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伴而行
朋友其实没有钱了,但他不会跟我说他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搭乘一天一个班次的公共汽车到他家过年。他以征求意见的口吻对我说,要不我们锻炼锻炼胆力,走到我家去?我说,客随主便。朋友说,你敢不敢?要翻九座大山呢!我十九岁的耳朵最听不得人家问我“敢不敢”。我说,我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被人恐吓长大的。说罢冲他挤一下眼睛,我俩笑了。“誓师大会”就在面部表情上完成。
腊月的盘山公路比较寒冷,也比较寂寞,绵延起伏的大山,被一条玉带般的盘山公路糖葫芦一样串起来。公路上,是两个一前一后踟躇而行的小青年。我突然想起一本书的名字,当即仿照那本书的书名,给我俩的旅途取了一个名字:两个人的圣经。
当我们翻上第一个山岭,我感觉已经走了很多路,朋友说,九道门槛我们才跨过第一道呢。我皱起眉头对着山崖狂吼:哦——嚯嚯!哦嚯嚯!山鸣谷应:哦——嚯嚯!哦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天擦黑时,我想,但愿上苍保佑,我们能赶上一家客店,即使赶不上,撞上户人家也行,毕竟这条盘山公路原来是马帮运输线。怀揣暖乎乎的希望,我们拼命赶路。可直到决定中止这一天的行程,也没有遇到什么客店,公路两边连户人家也没有,眼前只有了无生气的盘山公路,身首之外是莽莽苍山。朋友生在山里,富有山区生活经验。他说,我们得赶在看不清之前找到足够的干柴,有了柴就可以生火,有了火就可以取暖,还能驱赶野兽。
会有野兽?我有些好奇。
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我们像树叶遮羞的祖先那样生起一堆篝火。
很快,群山黑得如同把我俩扔进一口深井,眼前只有火苗跳跃。寒气肆意搜刮我们仅有的那点体温。火光照耀下,我们物化成火车头,嘴角和鼻孔上断断续续窜出半尺长的白烟,富有诗意,也很可笑。我们已经笑不出来,向火的一面暖和,背火一面冷得像刀子割,上下牙打起巴以战争,没完没了,难分胜负。最撼人心魄的是,各种野兽的吼声是那样近切,狼的嚎叫活像哭丧,使人想起乱坟岗,想起孤魂野鬼;狐狸的呻吟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使人想起聊斋。其他说不上名的叫声,有的像叹息,有的像磨牙,有的像冷笑,还有的像土匪打的过山哨子……寒冬腊月,任何一种声音都是饥饿的,都狰狞可怖,都可能冷不丁就要了我俩的小命。
我抖得好似廉价的筛糠机。我说,我们要不要打两条狼回来烧着吃?
朋友抖动的频率并不比我低。他说,小子,怕了是吧?有火呢,野兽怕火光,我们还怕什么?说着把火拨旺了些,我们不断往火堆上添柴。火旺了确实好,不但温暖,野兽的吼声也小了。等到手摸不到干柴了,火也慢慢变小,我俩才慌神。夜还长得很,火却越变越小。
火堆只剩灰烬,很快要彻底陷入黑暗,朋友一个劲儿责怪自己,当初就不应该选择走路回家,自己走也就罢了,还把我搭上。我也有点生气,对朋友说,你说狼会先吃谁?朋友说,小子,我劝你别开玩笑。我说,你不说我说吧,要我说,狼不会先吃你,你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皮,一点嚼头都没有……朋友打断我的话说,谢谢你的挖苦、讽刺和打击,你不就讽刺我瘦吗?我长得瘦是因为我穷,搭不起车还要冒充好汉,还要邀请朋友回家过年,你够了吧,呜呜呜呜!
