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消失的,都只是搬离
比如泾上,月亮里的村庄
我们必须仰视
——题记
我爸爸妈妈的名字是两个意象
妈妈的雪在泥土上一天天融化……爸爸的云
飘离人间,在天穹深处
这旷世的爱就是一次设置
皆白。在一个月光的夜晚
从虚无中
相约,先后下降
他们纯洁的灵魂,被白色
浸染的善良,相互的
热烈……他们不可能完全一样:
妈妈湿润的泪水
爸爸沉默后飘逸,冷峻
我爸爸妈妈的名字是两个意象
有过的不和谐他修改
当吉祥的云朵先行飘远
离开一个完整的传说
妈妈:这雪中之雪,雪中之宝,她
感到突然,剩下的一半身体
越来越少,瘦小而轻软
我惦记着妈妈的孤单:
离人世渐远,距天空渐近。
一粒雪,一个家的无助
唯爸爸在等候——但我不
知道他的心情——这时而的
白云,时而的乌云。
过年
那时雪落下窸窣的声音寒气透过门缝,带进
惊喜的寒意;热气
在室内弥漫,你看到
爸妈忽隐忽现的脸
雪落下来,将房屋围住
它的丰富不能代表什么
只是一种改变的美
干净,穷人也会欢迎;
鸟雀的孤独没被忽视
下雪时有没有月光
一样的白,由虚幻变为实在
他们在蒸年糕
白色的糯米粉悄悄膨胀了
过年的真实
孩子们都不说话
他们身处一个变化的关口
不知道爸妈是否藏着忧伤
雪融化后
丢失的比时间或许更多
粮食
年幼的孩子衰老的中年
都需要妈妈的食物
她在那里
像粮仓在光里保留
她的手指神秘
像五只故事中的银杯
变幻出可口的
米,小麦,新鲜的瓜果
她的血液悄悄流进
孩子的饥渴
在白色的乳汁之后
在河的对面
粮仓就要搬空
翻滚的浪早已平静
露出的
石头慌乱
粥,盐菜丢失
篮子里的托付打住
她的爱比时间珍贵
年龄的灰尘抹了再抹
坚持手裹馄饨
留下手印,后悔,眼泪
交给
我流浪的齿痕
滋味故土的遗恨
妈妈的花园
这里的花是紫色的小个子的妈妈
穿着洁白的衣裳
她努力唱歌
让花儿温暖
顺着梦的阶梯
雾一样的物质不是雾
它们萦绕,被阳光镀亮
小个子的妈妈
脚步飞快
她不在劳作
跳出世俗的包围圈
她让花园真实
让生活有点美感
一匹马
是一个青年
带来贫穷的浪漫
神的孩子的模样
可爱的蜜蜂带走
石头的秘密
它们与黄金一样坚硬
花粉中的翅膀唤作
爱
紫色的花瓣,白色的
笑容,带走了船
一只鸡蛋的温热久久不会散去
她蹦蹦跳跳而来像风滑过春天树上的嫩叶
一只温热的鸡蛋
比初春的果子稀罕
她们的目光相遇,如此
合适……
老爷爷,你的弯眉笑在记忆里
忘记了贫困
被小小的美打动
这刚煮过的鸡蛋在光中如画
你将一份慈爱交给
画中的小手
那年,妹妹五岁
白皙的皮肤,乌黑眼眸
她是我们家的天使
是困顿的大眼睛中的
安抚,生活的希冀
老爷爷,你仅有的母鸡
在接受指使,我没有看到这穷人的
急红的脸;嗨,你
不愿用
比黄金珍贵的鸡蛋换回
盐;活着的滋味
还有善,怜惜,赞美
每天,将一只只温热的
鸡蛋送出,淡黄、金黄的
色彩变换,像一幅画
一幅幅画
一只鸡蛋的温热
在贫穷的世界里久久不会散去
春天和夏天,美丽的妹妹
在青草间奔跑,她
不愿长大;
雨天的鸡蛋,冬天的鸡蛋
在暗夜里发光的鸡蛋
老人离去后的鸡蛋
在诗歌中感动,流泪,悲伤的
鸡蛋……
那时的井水
井水在沉睡。我们走过井盖的喜悦在夜色中收起
高高的井圈一直没有
告诉我们,它的年龄
而它知道我们的全部秘密
从妈妈怀着我们算起
在我们并不懂事,而
有了好奇之时
——为什么井水那么清凉
第一次,这双小手
所有稚嫩的手很快缩回
在冬天,水又冒着热气的温暖
这就像一个完全独立的故事。
在河边,看到更多的水
在普通的目送下,夹杂着
过多的光和水生植物,远去
多年以后,井的数量由一变多
它的神秘和忠贞不变
妈妈与井的欢喜变得日常
那条河被人间放逐,不再和解
遗传
爸爸的沉默妈妈的泪水
这些苦难的后遗症
与基因一起遗传给了我
成长中的饥饿和贫瘠
在两代人中延续
沉默和泪水已经固定
只是是否已更深更多
