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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赌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1981


  据说国际象棋是古波斯人发明的,发明人把国际象棋献给了国王,国王非常喜欢这个游戏,决定重奖发明人,发明人说:“如果陛下奖励我,我不要金银财宝,只要大米。”

  “这太简单了,你要多少随便喊?”不要金银财宝要大米,如此低劣的智商竟然发明了如此高难的智力游戏,国王听了有点蒙圈。

  发明人说:“谢谢陛下,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样吧,象棋棋盘共有64格,第一格放一粒米, 第二格放两粒米,第三格放四粒米,以此类推,每一格均是前一格的倍数,把这些米粒数加起来给我就可以了。”

  就要这么一点点?国王彻底蒙圈了,还好他又立刻清醒过来,安排国库放米,如你所猜,国库里没有那么多大米。

  国王不相信,赶紧召来数学家计算米粒数,结果让国王大吃一惊,因为把全国一年所产的大米都拿来,也不够奖给发明人。

  上面的故事有多种版本,但内容大抵如此。如果你是初中毕业,听起来会非常有趣,如果你是高中毕业,知道等差数列、 指数爆炸等数学知识,那就更有趣了。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生,还能不知道这点事?我要是不知道,也就不能给你讲下面的故事了。

  我刚结婚时住在棚户区,棚户区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贫民区。没有人喜欢住在棚户区,我也一样,并且我那时正新婚燕尔,非常需要一套宽敞明亮的婚房,但是因为囊空如洗,没有办法只好苟且偷生了。棚户区是一个很令人压抑的地方,被压抑得久了,极有可能发生一些极端的事情。

  那片棚户区叫八粮站。顾名思义,棚户区的得名和粮站有关。现在已经没有国营粮站了,我结婚那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国营粮站虽然过了统购统销的黄金岁月,但还在苟延残喘,八粮站也是如此。想想吧,粮站里粮食品种少、价格高、质量差,服务态度更差,生意能好到哪里去?好在房子没有租金,八粮站还能半死不活地生存下来。粮站主任王大妈闲着也是闲着,就背着粮管所在粮站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油盐酱醋、熟食、卫生纸、洗衣粉等生活用品,由于没有房屋租金,所售商品价格要比别家低一些,所以小卖店生意还算兴隆,王大妈也因此赚了不少外快。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王大妈有一个上中学的孙子叫小明,每天下午放学,小明都要来粮站写作业,他知道我是数学老师,经常向我求教数学难题。到现在我还能清晰记得小明来时王大妈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她当着众人的面,得意洋洋地把火腿肠塞到孙子手里,高声大嗓说:“孙子,想吃什么随便拿,没有奶奶给你进!”那架势就好像是小明要全聚德烤鸭,她也能从北京立刻空运过来。粮站附近的居民既厌恶王大妈好显摆,又羡慕王大妈能显摆得起,只有老孟不以为然,他背后轻蔑地说,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就开一个破小卖部穷显摆什么!

  必须承认,老孟对王大妈嗤之以鼻是有底气的。首先,老孟是县粮库主任,粮库主任和粮管所主任平级,这样看来,老孟算是王大妈的间接领导;其次,王大妈开小卖部没交租金,用老孟的话说“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老孟要是向粮管所反映,王大妈的小卖部就开不成了;最关键一点,老孟的实力是王大妈没法比的,比如他利用八粮站的后院地皮建了一个二层小楼,这事王大妈办不了;比如他在外地有两个门市,每个门市年租金五万多,这个王大妈也比不了。可能是老孟的话传到了王大妈的耳朵里,一次王大妈趁老孟没在粮站里公然埋汰他,“哪个粮库都有耗子,你们不知道,老孟就是粮库的耗子!”

  粮站自从增设了小卖部,人气比原先旺了许多。开花店的老丁、开豆腐房的老朱、开花圈店的老何、开自行车修理铺的老钱、开修鞋铺的老林,附近的无业游民、闲杂人等,都是八粮站的常客,包括我也是。妻子反对我去,说粮站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不是我们知识分子应该去的地方,我没有妻子那么清高,就背着妻子经常去。主要是闲暇时间没有地方可去。棚户区附近还想有公园?你想得太多了!

  老孟经常到粮站来和大伙聊天。老孟来的时候,粮站里的人会自觉把屋里唯一的一把用人造革罩面的椅子让出来,老孟从来不谦让,他心安理得地坐上去,仿佛让座的人就应该这样。椅子座位窄小,螺丝松动,老孟人高马大,他一坐上去,椅子吱吱呀呀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欠欠屁股,扭扭后背,待到坐得安稳了,旁边有人搭话:“孟主任,今天又好过了?”屋里的人都明白这句暗语,好过就是打麻将赢了的意思。

  “好过极了,今天是我一家赢,三家输!”