我本来想说你没钱早说呀,你没钱不等于我没钱,扮什么浪漫,想出步行回家的怪招?朋友哭了,我心就软,动了动嘴皮,什么也没说。
我俩不再说话,缩在大石头底下发抖。我想,要是我们就这样没了,非常不值得。我家住在河谷平原上,我自小好奇,一抬眼就能望见大山,却不知道大山背后到底有什么,这让我一直有翻越大山的渴望。朋友来自山区,他告诉我,他的家就在大山背后。从遇到他的那天起,我就想通过他,搞清楚埋藏在大山后面的秘密。正因为这样,我们很快成为朋友。他邀请我到他家过年,让我一下子感觉到,实现自己多年愿望也许就这一天两天的事。朋友是山区十八个村的后生中,唯一考到山外来读书的,他肩负太多的责任和荣誉。我俩在一个班,朋友理科好,我文科好,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解决难题,一起考最好的成绩,一起吹牛,一起幻想未来,一起谈论女同学,一起设计老婆的模样,一起打架,我们是谁都不敢惹、谁都羡慕的双子星座。在跟我交朋友之前,他经常饱一顿饿一顿,有一次昏倒在课桌上。我家也不富裕,但我还是悄悄替他交了部分学费。他知道我替他交了费,可他却从来不感谢我。有一次他说,我都记在账上了,将来有钱了还你。这话一直让我窝火:我帮你,就为你将来发达了连本带利奉还?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忍着。没想到,不到一天工夫就让我窖藏多年的梦,成了阳光下叹息的肥皂泡,不但什么也没见着,还免费送上门,成了狼的汉堡。
我就更不想说话了。
后来,我感觉,要是就这样没了,不说几句话,实在冤枉来人世一遭。我问朋友,你最遗憾的是什么?朋友说,是你提出的问题,你先说。我说,我最遗憾的是没有谈过恋爱,连初恋都没有,没有跟女孩牵过手。
朋友闷了一会儿说:我最大的遗憾是我已经有女朋友,却再也不能跟她见面。
我一听,觉得好玩了。我说,哥们儿,真的假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朋友说,要是我活着回去,就是真的;否则,就是假的。
我心里立即打翻了十八瓶醋:这小子,天大的喜事不早说,这会儿连分享喜悦的力气都没有!
我穿得比朋友厚,出门时我妈怕我冻死,只要能披挂的都披挂上了,绵麻包裹出来的体温,到底经不住寒夜的搜刮。在我全身冻僵的时候,朋友已经说话困难。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这是在等死,得赶快起来运动,否则我们不被狼咬死,也会被冻死。
我把朋友拽起来,他不愿意站起来。我使劲儿捶打他,迫使他起来。他终于起来了,应付差使似的勉强跳了几下。我踢他屁股几脚。我说,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你的女孩呀!他听了,仍然没有一点反应。我知道他真的冻僵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我横下心,逼着他跳,跳了一会儿,身上仍旧不暖,朋友泄气了,又蹲下去。
我开始感到恐怖,开始想念我温暖的家,想念我慈祥和蔼的父母。我后悔当初已经看出朋友没有钱,怎就没主动去买车票。我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考个像样的大学,拥有份像样的工作,还要谈恋爱,我俩最好在两个城市,这样我们彼此惦记着,空闲的时候串串门……
我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
群山忠实地回应:救命啊!救命啊命啊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群山仿佛被狼和狐狸咬成了白痴,除了回音,没有任何反应。
突然,山道上浸漫过来两束灯光。我对朋友说,看,灯光,是汽车的灯光!我们去碰运气,我们搭车去。说着拽着他跑向公路。迎着汽车,我们的四只手臂招摇得像台风中的蒲葵。
汽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来,汽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爬了大半夜的山路,正感到寂寞。他同意我们搭他的车,我给他钱,他不要。他说大家做伴。东风卡车的驾驶室大,坐一个驾驶员显得太空旷,我俩钻进去就好多了。冻僵的身子在驾驶室里一点一点复苏。
我俩对司机很感激,就称呼他大哥。
大哥说这条路空寂得简直让人想发疯,要不是遇到我俩,他可能会把汽车开下悬崖。他说他车上装的是开矿用的炸药。他说,这条路鬼都遇不上一个。看你俩,怎么半夜三更还在山上浪漫?
朋友说回家。大哥问他家在哪里。朋友说在马鞍乡。大哥问马鞍乡哪个村。朋友怕他跟自己不走一个方向,迟疑一下说,马鞍乡大桥村。大哥说,我也到马鞍乡,大桥不去,不通公路。朋友非常感激说,只要到了马鞍乡就好了,到了马鞍乡,我们骑马回去。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绕过来转过去,一边是绝壁,一边万丈深渊,两束雪亮的灯光把黑夜凿出两个窟窿。车窗外,上下都黑黝黝的。被群山挤得越发狭小的天空,冰冷的星星亮得扎眼。
突然,大哥大呼:不好。他要我们把车门关死。只见远处二三十朵绿幽幽、冷森森的“鬼火”在公路上排成一排。我想“鬼火”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磷火吗!寒冬遇“鬼火”,也算难得一见的奇观。
正想着,车灯已经照上去。狼!有十六七条,一字排在公路中央,像等待梦想中的盛宴一样,已等我们许久了。我顿时慌了神,听了大半夜狼嗷,这下真见到真神:一条条穷凶极恶的饿狼,狠不得马上把我们撕碎了吞下去。
瞬时,它们冲上来,有的敲车窗玻璃,敲得“啪啪”直响;有的抠门,或用尖锐的牙齿咬车门。
领头狼像匹马,冲得最快,好几次赶到车子前面,一跃而起,巨石一般向挡风玻璃砸来。如果玻璃砸烂,我们全完了!就是砸不烂,在它扑上来那一瞬间,没把路看好,也会栽进万丈深渊。
大哥发现有两条狼即将爬进车厢。这更不妙,搞不好会引起爆炸,这一车炸药,足可以把山炸塌半座。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加快速度,甩掉它们。
汽车加速,狼追得更猛,有三条狼始终不离汽车左右。汽车只顾狂奔,风驰电掣。突然紧急刹车,我和朋友被重重地摔上操作台。大哥吓傻了:只顾逃命,没注意前面急转弯。汽车左轮差点悬到悬崖外。车外静得出奇。突然从深谷里传来三声重物摔落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狼的惨叫。狼只顾追赶,惯性将它们摔下悬崖。
车厢有声响,大哥让我们别出声。过了一会儿,两只钻进车厢却找不到食物的家伙,呆头呆脑地跳下车来。不等它们回过神,车子猛然发动,又一次轰大油门狂奔,狼群从后面追上来,跟着汽车又追一阵,最终被甩掉了。
朋友吓得脸色煞白,我有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自己。
我对大哥说,你是英雄,你太伟大了。
大哥一扬脖子,把长发甩到脑后,得意地说,这有什么!
