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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宽下棋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1811
□张斌

  马大宽以前不会玩象棋,在知青点时吴力他们下棋,他嫌吵得慌,总是躲老远的。可是后来马大宽竟鬼使神差地迷上了象棋。

  马大宽最开始着迷的是打架。

  知青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乍一离开家,来到广阔天地,便像断线的风筝,失去了约束,打架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五大三粗的马大宽乐此不疲。别看马大宽外表粗犷,但脑筋灵活,别人打架一般都是冲动型的不计后果,他却不同,总是能找个理由,做到师出有名。所以他打架赢了,不仅把对方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还总是能找到脱开干系的理由。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很快,马大宽就遇到了一个硬茬。

  那天,大队组织开展农田基本建设,女知青肖洁因没完成土方量,收工时,被生产队长单独留下训话。

  当大家都拖着疲惫的身子,扛着铁锨往回走时,马大宽发现了肖洁没在人群中,他立刻预感到了什么,转身便返回到工地。

  队长对肖洁的美貌觊觎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今天终于找到个合理的理由把她留了下来。在简易的工棚里,队长的软硬兼施都被肖洁言辞拒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想在这荒郊野外的工棚子里来个霸王硬上弓。

  马大宽赶到的时候,肖洁被队长抱在怀里撕扯着衣服,一张胡子拉碴的嘴也在肖洁粉嫩的脸上直拱。马大宽一脚踢开房门,大喊一声:“住手!”队长打了个愣神松开手,转身一看,就马大宽一个人,呲开满嘴黄牙,不屑地说:“小样,谁的裤裆没扎住?把你漏出来了?”队长四十多岁,身强力壮,家里哥们八个,平时在生产队里无人敢惹,他怎么会瞧得起小毛孩子马大宽?

  马大宽知道队长的家势,也知道队长身手也矫健,但是他很喜欢肖洁,眼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队长侮辱,心里知道打不过队长,但却毫无惧色,拎着锨来到队长跟前,大义凛然地斥责:“你身为队长,竟敢在光天化日下耍流氓?”队长恼羞成怒骂道:“你个小鳖犊子,要找打啊?”马大宽眼珠一转,伸手把铁锨递了过去,镇定地说:“来!你用这个劈了我。”

  队长抄起铁锨,比量两下见马大宽纹丝不动,没敢下手,便把铁锨放了下来,用双手拄着,下巴磕在手臂上,轻蔑地端详着马大宽。见此情形,马大宽迅速抢前一步,抬脚把队长手中的铁锨踹到地上,抓起锨劈头就砍,马大宽也没想把队长砍死,但他猜测队长肯定会躲避。果然,眼见铁锨劈下,队长本能地侧头,脑袋虽然避开铁锨,肩上却重重地挨了一下,立刻鲜血淋漓。队长尽管平时蛮横,在村里,从没遇到过敢跟他动真格的人,一见这阵势,是真害怕了,他没等第二锨砍下,便捂着伤口跑了。

  马大宽没有追赶,镇定地领着惊魂未定的肖洁回到知青点。当晚,知青们人人枕着铁锹、镐把睡觉,并且安排了两个人在门口站岗。他们没有怪罪马大宽惹了祸,这帮血性青年,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村霸,他们在伙伴们遭受危机的时候,自觉地抱成团。按照他们的揣摩,队长的八个弟兄们肯定会来报复。大家商量好了,如果他们敢来,就和他们干!没想到一夜无事。天亮了也不见人来,正当大家揣摩队长是不是被打怕了时候,公社人保组的人来了,人家带着枪呢,而且代表着政权,这帮年轻人再怎样也能分出个轻重,只能任由着马大宽被扭送进了学习班。

  那时的学习班,是改造坏分子的地方。八平米左右的一个房间,关押了五个地富反坏右分子。马大宽一肚子怒火无处撒,进来后就为抢炕头欲伸手动打,幸亏一个抄着外地口音,带着胶布缠腿破眼镜,满头花白头发的人拦住了他。

  “眼镜”和气地说:“小兄弟,同是天涯沦落人,到这里就别逞强了。”

  马大宽很反感地说:“我是知青,谁跟你们一样?”