  “孟主任就是有赌命,好过就请客呗?”

  “小意思,想吃什么你们随便拿。”

  没人好意思随便拿,于是老孟让王大妈拿,这样粮站里的人便能分到一个雪糕,或者一袋瓜子,或者一袋小食品,或者其他的什么吃的东西。

  老孟打麻将是个“练家子”,用他自己的话说,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赢的是大钱,输的是小钱。时间长了,邻居们都知道老孟的习惯,老孟骑摩托车出去打麻将,如果打赢了,他会把摩托骑到粮站门口,和粮站里的人吹一会牛再回家;如果打输了,他就直接骑摩托回家了。一次,卖花圈的老何说:“你听摩托声就能判断老孟是赢还是输,赢了老孟兴高采烈,摩托声突突突……,输了老孟垂头丧气,摩托声呜呜呜……。”旁边的人说老何胡咧咧,老何瞪圆了牛眼说:“你们可真是的,我送走了那么多人,喜声悲声还听不出来?”有人提议让老何比试比试,老何比试了几次,嘿,他还真没打过脸!

  老孟还是一个象棋高手。和打麻将一样,老孟下棋也是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至少在八粮站是这样。说来老孟下棋还为八粮站争过大脸,一次,一个外人在八粮站下棋,没几个回合,粮站附近的几个臭棋篓子被杀得人仰马翻,有人赶紧去喊老孟过来报仇。老孟过来了,他漫不经心扫了对方一眼,傲然说:“这么下没意思,得有点咬头才行。”

  对方因为连续赢棋,有些飘飘然,说:“什么咬头你定。”

  老孟说:“就大白糖冰棍吧,在场的人一人一根。”

  对方说好,于是两人开始赌棋。老孟开局先弃一炮,这是骗招,象棋学名叫“敢死炮”,对方没见过这路棋,以为开局多一个大子还能不赢棋,不承想没过几个回合,就中招,不得不缴械投降了。对方自然不服气,于是又下第二盘,这回老孟先弃一马,也是骗招,象棋学名叫“铁滑车”,对方还是不识招,很快又败下阵来。对方还想来第三盘,老孟却推棋盘不下了,他颇有风度地说:“其实我走的是熟套子,你没见过,所以输棋很正常。”又抬头对围观的人说:“我刚才赢棋靠的是投机取巧,他很厉害的,要是再下,我未必能赢。”这话等于卖对方一个面子。对方两盘棋输得稀里糊涂,虽然心有不甘,可知道再下也讨不到便宜,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以上说的是我没来八粮站之前,我来之后,八粮站的棋坛格局有所改变。我原来并不会下象棋,刚开始和老孟对阵时,他可以让我一个车,后来可以让我一匹马,后来可以让我两先,后来我们俩就旗鼓相当了。说旗鼓相当其实是我谦虚,事实上是我有意先赢后输才维持旗鼓相当的局面。说实话我很享受自己和老孟下棋的高风亮节,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事如棋,让一着不为亏我;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我不清楚老孟是否知道到我在让他,凭直觉他似乎应该知道。

  除了打麻将、下象棋,老孟还好喝酒。老孟的朋友多,酒局也多,但老孟从来不承认自己喜欢喝酒,说去喝酒是架不住朋友老找,不去显得不仗义,没有办法只好身体遭罪了。说这话时,老孟满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老孟酒量虽然不含糊,但总有喝高的时候,如果酒喝高了,他就躺在家里鼾声震天,粮站里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如果酒没喝到位,他就会到粮站来找人侃大山。粮站里的人看他脸红脖子粗、晃晃荡荡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喝大酒了。

  “孟主任,今天又喝了多少啊?”

  “不多,也就一斤来酒。”

  “一斤还不多?要是我早喝趴下了。”

  “是不少,我也有点晕乎乎的,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要不再来点?”有人不怀好意地问。

  “不能来了,再来就回不了家了。”老孟虽然酒喝大了,警惕性还在。

  有一次例外,那次开花店的老丁坐在粮站里,老孟没少喝酒,跟老丁吹说一桌子人全叫他喝趴下了,老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挑衅说:“你净吹牛,你现在能把我喝趴下,我才服。”

  听老丁怀疑自己的酒量,老孟仿佛受到一种莫大的侮辱,他眉毛剧烈地耸动着,说:“要不我俩比量比量?”