到了马鞍乡已是除夕,汽车放下我和朋友后,大哥继续赶路。朋友和我从乡政府值班乡文书那里租了两匹马。租借手续很简单,朋友写了张字条就租借了。朋友说,乡上的官连文书在内只有五个人,乡长一个,书记一个,妇女主任一个,武装部长一个,文书一个。他们五个人轮流做饭,轮流搞清洁,轮流喂马。下乡的话,马匹就是他们的轿车。只有进城开会或者领奖,才知道谁谁是乡长、谁谁是书记。要是哪天某人缺席,他们相互客串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俩在马背上颠啊颠的,像一对破落将军,朝朋友家奔去。我心里乐呵着:很快我就会见到朋友的父母,还会在山里过一个新奇的新年。到底是传统的还是富于民族特色的?要是朋友没有吹牛,我还会见到他的女朋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也许会给朋友送几件礼物来吧,把礼物递给朋友,羞涩地说:哥,过年了,我爹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小礼物。说着羞红脸,低下头,像山茶那样美丽,流泉一般温柔……
腰系红绳的女子
赶到小刘画画的地方,已是深夜。小刘在寒风中迎着我,直接把我带进羊肉馆。我很少吃晚饭,可鲁院离宋庄确实有些遥远。刚才出门连个水果都没吃,一路奔波,从6号线郝家府站东南口出来,在手机上搜索他发给我的定位,还有七八公里路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现在不吃点,今晚没法过。羊肉、炒饭、馍和二锅头,不到三个小时,小刘没把我灌倒,自己先醉成一堆捏不成型的烂泥。我知道他心头有许多苦,正处在人生低谷。他是我们村的异数,全村人包括他的爹娘,都把他当怪物:高中成绩优异,放着好大学不考,考前三个月恶补美术,以文化成绩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美院学油画;大学毕业不找工作,一心考研究生,一战二战三战,终于如愿以偿,三年后拿上毕业文凭,就来宋庄寻找自己的梦。他的爹娘先是盼他找个体面工作,继而期盼他结婚生子,如今,只盼他早日停止漂泊,回到故乡,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跟他爹是远房表兄弟,知道我在北京学习,便打电话请我无论如何帮他们去看看,看看这个逆子是死是活,如今连电话都不接他们一个。我用他们给我的号码拨过去,一拨就通了。我说我去看他,他在电话那头高兴得不得了,说我是全村唯一到北京看他的人。
在滑到桌子底下之前,小刘对我说,表叔,我爱我的爹娘,时刻都感觉自己不孝顺,可我得暂时做几年逆子,他们太唠叨了,照他们的思维,我就该过平庸的日子,按部就班,找一个单位,整天在领导面前唯唯诺诺,把梦想塞到裤裆。可是表叔,我才29岁,谁甘心29岁就把这辈子看穿?我得趁年轻出来闯荡闯荡。导师评价我才情高,油画这条路能走出来,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平台。我得在这儿寻找一切机会。要是35岁还混不出个样子,就认命,回故乡去,该做啥就做啥。
我问他住什么地方,好把他送回去,他已经完全不懂我说的是哪国语言,通通用“嗯”“啊”作答。夜已深,羊肉店快打烊了,店里只剩我们两个客人。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我替他接听,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在哪儿呢?