  “眼镜”双手一摊,不无讥讽地说:“你是知青不在知青点待着,跟我们凑什么热闹?”

  “我是被冤枉的!”

  “呵,呵,我们谁应该进来?哪个没有冤情?”

  看着马大宽一时无语,“眼镜”又劝道:“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来教你出气方法好吗?”

  马大宽下意识地点点头,双眼盯着“眼镜”从行李卷里抽出了一副用包装箱纸板手撕出的象棋,蹲到地上用手指甲画出一个棋盘,边画边说:“这可是好东西,从这个攻伐中,能把你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马大宽也是百无聊赖,就耐着性子看他摆弄着纸做的棋。

  马大宽虽然好勇斗狠,人也长得粗大,但是脑子快,学啥都很有灵性。 “眼镜”以柔克刚,慢慢驯服了他的急躁性子,把他的心思引领到棋艺上来。很快,马大宽就学会了“大刀剜心”、“铁门栓”等一些攻杀手段。马大宽渐渐痴迷于象棋的玄妙中。

  马大宽被关押后,肖洁急坏了,四处托关系找人,其他的知青也写信向上级部门反映情况。一周后,马大宽被释放了。临走时,他要给“眼镜”磕头认师。“眼镜”拦住他说:“惭愧,我这两下子怎敢收徒?有机会让你认识我夫人,她可是正宗象棋世家。”

  马大宽返回知青点,啥也不说,主动张罗着和几个高手下棋。大家没想到,一听到棋盘响就头疼的马大宽去蹲了几天学习班,竟然成了象棋高手,就连知青中的棋王吴力,赢他都非常吃力。大家开始对马大宽刮目相看了。

  一九七九年,随着全国知青大返城,马大宽领着肖洁最后离开了知青点。他们结婚时知青点的伙伴们大都到场祝贺。那天,棋王吴力喝醉了,酒席散了,大家都走了,吴力却仍不走,非要缠磨着和马大宽下棋。马大宽无奈,只能连输了三盘棋,才勉强把吴力送走。但从那天后,吴力经常到马大宽家下棋。

  马大宽和肖洁回城后,双双被分到一家街道办的小纸箱厂。厂长是个年近六十的大娘,不到二十人的工人队伍几乎都是大妈大婶。马大宽在厂里基本上包揽了全部苦、脏、累的活不算,还成了大家取笑的话靶子,厂长经常教育他:要搞好群众关系,不要整天耷拉着脸子。马大宽每天都窝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就跟肖洁找茬发火。

  肖洁不光人长得秀气,脾气也很温柔。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能被马大宽追到手的原因,主要就是冲着马大宽仗义,觉得跟着他不能挨欺负。没想到,结婚不到两年,肖洁就被磨成了泼妇。两口子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最让马大宽生气的是吴力总是掺合在其中,并且每次都是旗帜鲜明的一边倒,帮着肖洁数落马大宽。

  马大宽把对吴力的气都撒在了下棋上,他把车、马、炮等棋子视为投枪、匕首狠狠地刺向吴力。每当赢棋时,就仿佛手刃了仇敌一般产生极大的快感。

  吴力早马大宽一年回城,回来后,身为街道书记的老爸托关系把他安置在地震台。他经常在马大宽两口子跟前炫耀他的工作好。每当这时,马大宽就会反唇相讥:“一个清水衙门,显摆什么?要是混上大盖帽还不把你嘚瑟死?”

  吴力听了这话,就如刀剜心,这也正是他的心病,他也很眼热那些在有权有势部门的同学,整天酒店、舞厅、麻将桌。他心里明白,自己老爸就这么大能耐,能给自己安排这个工作也算尽力了,只得随遇而安。

  吴力被噎住后,也把气撒在棋盘上,两人的棋盘上每次都会出现刀光剑影。不光斗棋,同时还斗嘴。吴力把马大宽的每步棋都评为臭棋,因此,干脆就称马大宽为“老臭”。吴力有爱悔棋的毛病,就被马大宽称为“老赖”。

  两人的厮杀一直持续了一年多,这期间,马大宽的棋艺水平大有提升,小城中的很多高手都败在他的手下。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件事,才让他封了棋。

