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行
主持人:王都
文学乱炖
□大连育明高级中学文学社社长 安康
所谓东北菜,大抵以咸鲜口为主,不甚纠结于食材或对其的处理是否精致、烹调方法是否多样。或许是生长在东北,便不大瞧得上东北菜,总的来说常觉得,这是难与其他菜系的各类精致餐点一并登上大雅之堂的。
由于地理环境和生活需求的影响,东北菜基本以量大、高能量为宗旨,说穿了就是纯粹为了填满肚子的一个菜系。粗犷豪放,不拘泥于小节,摆盘之类亦不大讲究。但这种直爽率真的寓意与童年回忆,也使其在我心中的精神地位远高于美食鉴赏地位。
说起饮食,就不得不说食材,而东北菜倒也简单粗暴,据我粗略总结食材基本有三大类,而这三类也恰可以代表文学中的三类作品——这也是前些时日我在炕桌上悟出的。
第一类,土豆为主的薯类。
作为“洋玩意儿”,土豆在东北却是完全成了最接地气的食材。从西餐厅炸得金黄酥脆的薯条,蜕变到整个土豆仅寥寥几刀切作大块,扔至炖锅里,与其他食材接受单纯的加热后的典型东北炖菜中的土豆块,令人不免感慨。
一般来讲,土豆在东北菜中不作为调味之食材,而是作为一类载体。其口感随着火候和烹调方法可以由萝卜般脆生至似面似泥的柔和而入口即化;味道则多半取决于一同炖煮的食材和调料,大块土豆表皮软糯的蘸满汤汁的一层常是整块土豆味道所在。所谓薯类,可直接烹饪,可风干至干土豆片,亦可加工至粉再塑形——称之粉条。但无论如何,这几乎是最不像菜品中食材的食材,因其常不是以加工细致的菜品形式出现,而是补充淀粉糖类即人体必需营养物质的食材。
追根溯源,土豆,又称马铃薯,原产于南美。作为易种植、高营养价值、足够填饱肚子的食材,其在美洲土著、欧洲殖民者和东北闯关东开荒者中广为传播。如此一想,土豆一类薯类的地位就如同主食一般,在生活中获取物质的保障——基本的“填满肚子”的需求,就是土豆一类的食材了。
东北人习惯性地在炖菜中添上土豆,并非爱吃,而是本能地需要更多能量的补充。生活中,人也向来多是追求物质基础的,虽然生活越来越好,除了土豆以外的食材也越来越多地被填进大家的肚子,人们却总会不知不觉中,追求一下土豆这样的几乎无味但象征着能量的东西,也更会时常品味起其他更高档事物与本质需求的融合达到的美味。因此人们大可不必嘲笑在大家追求高端和精神愉悦时追求利益和物质之人,正如东北人从来不会嘲笑在炖鸡里加上土豆的人一样,土豆不会坏了一锅炖鸡,只是让吃鸡的人有气力活着品尝完一锅美味而不是吃完就饿死。但若是有人把这类出于原始本能产生的依赖当作他们自己真的喜爱土豆的味道和口感,并将其当做毕生之追求,便也令周围吃着饕餮盛宴满汉全席者同情而无言以对之了。
类推到文学作品,类似土豆的文学是最不像文学的文学。换而言之,它可以给人们基本的发自本能的愉悦,端正人们基本的三观,补充人们基本的知识量,更可以消磨时间,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价值。而这“几乎没有价值”中恰恰蕴含着最大的价值,此类阅读也是一切阅读之基础,而人们一旦不需要它了,便会不齿之。
第二类,以猪肉为主的肉类。
肉,飞禽走兽,再广义些两栖类、鱼类,但凡是中国人都能剥其皮食之肉。肉有千百种,滋味更是无穷,烹调方法更是花样百出,佐料酱汁也是种类繁多,可精心细品亦可囫囵而吞。无论如何,人们还是享受着熟肉的酯类香气,即便文明了许多,想必“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是人们在提到食肉时的第一印象。
而在众多肉中,极具代表性的,也是东北人家家户户都常食用的,就是猪肉。猪,作为极易饲养的一类家畜,产肉多,利润高,投资相等的情况下能提供给一家子更多的“肥膘”,也是东北农村衡量一个家庭幸福指数和温饱程度的重要指标。
