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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梦,与大海有关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1814


  

  魔方、纪念币、陀螺残肢、拼图碎片……读五年级的儿子那小屋里,乱糟糟的什么东西都有。每过些日子,我便嘱他收拾一回。

  周末,我在客厅做清洁,他在小屋里忙活。“呼啦啦”他拖出一只纸箱子让我看。

  全是海螺贝壳,大大小小一整箱。整个上午,我俩席地而坐,逐一观赏。记忆之门,被一箱海螺贝壳毫不费力叩开了。

  一

  小孩多爱水。内地孩子,对海洋更有与生俱来的向往。

  我的童年时代,交通条件很差,遑论出省,去一趟重庆远郊都不易。曾随父母去几十公里外的北碚区,一路曲里弯拐颠簸,车没到,人已吐得七荤八素。

  从事煤炭研究的父亲经常全国跑差。他有一本中国地图册,开本不大,棕色塑料软壳,泛黄的内页卷了边。自从看了纪录片《潜海姑娘》,那地图册每天被我翻上若干遍。优美的电子乐,如梦如幻的海底世界,令海洋从此在我心里扎了根。可一本册子翻来翻去,看重庆都与海洋挨不上边。

  失望,潮水般将我淹没。去海边,去看海,去与五彩鱼虾珊瑚为友,哪怕捡几只贝壳海螺,成了我童年可望不可即的奢梦。

  直到工作后,20世纪90年代,交通条件日渐便利,家庭经济也明显好转。那年夏天,我用不高的工资替父母报团参加了海南游。其时旅游热刚刚兴起,我迫切想与辛劳半生的父母一起去圆我多年的海之梦。

  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站在天涯海角时的心情。眼前是一个与自己出生与生长的内陆山城截然不同的世界。南国阳光下,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大海正潮起潮涌,海浪一波一波冲上银雪般的沙滩,又一次一次缓缓退去。海风轻抚我赤裸的脚背脚踝,还有白色棉麻裙裾。远方,海平线与蓝天融为一体;近处,油绿椰树迎风轻曳,一派明媚热带风光。

  母亲提了凉鞋在沙滩上小跑,小脚踩出一溜两行脚印,孩子般的笑容与花白头发在海风中翻飞。父亲常年出差跑遍大半个中国,在家也算“见过世面”的。而我的在小厂医务室劳碌大半辈子的母亲,竟年过半百才头一回看到大海,离海这么近。

  在我“命令”下,很少合影的父母双双站在青灰色“南天一柱”巨石前,腼腆又开心地留下了一张合影,他们笑容灿烂,背后大海湛蓝。

  一切完美。我的海洋之行第一站看到的海,与梦想中的海,如此贴近。

  那以后,海南成了我们一家最爱去的休闲地。可惜工作繁忙,除那一次,我再未与父母同游,或我休假独自前去,或我替父母报团让他们自去,直到数年后母亲病逝。

  多年以后,我依然会去海南,但很少去天涯海角。我怕那块标志性巨石,会轰然砸开我看似关闭已久的泪腺。

  二

  儿子出生时,我游历海南已不下七八次。一直有个心愿:带他去海南。与爱的人共享生命中所有美好,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儿子一岁半,刚学会走路,我和丈夫迫不及待带他去海南,去天涯海角。那是母亲去世后,我唯一一次故地重游。远望那块巨石,心如海浪跌宕。物仍是,人已非。母亲,我们来了,带着您从未谋面的外孙,又来了当年我与您第一次与海邂逅的地方,我第一次为您和父亲拍下合影的地方。

  海涛阵阵,如泣如诉。彷如又见母亲笑着在沙滩上一溜小跑。那个矮矮小小的熟悉身影,在海天连接处,在我生命纵深处,一直跑,跑,从未远去……

  一脚踩上温软沙滩,刚会走路的小小孩一个趔趄。他慌慌地抬起一只胖脚丫,“哇哇”哭着向父母伸出小手。两双大手牵起小手,他很快止哭并甩开我们,提着小桶小铲挖沙垒沙,摇摇摆摆不亦乐乎。

  彼时海南已成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三三两两游客走过,总会在儿子面前驻足:“小玩具!多可爱!多幸福!”

