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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天走过春天的路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5028


  那天接到一个写作任务,要在哈尔滨采风几日。

  深秋遇见晴朗的日子,冰城便通透明亮起来。

  我住的那个宾馆离省政府不远,处于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房间便有些逼仄。除去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写字桌,就只剩转身的地方了。

  好在,它是朝阳的。晨光来了,便活泼泼地跳进来。

  喜欢有阳光的屋子,阳光给人温暖和安慰,也可以调合心情,治愈悲伤。打开窗子,让干爽的秋风牵着阳光的手一起涌入,带走上一位旅人的气息。

  到楼下的鲜花店买一支粉百合,插在玻璃杯中,放在宽阔的大理石窗台上,这紧凑而陌生的房间便有了一点家的味道。有时,欢喜和温馨需要自己制造。

  那天上午是个响晴的天儿,想出去走走。

  下了楼便是和平路。这是一条平常的道路,只不过,道路两边有了两行柞树的修饰,这条秋天的路便有了一番韵味。

  起初我是不认识这树种的,只觉得树冠浑圆自然,像充满朝气的青年,健美而有力量。走近细看,叶子也好看。小巴掌大的树叶自然地垂挂着,让我想起了大报恩寺内用红丝线系在树上的许愿牌。风一吹过,那些美好的祈福便各自腾飞、如愿抵达了。梨型的叶片,边缘是一支细毛笔精心勾勒的波浪,到了底部又舒缓而郑重地收笔。大自然是位伟大的画师,就这样在这些草木上涂涂画画了亿万年,早已经收放自如,浑然天成。

  穿过人行道,就是中山路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区。

  其实我是故意这样走的,我想再看看那里。

  2018年早春,我带着儿子租住在这个小区里,一直陪伴他读完高中最后的三个月课程。

  

  插图:李雪琳

  人生最关键的时刻,谁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适应呢?

  那一段时期,不知是什么原因,在重点校读书的儿子强烈抵触学校寒假时组织的补课,正处在高考冲刺阶段,我这个当妈的心急如焚。有一天,我实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当着同事的面失声痛哭。

  兴许换个环境能好些。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房屋中介网上翻了好久,才在学校附近找到这处房子。出租屋老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地板上铺了一层卷了边的地板革,东西屋各有一张床,一张大的,一张小的;还有一组一开门就“吱吱“作响的木衣柜,一部坏掉的洗衣机。卫生间很狭小,板凳上面放一个塑料盆就是洗手盆。马桶一侧勉强能站立一个人的位置,头上顶着一台热水器。

  儿子爱干净,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冲澡。

  铺的盖的、吃的用的都是从家里运过来的,搬了一次家的感觉。

  好在这是个朝阳的房子,卧室和厨房都朝南,阳光充足,这是我满意的地方。

  这个房子没有一盆绿植,从家里掐了几枝绿萝的嫩茎,在宜家买了一支细颈玻璃花瓶,窗台有了一点绿色,就添了一丝生动。

  在两栋楼之间,竖着排列着三棵大杨树,快赶上六层楼那么高了。我刚搬来的时候,冰雪还未消融,那树也枯寂着。

  天气一天天转暖,树跟着活泛起来。从星星点点的黛绿到一枝枝的嫩绿,再到满树的浓绿,这几棵熬过严冬的树,一点一滴的努力都被站在窗前的我发现了。

  发现无处不在。小区院子里靠近老墙根处有许多棵老榆树。我不知如何计算树龄,单从树干交错盘缠的藤蔓和折断的主干来看,猜想它们是在小区兴建时种下的。料峭的春风里,那些偏爱老榆树的麻雀开始集结了。起初是几只,后来是几十只,快到晌午时便落得满树都是了。在阳光下,麻雀蓬松着羽毛,俩俩凑在一起,轻啄着对方,像是在为对方梳洗,又像是在呢语。是兄弟?是姐妹?是爱人?不得而知。

