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民国初年有一本晚清笔记问世,名为《清代野记》,主要记载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年间旧事。此书初版署名“梁溪坐观老人”。一说,坐观老人叫张祖翼(1849—1917),安徽桐城人,晚清最早走出国门看世界的名士之一。此君于1883至1884年间,远赴英国游历近一年,归国后出版《伦敦竹枝词》和《伦敦风土记》等著。著名书法家、篆刻家、金石收藏家。因寓居无锡,别号梁溪坐观老人。
另一说,不知作者姓甚名谁。
巴蜀书社于1988年6月出版的《清代野记》,署名坐观老人。《出版说明》这样介绍作者:“坐观老人约为清末民初人,生平及生卒年不详。”
中华书局2007年4月出版的《清代野记》,署名张祖翼。
《清代野记例言》(当为民国版本的“出版说明”)中说:
一,本记以咸同光宣四朝之事居多,初名《四朝野记》,兹以四朝未能并包,故易今名。
二,凡朝廷社会京师外省,事无大小,皆据所闻所见录之,不为凿空之谈,不作理想之语。
三,所闻之事,必书明闻于某人,或某人云。
四,前清之事,有闻必录,不分先后,故有咸丰朝之事而录于光绪后者。
五,此记中近三十年事,所闻所见,当时有所忌讳而不敢记者,今皆一一追忆而录之。
六,仿明代祝枝山先生野记而作,祝记言有明一代之事,此则为有清一代之事,而详于咸丰已(以)后。
读过《例言》及部分内容后,笔者对本书所记之种种,予以采信态度。不是信它句句为史实,而是相信彼时国中确有此种传言或谣言流行,绝非作者闭门杜撰。
阅读过程中,笔者一路惊诧。现将惊诧笔墨以私人叙事方式呈现,或许对诸君了解晚清社会情状,大有补益。
亲王秉政
清代祖制,亲王皇子等人,当然也包括非亲王和贝勒等人,一律不得干预朝政。以上人等与大学士见面,须行“半跪礼”,称“老先生”。若该大学士身兼师傅之职,则称“老师”,自称“门生”或者“晚生”。无论何种情形,均不得称呼大学士的别号,如载沣称李鸿章为“少荃”那样。咸丰驾崩时,同治是个小孩子,且天下也不安生。皇太后慈安比较柔弱,难以担当大任。慈禧地位略低,怕有负众望,不便过于张扬。不得已,才考虑寻找一位在朝中享有重望的亲贵辅佐朝政。御前会议推荐恭亲王奕?为议政王和总理军机大臣,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定制。
奕?议政,因负有掌管百官之权,于是将以往对大学士的称呼,由“老先生”或“老师”而变为称呼官职,如称呼李鸿章为李中堂,不敢自高自大称呼别号。
大学士面对奕?则自谦为“晚生”。
奕?离职后,亲贵执政竟成惯例,直到“天朝”灭亡。
满汉轻重
从满清入关到咸丰初年,各省督抚,满人占十之六七。洪秀全和杨秀清闹乱,天下分崩,满人督抚中,有为朝廷殉节的,却没有敢与洪杨农民军抗衡的。咸丰死后,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辅政,逐渐淘汰满人重用汉人。
同治初年,满人中仅有官文一人为湖广总督。等到官文被罢,朝中督抚职位之上,满人绝迹三年。后有满人英果敏升任安徽巡抚,孤零零一枚果实而已。
同治八九年间,十八省督抚中,湘淮军出身的汉人将军,占据大半。
恭亲王被罢,继任的满人亲贵见识短浅,朝中的满人气焰开始嚣张。光绪二十年以后,满人督抚又遍及天下,直到宣统三年被民国替代时为止。
比较而言,恭亲王奕?才是识时务之俊杰。
君臣吃醋
咸丰末年,天下糜烂,几乎不可收拾。咸丰以醇酒美妇排解心中郁闷。有个歌妓叫朱莲芬,二八芳龄,貌美艺精,擅弄昆曲,歌喉娇脆,能作几句格律诗,小楷也写得颇有姿色,一时名动京城。
咸丰喜欢小朱,经常传召。
朝中有个姓陆的御史,也喜欢小朱,却经常不得相见。听说是咸丰插脚,很是不爽,不日上书,直言相谏,洋洋数千言。
咸丰阅后大笑,说:“陆老爷吃醋矣!”