没有称呼,表明他们很熟。我说他喝醉了。女子在电话里头说,这下可好,啥都不记得了。这话越发让人觉得他们很熟。按照女子发过来的地址,终于在凌晨三点摸到小刘的住处。
出租屋有两个房间,一个公共厨房,一个公共卫生间。屋子虽小,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仅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年轻女子的气息。前来开门的女子自称米粒儿,跟我一起把小刘搁到床上放平,便下厨房端来一盆热水和两块冰,熟练地用冰擦小刘的手心和脸庞。米粒儿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打量这女子,25岁上下,五官清秀,面孔白皙,齐肩披发,身材娇好,偏瘦,配上恨天高,怕有一米七。我心想,这是小刘的谁呢?米粒儿像看出我的心思,指指对面的房间说,那是她的房间。她说她在这儿租住了五年。传说中的男女合租,我算见着了。小刘来宋庄不到两年,是向房主租的,还是向米粒儿租的,这会儿显得很不重要。我心想,万一这般美貌的女子跟小刘发展成男女关系,我那老表和表嫂睡着都可能笑醒,很多男女合租,最后都修成这个结果。
米粒儿问,喝了多少?
一瓶二锅头,我喝了三两,离开的时候还剩二三两。他喝了半斤不到,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接过话说,你跟他什么关系?他二两酒就醉你不知道?态度有些严肃。当她知道我是小刘的表叔,态度就有了一些亲近,口气也变得缓和了。细微的转变,使我感受到她跟小刘关系确实不一般。收拾完毕,把小刘塞进被窝,米粒儿端起盆子出门去,随手关了门,便再也没有进来。米粒儿端盆子出去的时候,毛衣上提,露出一截细腰。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不经意看见米粒儿雪白的腰上,赫然系了一条细细的红绳。要不是她脚步快,我有句话就冲口而出了。
此时回鲁院不可能,地铁要再过一个小时才开。我在小刘旁边和衣而卧,怎么也睡不着。我觉得,天亮一定要跟小刘交代清楚,这女子他千万不能碰。那根红绳跟这女子的工作有关,这是不得不从事那一行的女子最后的尊严,意味着哪怕把衣服脱光,都还有最后一件薄纱遮羞。这是我在故宫一份密卷上读到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第二天小刘醒来,屁事没有,相约去参观韩美林艺术馆。吃早点的时候,我指指另一个房间门,意思是喊不喊米粒儿起来吃。小刘说,她的早晨从下午两点开始,这会儿是她的深夜。在路上,小刘告诉我,他在宋庄先后换了九个住处,这是第九处,一年多了,住下来就没想离开过,这房间是他向她租的。他说这女子心肠好,刚来时候穷得没钱交房租,半年多时间,她竟然不怕他跑了,也不问他要房租。屋子都是她收拾的,人热情,肯帮忙,平时陪他说说话,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待在家里,全天候给他做饭。他的画,无论好不好,她通通说好,还说等她挣到大钱,一定以最高价格买了去。最近小刘要在798办画展,米粒儿又忙前忙后张罗,比他还积极,比他考虑还周到。我问小刘,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他说,有时候像,有时候又不像,平时光说说话,像;想亲热一下她不给,又不像。我问他,你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工作?小刘说,米粒说她是形体教练,专上夜班。听他这么说,在嘴边盘旋大半夜的话,没有说出来。
鲁院毕业后,我很快忘掉了这件事。三年后,我从报纸上看到小刘在比利时办画展的消息,从新闻稿给小刘的头衔看,他已取得阶段性成功: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油画探索领域。把他的名字输入书画交易网,已达到中等江湖地位,假以时日,他会取得更大的成功。我发现,在小刘的多幅油画中,都有一个身段熟悉的女子,腰上隐约系了一条细细的红绳,只是面目模糊,不能确定。他俩是走到一起,还是继续从前的合租状态?无法判断。
终于有一天,我们相会在故乡的山梁上。他的爹娘以他为骄傲,他出资替父母建起全村最漂亮的楼房。只是还是单身,三亲六戚给他介绍对象,他一概婉拒,他说我已经有女人了,只是没有带回来。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各人翘上一支烟,我问他,米粒儿呢?我在你的画里经常看见一个女子,特别像她。他把烟灰弹到地下,用脚踩了又踩,说,我们在宋庄见过面后不久,我跟她真的恋爱了,我们住到一起,把另一个房间租了出去。一年以后,我得了个大奖,兴冲冲地回去向她报喜,到了出租屋,发现人去楼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事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指甲盖大的纸片,电话从此打不通。至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这些年我始终憋着一口气,一心想把艺术上的动静搞大些,希望她能看见,有一天会来找我。
我问他,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在腰上系一条红绳。
他说,曾问过一次,她说这是她的爱好。
你至今不知道那根绳子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是作家,读书多,你说说看呢。
我心想,这孩子多么纯粹啊。也许正是这样的纯粹,使他能在艺术上快速成长。我庆幸自始至终没有说破。我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你现在还在等她吗?
小刘说,等!没见谁比她对我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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