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之路
挖掘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儿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使铁铲的巧劲儿
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
我爷爷在土纳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 译)
《挖掘》是爱尔兰诗人希尼最广为人知的诗作之一,他自己也认为“这是我写的第一首我认为感觉和感情进入文字的作品”(《进入文字的情感》)。在这首诗中,爷爷在挖泥炭,爹爹在挖白薯,我在挖词语,一个“挖掘”的动作打通了三代人。他们挖掘的东西是不同的,但那种献身劳动的专注,胸怀的明澈、憨实和手上的韧劲儿,却是一脉相承的。他满怀深情和恭谨地回忆着祖辈父辈的劳动生涯,对这一劳动者家族谱系的自觉认同,使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和写作的根在哪儿,他要做一个无愧于“挖掘者”前辈的后人。
挖白薯、挖泥炭本是北爱尔兰乡村劳动的日常情景。扩而大之,对类似的挖掘劳动,我们是不难体会的。但读这首诗,我们还是能够被吸附进去,有如置身于生命本源的奇迹般的景象中。我们忽然看到,本真的劳动场景会被提炼成新的诗歌力量。许多批评家曾给此诗以高度评价,认为一个真正成熟的诗人,并不应神经质般地到处只看到“象征”,他还应有准确敏锐的对具体事物的叙述能力。他们认为在这首诗中,爹爹和爷爷挖掘过程的动作细节,被鲜活而精确地“分解”叙述出来。如描写爹爹挖白薯的句子,“花坪间他正使劲儿的臀部/弯下去,伸上来”,“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再如写爷爷挖泥炭及间歇中喝牛奶的细节,“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开了,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撩过肩,为找好泥炭/一直向下,向下挖掘。”这类细密的叙述,不是妙手可著的“象征”,而是源于对生活的精细观察及过人的还原能力。或者说,它无象征又无不象征,无哲理又无不哲理。
但对我来说,反复读《挖掘》并没有给我带来震撼,不能令我折服,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挖掘》是一首主题先行之作,笔与铲的类比是题材的简单核心,表面上的意义远远大于诗性意义。它的第一节几乎是一个很落套的蹩脚的比喻,并且又在最后一节做了一个糟糕的回应。说到细节,我认为有些地方也是不准确的,如“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一个“切”字,看似有力,实际上因为“砾石累累”,是不可能实现的,顶多是“挤进”或“剜进”,而后才有“撬动”;再如“我向下望/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儿的臀部/弯下去,伸上来”也令人生疑,似乎使劲儿的不仅是臀部,更多的是腰部,并且,臀部是难以弯下去又伸上来的,如果用力,也只能撅起来或提起来。
但这首诗是有重要意义的,这个意义在于,它让希尼走上了另一条诗的“挖掘”之路,逐步实现了内向的民族传统的挖掘。
希尼挖到的头一个宝贝是《惩罚》:
我能感觉到绳索
在她的脖子上
牵引着,风掠过
她那裸露的前胸。
风使她的乳头绽开成
琥珀珠花,
摇动着她肋上
脆弱的骨架。
我可以看见她沼泽中
淹死的尸体,
尸体上压重的石头
和那漂浮着的柳条,树枝。
在石头和树的枝条下
她曾是一棵剥了皮的小树
现在被挖出来
橡木似的骨头,小木盒似的脑。
她被剃了的头
像收割后的黑谷地,
眼睛上蒙着的布是一条脏污的绷带,
脖子上的绳索是一个戒指
蕴藏着
爱情的记忆。
一个小淫妇,
在人们惩罚你之前
你有淡黄色的头发
营养不良,你那
如此美丽的脸庞现在却黑如柏油,
我可怜的替罪羔羊,
我几乎爱上了你
但是我知道,在那时我也只能站在
惩罚你的人群中沉默如石。
我是艺术的偷窥者
正看着你暴露的大脑
和它黑色的沟回
窥视你网状肌肉
和你所有标着数字的骨头。
如今我也无声地站着看过
像你一样的姐妹们背叛了集体的行为标准
被头涂柏油,
在栅栏边示众哭泣,
我会默默地赞许