说罢朱批奏折,道是:“如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
揶揄之后,咸丰对陆御史并不加罪。
坐观老人说:没想到咸丰如此风流滑稽。
词臣骄慢
胡林翼任湖北巡抚,率兵驻扎武昌。其麾下各军,鲍超一支战力最强。湖北学使俞某人,任期已满,即将返京述职。林翼为他设宴饯行,请鲍超作陪。没想到俞某对鲍极端藐视,对他一言不发。鲍很愤怒,酒席刚散就策马出城返回军营,对左右亲信大发牢骚:“大家都散伙吧!武官不值钱,俞学使区区一个七品,竟然瞧不起我。这等货色盘踞朝中,我辈为谁立功?”
鲍正愤愤不平时,林翼赶到。林翼对席间情状看得清楚,鲍刚出城,他便尾随。
林翼对鲍说:“俞某少不更事,我要当你的面训斥他。明天中午为你专设一场负荆宴,让俞某作陪,你不要推辞。”
鲍说好的。
第二天还是三人宴会。鲍坐在主宾位置,俞某做陪客位置。林翼以比俞某早十科中举为资格,也就是俗称“翰林大前辈”的身份,对俞某之傲慢无物痛加呵斥,俞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酒宴即将结束,林翼又说:“不打不相识,我三人不妨换帖,结为兄弟。”俞闻言有难色,林翼怒视之。随后在红柬之上,三人各书姓名、籍贯、三代,当面交换。按年龄排序,林翼最长,鲍次之,俞又次之。
林翼对鲍说:“现在俞某是咱小弟,有过错可以当面斥责,不要在心里留有芥蒂。”
鲍点头称是,心中怒气尽散,从此不生外心。
俞某返京路过涿州时,投井而死。有传言说他是被母亲逼死的。
附注:学使也叫学政,俗称学台,由朝廷委派到各省,主管一省教育科举。由进士出身官员担任,无固定品级,各带原官衔品级。
满臣懵懂
戊寅年夏天,坐观老人到京城应试。某日,一满人学子邀他到万福居小聚。他去得晚些。首座一白须老翁,身边放一顶珊瑚帽,对他颇有礼貌。席间他发现此翁举止粗俗,觉得不是做过大官的。但老翁非常谦虚,知道他是江南文士,态度愈加恭敬。席间,老翁突然问他:“听说十年前,南方有一场大乱,是这样吗?”
坐观老人把发起于两广的洪杨之乱,简要说给老翁听。
老翁非常吃惊:“如此大乱,如何平定?”
坐观老人说:“举兵围剿而平。”
老翁又问:“听说南方军队一见贼寇就逃遁,既如此,谁能平定匪乱?”
坐观老人说出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和李鸿章等几位要人的名字。
老翁对这几人一无所知,只是感慨:“奇怪,怎么这几位就会打仗呢?”
坐观老人认为老翁连胡曾左李四人都不了解,大概是个林野隐士,于是哼哈几句作罢。酒席散去,他跟东道主请教,才知道此翁名叫阿勒浑,任黑龙江副都统三十年,今年告老还京。此君不识汉字,任上处理公文,只看满文文书,因此懵懂到这般程度。彼之所长,骑马射箭而已。
阿勒浑是武将,常年驻守边疆,这般糊涂,貌似情有可原。可恨的是,有生于京师的世族子弟,做到翰林院国史编修,也不知咸丰年间往事。
那人叫麟趾,二十多岁,在校对史传的时候,读到罗泽男、刘蓉等列传,拍案大骂:“外省保举之滥,竟到这种程度。罗泽男何人也?不过教官出身,不到三年竟然被保举为实缺道员,记名布政使,死后还请赐谥号!刘蓉更是岂有此理,候选知县,赏三品官衔,代理布政使,外省这简直是暗无天日嘛!”
