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状
薛家村最险的一段山路鹰用翅膀走过几回
太阳要过岭去
在这里擦出了血
村里党员发誓炸掉这个山嘴
27个血指印按满一张白纸
路旁边的一树正艳的红梅
在朔风中按了一千朵梅花
西岭上的晚日也按上指纹
证明这里的天空
夜归
经常把自己交给黑夜的人一定是心底有光明的人
即使在漆黑无底的幽谷中行走
夜都会找到他的眼睛
那些碎银般的溪声
那些鼓点样的蛙鸣
为一个夜归人演奏
伴奏的是一架月的钢琴
这条山路来回走了千百趟
也没有带走一座大山
秋末收割晚稻后余下空谷
一双脚把空谷弹成绝响
云爱编山的传闻
每个故事都会与脚相关
听一遍深色沉沉
听两遍月色朦朦
守岁
什么时候可以安放高贵的灵魂那必定是天地最孤寂的时刻
一颗星斗的宁静
要整个夜空烘托
乘岁末最后的黄昏
用积蓄了整整一年的飞雪
点燃一盆炭火
借武陵尾上的山谷
悬一粒微红的光
此夜所有的蒲团都闲着
只有薛家村木楼里还静坐着一尊佛
面壁窗外朦朦的雪
默默地捻动心中的佛珠
一句祷告南方深沟里的孤寡老人
一句祷告北方飞雪中的半百老妻
雪用雪的虔诚
擦亮了暮年最后的一夜
一颗流星从十万大山头顶凌空飞过
撞响了天边的钟声
山河圆
1928年隆冬的黄昏,68位弹尽粮绝的红军战士
被白匪的刺刀逼下了剪刀峡
横陈在深渊乱草中的根根白骨
被闪电凿成玉笛
在轰鸣的幽涧中
悲壮地吹一支千年杜鹃
一身迷彩服帮山寨打开了久封的记忆
整个村子肃立在灵魂前
颤抖的双手从乱石中刨出残骸
集中三月的杜鹃让血还魂
一只鹰蹲在岩石上抖动翅膀
把英灵接回云中
野草再不用掩埋忠骨
太阳替山河圆守陵
一篇祭文从头顶星空读起
朗诵完已是月明星稀
低着头把过去含在口中
品到苦涩就品出了灵性
山把山种在地里
要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一个村子的清明
庚子年的清明蹲在薛家村的椿树上不肯下地
怕踩到竹林中杜鹃的血
山沟里慢慢升腾起一层白雾
三炷香把天撑开
偌大的空谷含一滴泪
挂在桐子花的腮边
清明雨等在半空
不忍心打湿木楼前飞卷的纸钱
不远的六塔山顶
睡着一位来自北方的军人
干瘦的身子曾拼命拖住太阳
一寸寸打磨深沟里的阴影
自已的影子无声地留在溪沟旁
让回家的晚日叼走了
山后一只老鹰又飞了回来
在村子的上空盘旋三周
大娘跪在塌坎边
抓住鹰的影子泣不成声
军礼
他把周身的一切精简了还有俗套,还有礼数
还有老妻在北方苦熬的风雪
只留下银鬓边一个简单的动作
给了山路上割猪草的大娘
给了火塘边腰疼的老爹
给了小学操场上的队旗
吊脚楼前的摆手舞、九子鞭
突然揉进这个带风的干练的手势
土家人眼中有了新的图腾
山鹰的翅膀在云中抖动一下
天空会刮目相看
十万大山拿出整座空谷做成画框
装饰这只极简的与山势平行的手臂
每条山梁,每条野溪
都喜欢模仿右臂缓缓抬起的动作
找回了大山本有的自信、庄重和威严
咳嗽了千百年的土地
寂寞了祖祖辈辈的桐子花
盯着往日的云,学会了
注目礼
眉角边五个并拢的手指
太阳搁在上面
一只鸟在远处眺望
它发现了地平线
第五座小石桥
热爱过冬天的人喜欢用春天开头
当阳雀把残雪作荒货拾走
窖藏的草绿色还没有开坛
来不及等春天构思
连夜画好的石拱桥草图
摆在木楼堂屋的地面上
邀请鸟声一同讨论
几双兴奋的目光掏出来
把桥磴浮出水面
云改变不了习惯性的记忆
跑到上流抓紧准备春水
山里修桥没有那么复杂
只需要与山洪商量几次
几块青石紧紧抱在一堆的性格
足以还天空来去自由
樱桃花在窗边没说一句话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疲惫的眼神
抬头从木门朝深山望进去
四座小石桥刚好一首绝句
酷爱诗的人都被诗所累
修再多的桥也走不到诗意的彼岸
突然,一声不响扑倒在地
冬春用一座新桥完成交接
泛滥的春水 一下
涌上桥面
守护一片叶
爱喝酒的燕赵汉子喜欢上了南方深山里的茶
用搪瓷缸子泡一片叶
看着慢慢浸出江南
中间隔一条长江
冬月把茶园伺候成乐土
三月站在春风中等待取经的人
手中不停地捻动佛珠
将日月从春滚动到春
守着满山满岭的茶园
屋后山泉只冲泡几片粗叶
有谁见到过僧敲月下门
一片茶叶一身袈裟
踏雪图
黑夜比山沟里的白雪更深陷进去的悬念一宿拔不出来
刚刚掩埋老伴的覃爹
是否被雪埋住
除夕没见到归影的孩子
眼睛是否被雪冻僵
樟树坡三栋新楼才搁椽子
塑料棚里有哮喘的老爹
一脚响雪山鸡飞过田埂
桥下传来水断裂的脆响
溪两岸的茶园、竹林
和雪交换了颜色
对面坡上的鸡声、犬吠
传过来刺伤眼睛
正月初一匆匆出行的人
怀中揣着神明交给他的钥匙
面前是一把银锁
双脚插进去 扭开
一年的运脚全在雪中
山路没有雪长
雪可以铺千百次
雪,比猎人要敏感
沿路拓印早行人的足痕
衬衣
蚊帐档头一件白衬衣比屋外的秋风要旧
上面除了霜痕
还有几处破洞
右肩上,是修桥时木杠子咬的
手臂上,是垒茶园时乱石咬的
后背心,被六月的太阳踩了一脚
下溪沟洗衣服
一沟清流争着穿这件衬衣
月到初三后全身越换越鲜亮
担心出来约不到黄昏
下山路上偶尔遇上穿衬衣的人
月,撕片云打了一个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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