文明的人反对这种暴行,
同时也领悟这种仪式性的,
族群的,情欲的报复。
(吴德安 译)
这首诗源于一个特定触发点:某日,希尼看到了画报上的一帧照片和报道——一具两千年前的女尸。这个年轻女子因通奸而遭到族人处以沉潭的惩罚。两千余年过去,她的尸体几乎完整地一直被储存在沼泽地中。
面对这幕悲惨的景象,所有有良知的人都会哀恸得心潮起伏,而不会仅将之欢呼为“考古”的伟大发现。但是,诗也并不是简单化的道德“表态”,它还应深入到事件秘而不露的各个晦涩角落,使消逝的事件浮现出内部的各种意义,并具有活生生的质感和温度。同时,它还要返回诗人内心,设身处地真实地追问自己的灵魂。在诗中,诗人说自己“是艺术的偷窥者”,他要坚持“诗就是诗”的信念,写出新闻报道性语言无法代替的生命话语。
希尼此刻的心灵深度和写作技艺令人钦佩。诗中那两千年前的往事,被奇异地导入了“过去时”与“现在时”混合的叙述。那个因追求爱情而横遭厄运的女子,在混合时态的叙述中本真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诗人是克制的,他没有加入煽情的议论,他相信形象本身的力量会比“议论”说出的更多。我们仿佛与诗人一起看见了她沼泽中下沉的身体,那脖子上套着的绳索,她羸弱的前胸,她被羞辱地剃出沟棱的淡黄色头发,她眼睛被蒙上的那条脏污的绷带,她身体上用来压重的石头和族人围观者那石头般阴郁的面容……诗人噬心的哀痛,都渗透在这貌似“不动声色”的真实叙述中了。
然而,这还不够,接着诗人锐笔振起,展开了对自己灵魂的追问,“我几乎爱上了你/但是我知道,在那时我也只能站在/惩罚你的人群中沉默如石”,“如今我也无声地站着看过/像你一样的姐妹们背叛了集体的行为标准/被头涂柏油/在栅栏边示众哭泣”。这既是沉痛的反思,也是与自身生命真实的残酷“照面”。诗人没有在危局过后装扮成道德英雄,安全地说些“大义凛然”的空话,他是不计代价地追求诗的诚实的。他的心灵活动是全方位的——他既反对古代社会不文明的暴行,同时也在思考着这场暴行秘而不宣的本质:首先,普遍受精神和生命欲望压抑的族人,在这暴行中扭曲地发泄了他们“对情欲的报复”,他们同样是可悲的一群。其二,作为对有违诫命者的一种惩罚,其实它的“仪式性”与古老的宗教以及族群的社会习俗密切相关。我们既要直言事物“应该是怎样的”,也要正视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事物“只能就是那样的”。这是多重视角展现的残酷的诗的真实。而对这种真实,正像希尼所言“我们已经支持不住了,可是审问仍在继续进行下去”(《翻译的影响》)。
铁道孩子
当我们爬到土堆的斜坡上
我们便与那些电报杆的
白顶和叽叽作响的电线齐眉
它们像可爱的自由之手向东向西
蜿蜒千里万里,松垂着
因为背负了燕子的重量。
我们年幼并且以为不懂得什么
值得一提的事情。我们以为词儿旅行在
这些闪光的雨滴的口袋里
每滴雨都布满了天光的
种子,线条的微光,然而我们
缩成无穷小的规格
我们可以流过针之眼。
(张枣 译)
这是诗人追忆童年时代生活的名作。那个时代,希尼的家乡北爱尔兰德里郡乡村还不够发达,在有着白薯田、煤泥沼泽、缓丘、山楂木、亚麻和桤树丛的地方,才开始有了铁路,并架起了低低的蜿蜒的木架低压线。敏悟的诗人选择了“初见电线”这个有着鲜明时代特征的画面,以极大的心理强度激活了诗人对昔日生活的真切怀恋。
一群“铁道孩子”(在这个儿童发明的称谓中,有多么稚气而自豪的炫耀。)爬到土堆的斜坡上,便与低低的电报杆的白顶、叽叽作响的栖落着燕子的电线齐眉了。乡村的孩子刚刚接触到“电信”这奇妙的东西,只隐约知道通过电话可以与千万里远的地方“说话”。而这是怎么回事呢?那些“词儿”装在哪儿?不会是装在这根电线里吧?那么一定是“词儿旅行在/这些闪光的雨滴的口袋里”!这种童稚的想象力清纯而美好,令人如闻天籁。这样的孩子们是天生的诗人啊!“每滴雨都布满了天光的/种子,线条的微光”,可爱的铁道孩子凝视着这条横越山河装满了晶亮水滴的“词儿”的电线珠串,他们小小的心儿被“收”入了雨滴,流丽颤动着“可以流过针之眼”。
这真是一支奇异的童年之歌,它属于希尼所说的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指纹”。面对如此本真、天然、意趣饱满的歌吟,任何哲学、心理学的诠释都不得不谦卑地告退了。它是一次垂直降下的纯洁的濯洗,为诗洗去了那些不必要的玄学负重;它是一口温煦的吹息,呵得我们如梦初醒。真正的诗的种子,就在我们时时经历着的平凡岁月中,甚至在那些我们“以为不值得一提的事情”的童年经验里。“铁道孩子”多么美好,恍惚间让我们置身其中!
