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韩知霖

陶房

橱窗黯淡，倒映着生锈的光。

　　“你要小心越过那道坎，因为

　　眼睛很可能成为下一个走失者。”

　　于是风吹，自那遥远的生活深处。

　　陶土开始古老的叙述：“阡陌交通，

　　鸡犬相闻”；老牛抬头朝天嗅；老农

　　扶腰，慨岁暮如雨至，却不知道

　　自己仍然是年轻的。

　　“直到出现在此地，时间

　　才真正过去了。”黯淡橱窗里

　　只有陶土起伏；生锈的光

　　摇曳着漫长的遗忘。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愿

　　被打扰。”房门紧闭，隐约

　　有黑暗探出。让人不禁联想

　　门后之物：是尚温的谷酒，

　　分娩的女人；还是乌有。

　　何言亘古之痛？

　　广阔大地，风吹过，阳光照亮过。

　　——小引

木碗

曾被举起又放下，从

　　一只手落入另一只手

　　——未曾怨，只愈发浑圆。

　　“木纹中，黑暗如漩涡”

　　——向人们意识之外，向

　　无穷远的远处蔓延……

　　却遽然中止。缺口如崖，

　　如沉默的句点；稻米

　　在那里丢失，指纹

　　也在那里丢失。

　　年月乃空过。它仍在

　　试图完成自身；可一直

　　无法愈合，也无法

　　碎得彻底。

　　直到换了人间。当人们

　　将想象之水注入其中，

　　已不知道：一件容器

　　盛的究竟是什么

铁剑

聋哑盲。切割，只切割——

　　执念于切割。对此，我意识到：

　　为它立一块铭牌是多余的。

　　没有心，没有冷暖。无所谓

　　经过的路径是殷红还是翠绿。

　　享受电光火石与戛然而止；

　　享受大风刮过山岗，以及

　　风过后，寸草不生。

　　而在吞下太多命运无常后，

　　竟也知道隐退；万千嘶声

　　归于一片受难者般的宁寂。

　　——亦有老时。铁锈如愁

　　却掩不住锋利的执念，以及

　　刃口挂着的疼。

　　——疼痛：跨越千年

　　依旧泛滥，借剑之身

　　一刻不停地喊痛……

铜镜

世界上最轻的逍遥莫过于

　　熟谙云的变幻，自己却

　　古井般安然。

　　“岁月里的面孔浮标般晃动”：

　　英雄舞剑，猛如木偶；美人

　　上妆，未觉脂粉中有

　　凶狠意。

　　而铜镜只缄默。因为它知道

　　面对戏子，谎言与忠告

　　都无济于事。

　　……时过境迁。当朝代

　　在它面前转身，却鲜有人

　　瞥见它荒凉的背脊

　　——冰冷，肃穆

　　铜绿蔓延，像一座

　　铭文待续的古碑。

石佛

千年风雨未消歇。磐石如老父

　　不问正果，只以年月果腹。

　　春去秋来，朝代如草木。也曾

　　看过天由蓝转绿，由绿转灰；

　　看过风吹浪远，云回到原地；

　　看过国王与叛徒：转眼间

　　俱成人间的失踪者。

　　而此刻，往事依然如流。他却

　　已将悲喜抛在身后。阒然端坐

　　不发问，不寻找，只微笑。

　　有时，你向他投以执着的凝望

　　但视线网住的，只是他周身

　　一团微薄的空气。

　　还有时，你在人海中轻轻转身

　　他的阴影却开始颤动：像卵石

　　跃入平静湖面，荡起

　　细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