  是啊,幼小的孩子,已拥有了父母整个童年少年时期不曾拥有的体验。

  可惜几年后,儿子根本不记得自己蹒跚学步时去过海边。我拿出当时拍的照片,还有他自己捡拾的小海螺,均不能“唤醒”他的记忆。“你还吓哭了呢。”听我绘声绘色讲述,他一脸茫然,随后又把脸埋进书本。

  罢了。那时他的大脑还不具备初始记忆功能吧。如今十一岁的儿子,能如数家珍忆起许多事情,记忆起点基本在三四岁以后。回放这些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多与大海有关。

  儿子的爱好似乎有别于许多城里孩子。他对玩具、游戏兴味索然,对自然界种种趋之若鹜:花花草草、小鸟小鱼、蝴蝶蜻蜓,但凡有生命的,都是他的爱,都有深入研究的欲望。大海,则是他每年必去的打卡地。

  一到海边,满沙滩捡海螺、拾贝壳、抓螃蟹、捞小虾,捡冲上岸的海草珊瑚石……他乐此不疲。这些小精灵也频频出现在他稚嫩的文字中。在一篇作文里,他讲到一次他和爸爸去海边玩,岸边礁石上爬着许多螃蟹。他伸手去抓,却被小霸王挥舞大钳狠夹手指,痛得嗷嗷大哭。爸爸以百米冲刺速度上前,毫不犹豫一口咬下,“咔嚓”蟹钳碎裂,小手指已青紫渗血。“爸爸真勇敢。要是妈妈可能吓哭了呢。以后我再也不这么鲁莽了。”

  海,给儿子的童年带来了无穷乐趣,为他打开了更加开阔的视界,也引领他开始学习与思考。学习间隙,他又买又借弄来不少有关海洋的图书,一个人静静地看。他的卧室墙贴、床单被套,主题多是:海洋世界。

  三

  一次出公差到厦门,偷空去了神往已久的鼓浪屿。

  又一处临海所在。如果说三亚是丽质天成的烂漫少女,鼓浪屿则堪比仪韵卓然的大家闺秀。这隔一弯海峡与厦门两两相望的小岛,可考证历史有3000年,不但景色旖旎、绿意葱茏,且因历史原因聚集了多国风格建筑,以文化多元性构成独特人文景观。美日领事馆、汇丰银行公馆、天主堂、钢琴博物馆、亦足山庄……在那些记录近代文明的建筑前,那些散发浪漫风情的窄巷间,那些簇簇丛丛悄然绽放的三角梅边,那些别出心裁的创意小店旁,我流连再三,直到夕阳西斜仍依依难舍。若儿子也在,该多好。

  快见轮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飞快往回跑,喘吁吁跑到一排小店前。时间紧不容细看,就在第一家店里玲琅满目的海螺贝壳以及用它们制作的工艺品里找。儿子像我,不喜人工痕迹太重的物件,我挑中一个个头最大的海螺,足有一只大汤碗那么大,莹白外壳上点缀深深浅浅的红棕色花纹,底座弯口处呈优美弧度,看上去优雅极了。我拿120元抱走了它。

  它霸气地占据了我的行李箱一半空间。我不得不将一些杂物取出来,装进一只手提袋里。

  我用尽洪荒之力把它拖回家,送给儿子。至今它仍趴在客厅电视柜上,一副蠢萌样。一天,儿子举起它贴在耳边,凝神听了好一阵,说:“妈妈听,海螺在唱歌!”

  我两手接过,学他把海螺放耳边,果有声音“呼呼”传来,似海浪,似风声,神秘,隐隐带点幽婉。“海的声音!”我惊喜。“嗯,海螺想家了,在哼它家乡的歌!”儿子若有所思。

  从图1中可以看出,不同样本处理的挥发性盐基氮含量初始值基本相近,贮藏第6天时,B组处理的挥发性盐基氮含量明显低于A组、C组。到贮藏14d时,B组处理的挥发性盐基氮含量最低,仅为7.62mg/100g;其次为A组9.36mg/100g;C组处理达到了10.67mg/100g。

  我俩沉默一阵,小心放它回原处。螺呀,原来你是有灵性的!你不会责怪我们,让你背井离乡吧?!儿子将他几年间在海边捡的“战利品”一一摆在大海螺身边,说伙伴多些,它便不会孤独。他自封“海螺幼儿园”园长。

  每年暑假,讨论出游去处,儿子皆抢答“有海的地方”。他一天天长大,他的视野,他关于海的渴望,已不仅限于国内。我和丈夫工作忙碌,每年有十余天公休假。为满足儿子的愿望,我们总想法把假期安排到一块,好一起去实现我们的“海之梦”。

  除海南,深圳、汕头、北海、青岛、大连……许多有海的地方,留下了我们的足迹与笑声。若时间许可,也去国外。在马尔代夫,我们乘多尼船去海钓,在岸边陪寄居蟹散步;在帕劳,我们下海与鲨鱼同游,在浅滩搜寻酣睡的海参……犹记离开马尔代夫那天,临上水飞之际,儿子红着眼圈说,明年,我们还来这里。

  最神奇的一次经历是帕劳之行。临行前,儿子突然发烧近39度。我和丈夫左右为难。在儿子死磨硬缠下,我们忧心忡忡登机。一路上,他昏昏沉沉趴在大人怀里。近九小时飞行后到达马累,又乘车前往驻地。一下车,儿子看见大海,拉着他爸爸便往海边冲。万没料疯玩回来,一量体温竟恢复正常。“小子,你是吹海风当吃药啊?!”我们哈哈大笑。