我与母亲折床单
那刚从晾衣绳上取下的床单的凉感
让我觉得它必定还有些潮湿。
但当我捏住亚麻床单一头的两个角
和她相对拽开,先拉直床单的边,
再对角将中心拉平,然后拍打抖动,
床单像船帆在侧风中鼓涌,
发出干透了的啪啪声。
我们就这样拽直,折起,最后手触到手,
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
日复一日,只是碰触然后分开,
踌躇不前,又再次接近。
在移动中我是X她是O,
写在她用面粉袋缝制的床单中。
(佚名 译)
这是希尼十四行组诗《出空》中的第五首。《出空》除了引子之外,共由八首诗组成,是希尼为悼念母亲去世而写的作品。“出空”是爱尔兰的一个历史名词,原意为“逐出出租地或出租屋”,特指19世纪爱尔兰地主把不缴租的农人赶出出租屋,烧毁房子。诗人感到母亲去世后失去了家,就如同被赶出了家门一样。
这首诗的核心意象是“床单”,准确地说,是“我”与母亲折床单。母亲的去世对希尼触动很大,回顾往昔,他的记忆突然停留在自己与母亲折床单的那一幕场景。但是,这首诗并未落入寻常表现母爱的窠臼,而是围绕“我”与母亲折叠床单的事件,表达了诗人对生活的领悟。全诗如实写来,似乎不加选择,诗人对母亲的深情却深入其中。
诗的前两节写“我”与母亲折叠床单的情景,是全诗的基础。表面上写的是诗人对床单的感觉及其修正,其实表达的却是儿子与母亲之间的爱和距离。这种母子之间爱的距离在折床单的瞬间得以呈现。诚如诗人所发现的,凉凉的床单其实并不潮湿,而是早已干透了:“像船帆在侧风中鼓涌,/发出干透了的啪啪声。”诗人用一半以上的篇幅写自己对床单的错觉,不知是否可以作这样一种延伸:母子之间并非只有爱,还有距离。诗人将折床单的过程写得很细,直到引出所要表达的关键句子:“我们就这样拽直,折起,最后手触到手,/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日复一日,只是碰触然后分开,/踌躇不前,又再次接近。/在移动中我是X她是O,/写在她用面粉袋缝制的床单中。”
X、O是一种两人对局的儿童游戏中的两个字母,可以视为对距离的指称。这里有两个关键词:“触碰”与“分开”,这是折叠床单中常见的两个动作,但是,在诗中这两个词却被诗人普遍化了:不仅折叠床单时如此,平时生活中也常常这样。诗人特别强调“触碰”之后的感觉:“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这两行诗中并不包含失望,它只是客观地揭示了生活进程及其轨迹。可以肯定的是,希尼和母亲很少有身体接触,就连这种“手触到手”的机会也不多见。
就此而言,存在于希尼母子之间的关系有两种,一种是偶尔触碰与迅速分开,一种是互不接触。所以,整首诗写的是爱的距离。然而,在母亲辞世后,类似于折床单这样的偶尔触碰也再不会出现了。纵观全诗,亲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曾使母子之爱遭到削弱,反而使之显得富于张力,更加动人。
这样的大众诗人对得起大众
普雷维尔是法国最受大众欢迎的诗人,他对民歌体、口语、文字游戏、幽默、讽刺,掌握得格外娴熟,仿佛信手拈来。他在所有这些技巧之上,像敲着梆子一样慢慢吟唱着。说他的诗简单,那是指语言;说他的诗易懂,那是指语法。用通俗易懂的语法,通过简单晓畅的语言,来表达他对万事万物的细致观察,他在生活中的瞬间感觉,他的幻想,他的内心……普雷维尔进而获得了属于他的语言,听命于他的语法。他同时也获得了作为诗人的个性,语言中的个性。
家庭
母亲打毛线
儿子去打仗
母亲觉得这合情合理
父亲呢父亲他干什么呢?