一恽姓老年同事见他骂不绝口,忍无可忍,附耳说道:“这二位都是百战功臣,要是没有湘军和淮军,我们现在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麟仍不解:“你说的百战是什么意思?天下太平嘛,跟谁战?您老说的湘淮军,又是什么东西?是哪位将军统领的?”
恽笑着说:“是跟太平军作战嘛。南方大乱十几年,陷落五六百座城池,你都不知道?”
麟大惊:“奇怪呀,北方这般平静,你所说的跟太平军作战,让人很难理解。”
恽说:“你不知道洪秀全造反,自称太平天国?”
麟说:“咦,贼寇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恽佛袖而去。此后逢人便说这事,一时传为笑柄。
慈禧滥赏
有清一朝,对朝廷内外官员的赏赐,规定如下:除了内廷的上书房、南书房和内务府官员不受限制外,其他各部官员,二品以上才能赐“福”字;年龄五十以上,才能赐“寿”字。有个叫阮文达的京官告老还乡后,给自家住宅命名为“福寿庭”,就是显摆皇恩浩荡。
临到慈禧秉政,这规矩不好使了。
慈禧喜欢看京剧,嫌弃太监组成的南苑戏班唱得不好,就把宫外的民间戏班,一个个都传到宫里演出,像谭鑫培、孙菊仙、汪桂芬、杨小楼等京剧大腕,都先后进过宫。
慈禧晚年最喜欢杨小楼的戏。杨经常入宫。每次入宫,杨都带着年幼的女儿。
一天演出完毕,慈禧传诏接见杨和他的幼女。慈禧指了指满桌子的猪羊肉等等食物,对杨说,这些都赏给你。
杨跪地磕头,说,奴才不敢要。
慈禧奇怪,问,咋不敢要呢?
杨说,这类东西,老佛爷您已经赏赐很多,家里没地方放,您老人家还是赏我几个字吧。
慈禧说,你要什么字?写成对联还是扇面?
杨说,要是能赏几幅“福”和“寿”,草民会感恩不尽。说完一个劲磕头。
慈禧点头,令太监摆放纸墨,写了几张大“福”大“寿”赏赐给杨,又指了指桌上那堆食物,说,这些赏给你家小闺女。
坐观老人感慨:哇,一个戏子,竟然得到朝中大臣都难求之赏赐。尤其可恶的是,还竟然说出家中无处存放这种轻薄语,要是臣子说这话,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况且杨带着幼女觐见,这是近臣都不曾有过的恩遇。出现这等异端,怎么看都像亡国之兆。
载澂淫荡
恭亲王奕?的长子载澂,人称澂贝勒。其人年少纵欲,狂淫无度。一年夏天,澂率党徒到什刹海游玩,见一位妖冶妇人在茶座独饮。那妇人总往澂这边看,貌似相识且有话说。
正是荷花斗艳季节,澂令人买来一束莲蓬送给那妇人,随后口出浪言:“本大爷想跟你云雨一番,可乎?”
那妇人倒也直率,说:“我家人多眼杂,很不方便,请大爷选一幽静之地就好啦。”
澂闻言大喜,把妇人约至一家酒楼的密室,从此云也雨也,频频相会。
那妇人知道澂的身份,但澂不知妇人为何人。
一天澂对妇人说:“咱俩好到这般,可惜不能想见便见,得想个办法才行。我问你个话,想不想做我的女人?”
