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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命运—— 重读《敬礼,妈妈!》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1811


  《海燕》杂志要做一个经典回顾,对曾在本刊发表并产生一定影响的作品进行系统梳理和重新刊发,并配发相关评论,以此向经典致敬。宋学武的《敬礼,妈妈!》就这样再次被提及。

  《敬礼,妈妈!》发表于《海燕》1982年第9期,并获得了1982年中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在当时的文坛产生了一定影响。时过境迁,三十多年之后再来看这部小说,意义格外不同。经典作品和优秀刊物之间往往是相互成全的关系,尤其是刊物刊发的既是作家的处女作,也是作家的成名作,意义便更为特别。《敬礼,妈妈!》的发表和获奖,对于军旅作家宋学武来说,不仅提振了创作信心,也确立了文学领地——战争小说,从此他便在这一文学领地里开疆拓土,写出了一批辨识度很高的好作品。可以说,《海燕》是他的文学出发之地。今天重提这篇小说,既是对经典作品的致敬,也是对历史语境的还原,同时更是对作品与刊物关系的一次重新审视。

  因为语境的不同,对同一部文学作品的评价可能会有很大差别。作为一部战争小说,《敬礼,妈妈!》放在当下的语境来看,无论是题材内容,还是主题表现,均再平常不过。因为中国的战争小说,近些年有着较大发展,尤其是长篇小说,更是成就斐然。包括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历史的天空》在内,一批叙事视野开阔、情节起伏跌宕、人物形象众多的长篇精品力作在文坛引起了巨大反响。即便是短篇,战争小说也同样异彩纷呈。但回过头来看,新时期之初的1982年,战争小说却远没有现在这样庞大的数量,艺术探索上也局促得很。当时的文坛,仍然是伤痕小说和反思小说占据主流地位,对刚刚过去的那个荒诞年代的伤痕呈现和痛切反思无疑成了彼时小说的正道。事实上,小说是社会生活的反映,社会生活无限丰富复杂,小说呈现出的生活镜像自然也是丰富多样。小说既可以反顾历史,同样也可以直面当下。当时中越自卫反击战这样一场影响中国社会生活至巨的战争,理应成为小说书写的重要题材。作为军旅作家,宋学武对战争生活比较熟悉,对这一题材显然有着高度的敏感,写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因此便有了自己文学创作的高起点之作《敬礼,妈妈!》。

  即便置放于当下的语境中来考察,《敬礼,妈妈!》的艺术处理,值得肯定的地方至少也有两点:

  一是叙事视点的独特。小说弃置了战争小说的传统叙事套路,这里既没有瞬息万变的军事冲突,也没有战无不胜的卡里斯玛;既没有残酷血腥的敌我厮杀,也没有喜迎胜利的欢庆场面,有的只是一个电话检修站的日常军事训练,以及普通军人的平凡生活与人之常情。“电话检修站设在边远但并不偏僻的小山沟里,负责南北六十华里电话线路的检查、维修工作。站里的屋舍建筑和生活气息,就像一座学校。红墙白瓦在翠绿的山林环抱中,显得格外醒目。要是在平时,在三百米以外你就会听到院子里的笑声、歌声或者喧闹声。……站里的人并不多,二十几个男兵和七八个女兵,虽然来自天南地北,远离亲人,但彼此都能和睦相处,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俨然是一个大家庭。女兵们多来自城市,她们性格开朗、纯真、乐观,喜欢整洁,但也难免有些娇气和优越感;男兵来自农村的居多,他们朴素能干,性情豪爽,耿直宽容,但也有他们拖拉、倔强的个性。这两种不同的气质和性格结合在一起,取长补短,倒把这个大家庭变得更加和谐。”小说向我们展现的场景,俨然是一片远离硝烟和战火的温柔之乡与旖旎之地,这无疑也是爱好和平的人们心向往之的理想生活。但这表面的平静祥和却蕴蓄着巨大的生活变故,隐藏着鲜为人知的人生秘密。陆小芃在投弹训练中的不幸遇难,陆小安在中越战场上的流血牺牲,都成为这部小说叙事推进的重要因素。通过这种叙事视点的安排,使得这个山区电话检修站成为了整个正面战场的一部分,与正面战场相互呼应,也正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战场”,同样还制造了情节的反转和叙事的爆破,照见了情感的激变和人性的光辉。