  那天,马大宽出差。在火车上,他照例拿出一副旅行象棋,周围的旅客一见,立刻有人过来。他便跟坐在对面的一个银发老太太商议,让她跟来和他对弈的人换座位。老太太只答应可以往旁边挪一下,马大宽只好跟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位女士请求,这位女士本来就嫌他们下棋闹腾,便痛快地走了。

  马大宽的棋摆上后,没费什么周折,接二连三砍下三人后就没人再敢上了。他便自言自语地说:“没意思,满车遇不到一个像点样的手儿。”他刚要动手收拾棋盘,一直坐在对面的银发老太太突然说话了:“年轻人,我老太太陪你玩一会,咋样?”马大宽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说:“老太太也会下棋呀?我腾地方,你们谁陪老太太玩?”边说边掏出香烟准备出去。老太太把他拦住说:“我们下点注总行了吧?”马大宽自恃水平高,根本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一听有赌注便来了兴趣,他跟老太太商定一盘棋赌资100元,老太太毫不犹豫接受了,并且提出让马大宽执先。

  马大宽略做推让便开了棋。仙人指路开局,几步棋就车、炮助力,马踏敌营,中局已是先手在握了。马大宽一得意就习惯地瞄一眼对手,看到老太太竟丝毫无惧色,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丝冷笑。马大宽觉得诧异,仔细审视了一遍棋局,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匹突入敌阵八面威风的战马,因后援不济已身陷绝境。随之而来,老太太驱车跃马,挥兵掩杀过来,最终,马大宽回天乏术,只得认输。掏出100元放桌上,悻悻地说:“没看出来,老太太棋还不错,不过我也是大意失荆州,走了个大漏勺,再玩肯定不会让你赢了。”

  正准备起身的老太太一听这话又坐了下来,不屑地说:“再来三盘,你只要能和一盘,就算你赢,咋样?”

  马大宽恼羞成怒,梗着脖子说:

  “行!你得让我看看你带了多少钱。”

  老太太掏出钱包扔过去,马大宽一看鼓鼓的,也不好意思打开看,便接着开局。

  马大宽提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审视每步棋,这次可不敢轻举妄动了,攻的是步步为营,守的是密不透风。进入残棋阶段时马大宽多了一炮,老太太多出两个过河卒,马大宽见两卒离九宫尚远,审时度势,发起了强攻。仿佛四两拨千斤,老太太几招就轻而易举化解了攻势。再看那两个小卒已逼住了将门,马大宽只得推枰认负。颤微微又拿出了100元。在众人的笑声中,摆棋再战。

  马大宽无论怎么努力,都避免不了被小卒将死的结果。这三盘棋如出一辙,他看出老太太故意每次都用小卒取胜,知道这老太太高出自己好几个层次,心悦诚服地说:

  “大姨我服了,这是我最后的100元了,能给我留下吗?”

  “行啊,让我打你一个嘴巴子你就可以把钱全收回去。”马大宽立刻把脸伸过去,老太太的巴掌却没有真的扇过去,她叹口气说道:“这是让你长点记性,你要知道人外有人,要懂得尊重人。”

  “大姨,我想跟你学棋,能教我几招吗?”

  “想学棋你现在还不够格,你应该先学会做人,棋如人生。你知道你的棋差在哪里吗?”

  马大宽疑惑地问:“我正纳闷,每盘棋,我开局都占先,是不是我的残棋功力不行?”

  “你的行棋,跟你的人一样,杀心太重。你只重视车、马、炮这些主力子力的攻杀,而忽视了对士、相和小卒的运用,反观你的为人肯定也是目中无人。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棋盘上也是如此,各种子力都有自身的价值,厚此薄彼没有全局观念,你怎能不吃亏?”

  马大宽似有所悟地不住点头,喃喃地说:“哦!怪不得你每次都是用小卒赢我,是不是想让我明白个中理念?”

  老太太听了这话,笑着说:“你小子还真有点悟性,我用小卒赢你也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四两拨千斤,杀心太重不一定能奏效,下棋跟练武同理,武字拆开就是止戈,下棋的高境界也不是单纯的攻杀,功夫在棋外,先学会做人才能下好棋。”

  “大姨,您若不嫌弃,我真想拜您为师。”

  “拜师就免了,我马上下车了,我随便唠叨这几句,你好自为之吧。”

  这时,车上的广播已提示列车马上到站,

  马大宽急着请求:“师傅,您是哪里的?我以后怎么跟您联系?”

