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香
□清风徐
《呼兰河传》萧红写豆腐那一段十分可爱。小葱蘸大酱若外加一块豆腐就锦上添花了。用筷子触一点点豆腐就能吃下半碗饭,再触一下一碗饭就完了。买不起豆腐的人向往着开豆腐房就可以自由随便吃豆腐了,然后他五岁孩子的理想则是开豆腐房。还有更传说的,为了这美妙的一盘菜竟想倾家荡产,扬言“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
我和豆腐的渊源,或许可以称之为前世今生。
东北盛产大豆,味道自然纯正。但是遗憾,年少时我不喜欢吃豆腐,没有原因,现在也会有小孩子不吃这不吃那,长大了口味就合群了。小时候家里做饭,每顿也就一个菜,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爸我妈明明知道我挑食,却也不难为我,做豆腐的时候,兑上白菜或者土豆或者海带,我就挑里面的“特供菜”来吃。
当年家家户户的物质生活都贫乏。我妈为了调剂一下餐桌,会换一种豆腐的食法,把一整块豆腐戳到油锅里,打进去一个鸡蛋,这样豆腐吃起来就没有豆腐味儿了,就是炒鸡蛋!嘿,这个我还真吃了。现在想来,无非是哄孩子吃饭的花招。可也别说,某一天我看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里面写豆腐,我妈的这款菜竟然叫“鸡刨豆腐”,此前我还一直以为是我妈的原创。
对豆腐真正产生好感是因为到了安徽。先是在皖西六安,大别山区,那地方离公路7公里,到了公路离市区29公里。红军的故乡,将军的摇篮,把酒家万里,开轩是群山,你想它有多偏僻就有多偏僻。交代背景就是想说,想吃点好的太不容易了。经常在傍晚时分,当夕阳把群山染成金绿色,穿过竹林,农舍,田畴,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躲过伸长脖子嘎嘎叫的白鹅,跟水塘边上捶打衣裳的大嫂打着招呼,路上闻着夏日高温熏晒的牛粪鸡粪还有什么混和的味道,便到了磨坊。打一小盆豆腐脑,从原路返回。这时天儿已擦黑,回到驻地,拌上一路的夕阳,调上麻油,撒上盐,青青碎碎的小葱,几粒味精。顶着头上摇摇晃晃的大吊扇,那些素朴的日子因为黄晕晕灯泡下颤悠悠的豆花而多了几分姿色。
后来很多年我生活在江淮地区的合肥,看到各种豆制品。东北的水豆腐在合肥变得细腻了,才知道美女被称作“豆腐西施”太形象。干豆腐在那里改了名字叫千张了,千张结,千张丝,名字像诗人所取。市场上的鱼头卖得比鱼身子贵许多,因为它是砂锅鱼头豆腐的主原料……到饭店和亲戚朋友家里吃饭,小小豆腐竟然做出各种口感。我竟不知道,豆腐原来可以如此美味!二十年前的南北方在饮食的做工上存在着天壤之别,即使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南方的菜品比北方的精致许多。那是一个春天,一群女子到古镇三河游玩,李鸿章的三河,杨振宁的三河。那么古色古香,那么历史文化都厚实的青石板路上,女人们嗅到的竟是食物的味道。试探着叩击门环,果然是一家熬制香干的作坊,掀开锅盖,飘出来浓浓的八角桂皮还有不知名的香料味道。记得是一毛钱一小块,每人拣出若干,装进食品袋,带回城市,慢慢品咂。
一个朋友的亲戚开了一家小饭店,每次去最喜欢吃小老板做的臭干子煲。正方形的干子对角线切开,把肉糜塞进去,油炸,然后煲里加了浓汤汁,火上煨,端上来之前撒上青蒜末。诶,真香!
我曾纳闷黄豆的主产区在东北,安徽的豆腐品种为什么如此繁多,制作如此精良。后来终于找到答案。皖北寿县,那是豆腐的发源地。两千年前,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王刘安在八公山炼丹,无意中在豆浆中加入了石膏,丹没炼成,豆腐从此名扬天下。这段内容在《舌尖上的中国》第三季有记录。那年去寿县,朋友在饭店安排了一桌子菜,除了一道公鸡煲有印象,就是各种各样的豆腐了,基本等同于豆腐宴。
说来说去,我对豆腐的感情是和一方水土有关系的。多年以后我离开安徽,怀念也好,习惯也罢,从此爱上豆腐。
先是到馆子里必须点豆腐。女儿很小的时候涮火锅就爱吃豆腐皮,她那时不懂这是什么东西,给它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布。哈哈,豆腐皮烫好了用筷子挑起来的一瞬间,就像一匹布!大一点的馆子有一道菜叫香煎豆腐,煎过蘸着调料吃,很简单的制作,但是小店做不好。我买了香煎豆腐的调味汁儿,试着自己做,是跑偏的味道。打豆腐招牌的店越来越多,九转小磨,豆地主,还真有特色。最喜欢用小好几号的“桑拿盆子”端上来的豆花,调着鸡蛋酱辣酱豆瓣酱香其酱什么的一勺一勺地秃噜进去,仿佛从口腔到肠胃都是温顺的了。以前玉氏滋味馆的煎饺有一种青菜豆腐馅,最近又去, 说没有了,挺遗憾。
有一年去济州岛,点了一份酱汤——韩国传统菜,怎么吃也没有中国的韩国酱汤正宗,大约就是豆腐不够地道吧。
当然大多时候还是在家里做家常豆腐。那天炒了一份尖椒干豆腐,这可是东北地区的传统菜,操作简单,口感也没什么特别。最主要是干豆腐俗称干对付,做这个菜有敷衍之意。可是闺女端着饭碗,边吃边说,老妈你是真厉害,一个“干对付”都能整得这么下饭。这不能不说是种鼓舞。
平时去菜市,我是不记得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的,甚至在问菜价的时候也不入心,多少钱一斤都会买,只是买菜的开场白而已,可是我对那一块水豆腐的价格却极其敏感。我家附近,三家卖水豆腐的地方,一家两块,一家两块五,一家三块,开始时迷糊儿,这差别是份量还是品质还是别的什么?我想大抵是因为店铺的位置决定的,繁华地段与略偏些的地方存在差别。小小豆腐折射经济问题,但还是觉得贵的和便宜的差价大了一些。琢磨不明白就不琢磨,每天还是小葱拌豆腐麻婆豆腐松花豆腐白菜冻豆腐换着样儿来做。
其实豆腐就像平常的日子,就像平常的心情,本来没什么味道,需精心料理,才会变得有滋有味。少年不识豆腐香,也在情理之中。
责任编辑 董晓奎
赞(0)
最新评论