  老丁看老孟嘴皮子都不怎么利索了,就动了坏心思,说:“比量就比量,怎么喝法你画道。”

  老孟寻思了一小会儿,说:“每人一瓶白酒,干喝,不吃菜。”

  于是两人要了两瓶52度白酒,坐在长条椅子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干喝了起来。老丁是有酒量的,不然他怎么敢跟老孟叫板?可是老丁真拼不过老孟,喝到九两,老丁就头歪到桌子上睡着了,老孟斜了老丁一眼,若无其事地回家睡觉了。当天晚上,老丁被家人送进了医院。第二天,王大妈逢人就说:“哎呀妈呀,昨晚差点闹出人命!”

  闲着无事可做的时候,我经常上粮站溜达,一来二去就和老孟混熟了。可能是到粮站的人只有我俩吃公家饭的缘故,老孟特别愿意和我聊天。通过聊天,我知道老孟最早是粮食局下属车队司机。老孟跟我说,他当司机那会儿特别好过,拉大米就回家卸大米,拉豆油就回家卸豆油,拉煤就回家卸煤,总而言之拉什么就回家卸什么,家里的生活用品根本不用花钱;不但不用花钱,家里用不了还可以卖钱。老孟还说,只要车出门了,车队就管不着了,车不坏也可以开修车票,还可以干私活,公家赔个底朝天,私人却能挣个盆满钵满。一次说到兴奋处,老孟问:“知道什么是通吃吗?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老孟说:“通吃就是出一次车,回来车队一分钱没挣,还得倒贴油钱。”

  我问:“这么干车队还不得黄啊?”

  老孟说:“后来我当车队队长了,车队红火了挺长时间。”

  老孟说,他当上车队队长后,别人想玩这些把戏就玩不了了,因为怎么玩老孟心里门清。老孟也不把口子都堵死,他跟我说:“你可以不讲利益,但是你不能让别人不讲利益,否则你就干不下去了。”还说:“你把口子都堵死了,别人就没有活路了,别人没有活路,你自己肯定也是死路一条,我说的都是人生经验,你还年轻短练,得学习。”

  我又问:“后来怎么到粮库了呢?”

  老孟说:“后来出台政策,粮食局不允许办企业,车队只好解体了,车队解体后,我就想方设法调到粮库当主任了。”

  我问:“粮库没有车队好过吧?”

  老孟说:“一样,哪里都有窍门,比如说粮库的粮仓经常涨库(粮食比入库多了的意思),怎么让粮仓涨库,怎么处理涨库粮都有说道,再比如说怎么处理损耗,怎么处理陈化粮,怎么收支国有粮储备金,这里面的说道比车队可大多了。”再问细节老孟就不说了。

  我问:“你经济实力这么强,怎么不上楼呢?”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住上楼房,因为楼房都建在城市中心,周围卫生好,屋内有暖气,更主要是安全,不像平房,大白天就有小偷进屋偷东西。

  老孟叹了口气,说:“我也想住楼,但是你嫂子恐高,一上楼头就晕。”

  聊天的时候,老孟还曾经给我指点过人生:“不要当老师了,我说话你别不爱听,老师现在虽然不是臭老九了,但是地位也没高到哪里去。久官必富,你还是应该跳槽从政,你要是没有门路,我帮你想想办法。”

  老孟的话让我十分感动,虽然我并没有跳槽的想法。我必须承认,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对社会认识不深,通过和老孟聊天,学了很多新奇有用的社会经验,从这个意义上说,老孟可以算是我的社会启蒙老师。如果没有那件事,我想我们的友谊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但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和老孟就形同陌路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这个小县城流行一种赌博机,这种赌博机里面有十个乒乓球,每个乒乓球标记一个阿拉伯数字,数字从0到9,想赌的人要先投币买筹码,一个筹码最低1元钱,最高多少钱都可以,赌博前先在机器屏幕上按一个数字,在投码口投进筹码,赌博机圆盘随之转动,然后会随机滚出一个球,球号和数字对应上了,赌博人就赢取筹码代表的钱,没对应上当然就算输了。赌博机一般放在台球厅、小卖部等公共场所,放机人是什么人就不说了,反正你想赌输赖账是万万不能的。这个赌博机的数学原理很简单,赌徒赢的机会是十分之一,输的机会是十分之九,要是长期赌,有多少钱就得输多少钱。