  “你千万别叫我师傅,你还是把我当做一个过客吧。”说完,便携起简单的行囊,头也不回地向车门口走去。马大宽不由自主地跟到车门口。 在车门口,他看见一个戴眼镜的老头接过老太太的行囊。马大宽认出了那个戴眼镜的老人就是给他象棋启蒙的师傅,便激动地喊:“师傅!师傅这些年你去哪里了?”边喊边要下车。列车员拦住了马大宽,关上了车门。

  出差回来后,马大宽再跟吴力下棋时,心态平和了下来。不管吴力的话怎么夹枪带棒,也勾不出火了,棋盘上再也没有了战火硝烟。

  马大宽就像变了个人,脸上整天阳光灿烂,嘴也甜了,人也不懒了,厂长感觉很奇怪,马大宽有事没事总往厂长家跑,到了家里就主动找活干,很快就得到厂长一家人的好感。特别是,他把最让厂长头疼的销售难题给解决了。马大宽下乡插队的地方是果产区,他利用休息时间拎着两瓶酒回去找队长,一顿大酒喝出了感情,这一趟,谈妥了果箱的长期定单,救活了厂子。

  不久,厂长退休了,把位置让给了马大宽。很快,马大宽不负众望把事业越做越大,厂子规模已扩大到四十多人了,产值也像翻跟头一样上升。

  这时,产改的风刮进了小城,马大宽得知了企业必须与机关单位脱钩,便有了新打算。自己的厂子归街道办事处管,而吴力的父亲是街道书记。

  当天晚上便把吴力约到小城中很有名气的和顺坊大酒店。

  两人推杯换盏一番后,都有了醉意。马大宽拍着吴力的肩头亲切地说:“大哥,兄弟劝你别在地震台混日子了,跟你老爸说一声,把厂子承包给我,你也到我这来,兄弟肯定让你跟我一起发财,别再让嫂子跟你过清贫日子了。”

  吴力虽有醉意,可也看不得马大宽的炫富。口齿不清地说:“我的工作咋不好了?起码是铁饭碗,不像你们暴发户,有今天没明天。我媳妇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媳妇吧!”

  马大宽心里一动,酒醒了一大半,忙问:

  “我媳妇怎么了?”

  “什么你媳妇,是谁媳妇还说不好呢。”边说边发出冷笑。

  马大宽似有所悟,这才想起来吴力当初也追求过肖洁,而吴力一直以来都去家里下棋,这家伙应该是还有别的心思吧?若是按照马大宽以前的性格,想到这一层了,立马会掀翻了桌子,把眼前这孙子一顿胖揍。但是,当时他压住了火,尽管一肚子气,他的脸上还是笑着。

  酒局结束后,马大宽回到家里,肖洁忙前忙后给他沏茶倒水,一杯茶下肚,他逐渐冷静下来,试探地问:“我不在家时吴力那家伙来过吗??”肖洁若无其事地回答:“来过两次,我都没让他进屋。”马大宽望着妻子清纯的目光,温柔的眼神让他对自己内心的想法内疚。同时,把心放回到肚里了。沉默了一会,他掏出一叠钞票扔给肖洁:

  “明天你找吴力喝点酒吧。”肖洁诧异地问:“什么意思?”

  马大宽无可奈何地说:“我想要厂子,只有你能让吴力和他爸说。”

  肖洁杏目圆睁,怒冲冲地质问:“你要出卖我?”

  马大宽避开肖洁犀利的目光,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自语般地嘟囔:“我知道他对你有意。我呢,丢卒保车。咱俩各取所需。”

  “啪”肖洁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气愤地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对你啥样你不知道吗?”

  挨了耳光,马大宽不怒反而笑了:“我就知道我的女人没错,我逗你呢。”他还要再说什么,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听筒。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马大宽激怒了,用肖洁好久没有听到的粗犷的大嗓门喊道:“闭上你的臭嘴,厂子我不要了。我老婆就是我的老帅,她永远不会出九宫的!”

  说完,马大宽响声很大地放下电话听筒。 肖洁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男人,把头依偎到他宽大温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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