  这是个宁静而有秩序的小区,大家都在恪守着公德,没有激昂的广场舞音乐,没有嘈杂的人声,甚至很少听到汽车喇叭声。只有那群麻雀在不停地吵闹,“喳喳喳”“啾啾啾”,叫啊叫,最后连成了一片,让人觉得这个沉睡的春天和草芽无关,和嫩叶无关,全是被麻雀的叫声唤醒的。

  不知在何时,也不知何故,也许就在下一秒钟,叫声戛然而止。这让我想到了头插羽毛、身披兽皮的部落首领。鸟儿之中也有首领吗?是谁暗自发出指令,让它们同时闭上闲碎的小嘴,难忍地沉默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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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的秋千还在,两个小孩轮流坐在上面荡悠起来,荡得高了些,一个害怕地尖叫着,另一个得意地大笑。

  我是在夜里独自荡过几次的。那情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想起在幼儿园时从秋千上跌落,擦破了膝盖,一个同班的小男孩扶起了我,找来老师帮我洗去泥沙,抹上药水。我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他的样子一直存在我的记忆中。只是几十年了,即便和他对面相逢,也只当做陌生的路人。

  荡得高了,便晕晕的。也可能是被香气熏的。满院子的丁香花都像约好的似的,在同一天争抢着一齐开放了。那香味浓郁热烈,随风四逸扩散,飘在院子里,飘到院子外。我不懂丁香花的种类,只看到颜色的差异:有紫的、粉的、白的;有三瓣的、四瓣的、五瓣的,还有六瓣的。人常说,找到五瓣丁香是幸运的人,那找到六瓣的人是幸运的二次方吗?

  那辆卖煎饼果子的移动手推车还停在小区门口,快到中午了,摊主还没来。

  刚来的那段时间,总要在儿子下晚自习的时候到小区门口迎一迎。下来早了,就在他家摊一份煎饼果子,煎两个鸡蛋堡做夜宵。

  北京和天津的煎饼果子流传到东北,不知变了多少味道。东北人喜咸,便把甜面酱换成了咸辣的东北蒜蓉辣酱,又别出心裁地撒上一捏孜然。这摊主口味更重,每次都在面饼上刷上厚厚一层辣酱,吃起来都有些齁挺了。可还是想买。在深夜十一点钟的冷风中,捧着一份又香又热的吃食,等着最亲的人回家,有点暖意,有点疲惫,也有点幸福。十八年的日日相伴,就要在那个春天郑重地点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标点符号,心中五味杂陈。

  从小区出来,注意到对面的一个高档餐厅已经变了名字。“渔人码头”的“渔”换成了“浴”。看来,餐厅改成了洗浴,还能汗蒸。只不过随手改动了一个字,内涵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渔人码头”那听起来颇有些欧美、颇有些诗意的感觉荡然无存。

  路口有一家生鲜连锁店,顾客络绎。走进店里挑了几个桔子。金黄的桔皮油亮亮的,像是涂了蜡,摸摸又不像。应季的水果种类多得不得了,光是桔子就有很多种,前面冠上的地名便是桔子的产地,像云南蜜桔、赣南蜜桔、宜昌蜜桔,涌泉蜜桔等。蜜桔一般都是无核的,这和小时候吃一瓣要吐出三四个籽的桔子相比,要好吃得多。科技的进步关乎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相比之下,现在的生活条件要比过去好许多,可是人们依旧怀念过去。怀念是惯常的、也是必然的,谁不留恋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奋斗过的青春岁月呢?可一转眼,那些日子就像小鸟飞过了天空,再也不会回来。

  走上二楼,蔬菜柜台的店员大都换了人。楼上不似楼下,是不用自己动手挑选的。蔬菜都摆在玻璃柜里面,想买多少,就称多少。好在菜很干净,质量也不错。所以,每到下班的高峰,柜台旁经常排起长队。