  赌博机放在哪里都不是白放的,要给店家一些钱,也就是“水子”,王大妈想“提水子”,就在小卖部里放了一台赌博机。针对赌博机,粮站里的人经常讨论一个问题,就是能否找到办法战胜赌博机。有人提议,我可以固定赌一个数,一次买一个筹码,一个筹码一元钱,如果赢了就收手,如果输了下次就买两元钱赌这个数,如果再输了就买四元钱赌这个数,依此类推,从道理上说,赌的这个数早晚会出现,只要这个数出现了,就能把先前输的钱赢回来。县城里有很多人试过这种下一次投注是上一次二倍的投注方法,挣钱的没见到,赔得倾家荡产的人倒是大有人在,如此时间一长,很多人认识到这种倍数投注方法不靠谱,但是到底怎么不靠谱法,他们说不上来。粮站里的人知道我是数学老师,就向我求教,但我觉得数学原理对他们来说太复杂了,结论又特别令人难以置信,所以就一直没和他们说。

  将近年关的一个下午,我和老孟在八粮站下棋,那次我想验证一下自己的象棋实力,所以行棋时就全力以赴,结局证明我的实力确在老孟之上,因为连下了三盘棋,他被我杀得片甲不留。第三盘结束的时候,老孟推棋盘说昨晚酒喝得太多了,不在状态,等明日再找我报仇。我言不由衷地说是是是,要是你不喝酒,我们俩现在是半斤八两。旁边有人心怀叵测地问,你们俩谁半斤,谁八两?我说当然是我半斤,老孟八两了。老孟含含糊糊地说不不不,现在是我半斤,你八两。旁边的人就笑,说你们俩真够谦虚的。于是开始聊天,这时又有人问我倍数投注的事,我看见桌子上的棋盘灵机一动,就讲了文本开头的故事。讲完故事,我特别强调说,全国一年产的粮食都不够,你们想一想,你们要是接连不断的输,哪里还会有钱翻本呢?

  讲完故事,粮站里的人都聚精会神瞅着我,个个一脸迷茫之色。我很快反应过来了,他们根本不信我的结论,这从他们的脸色很容易看出来。但没人好意思当场提出异议。

  没想到老孟站了出来,他以一种绝对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全国一年产的粮食都不够,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瞎编故事糊弄我们?”

  我没把老孟的话当回事,顺口说:“故事不是我编的,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

  这话惹祸了,老孟说:“我上过中学,怎么没听过这个故事?在座的有谁听过这个故事?”

  粮站里的人都摇头。我相信他们确实没听过这个故事。我有些后悔了,哎,都怪自己,为什么要在一帮贩夫走卒跟前卖弄学识呢?我压根不该讲这个故事。

  人有时就是这样,越是意识到自己错了,却越是要坚持己见不愿认输。说实话那一瞬间我头脑尚清醒,认识到自己绝不能在故事的结论上纠缠不休,要赶紧离开粮站这个是非之地,谁知嘴上却鬼使神差地说:“你们听没听过都不打紧,只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论是正确的就行了。”

  老孟扫了周围一眼,问:“你们相信吗?”

  粮站里的人又齐刷刷摇头,我知道他们并非想支持老孟,而是实在不相信故事的结论。即便是我,刚开始听故事没亲自动手计算的时候,也对故事的结论将信将疑。我后悔死了,我竟然和加减乘除都算不利索的人讲复杂的指数爆炸问题,不是愚蠢是什么?

  我想摆脱难堪,就问老孟:“这么说你也不信了?”

  老孟撇了撇嘴,说:“当然不信,我摆弄了一辈子粮食,还不比你有数多了?像你说的那样,我觉得一个粮仓里的粮食就使不了地使。”

  老孟轻蔑的神情激怒了我,考虑到他年长我很多,我强压怒火说:“不信就算了,就当我没说。”

  没想到老孟不依不饶,“我们是没有你有文化,但是你也不能因此随便糊弄我们,你当我们八粮站没人啊?”

  老孟的话把我惹火了,我引诱他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老孟上钩了,他说:“你说赌什么?”

  我环顾了一眼屋里,说:“在座的人每人五瓶啤酒,再加二百元钱熟食。”

  看我自信满满的样子,老孟的目光闪过一丝疑虑。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后悔了,就假装摸摸兜里,说:“我没带钱,还是不赌了吧?”