妇人说:“我家有公公和丈夫,来软的怕是不行,你得硬抢。像你这样的大爷,抢个把女人,没人敢说闲话。”
澂大喜。随后布置金屋及各种器物,做好安置美妇的准备。两人约好,就在什刹海的茶座上动手。到约定那天,澂的党徒一拥而上,路上人声鼎沸,都说不得了啦,澂贝勒强抢良家妇女啦。谁都不知人家有约在先。
此妇人家境窘迫。公公曾担任浙江布政使,辛酉年杭州被太平军攻陷,老头逃到普陀山为僧,外界传言说是殉国,朝廷按惯例予以抚恤。丈夫为人懦弱,虽然在京为官,但前途渺茫。这人后来知道老婆是被载澂抢走,却不敢告状,因愤怒而疯癫,终日披发袒胸,在街市上比比划划,倾述满腹苦水。
某日坐观老人跟他朋友炳半聋,路过西单牌楼,炳半聋说:“那人就是淫妇的丈夫。那淫妇有皇家血统,按辈分,澂应该叫她姑姑。奕?知道这事,气得不行不行,把澂囚禁在宗人府的高墙内。”
后来奕?妻子病死,澂托人向慈禧求情,说应该为母亲尽孝,慈禧下旨放他回家。不久澂病倒。奕?闻讯大喜,天天盼着孽子早死。表面上给他请医问药,实则不过掩人耳目而已。后来听说澂病危,奕?跟身边人说,念在父子一场,我去送送他。到了澂的卧室,看见澂侧身躺在南炕,一身黑绸子衣裳,用白丝线绣了上百只蝴蝶。奕?大怒,说:“凭你这身土匪衣裳,就该早死!”
说完奕?扭头而出,澂随之气绝。
李二挨骂
光绪元年,坐观老人进京赶考,听到很多人都在痛骂李鸿章。心说,李大人怎么了这是?怎么无论社会地位高低,人人都骂他?那时候对李鸿章,时人多称为“李中堂”,因行二,民间又称“李二先生”。
坐观老人后来听说,骂李鸿章,是苏州官绅起头的。淮军攻占苏州,发现太平天国忠王府前有一座牌坊,上面写满颂词,落款是苏州籍的各姓权贵。李起初以为这些人暗中通敌,于是派数百兵士守卫牌坊,以待调查。后来弄清是小劣绅们借大绅之名取媚伪王,赶紧下令拆除。但苏州人从此对李怀恨在心。只有一个人说他不恨,此人名叫潘文勤。
光绪元年开恩科,顺天府乡试,李来京办事,正好赶上发榜。李在住地贤良寺摆酒,邀请同乡显贵数人,通宵等待安徽考生的喜讯,结果整整一夜没有消息。第二天打发人去看榜,发现安徽籍一个没考上。李很不高兴,说:“咸丰年就有一出皖籍不录的怪事,结果揪出一场科考大案,今年就别闹这种笑话了吧!”说完拂袖离开京城。
坐观老人说,这话一定会传到主持科考的那些官员耳朵里,你说他们能不恨李二吗?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李之所以遭众人痛恨却能屹立不倒,有三个原因:一是恭亲王倾心相助;二是慈禧念他早年立过大功;三是李每年花很多银子打发宫内各色人等。离了这三条,李二危矣!
坐观老人说他出入京师三十年,直到从英国游历归来,才渐渐听说京城有人信奉李二,但比例不大,只有十分之二三的样子。
可笑的是,甲午年冬天,京城官员几乎同声喧哗,说马建忠(晚清外交官,字眉叔)叛国投敌,跑到日本去了,改名叫什么什么一郎。后来弄明白,他们把马星联(浙江举人,绍兴师爷,字梅荪)的事,按到马眉叔身上了。
当时京中的传言是,李二是大汉奸,眉叔是小汉奸。御史安维峻弹劾李的奏折,无一理由,形同狗吠(奏折中说:李在日本存有巨款,怕开仗之后,私财流失;李闻败则喜,闻胜则怒;淮军未见贼,先退避,偶遇贼即惊溃……),而朝野上下竟有很多人对该御史交口称赞。相反,跟李关系密切的人,在他们看来,不是“汉奸”就是“吃教”。
坐观老人感叹,三十年来,大清国只有李文忠一人得风气之先,知内政,通外情,而其他科班世家子,会说两句“尊王室攘夷狄”的套话,便自鸣得意,绝不会想到学习别人长处,补救自己的短处。而办洋务的那些人,又大多是市井无赖,挟洋人以傲世,让读书人齿冷,两者关系形同水火。
官场媚术
浙江嘉兴有个叫金安清的人,工诗词文章,尤其善于理财。年轻时到各处做幕僚,几经钻营,升任两淮盐运使,极尽声色奢靡之事。太平军作乱,江南各地纷纷失陷,仅江北十余县还在湘军手里。金驻扎泰州,督办粮草事宜,从不误事。不能说他不是人才。
金后来打算进京做官,于是以金钱结交奕劻。那时候奕劻正当弱冠之年,还没有封王,只是个贝勒,但已经在政坛初露锋芒。奕劻串通上下左右,都答应保举此人。只有军机大臣文祥不为巧言和贿赂所动。
一天,咸丰帝问左右大臣,那个叫金安清的人,可以做京官吗?众官点赞,文祥不语。咸丰问文祥,你看呢?文祥答,此人小有才具,只是心术不端。咸丰说,心术不端如何要得?
