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强

离歌

站在路口

　　站在仗剑去国的路口

　　在这依依惜别的夜里

　　你紧紧拉着新婚丈夫的手

　　唱起《送郎当红军》

　　唱着唱着倾心地唱着

　　你的眼里闪着泪光

　　告别故土丈夫就要远走了

　　可那关山挡不住的思念

　　流水隔不断的离情

　　你竟将它一粒粒放进

　　一粒粒音符里

　　唱着唱着动情地唱着

　　喑哑了乡亲送别的风

　　你缠绵跌宕的歌声

　　都是粒粒饱满的离情别意

　　你突然松开了丈夫的手

　　含着热泪给离别的丈夫

　　戴上一把长命锁

　　唱吧唱吧温柔地唱

　　歌声里溢出十万种忧伤

　　咽下依依不舍的离情

　　送别的歌声似有了重量

　　那一声声有着重量的歌声

　　不仅敲疼出发的灰色绑腿

　　也让历史有了疼痛

诗的播种者

就那么轻轻一挥笔

　　一个一个汉字 理直气壮

　　站在路边的石头 或树上

　　迷茫的路就有了方向

　　部队刚刚停下来

　　还没来得及卸下行装

　　他就提着装满诗意的小桶

　　寻找适合写字的地方

　　先给围追堵截的敌人

　　甩出去一颗颗炸雷

　　那一道道电光雷火啊 令其

　　丧魂落魄胆颤心慌

　　再给穷人几缕春风

　　抚慰他们心头的创伤

　　让混沌的眼睛有个盼头

　　苦难的心萌生希望

　　更多经过精心选择的字

　　通俗 明白 庄严 朴实

　　不是写出脚下草鞋的誓言

　　就是瞩望肩上的长枪

　　其实 那标语中的一个个字

　　更像是一粒粒滚烫的火种

　　而他 和他手中的笔

　　就是一架播种机

小号手

擦着 擦着

　　刚把战场的黎明擦亮

　　他擦得锃亮锃亮的军号

　　闪着黎明的光

　　不远处 那些暗夜潜伏的刺刀

　　和沉默的手榴弹

　　正静静 静静地等他

　　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号音

　　吹响

　　现在 他手握军号

　　一腔热血与不可遏止的激情

　　交迸涌向他鼓起的嘴唇

　　只等进攻的时间一到

　　他就将浑身的力量与血气

　　轰然吹出

　　当号声破空响起

　　那激昂的旋律狂飚骤起

　　岂只是他一粒粒心音

　　更是意志与命令

　　令千军万马

　　驰骋喋血的旷野

　　在时间之内 抑或

　　时间之外 他时刻准备着

　　将号声吹响

在阵地前沿

1935年2月25日，红三军团强攻娄山关，率先攻占娄山关制高点点灯山主峰。

　　——题记

　　经过一夜的浴血奋战

　　枪声骤然停了

　　趁着短暂的战斗间隙

　　他匆匆擦完枪膛

　　这才将子弹托在掌心

　　数了又数

　　数来数去 数去数来

　　还是九颗子弹 他知道

　　这是用金子也换不来的子弹

　　也是打一颗少一颗的子弹

　　更是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

　　子弹

　　血火 就在三步之外

　　被硝烟、血火浸满的沉寂

　　有一种听得见的回声

　　屏住呼吸

　　他看见山谷闪着寒光的刺刀

　　又在蠢蠢欲动

　　望着寒光闪闪的刺刀

　　望着刺刀下横陈敌人的尸体

　　他想让自己也变成一颗子弹

　　因为仇恨与愤怒

　　实在比呼啸出膛的子弹

　　更具穿透力

　　于是 他将仇恨与准星连成一线

　　这才将仅剩的九颗子弹

　　一一装进枪膛

　　只等敌人发起又一次冲锋

　　他将寻找最佳战机

　　扣动板机

娄山关石

越过雨雪风霜的冷冽

　　越过日月星辰的怅望

　　你以嶙峋斑驳的身影

　　巍然屹立娄山关口

　　守望岁月

　　千百年来 你默默守望着

　　可在今天 你惊奇地发现

　　弯弯曲曲的盘山路上

　　有炮火硝烟 在追赶一支

　　脚穿草鞋的队伍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

　　疾驰的草鞋从滴血的关隘

　　奋勇撕开一条血路

　　血路上那奔突向前的身影

