香,无赏之者。”最后,谢肇淛还感叹曰:“夫香压众花,而名不出里,余至今尚为此君扼腕也。”细品之下,谢肇淛似乎在以花喻人,但是“名不出里”又有何妨呢?我想柚子花,或许从没考虑过扬名,它只是想安守本分,用自己无所欲求、纯洁无染的心,催生出一点点芬芳来款待蜂蝶。它的花开,不为谁的欣赏而绽放;它的花香,也不为谁的舒服而四溢。它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把生命的基因如实繁衍下去。
柚子花的花期很短,它不争不抢,只在春末时分爬上枝头开上一会儿。阳光和煦的时候,它尽量收敛着自己的芬芳,让别的花去香飘千里、招蜂引蝶。直到雨水冲刷着它,实在无法抑制的时候,它才小心翼翼地在周围释放出悠悠的清香。但就这样,已经是香压众花了。
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独爱柚子花了。人和花一样,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不如拥有一颗善良不争的心。只有纯洁无瑕的内心才能散发出永恒花香。
车站里乞讨的女孩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从苏州赶往杭州一家医院,去看望术后的一位朋友。回程时错过了当天最晚的一班动车,就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等待第二天的首班车。动车站的候车厅很大,但这个时间旅客不多,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各候车区的,也都是扛着大包小包等候第二天早班车的旅人。几个胸前挂着硬纸片的妇女,在人群中来回晃悠,为各小旅店拉客。“58元,不骗你,离动车站只有300米。”从候车旅客们不耐烦的神态中看出,估计她们已经重复推销好几次了。我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左顾右盼,殷勤又笨拙地四处搭讪。
我心里并不轻松,医院里那生死未卜的友人,自己家里的种种窘况,不断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候车厅的广播停了,我也累极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推醒。睁眼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站在我边上,手里拿着一个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有两三个硬币,还有一张很旧的一元纸币。她说:叔叔,给我点钱。女孩带着疲倦,话说得很轻,但很清楚,笑容也很诚恳。我一看表,凌晨六点。想必这小女孩在这里已乞讨一整夜了。
我说,小姑娘你有手机吗?叔叔没带现金,但可以微信转你些钱。
小姑娘摇了摇头。她脸色暗黄,嘴唇干裂,穿着一身很干净的衣服,上衣偏大,这让她看上去很瘦。拿着纸杯的手,手指挛缩变形,表皮起皱,整个手掌就如同煮熟的鸡爪。我说,你的手怎么弄的?她说,大火烧的。她一边笑着,一边掏出一块湿巾,弯腰拭擦自己的鞋子。这时候,我发现她后脑勺上少了大半边的头发,裸露着焦糖色的皱巴巴的头皮。
她认真地擦着她的鞋子。这是一双半新的运动鞋,鞋底的胶边被擦得非常白净。我问她,你讨钱是为了治伤吗?她抬头对我笑了笑说,手和头发已经治不好了。我讨钱是交学费呀。叔叔,你给我几块钱吧!
我再次下意识地去翻自己的口袋和背包,找遍全身还是找不出一个子儿来。小姑娘看着我,两只眼睛睁得很大。我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扶着她瘦小的手臂,对她说,实在是对不起,叔叔平时都习惯了用手机支付,身上很久没带过现金了。如果有,我真的会给你!小姑娘“喔——哦”一声,灿烂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在自家院子里向长辈撒娇讨欢的小调皮,眼中没有失望,脸上不喜不悲。她说,叔叔不要说对不起,您就当是已经给我了……对,您已经给过我东西了。
我看着她拿着纸杯,走向其他人群。这时候,车站里的人逐渐多起来,宽敞高大的候车厅开始人声嘈杂,灯光也明亮了许多,显示出了大城市车站原有的气势。一个正端着一碗方便面、坐在一大包行李上吃面条的中年男人,看到小姑娘拿着纸杯走近,连忙侧过身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对着她狠狠地摇起来。估计她在这里转的时间太长了,分不清哪些人是讨要过的,哪些人是拒绝过的。她停在那儿,眼神迷离地向更远处的人群眺望。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湿巾,又弯下腰仔细地擦拭自己的鞋子。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敬意。这是一个令人尊敬的灵魂啊!命运以捉弄的形式和她结伴,但她却端起纸杯和命运握手言和。她用瘦弱的身躯直面这个不曾商酌人生,用残疾的小手敲打着生活的城门;她用祈求的眼睛看着这座城市,却不悲不喜,不苦不乐。这一刹那,我终于理解了她不停地擦拭那双鞋子的原因了 。
车站广播的音乐响起来了,枯等了一夜的旅客们都活动开来了。有的穿上了大衣,有的拿出小皮包整理自己的车票和证件,几个爱美的女士掏出化妆包,对着小镜子开始涂口红、画眉毛。整个候车厅的人群像接通了电源的电动人偶,纷纷为自己的旅途忙碌开来了。
我猛地起身向车站的便利店跑去。我跟店老板说尽了好话,最终用微信支付100元,换取了他90元现金。我揣着换来的现金,去寻找那位乞讨的女孩。可是,我转了一大圈,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十几分钟后,我等的列车也即将到达,广播开始催促旅客们检票。我通过闸机,乘坐自动扶梯随着人流徐徐下行。我再次把目光投向候车大厅时,里面已经灯光彻亮,各种品牌商店、咖啡铺的闪烁广告交织出一片绚丽的浮华。蓦然间,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大厅玻璃后面,对着我微笑,手中举着一个纸杯。
我手中握着90块人民币,想起乞讨的女孩最后说的那句话:“您就当是已经给我了……对,你已经给过我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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