他跑买卖
他妻子打毛线
他儿子去打仗
他自己跑买卖
他觉得这合情合理
那么儿子呢儿子
他怎么想呢?
他不觉得什么什么也不觉得
他母亲打毛线他父亲跑买卖他呢
去打仗
如果战争结束了
他跟着父亲也去跑买卖
战争还在打母亲还在打毛线
父亲还在跑买卖
儿子战死了儿子不在了
父亲和母亲去墓园
他们觉得这合情合理父亲和母亲
生活继续着生活同毛线战争买卖在一起
买卖战争毛线战争
买卖买卖还是买卖
生命连接墓园
(树才 译)
诗人一开篇就娓娓道来,拉家常似的。
两次出现的“合情合理”,其实是诗人在暗中用力。生活中的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是因为它们被解释得“合情合理”。
最终“合情合理”的根被挖出来了。“买卖战争毛线战争/买卖买卖还是买卖”,这听上去就像是儿童在念顺口溜。其实,就在这轻松愉悦的口语中,诗人把我们带到了“合情合理”的背后:个体多么无助,而主宰生命的法则多么残酷无情!
不用功的孩子
他摇头说不
可心里说好
对老师说不
要玩去就好
老师向他提问
他站着直发愣
一问三不知
突然一阵子傻笑
将数目和名词
日期和名字
句子和圈套
一股脑儿抹掉
同学们都哄堂大笑
老师也气得发脾气
他竟然毫不顾及
在不幸的黑板上
居然用彩色的粉笔
勾画出幸福的容貌
(高行健 译)
这首诗明白如“话”,它截取了小学生课堂上的一个小片段,刻画了一个又嘎又纯朴、又笨又机灵的可爱的孩子。这孩子对事物的看法很简单,一是“不”,一是“好”。他喜欢的只是玩,能玩就好;剩下的都是“不好”,上课尤其更“不好”。老师提问他,他的玩心还没收回来呢,一问三不知。但他并不紧张,反而“突然一阵子傻笑”。这傻笑并不是在掩饰自己的窘迫,“突然”一词告诉我们他是在走思的瞬间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玩法,再也抑不住内心的快活。这笑声极富滑稽的感染力,课堂像开了锅,小伙伴都随他开心地大笑。老师急了,在呵斥大家。这位嘎小子,却闲里偷“忙”,乘机拿起老师的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勾画出幸福的容貌”。什么是幸福?就是玩。“幸福的容貌”是什么样子的?只能靠我们想象了。
这首诗情趣丰盈,人物从形貌到精神都呼之欲出。它启示我们:应将儿童诗写得富有活力、热情、趣味,它不应是枯燥的道德教训。诗人们在很多时候不一定比孩子们聪明,因为孩子的言行是源于本真心灵的,而本真的心灵本来就是诗、画和音乐。
公园里
一千年一万年
也难以
诉说尽
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曚昽的清晨
清晨在蒙苏利公园
公园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高行健 译)
《公园里》寥寥几行,简简单单的句子,组合在一起却极为神奇。它一层一层地揭示,一波一波地扩展,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升高,让时间和空间从一个点,从清晨的蒙苏利公园向两头打开,境界迭出。读过之后闭上眼睛,你会觉得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其实是在向一个点聚集,星光无涯的天空和浩渺无垠的大地在向一个点浓缩。在这样的点上,“你吻了我/我吻了你”,那是怎样的幸福,除了直说,还用得着什么样的表达方式。而整首诗,尤其是后半部分,一句一句,很理性的话语,竟造就了很神秘的氛围。
夜巴黎
三根火柴一根一根地在夜里点燃
第一根火柴为了看看你整个脸
第二根为了看看你的眼
最后一根为了看看你的嘴
为了回到黑暗把你搂在怀里时
这些我都想得起来
(沈宝基 译)
普雷维尔处理身边事物的高超再次让人服气,仅有的三根火柴照亮了巴黎的夜晚。三根火柴,每一根都恰到好处,让一次“偶遇”具备了可触摸的真实。不管诗中的“你”有怎样的身份,她的眼、嘴、整个脸都会使人难以忘怀。如果终将或总有那样的时候,人要回到黑暗里,那我们就要有必需的三根火柴,以便对值得珍爱的东西能常常“想得起来”。
有人这样评论普雷维尔,说他“遣词造句表面上漫不经心,随手拈来,实际上都是独具匠心巧妙安排。”
不故作高深的匠心才真是高深。
这样的大众诗人才对得起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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