　　一颗颗红星闪亮

　　最是那山顶的一抹鲜红

　　辉映一重重山岚

　　那是军中血染的战旗

　　指引山路大步流星的草鞋

　　直向乌江

　　远望漫卷的红旗

　　远望渐行渐远的队伍

　　你瞠目结舌又默默无语

　　只想默默守望在娄山关口

　　将这一幕告诉历史

结局

曾经 一个鲜活的生命

　　如今 变成这一堆黄土

　　但因了你这堆黄土

　　苍茫的大山便有了灵魂

　　也有了悲怆的历史

　　自从湘江决战以来

　　娄山关风大渡河浪夹金山雪

　　将一个个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掩埋在沿路的黄土里

　　昨夜 为突破腊子口的封锁

　　你也倒在血泊中

　　当我冲进炮火将你抱起

　　你早已没有了呼吸

　　那一刻你的血浸透我的军衣

　　不仅让我有了血的记忆

　　更让我知道 血是不歃的啊

　　胜利 从来都是血写的

　　此刻 黄昏将近

　　默默 我站在你的面前

　　和青山、苍松、旗帜一起

　　在这个血与火的世界

　　还没有一种沉默 能胜过

　　你骨血垒起的黄土

　　强忍悲痛与泪水 向你告别

　　遥望远方 远方云路苍茫

小憩

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

　　但为了走得更远更远一些

　　军号突然响了

　　喝令一双双前进的草鞋

　　停下脚步

　　搓着双手 哈了一口气

　　欲将寒意与疲倦吓走

　　不想饥饿这小厮

　　从昨夜的风雨偷偷袭来

　　欲将小憩的队伍击溃

　　无力 也无法驱走饥饿

　　只好将唾沫悄悄咽下

　　然后 将枪支架起

　　倚着正午的阳光

　　大伙肩靠肩背靠背坐着

　　这时 不知谁站了起来

　　将一只军用水壶高高举起

　　遥向远方的路 说道——

　　为我们前进的旗帜 干杯

　　吓得饥饿从篝火中逃遁

　　待守候的枪支伸了个懒腰

　　出发的号角响了

　　说不定哪天我也倒在征途上

　　倒下 绝对是一个战士

　　最后的结局啊

党费

显得有些悲壮 拄着枪

　　一步一步 他在陡峭的雪路攀爬着

　　骤然 来一阵暴烈的风

　　将他有些瘦削的身子

　　猝然击倒

　　没等他挣扎着爬起

　　被暴烈的风撞击的雪崖崩塌了

　　轰然崩塌的雪 将他深深掩埋

　　顷刻 一个生命的休止符

　　令他手中的枪陷入沉默

　　神情凝重而冷肃

　　他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

　　将一只手伸向白茫茫的天外

　　手中一块银元 闪烁着

　　雪一样白茫茫的光

　　他想将一个战士不朽的爱

　　留给这个风雪世界

　　而漫天风雪将他雕成一尊雪雕

　　那手中闪着雪一样光芒的银元

　　成了雪雕的徽记

　　一块银元

　　一尊沉默而肃穆的雪雕 对于

　　1936年6月22日的夹金山

　　理所当然是红军长征史诗中的

　　一个标点

会师

会宁 刚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会宁 你听到了吗

　　欢呼声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簇拥着八万杆红旗

　　在十月的风中猎猎舞动

　　这无所不在的红色

　　像山丹丹花开

　　拥抱 跳跃 欢呼

　　更有三双刨过草根的大手

　　紧紧 紧紧握在一起

　　激动的泪水也流在一起

　　心与心更近了

　　二万五千里漫漫征途

　　征途的雨雪风霜 艰难险阻

　　统统甩在身后

　　三军会师 一个胜利的终点

　　也是一个新起点的盟誓

　　这不 红旗在空中交相辉映

　　人们在街头奔走相告

　　天上流云地上眼睛 见证了

　　1936年10月8日 会宁城头

　　那漫卷风中的红旗

　　只因那漫天舞动的红旗啊

　　殷红了会宁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