不久,有人密奏,说金有营私舞弊事端四十余件,咸丰大怒,谕令革职查抄。后又下旨,永不叙用,发回原籍让地方官严加管束。
金扛着行李,去老家的县衙投宿。县令大惊。金说,我奉旨交你严加管束,不住县衙,管束如何能“严”?县令知道这是遇见了无赖,最后答应每年送他一千两银子,这才免于纠缠。
金后来到湘淮军诸位将领之间游说,意在复出。曾七次求见曾国藩,老曾坚决不见。有人问为何。老曾说,此人口若悬河,对江南财政更是了如指掌,我怕见他之后会萌生起用之心,还是只用其言不用其人为好。
曾国荃做浙江巡抚的时候,金去游说,荃为其言所惑,上奏保举起用,结果遭到圣旨呵斥。
有人在某高官家里发现上百件女性梳妆用品,每件都用黄金镶嵌“平安清吉”四字,不知何意。有人点拨说,那些物品都是金安清孝敬的,是想让主人时时见到“安清”这个贱名而已。
坐观老人说:安清这厮,文章、诗词、笔记小说,都写得不赖,可惜他不以文章气节取功名,而以媚术求富贵。圣人说,听其言而观其行,有道理。
擅杀洋人
英国驻华使馆职员马嘉理,被云南总督派人杀掉之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了解,在云南杀洋人事件之前,英果敏担任安徽巡抚的时候,就杀过两个洋人。这事发生在同治丙寅年秋天。英刚刚升任巡抚,率军在颍州驻扎。两位英国传教士,带领十几个仆从,为取得沿路通行证之事,拜见英巡抚。英巡抚态度和蔼,满口答应传教士的要求,说不光通行无阻,就是购地造屋等事,谁敢干涉,本巡抚必将重惩。
洋教士满心欢喜退出。英巡抚立刻召来两位营官,问,来了两位洋教士,你们知道吗?回答说,知道,他们的船就停在军营外面。英巡抚说,知道就好,我命你们今夜三更,率兵袭击他们,杀光所有人,即便有妇女小孩也不留活口,之后烧船埋尸,逃出一人尔等便是死罪。
当晚,洋教士及随从乘坐的两条船,总计四十多人,全部被杀。事后上海教会追查到安徽,安徽官员回复说,没见过那两位传教士。
事过不久,云南杀洋人事件暴露,引起很大外交麻烦。英巡抚闻讯沾沾自喜,对身边人说,要是我像云南那样做得不干净,国家不知道又会赔偿多少银两。
坐观老人感慨: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没错。
肃顺轶事
咸丰一朝,朝中最重视汉臣的满人权贵,是户部尚书肃顺。此人对满臣态度一向恶劣,以奴隶视之,大呼其名,污言秽语无所顾忌。他常说满人糊涂,不能为国出力,就知道贪财。与对待满人的态度完全相反,肃顺一见汉人官吏,则面容立改,客客气气称“先生”,或者“某翁”或者“某老爷”。在汉人文士中广为收罗人才,汲汲不可终日。家中常常汉人满座,往来密切。
肃顺即便干索贿的勾当,也只针对满人,汉人的一丝一毫,都不接受,不像后来的奕劻、载洵之辈,无人不索无人不收。
咸丰年间,肃顺曾暗中鼎助左宗棠和曾国藩。
左进京会试期间,上书议事,痛陈时弊,引得咸丰大为不满,下令革了他的举人功名,同时命顺天府逮捕治罪。实情是,圣旨还没等下达,左已暗中得到消息,迅速逃离京城。那个暗中报信的人便是肃顺。那时候,肃顺与左,两人从未谋面。
曾率湘军与太平军交战,遭遇安徽南部之败,退守祁门。随后朝中奏折纷飞弹劾曾帅,很多大臣主张将曾免职。肃顺高声争辩:“胜败乃兵家常事,临敌易帅,兵法大忌,不如让他戴罪立功!”此后曾才全副精力用于战事,终于平定大乱。