  二是短篇小说的胜利。众所周知,战争题材因其特殊性,往往更适合长篇巨制来表达。战争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政治因素,战争过程也会曲折多变,参与战争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一部长篇小说能把这些都表达清楚已非易事,对于一部短篇小说来说,几乎更不可能。而作家往往都有在一部小说中运筹帷幄地把控整个战争进程的雄心壮志,为了避免壮志难酬,他们更愿意选择长篇。在这种情势之下,选择短篇更是难能可贵,既显示出作家的勇气,更显示出作家的信心。孙犁的《荷花淀》、茹志鹃的《百合花》之所以成为短篇战争小说的经典之作,就在于写作的难度。与《荷花淀》和《百合花》相较,《敬礼,妈妈!》也尽显短篇的精妙。小说开口虽小,挖掘却很深,一个小小的电话检修站,像一根引线,牵出了多条故事线索,牵动了多个人物命运,前线与后方、过去与现在、生存与死亡、情感与理智、个人与国家等多组关系有机融汇其中,相得益彰,精妙至极。而所有这些复杂的线索和情感,又交织于陆妈妈这一人物身上。陆妈妈几乎经历了人生中所有的不幸与苦难,同时也展现出了非同常人的坚忍与博大。丈夫在牛棚中死于非命的时候,她劝阻了拿起菜刀拼命的儿子,母子三人抱头痛哭的场面,让我们从中窥见了她内心的痛苦与博大的母爱。当陆小芃不幸遇难时,她强忍失去爱女的悲痛,不仅原谅了女儿的战友们,还主动为他们做心理疏导。最后得知儿子陆小安早在两年前便离开了人世,这最为沉重的一击,几乎让陆妈妈被苦痛淹没,被彻底击垮,但她仍然依靠这种坚忍和博大,再次站了起来,并用异常深沉的语调向女儿的战友们说出了这样的话:“孩子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芃芃说得对,我应该感到骄傲,我们都应感到骄傲……小安不需要眼泪,小芃不需要眼泪,他们的妈妈也不需要眼泪,而需要的是你们擦去眼泪,振作起来……包括你们的妈妈在内,也是这样希望的!”正是因为陆妈妈的这种坚忍与博大,赢得了电话检修站里所有同志的敬礼——“哭声戛然而止,立时,会议室里笼罩着一股庄严、神圣的气氛。一张张挂着泪珠的脸,慢慢抬起来,没用任何人喊口令,都不约而同地肃然起立,面向陆妈妈,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右手……”,小说到此结束,一个伟大的妈妈形象清晰地站立在了读者面前。余华的小说《活着》中迷途知返的福贵,所有亲人都一个个死去,最后他仍然坚韧乐观地活着;而《敬礼,妈妈!》中的陆妈妈,同样经历了所有亲人都逝去的苦难,但她的格局和境界则更为阔大,在她身上闪耀着崇高的家国情怀和明亮的人性光辉。《活着》发表于1992年,是长篇,《敬礼,妈妈!》则发表于更早的1982年,且是短篇,两相比较,尤显陆妈妈这一形象的可贵。既往的评论中,也有人指出《敬礼,妈妈!》中的陆妈妈形象带有一定的道德说教意味,应该说这种观点不无道理,但我们更应看到,这一形象的塑造,正如刘心武的《班主任》中的谢惠敏,有其特定的历史语境,而作家却能够通过精巧的结构安排,真实的细节描写,在情节的逐层推进中,情感的不断积蓄中,将人物形象塑造得自然而妥帖,道德说教意味被降到了最低点。

  作家在创作中,往往会寄予自己的理想,小说的世界,很大程度上就是作家的远方。至于能走多远,那就要看小说的命运了。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命运。《敬礼,妈妈!》是宋学武的处女作,他之后又创作了多部战争小说,在艺术处理上进行了多样化尝试。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宋学武的创作史上、在《海燕》的办刊史上以及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定都会有《敬礼,妈妈!》的位置,这也许就是它最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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