  一周后,告别帕劳的前夜,儿子将捡的贝壳、海螺、螃蟹摆在床上,一个一个拍照留念,又依依不舍送回海里。当地有规定,不得携带任何私自捡拾的海产品出境。

  怎么这么严苛,别处不都可以带走嘛。听我发牢骚,儿子反开导我:“妈妈,保护环境是每个人的责任!你看,如果大家都随便丢垃圾,随便捡贝壳海螺带回家,那下次我们就没有这么美的海滩可以玩了!”我哑口。

  说得对。小小孩长大了,已不再是那个一脚踩上沙滩便吓得哭起来的幼儿。他在成长,我还好意思不跟着进步吗?

  四

  儿子幼时,我们就在海南文昌购了一套小户型。我们希望,每年寒假都带儿子来这里拥抱阳光沙滩、海风椰林。还有个长远打算:儿子终归要长大,终归会有自己的生活。待他成人,我们也将退休,那时这里就是我们冬季最好的休闲落脚之处。

  但目前,我们的冬季度假计划,几乎年年只实现了一半。工作原因,丈夫时间稍宽松,我则越到节假日越忙,越难抽身。近三年均是丈夫带儿子去海南,我坚守岗位,下班后独守家中。春节啊,谁不是阖家团圆,谁好意思去别家凑热闹。

  记得三年前,春节。除夕夜下班回家,独对冷锅冷灶,一伤感竟抹了泪。

  从初一到初三,我每天下班后便赖着要好的姐妹陪我。姐妹们善解人意,纷纷撇开老公,要么去宾馆开个房间,要么去她家空置房里打地铺,一瓶红酒、一包卤鸭翅,聊人生,聊工作,聊美容……陪我天南海北聊至深夜甚至通宵。

  今年,我怎么也不愿独待在重庆了。我想念儿子,想念久违的大海,想念一家子徜徉于海边的温馨闲适。我想方设法与同事调班,把工作集中安排在前班即春节初三之前,又提前订了重庆海南的往返机票。

  幸运的是,整个值班期间并无特殊情况发生,需要完成的工作也如期完成。大年初二晚,准时下班。初三上午,我如愿坐上了飞海南的航班。飞机准时起飞,准点降落美兰机场,一切顺遂。

  阔别三年的海南,我又来了。文昌,我又来了。当明艳阳光裹挟略咸腥的海风热辣辣扑面而至,我开心地看见了迎接我的丈夫和儿子。

  虽然陪伴时间只有一周,陪伴的时光其实平淡,但我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起来到处闲逛,或海边,或周边。三年没来,小区周围热闹起来,门口开了超市,比永辉大一倍。我决心把周边知道或不知道的超市都走上一遍,买一堆需要或不需要的东西搬回家里。我们婉拒了不少在此度假的朋友邀聚,只想静静享受一段亲子时光。很奇怪,对于节假日父母轮番缺席,尤其是我的缺席,儿子从不抱怨,也许早就惯了,或者,他以为家家过节都如此吧。身为母亲,我是有愧的。

  尽管和在重庆每个不上班不加班的周末一样,无外乎走走逛逛吃吃睡睡,但只要每天看到儿子,看到他津津有味吃我做的菜,便歉疚淡去,满足洋溢,感世间喜悦,莫过于此。

  最喜一家人去环球码头看各色海鲜。这里已由当年的露天变成搭了大雨棚的半开敞卖场。硕大塑料盆中装的全是大海的味道,大海的气息。通身赤红的龙虾耀武扬威,身披铠甲的螃蟹张牙舞爪,蛏子王嗤嗤吐泡,扇贝们明合暗开。面色黑红的渔民操海南普通话与嘴馋的外地客讨价还价,一脸得意将柔若无骨的大章鱼放地上,任其自由攀爬以示绝对生猛。儿子每每向卖家讨要一两条小鱼,对方一脸开心“行啊”,不时大方附送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虾。

  赏够了,玩够了,选喜欢的买回家。儿子趴阳台喂他的比目鱼虾虎鱼,我把大包小包提进厨房烹成佳肴:龙虾粥、姜葱蟹、蒜蓉扇贝、清蒸鲍鱼……丈夫不善庖厨,便充当跑腿去超市提啤酒椰奶。他乡团聚,值得喝一杯。

  傍晚,去海边溜达,父子俩照例一路去捡海螺海贝。斜阳橙红,给长长海岸线镀上了一层亮眼的金。远远望去,一高一矮如画中剪影。

  今年,千里之外,在南国海滨,家庭版图不再缺角,一家人杯斛齐聚。于孩子来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对于父母呢,孩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从这角度而言,这位于南中国海的大陆岛,何尝不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椰风暖阳,碧浪沙滩,能与最爱的人在此共享人生,便是幸福的,人生也是圆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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