在会吃的中国人手中,猪浑身上下都能吃,说来倒也残忍,但吃也是吃出了百般花样,其中以“杀猪菜”一类闻名。贫穷时期,人们节俭着享用肥美的猪肉,猪肉也成了每逢节日时人们高于温饱的一种美食享受。猪肉这类不止温饱,却也称不上高雅而更偏向肥厚和量足的食材,颇受刚刚进小康求致富的中国家庭的喜爱。而如同猪肉这类并非纯粹基础保障而又谈不上高雅的、接地气的富贵,也正是逐渐发展中的中国的时代潮流下广受欢迎的一类追求。
东北爷们脖子上的金链子,山西煤老板动辄数百辆跑车筹办的婚礼,无处不在的灯红酒绿和车水马龙,生活中的各个细节都渗透喧嚣着如同当初农村里饮食上的攀比和满足。如此想来,无论是百万的辉腾还是几十万的帕萨特,是几几年的香槟还是几几年的XO,是几足金还是18K钛合金,都可看成是一块块流着人们富贵欲望之油的猪肉,只不过是大小之别。
有了这种潮流和社会现象,就会有这类人群,而在文学作品中,自然也会形成这么一类提供给这类人群的仿佛猪肉的书。此类作品并不常注重于其文学价值,而是以商业效益优先。其立意适中,接受人群广泛,剧情曲折离奇吸引人,设定代入感十足,篇幅冗长,文字或华美至极或通顺流畅,令人乐于读更勇于买。劳累一天的工薪阶级手中的《故事会》,沉醉城市繁华之人所看的《小时代》,少男少女们捧读的所谓青春文学,或许就是他们精神的“猪肉”,不论褒贬,不黑不捧,其自有其意义所在。
最后一类,以白菜为主的青菜类。
寡淡至极,随菜出味,清新爽脆,烹调多样,变化无穷。真正懂得烹饪的人,烹调白菜一类食材时,常以清水为载体,佐以少许味精和食盐,蒸或煮之,浸其汁水,保其原味,可谓一绝。但,这并不能阻碍粗犷的东北人在各类山珍海味浑浊的肉汁中放入白菜,而效果倒也时常是惊艳的。但无论如何,人们心中的白菜就是那一类貌似平凡朴素却寡淡高洁而清爽的食材。纯粹论味道,在不会品的人嘴里是难以被恭维的,论起营养,维生素就是那类说必要也必要,饥荒逃生时人们仍不会选择的营养。
白菜一类鲜有人真心喜欢天天吃顿顿吃的食材,每次出场则是冠着养生、健康、绿色一类词语。这类宣传词基本是近些年才出现,温饱不愁,拼富有余,亚健康泛滥,宣扬朴素生活健康生活的潮流才刚刚被掀起。总是有些所谓不慕名利,志趣高洁之人,视清水白菜胜过红烧鱼肉。这类人要么是生计所迫且志趣高洁,要么是真正志趣高洁脱俗之人——无论如何,白菜这类平淡而健康的物质和精神享受都是超乎前方两者的升华后的更高境界。
至于白菜样子的文学,应是不必详谈了。名家名篇,鲜有人读懂。常有晦涩句子深奥立意,大家都清楚这东西好,有空了看的仍然是土豆猪肉一类的文学,只有少部分人才真正用心品读这类文学。
然而,白菜真的就比前两者高许多吗?未必见得。没有土豆果腹,不享受猪肉的肥美,又怎么能品得了白菜,怎么知道白菜清淡之可贵?土豆一类的物质经济基础,猪肉一类的物质享受,是社会转向更高境界之基础;童年时读基础读物收获的知识,看绚烂小说的经历,亦是品读世界名著之基础。
人们常说写篇文章,要议论就要有个议论样,拿出个明确论点,全篇论述清晰明了,不然写出来非议论非随笔,冗长而煞风景。我琢磨了许久,想不通这三类食材哪种比哪种高在哪里。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三类完全不同类、相互为基础又相互辅助的食材,自然是都有人喜爱的。每一类事物或文学风格对应了一个社会的发展阶段或者一个人的文学素养成长阶段,不可割舍或一概而论。
老家大锅氤氲的蒸汽中,我瞪着一盘盘的东北菜思考着文学问题。不止是餐桌上的选择,读书也是有选择的,那么土豆式、猪肉式、抑或是白菜式的文学作品,选哪种好呢?……思路被窗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打断,便也懒得往下想,随口问了旁边吃得满嘴是油的表弟:“你喜欢吃土豆、猪肉,还是白菜?”
“我喜欢吃土豆猪肉炖白菜!”
那一瞬,我感觉自己仿佛是悟到了什么。如果可以,我希望犒劳自己一大锅香气四溢的文学乱炖。
责任编辑 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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