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

　　大个儿一米九几，比一般人高出两三个头去，走起路来直晃，看上去傻乎乎的。

　　从小，大个儿就钻天猴似的，个头蹭蹭地一门儿往起蹿，人长得比麻杆还瘦。过了二十几，大个儿一天比一天壮实了，越来越宽，越来越圆，像辽阳白塔。三十好几之前，大个儿的脸光溜白净，一过四十，两边的腮帮子却像韭菜浇了水粪，密密匝匝地长出了虬髯，堪比革命导师的大胡子。

　　个儿头高了也苦恼，脑门子直撞东西，灯泡、门框、房檐，还有电线、晾衣绳，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刮上了；撞上了，轻了一个紫包，重了破皮淌血。刮上了，吓一跳事小，十有八九落一道血檩子。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反反复复，老也不利索，大个儿就在脑门子上套一个三指宽的黑发箍，还挺酷，看着有那么点体育界大腕的意思。

　　大个儿特爱臭美，没人戴得起手表的那些年，他不知从哪儿弄了块金灿灿明晃晃的手表戴腕子上显摆。有次在站台候车去本溪，一个梳马尾辫的姑娘过来跟他搭讪，哥，几点了？大个儿羞得半天没说出话。事后，大个儿结结巴巴极力为自己辩解，说当时都怪那姑娘用眼睛咔吧他。用毛嘟嘟的眼睛咔吧他。

　　大个儿在厂子用边角余料焊了一辆自行车，拐着两条刀螂似的大长腿，专找女工多的厂区瞎转悠。有个长着柿饼子脸的女工看上了大个儿，变着法地跳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娇声娇气地说，大个儿，拉小妹儿兜兜风呗。大个儿半拉眼没看上人家，心里使坏，一晃车把，女工就摔下去了。

　　女工哭着闹着找书记告状，说大个儿耍流氓摸我。书记问大个儿，大个儿习惯性地拔着下巴上的虬髯，立眉瞪眼道：我摸了。书记问：摸哪儿了？大个说：摸这儿了。书记生气了，说你咋摸人家的那儿呢？大个儿说谁让她长尾巴了。书记吓了一跳，忙去问那女工长尾巴没，女工说没长。书记更生气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呢？不怕嫁不出去呀？

　　大个儿的那辆土法制造的自行车还有人惦记。下了班刚过道口，从铁水包后面忽喇闪出俩劫道的，大口罩遮住半拉脸，手里晃着三棱尖刀，喝令大个儿痛快下车。

　　大个儿脚尖点地，把叼在嘴上的纸烟呸地吐了，偷摸摘了腕上的大金表，揣进裤兜，又抽出手隔着裤兜儿按了按，片腿下车，说时迟 那时快，双手攥住斜大梁，提溜，横扫，俩蟊贼立时倒地，头破血流，鬼哭狼嚎，跪地求饶。

　　大个儿没舍得下死手，啪啪地拍了拍鞍座，像给自己的宝马良驹捋鬃毛，又提起后货架，然后撒手，任由爱车借着车胎饱满的弹性，在原地欢快地跳上几跳。他说，一看那三棱尖刀就知道是用厂子的电砂轮打的。看好我大个儿的车，我教你自介个儿咋焊一辆不就得了。工友抢工友，不算能耐。

　　大个儿胆子也大，私造枪支弹药，还有土地雷。

　　下了班的大个儿比在厂子还勤快，把自家的小院收拾得有模有样；他亲手钉的木栅栏爬满了葡萄藤，葡萄晶莹剔透，眼瞅着从青绿变成了紫红。大个儿给自己编了一句小曲唱着玩：你家葡萄酸，我家葡萄甜，我吃葡萄不花钱。

　　一个月下来，厂子开不了几个工钱，所以，只要不花钱就能把东西吃到嘴，大个儿就高兴，大个儿就手舞足蹈。

　　唱归唱，大个儿还在心里约莫，备不住有人手欠，嘴馋，学大坏蛋蒋介石从峨眉山上下来，抢夺他的胜利果实。于是赶紧动手，院里院外布下机关埋伏；他把猎枪的枪托枪管锯掉，变长枪为手铳，使起来顺手，晚上睡觉还可以掖在枕头底下。

　　出事那天，临睡前，大个儿又没忘把埋在栅栏下的土地雷系上棒线——这种小东小西的，厂子里有的是，随便拿，没人看着——另一头小心地绕在掌心，然后才和衣躺下……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