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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美是她的一面镜子——有感于申瑞瑾散文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2914


  我和文学的关系有些疏远,却跟散文家申瑞瑾时常有些联系。也许缘于二人都有善良的品质、刚直的个性,同时对散文有诸多共识,当然她同情我的人生际遇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她的两本散文集《花事于人渐有涯》和《到哪里寻找心中的海》,我断断续续地读一些篇章或段落时,总是被她那内心的美感动。每个人讲到喜欢读什么书时都会用到“求之若渴”“爱不释手”等词语,而我实在是忙于生计,只能零碎地读她的书。正因为这样,我可能会忘记书中许多细节,甚至会忽略那些词汇,但她描绘出来的人、事、景及其所照映的她那颗柔软、湿润的心灵,却在我心里清晰如刻。每当我静心阅读和掩卷遐思时,“世界之美是她的一面镜子”这句话就会浮现出来。

与他人相互观照

在这个世上,不光是自己怎么对待他人的态度,表示自己是什么样的内心,乃内心之光的反射或折射,而且自己看到别人是个什么样子,也是如此。

  申瑞瑾的家族近代史中,可以说并没有什么大人物,而那些小人物个个都是鲜活的生命,让人觉得可亲可爱。她并不因为家族里没有大英雄而自卑,而不屑于叙以为文,恰恰相反的是,她很爱他们。无论曾是国民革命军里不起眼的一等兵的祖父,还是家族里的其他成员,都以通过对他们进行一些片断描写来表达思念和赞赏之情。这是因为她尊重每个生命个体使然。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都是生命之花的自然绽放,都应得到尊重。

  那些普通的老师和同学,一个个仍然活跃于心。倘若没有情感的羁绊,断不会记得,也断不会去回忆,更不会诉诸文字。比如,多篇写到与腊梅的交集,“我”与腊梅本来是很好的朋友,由于种种的外在原因,加上内心的一些认识偏差,越到后来越疏远。《成长中的疏离》一文在平静的叙述中,越写到后面越在淡淡的文字里现出哀叹和自责。腊梅的悲哀是因为遗传和性格的原因,而“我”没有去打听,也是“我”的性格上的不足。所以,在文末,很冷静地写道:“其实,若有心打听,动用溆浦的人脉,不会找不到她。可是我不知怎的,从没去找,一直挨到听说她疯了。”这轻轻地叹息,看似只像一片叶子飘落,但实在有千斤之重。表面上,这是文字举重若轻的魅力,其实这是申瑞瑾与他人相互观照的人格力量。人性最难得的是自我批判,自我批判不一定要厉声自责,也许这种叹息式的自省,更加自然、真实、可信,更加具有以柔克刚的冲击力。

  《爽约的阿婆》一文,对阿婆着墨不多,但简约的文字里,透出了阿婆的内心。阿婆在生了重病快去世前,格外平静,唯一还略显强硬的是“明令:儿媳妇轮流着端屎尿”和让“我”为她挠痒。刚强的外表包裹着她柔软的内心,她重视亲情,她想要和“我”更加亲近。作者感叹道:“我真正难过起来,也彻底原谅了阿婆的种种‘不好’——嘴上逞强,她精明小气一辈子,省下的钱自己却用不着了。人哪,在生死面前,有哪件不是小事啊。”在与阿婆相互观照时,相互达成了和解。同时,几乎不作任何议论地记录“丈夫”“嫂子”“三哥”“阿公”“继母”等一干人的点滴言行。透过字面,能够读到作者对他们的理解和赞同。这些,与他人相互观照,可见一斑。

  申瑞瑾散文中的各色小人物,每一个都平凡,每一个都有优点和缺点,但她没有去指责谁,也没有刻意地去赞扬谁,更多的只是还原真实,甚至只是轻轻触碰一下某个细枝末节。但有一点是极为重要的,那就是:她每写到别人时,都要把自己融入进去,让自己的情感尤其是自我反思流淌其间。

  这才是她人物散文真正的魅力所在。

与事情达成理解

叙事是散文的一项重要功能,即使不是叙事散文,大多数散文也离不开叙事。申瑞瑾也有诸多叙事散文。

  我想:人为什么要诉说那些或大或小的事?作家为什么要记下许多事?在聪明人看来,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也许很多人认为这个问题太小儿科了,根本不值得回答。但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必须回答的,却又是一言难尽的,因此并非小菜一碟。反正,以我这点智商,无法说清。如果硬要我回答,那么我只能说:这是因为人们或者作家需要与事情达成相互理解。且看在这方面申瑞瑾是如何做到的。