咸丰十一年,肃顺等人被慈禧以叛逆罪斩首。此后朝中大力整治肃党流毒,凡是他欣赏的人,一律终身监禁。那些都是有才能的人。
坐观老人说:直到今天,国中也没几人知道肃顺暗中赏识保护过左与曾。所谓骄横云云,不过是满人权贵之常态,不是肃顺一个人的问题。我们看人,要看他是不是有功于国,其他小节可以忽略不计。
知县德政
曾国藩兴兵时期,有个幕僚姓方。方某对曾行弟子礼,自称跟李鸿章是同门师兄弟。李任直隶总督期间,给方谋了个知县的职位。县名枣强,是直隶境内最富裕的县,时有“金枣强银南宫”之传言。
那时候坐观老人常年奔走京师,跟很多直隶人熟悉,听到不少方知县的德政。
其一,巧判盗窃案。
一富翁报案,说有人要入室偷盗,乞求知县大人严惩。方问:你丢了什么东西?答:啥也没丢,没等他凿穿墙壁,我们就抓到他了。方说:他也是人之子啊,饥寒交迫,才干出这事。本县德行不佳,未能教化子民,好生惭愧。可是呢,人非木石,没有不能感化的,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此贼领回家去,好好招待他,晓以大义,培养他的廉耻之心,本县每隔五天或十天去看看效果如何。富翁不得已,携贼而去。那贼记住了方的话,到富翁家之后,立马以宾客自居,吃住稍不满意,就说,官老爷的话你敢不听?富翁无可奈何,却又担心方来查验,不敢让贼离开,很是闹心。后来向方贿以重金,方才不过问此事。此后枣强县内再也没有盗窃案发生。
其二,为小寡妇做主。
某女新寡无子,死男人给她留下一千两银子的遗产。她叔叔对银子动了心思,逼迫小寡妇再嫁。小寡妇不嫁。叔叔到县衙告状,说小寡妇不守贞节,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方遣人把小寡妇捉来,对她说:你年纪轻轻又没有子女,按法律应该再嫁。小寡妇说:再嫁,银子就归叔叔了。方说:错!银子是你的,叔叔夺不去。小寡妇闻言磕头,说:感谢大人成全,小女子愿意再嫁。方随后亲自做媒,把小寡妇嫁给县衙里的一个仆人,并当堂成亲。方命衙役去小寡妇家,把所有财产都搬进县衙。第二天仆人谢恩,提到银子。方很不满意,说:不知足呀你,得到人还不行,还想得钱,钱应该归公你知不知道?
诸如此类以德为先的勾当还有很多,这里略去。
坐观老人算了一笔账,说别人做枣强知县,年收入可达四万两银子。方不然。方跟李鸿章关系亲密,不需要进贡,且方搜刮民脂花样繁多,年收应该是别人的二倍。方在枣强做过五年知县,进项不会少于四十万两。
坐观老人说:当时京师有这样一句谚语,“黄金无假,道学无真”。
后叙
读罢《清代野记》,心中感慨颇多。书中所记各种嘴脸,无论君主,无论权贵,无论臣僚,多数都沉溺于私欲而难以自拔,个别心中装有江山社稷的臣子,结局却都黯淡无光,如此情状,思来心中颇有戚戚之感。君不似君,臣不似臣,骄奢贪腐,任意妄为,国政能不糜烂?纵览全书,令人拍案且心有所向者,惟名臣文祥一人而已。此君能不为贿赂所动,勤勉耿直,衷心为国,这般狷介之士,你翻遍清代史籍,也找不到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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