  记得卖土豆的男人很愿意搭讪,我去过两次便记往了我,一去便主动和我打招呼,叫一声“美女”来了。我说想要几个,多大的,他便殷勤地帮我挑。

  另一侧面食柜台里的工人都在各自忙碌着,只是我最想看见的那个长得像林妹妹一般,细眉细眼的姑娘不见了。小姑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头发挽进白帽子里,两只小手被油面浸润得白嫩细滑,胳膊和手腕与那小手是极为匹配的,也是细溜溜的。那女孩低着头,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揉那团面,又好像在想事情,不时有些羞涩地抿着嘴笑一下。春天来了,与春天有关的故事无需导演和编剧,都是自然而然生发、演绎的。

  拎着几个桔子往回走。一位牵着泰迪的大妈在电话里焦躁地喊叫着,是在告诉对方她所在的位置。那只小狗倒是没受主人情绪的影响,蛮兴奋地嗅着电线杆底下的一丛野草。我在她旁边停顿下来,可她并没有向我这个路人求助的意思。是我多心了。

  快到午饭时间了,路两边的餐厅飘出炒菜的香气。

  那年春天,为了给那个高考生做可口的饭菜,我不知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即便出来买个菜也要简单修饰一下自己,春天就该有春天的装束:把桃红色涂在唇上,把梨花白和鸾尾蓝穿在身上,当然,那条裤子是时兴的破洞牛仔裤。

  生鲜对面是个小广场,广场南面有个土坡,坡上种满了桃树和榆叶梅。春风扑面的人行道,粉白连着粉红的小广场,花间透出了一缕缕春光,花瓣各自找准了位置,安静、精致地开着,走上那条买菜的路,心底便会飞出许多悠扬美妙的歌声。春天来了,那些冰冷的、艰难的日子一天天暖开了。希望也跟着一点点萌发,带着春天的光影和色彩。

  走着走着,有些饿了。路边的小店不多,看见有一家门脸很小的饭馆,牌匾上有“牛肉”的字眼。推门进屋,女服务员迎了上来。吃食很简单,有肉,有面,有饭。

  点了一份牛肉饭,有一碗原汁牛肉汤,一碗米饭,另外赠送一碟小菜。说是小碗牛肉,端上来的却是比想象大一些的大碗。七八块牛肉煨在清亮的汤汁里,三四片香菜点缀,牛肉软烂,汤很烫,很鲜美。

  服务员又殷勤地告诉我:汤和米饭都是免费添的。

  什么都不用添,已经足够了。几口汤喝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我身后的一个男人喊服务员加汤。加了汤,他又很响亮地一下一下地喝汤。他说昨晚喝多了,这个汤刚好解酒。我回头看过去,男人果真苍白着脸,大醉过一场的样子。

  到吧台买单,忽然听到虫子“吱吱”的叫声。吧台的酒柜上,一大一小,两只蝈蝈装在带孔的罐子里。大的拖着一个肥硕的肚子,倒挂在瓶口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大肚子”蝈蝈吧。小的就是常见的那种,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男主人见我感兴趣,笑着说:养着玩儿的。我又问:它们打架吗?忽然又想起,好斗的应该是蛐蛐。男主人哈哈一笑,我也跟着笑了两声。又好奇,秋天的蝈蝈为什么还穿着夏天的绿衣服?

  走出很远了,还在回味一碗牛肉汤的味道。只是没有留意店名是叫“牛肉汤”“牛肉面”还是“牛肉饭”。我记住了这个地方,隐藏在楼宇之间的小店。还要再回来的,独自一个人,一汤一饭,一顿一点都不浪费的简餐。人生至精、至简,这些足矣。

  等了一个长长的红灯,穿过斑马线,转个弯就到住处了。抬头看见省政府院子里有两棵火红的枫树。蹲在栅栏边上,胳膊伸进栅栏挑了三片落叶,一片深红,一片鲜红,一片桔红。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只有我一个人在捡树叶。一位路人回过头瞟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毕竟,这满地的落叶在他们眼中,比不得秋天的白菜、萝卜和土豆。不远处,一位清洁工在将树叶掇成一堆,准备运走。

  我下了电梯,关上房门,还未脱掉外衣,便将这三片树叶夹在《啄木鸟》杂志里。

  我要留着它们。三片红叶可以证明,在2020年的秋天,我沿着2018年春天的路,重新走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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