  《故地寻梅》篇幅短小,记事多件,信息量很大。园艺场所有的旧时情景一一浮现出来:办公楼、知青楼、球场、球场上的露天电影、刘姐老公的二胡、埋葬花花、知青送的小人书、捡拾遗落的落花生、刘叔婚姻。这些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别人的生活,即使是别人的生活也都与自己息息相关,承载了自己少年的欢乐。如今物是人非,这些在自己心中一直没有淡忘也不可能淡忘。特来寻旧,无非是要把这些在内心一直相互理解的旧事,重新面对一次,更直接地重新构成一次理解。岁月过去了那么久,自己太长时间没能直接来面对,自己与这些物事的相互理解多少有了一些隔膜,需要在旧场景的现场把那些事从心里抽出来,相互审视,相互达成新的理解。比如腊梅,许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故地重游听到的却是“腊梅疯了”。尽管仅有寥寥数言来回顾她的人生际遇,但结尾一句“我眼里的园艺场已破烂不堪,园艺场没了腊梅,我来寻什么故地与故人呢!”却有千钧之力,让我们读到这里,心里被刀剜了几下,尽管合上书本,血仍在心里滴着,许久还像那园艺场一样“破烂不堪”。自己好好活着,这当然是正当的、必须的,但好友悲惨地疯了,“我”理解她从前的人生,又突然知晓了她现时的悲哀,也开始努力地去理解人生的种种变故。物事至此,见到了“我”内心的感叹,见证了“我”作为善良者的人设,也会原谅“我”长久没了解、关心好友腊梅,尽管“我”并没有原谅“我”自己。

与景致形成互文

我并不把《荷为贵》当作状物的散文,想必作者也不是这样想的。与之交往并不多的新灵娃娃,像她开的农家乐名字“荷为贵”一样,与众不同。开始,“我”对她混迹于世俗之中,感觉有些隔膜,或者多少有些心理防备。后来得知她患了肺癌,可能是觉得她在生命已经亮红灯了却仍然乐观、热情地混在世俗中,便觉得她有可贵可敬之处。文章没有这样说,只平静地如此记叙:“要不等她从广州回来,跟着山泉去看看她?我这么想着。”然而,并没再见到她,不久她就已不在人世。可“我”分明是看到她还在的,“她该是今日的新荷,还是昨日的残荷。”常去那里,总有幻觉,“我总感觉新灵娃娃藏在哪张荷叶下”,甚至听到她叫“我”。可是,因为征地修高铁,那里荒凉了,但“荷塘里,野荷在努力挣扎,”“老远,我就看到一朵荷,藏在荷塘深处。”荷者,和也;荷者,洁也。“我”看到的荷,不正是一个癌症晚期患者在濒临死亡时仍然热情地面对世界且努力地追求自然纯洁之美的象征么?荷与人互为镜像,荷即是人,人即是荷。这是古老哲学中的辩证法啊,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

  无论是《看荷》《鲁院的花事》等写花的文章,还是写茶的篇什,抑或游历各地的记叙,想表述的内核还是人,而不是那些物与景。人们常用“情景交融”来形容好文章,也有诸多教科书告诉我们写作时如何情景交融。这些都完全正确,可又常常只是一些空泛的概念,让人感觉有些云里雾里。

  申瑞瑾的做法是:无论状物,还是写景,都离不开人,必须把人写到物事与景致里面去。所以,她借了宋代楼钥《春雨》诗中的名句,把其中一本散文集命名为《花事于人渐有涯》,明确地告诉我们,写花事其实是写人事。

  她写塞外的莫日格勒河畔,不光概述了北方少数民族的纷争,还是写了游客,这样就把远去的历史与眼前的现实、逝去的风云与内心的感触交织在一起。写江南及潇湘时,绘景并不太多,更多的笔墨用到人上,如《云端上的花瑶》重在写花瑶人上面,写他们的历史传承和走向未来,让我们不只是跟随她的文字去看美景,更多的是让我们去审视人类。

  申瑞瑾喜欢大自然,而物象总归是心像。为什么她喜欢山川、草原、沙漠、大海、落日和树木花草?那是因为她内心追求大美。她直接呼喊:“到哪里寻找心中的海?”我忍不住要抄录她的一段原文:“如今,我已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固执地爱海。我学会了忽略海的颜色,把目光投向海的深邃与宽广,投向海那边望不到的大洋,期待地球上的子民,不论什么人种何种肤色,都跟息息相通的海洋一样融合团结。我甚至花了半辈子时间,在千奇百怪的人面前,学会了避让、接纳、包容,理解了潮涨潮落是自然规律,明白了‘万涓成水终将汇流成河’的真谛,更懂得了心中有海,才能拥有海纳百川的情怀。”“请允许我在学会了圆熟之后,还保留心中最纯粹的蓝。”她的文字一向隐忍克制,基本上很难见到高蹈之语,在《到哪里寻找心中的海》一文中,她有大段议论、抒情,足见她的情感迸发了。她始终在寻找内心的海,所以她不断拥有海一样的宽广、上善。她眼中的自然之物无不是她内心的反射,正如她的笔名叫“亦蓝”恰是大海在心里的映射,正如她把另一本散文集命名为《到哪里寻找心中的海》恰是自然之物与她内心互文。

  相由心生,境由心造。世界确实是一面镜子,映照的是每个人自己的内心。她笔下的世界那么美,因为她内心的海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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