墓碑后的爸爸
他的沉默增加了一千倍
他的挣脱没有成为
快乐的小鸟,越飞越高
妈妈的哭泣断断续续
她承认哭不动了
那后继的人不知所措
在早已暴露的人世前不懂选择
我要快乐,我要说话。
我要:忘却来历
用刀剜去这些遗传。
但我不忍,我不能做到
宁静的时光
我和妈妈在一起妈妈的眼睛里全是喜悦
妈妈有说不完的话
在这宁静的时光里
我静静地聆听
妈妈回忆,她轻轻啜泣
她的回忆里也有快乐
那些过往的小事情
都比黄金珍贵;而最珍贵的
是现在——
现在已成为新的回忆
比黄金珍贵的珍贵珍贵
这宁静的时光
不会卷起我的波澜
我不可能像年少时无知的埋怨
不会像在远方时激动
妈妈递来苹果,小面包
电蚊香,她的关怀有限
我是她永远的孩子
妈妈,我们接受
妈妈清楚母子的身份有限
但她珍惜眼前的家。
我们都愿意让时间软下来
当她离去
当我远行
好让天空代替子宫
让时间保持喜悦又宁静
年轻时,我曾砌过墙
我曾砌过墙。告诉你,这个是真实的,刻骨铭心——
像从梦中走出来的寒冷
像生活变成一段象征的
故事
我(那时我不能确定我是谁
我的爹妈似乎能够)
眼神忧郁,腼腆寡言
贫穷的童年
夺走了我的笑,早早知道
人生的苦和悲剧
他们在吵架,摔了空空的碗
深夜爹无奈而害羞地去借米
他的归来在夜色中
被某种屈辱改写
……对于未来的慌张
让爹妈想象:于是,
我,16岁,在寒假,跟着
舅舅姨夫,去砌墙……
他们都是泥瓦匠
从这个村到那个村
黑砖瓦,红砖瓦
寒风中一个少年稚嫩
一声声训斥,而茶水热,
饭菜香,生活的滋味
混杂……小媳妇好奇
老阿婆心疼,我的笨拙
让我蒙羞
风比泥瓦刀锋利
割疼了一张白纸的脸
夕阳西下,一堵山墙扭曲:
大半天的功夫犹犹豫豫
背叛了一根铅垂的线
在脚手架上
我被时间悬空
被看不见的将来
否定,肯定,否定
一堵墙就此堵在心中
弯弯曲曲的担忧延续多少年
像明示我的日子
不会平坦:它们是疾病,
歧视,收回的爱,衰老
……他在砌着文字
在一个更大的宫殿
丢失水晶和玫瑰,干净的泥水
一瞬
窗外阳光明亮自然中有太多的光
爸爸,你正向我走来
哦,年轻的妈妈
你在拼命挥手,追着
尘土飞扬中的老汽车,和我
那个唱歌让我抽泣的歌手是诗人
饭米粒就这样噎住了我
我如此委屈,——时间
爸爸在走来,我们都已看见
妈妈,爸爸回来了
我们的家贫穷而温暖
我找到毛巾擦去眼泪
可心痛的感觉仍在翻涌
思念何用,这空空的爱和房间
死寂
找到这个词,我惊了一跳。我一个人在洗碗
流水凉而透明
青白的饭碗略显粗糙
在故乡的家里,父亲用过这碗
而现在人碗分离,不再
相互生活
时间不分好坏
赋予时间的构成撕心裂肺
母亲的藤椅里空着
她小小的躯体
在一边坚守,一边
撤离
爸爸写下他们的名字
“他们”,不是别人是爸爸的长辈:他的父母,
祖父母,早夭的兄弟
他写下他(她)们的名字,和
在人世的年数
爸爸将这张纸藏放在他的
自选的遗照之后
那时,他已患病
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爸爸记下这些长辈的信息
是担心我们记不清楚
还是自己下决心确认
他是这个家族的延续
这个另一个家族的弃儿
这一个家族在收养中,他
并不熟悉:他没有见过祖父
他一定有过犹疑——他
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的血脉
传给我们,唯此是
可以确认的。他曾有多尴尬
数年前,他为这个家族修整了
坟墓:新添的墓碑上,恭敬地
落下他——孙子或儿子的名字
他们没有一点血缘
如今,这醒目的红色已经褪去
在时间的记忆里重复模糊的
结局——爸爸离我们已远。
我和兄长商定,这爸爸的
任务由我俩继续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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