  这时王大妈给加了一把火,她说:“没事,可以赊账。老孟,你也可以赊账。”

  王大妈的话一下子把我和老孟置于绝地了。屋里的人都眼睛定定地瞅着我们俩,各怀心机等着好戏上演。卖花的老丁扯了一下我的衣襟,又给我递了一个眼色,和稀泥说:“我看拉倒得了,都邻邻居居的,赌什么赌?”旁边有人随声附和:“不赌了,不赌了。”

  我想借机下炕,谁知老孟却咄咄逼人,“你要是拿不出钱,我们就不赌了。”

  老孟的话明摆着是用钱来踩我,我可怜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有钱的人最忌讳别人说他没文化,有文化的人最忌讳别人说他没钱,很明显我属于后者。我不再犹豫,从兜里掏出四百元钱放在粮站的柜台上,老孟一下子愣住了,停顿了数秒,他极不自然地也往柜台上放了四百元钱。

  开豆腐房的老朱发现了问题,说:“就算你们俩人想赌,可是找谁来当裁判啊?”粮站里的人这时才恍然大悟,的确,他们谁也当不了裁判。

  老朱的问题在我提议时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我明白如果我要是说出我的办法,我和老孟的关系就彻底完蛋了。我不想为区区一句话和老孟翻脸,就找台阶下,说:“我忘了裁判的事,还是不赌算了。”

  老孟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依然贬我说:“有裁判你也是输!”

  老孟的话把我彻底激怒了,我硬着头皮问:“老孟,你真想赌?”

  啪!老孟拍了一下柜台,高声说:“谁不想赌谁是孙子!”老孟的眼睛凶光毕露,脖子上青筋暴起,腮部肌肉像触电一样剧烈地抖动着,声音更是从南山岔到北山去了。

  很明显老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想既然老孟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犯不着在此丢面子——你不是瞧不起知识分子嘛,好吧,今天我就用知识教训你一回,看你以后还能否狂妄起来。于是我说:“那好吧,咱们先喝啤酒,再过一个小时,裁判自然会来。王大妈,你给大伙发啤酒吧。”旁边的人看我神神秘秘的,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中暗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大妈给每人发了五瓶啤酒,却没有人好意思开瓶,于是她亲自动手给每人开了一瓶。老丁骂王大妈,“你这个死老婆子,真是卖呆不怕乱子大!”

  老孟大概想缓和紧张的心情,他率先对嘴竖了一瓶,然后很有大将风度地说:“有人请客,咱们不喝白不喝!”我听出来了,他嗓门虽大,声音却颤颤巍巍的,从这点我判断他此刻已经后悔了。

  我也后悔了,但事情至此已没有任何退路,于是我也对嘴竖了一瓶,其他人一开始还很犹豫,但慢慢的也都跟进了。借着酒劲,有人开始胡说八道男女床上的事,气氛一点点由剑拔弩张变成了谈笑风生。大伙都很识相,没人谈论打赌的事。我和老孟时不时也参与说两句笑话,就好像我们俩之间没有赌约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内心越来越紧张,我想如果我的计划失败了怎么办呢?四百元钱呐,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怕小偷进屋才带在身上的,四百元钱要是没有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从哪里出?回家怎么跟妻子交待?妻子说得对,粮站真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我感觉心快跳到嗓子眼了,但表面上我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暗中观察老孟,发现他的神情和我一样。

  还好,当第五瓶啤酒快见底的时候,王大妈的孙子小明适时出现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小明每到这个点就到粮站写作业,这我知道;小明的数学寒假作业里有我讲的故事,这我也知道。我接过他的书包,问:“小明,带数学寒假作业了吗?”

  小明眨巴眨巴清澈如水眼睛,说:“带了。”

  小明拿出寒假作业,我找到有故事的那一页,让小明朗读一遍。

  小明朗读的过程中,老孟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白。小明朗读完了,老孟站了起来,我感觉他在颤抖,地面在颤抖,货柜在颤抖,棚顶的灯管在颤抖,房子在颤抖,连空气也在颤抖。屋里的人都目不转睛瞅着老孟,老孟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出了粮站。

  自那以后,那台赌博机就从八粮站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进过八粮站,听人说,老孟也没有进过。

  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但有些问题没说清楚,请允许我再啰嗦几句:所需的大米是18446744073709551615粒,按照100克大米4000粒计算,国王要给发明者4654亿吨大米,中国的大米产量一年约1.1亿吨,中国的粮食总产量一年约5.6亿吨,其他问题读者自己算吧。

  什么?你说世界象棋和中国象棋的棋盘不一样?亲爱的读者你真是太聪明了,八粮站里的人当年都没有发现这个破绽——其实也没有什么破绽,因为世界象棋和中国象棋的棋盘虽然不一样,但它们的棋盘格子布局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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